七月的雨和很好的你

2019-08-30 09:07林桑榆
花火B 2019年6期
关键词:日记本

林桑榆

作者有话说:渐渐长大会明白,生活更多的是偿不了所愿,但终有放下遗憾那天。所以,当青春的雨季来临时,祝愿你们淋得痛快,然后等艳阳到来。

我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但我知道,无论他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会在每场七月的雨里,静静地等待。

ONE

打记事起,我就有个怪癖——

很喜欢在暴雨如注的七月,将家中的窗门紧闭,而后爬到阳台上看外面风雨大作、路人狼狈逃窜以及来不及收摊的小商贩慌忙的样子。

我哥说,这在精神学上叫作补偿心理——因为个体在适应社会的时候感受到偏差,妄想从其他方面得到补偿。

这種偏差兴许是由儿时的某段特殊记忆造成,兴许是由父母给予……

我觉得他胡扯。

“别甩锅给爸妈,”我哼,“谁不知道你每次都靠出卖我才能多分到零花钱!”

不料,我哥厚颜无耻的程度竟超出我的想象。

“打小报告也算一种能耐啊。”他讲,“如果你愿意把新年红包分一点儿给我,我也可以帮你监视爸妈的所作所为。”

我翻白眼:“他俩的所作所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正在房间偷看你日记也没兴趣吗?”

话落,瞅着他戏谑的眼神,我立时反应过来,噌地跳下阳台往二楼的房间跑。

时间很凑巧。

我推门而入的当头,那两口子吓得心有灵犀地松手,接着,我的米色日记本就被摊在眼前,那把被轻而易举撬开的小黄锁也躺在地上无情地嘲笑着我。

这并非第一次了。

我气急攻心,大步上前捡起日记就飞奔下楼,不管不顾地冲进声势浩大的雨帘之中。

接着,我这个看风景的闲客,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鉴于雨势太大,我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委屈到发抖。幸好雨水湿淋淋地沾了满脸,看不出我流了泪,才并没引起公交上零零散散的乘客注意。

直到又过了几站,从前门上来一个抱着花的少年。他的个子高高的,抓吊环的手骨节分明有力。

因他手中抱着好几盆月季,开出来的花都小朵小朵的,颜色特别,估计挺珍贵,于是他挑选了最后两排空位多的地儿安放“宝贝”,这才看到我。

十六岁,尚在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的年纪,我被那些月季吸引住目光,忘记前一秒为什么伤心。

良久——

“要买吗?”

接触到我过于直接的视线,他毫不扭捏地问,引得我条件反射地问:“呃……不送吗?”

青春偶像剧不都这样演吗?我在哭,他在看,然后送我定情信物啥的……毕竟,他的确有张当男主角的脸啊。

结果,他认真地问:“买吗?”

接着,许多情绪交织,我如鲠在喉,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运气不好,我没带钱。”

我没骗他,坐公交车还是靠刷公交卡来着。本来我习惯在日记本里夹几张编号特殊的钱,看它们变得崭新,心情会很愉快:“刚才和家里抢日记本的时候不知掉哪儿了。”

“哦,因为日记本啊。”

他揶揄地笑了一下,一道过于成熟的视线仿佛已提前看透人生。

自然,这道目光也分清了我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从未想过要和一个陌生的少年讨论过多的私事,尽管他长得是挺好看,但我要脸。

不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对我说:“他们改变不了,你可以改变嘛。”

“嗯?”我不解。

“既然心事要写进日记,为什么不将他们对你造成的伤害和困惑写进去。既然当面无法沟通,何不用大家最习惯的方式沟通。”

我先一愣,然后醍醐灌顶。

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刻,我抱走日记本的用意,是打算远远地找个垃圾箱扔掉,并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写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可那晚回到家,我还是没出息地翻出本子,挑灯夜战地写下每个发自内心想说的字,也认真梳理着那些与父母之间越来……越难以逾越的鸿沟。

TWO

十六岁,我写日记上了瘾。

当我在日记本里痛陈被偷窥的感受,表明成绩上不去不是因为交了坏朋友,更不是早恋,而是因为内心敏感,却生活在一个看似开明实则处处充满压迫的环境……

总之,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还故意放在桌上引诱他们,等我爸妈忍不住再度偷看后,终于主动找我谈话。

那次谈话算是我记事后最愉快的体验。

他们终于不再以“我是为你好”开头,而是以“我错了”——错在不该不重视小孩的隐私,错在不该太强势,错在不该给予哥哥太多偏爱以至于造成我的误解,以为他们重男轻女。

渐渐地,我意识到日记居然从我的软肋变成我的武器。

我拿着这把武器为所欲为,一会儿假惺惺地写好想要一台电脑辅助学习,一会儿写我哥如何如何混账、如何如何欺负我,一会儿许愿逢年过节希望要什么礼物……

直到有一日,我妈佯装随口道:“小柚啊,慢慢地,你就是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了。”随即,她将我的房门安了一把他们也没钥匙的锁。

从此,我的日记本得以安全。

我的心情也是。

为这,我自然对那个在公交车上偶遇的少年念念不忘。

我不忘他的脸,更不忘他的帮忙,于是向好友打听他。

“庄似?”好友熟稔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情绪有些激动,“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并且知道他来自A中。

因为那日他身上穿着校服。

校服的用料和裁剪都很精致,连校牌都省了,学生的名字被精细的手工线缝在衣服胸口,一眼可见。据说这是A中为了区别自己与其他中学的手段,好叫人一看就知道学生来自哪儿,让全江城对他们行注目礼。

A中到底多牛,具体数据,我拿不出,但它的校址就毗邻省内最著名的一流大学,全国排名十几。

而江湖传言说,他们的校长在某次誓师大会上告诫高三学子:“现在不努力,大学去隔壁。”

对,在A中人眼里,全国排名十几算什么玩意?!

毫不夸张,许多小轿车的车主经过A中门外那条道都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生怕把谁磕着碰着了,真的赔不起。

而他,那个叫庄似的男孩子……

那个身在一堆学神中央也赫赫有名的少年,在那年七月的暴雨里问我,要不要买下他的花。

“我居然没钱买,好丢脸啊!”得知他的详细情况的我眼泪掉下来。

“没什么好遗憾的。”好友安慰地拍拍我的肩,“就算我对这个学神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我确定,哪怕你买下那盆花,你们也不可能有交集。”

且不说我们的学校一南一北,光看我的成绩……毕业后的走向,对未来的规划……

“不就清华北大?”我素来厌恶被看不起,当时就飘了,“还有差不多两年时间,我未必不能逆袭。”

好友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善良:“既然你这么有壮志,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听说庄似的志愿不是清华北大,而是北外。他语言天赋很高,以后想往外交官方面发展。”

“他这么反社会的吗?”

不过,对我来讲,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北外的难度总比清华北大低太多。

“王牌专业就不一定了哦。”她又笑笑,很欠揍的模样。

虽然目标有了,我的分数却实在没法看。虽然我还雄心壮志地自荐当了数学课代表以示决心,然而,靠死记硬背的努力成效不大。

于是,每到周五,例行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拿假期作业时,我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埋着脸。这日放学路上,我难得气馁,倚在公交车里的一根柱子上走神,忽然余光一闪,先瞄到A中校服的颜色,接着瞄到校服的主人。

THREE

庄似果然在卖花。

严谨点儿讲,是庄似的妈妈以卖花为生。她在花市租下小小一隅,专售蔷薇科植物。庄妈妈对这类花了解透彻,还自己嫁接栽种,上次我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盆就是她的杰作。

至于庄似,每到周五或双休就会去店里帮忙。

我知道跟踪可耻,于是,我上前买下一盆粉玫瑰,强行为自己洗白——我是来逛花市的,嗯。

起初庄似正忙上忙下地搬东西,没太注意我,全程由庄妈妈介绍。她说话慢悠悠的,不太像会做生意的料,不过种植的东西是真好。我挑了盆我妈喜欢的颜色,扔下五十元,没要找零,走了。

没一会儿,我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同学?钱?”

——仿佛是庄似的声音。

我莫名地紧张,抱着花盆跑得飞快,导致庄似根本没看清我的长相。

年輕的时候,我们总容易做些无厘头的事情企图感动别人,实际感动的往往只有自己。

譬如我,扔下五十元逃走的那一刻,想的也不过是照顾庄妈妈的生意,尽管这点钱杯水车薪。

后来我的周末基本都在花市度过了。

一开始,我有些不好意思,总假装在周边绕几圈,再回到庄家花店的门口。渐渐胆子大了,我开始尝试与庄妈妈交谈,还有庄似。

那年我爸做工程赚了不少钱,我们搬了新房。房子是小洋楼,有个前院,于是我更加疯狂地往家里搬花,每日除了学习之外,就是悉心照料这些花,倒没空去思考成长的烦恼。

但庄似不是傻子。

在我将店里的花都重复买上第三遍时,我的脸对他而言已经太熟悉。

有时,我因他某个笑容或某句话而局促扭捏,他可能也看出了些端倪:“周小柚,你马上高二了吧?学校周末没安排什么补习班?”

我听出他劝退的意思,面上热热的,而后干脆不再遮掩。

“庄似。”我忽然指名道姓,看他一愣,“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是我自己乐意的啊。可能你已经忘记在公交车上帮过一个抱着日记本哭泣的女孩儿,你也许不清楚,对她来讲,那次帮助意味着什么……但是——”

我想起什么,慌忙地取下书包,将刚出炉的数学模拟测验卷递给他:“你别取笑这区区八十几分,以前我连及格都困难的!因为你的帮助,因为遇到过的温暖,我才拥有改变的决心……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

庄似一点就透,知道我真正想表达的是感谢,也明白了他对我而言是种标杆性的存在,原先起雾的眼睛逐渐清明。

“那也没必要每周来。”他依旧坚持。

我从没觉得这样难堪过,咬唇收了卷纸要走,忽听背后报了个地址:“花真的不必再买,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倒是可以找我。”

如蒙恩宠的我简直以为耳朵坏掉,惊喜之余,差点跳过去给对方一个拥抱,还好庄妈妈及时出现。

之后,我和庄似的接触就顺理成章了。

除了无法控制的旖旎心思,找他解题却也是正经事,虽然我努力奔向的目标是因他而定……

总之,那次期末考试,我的数学附加题首次拿下二十分,总分破百,加上其他补上来的科目,在全班排名前进了二十多,乐得我爸笑呵呵的,大把大把地撒钱奖励我。

我也开心得昏头了,脱口而出是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才突飞猛进:“我要请他吃饭唱歌去!”

然后,我爸一个眼色,我哥就跟了来。

FOUR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庄似同意出来吃饭唱歌。

为了不让他觉得尴尬,我才没阻止我哥同行,顺便还约了两个平时玩得好的女同学,气氛尚算活跃。

不过,到了KTV,庄似这个尖子生倒比我想象中适应得更快,也放得开。大家起哄要他唱歌,他便拿起话筒唱了首《童话》。

歌虽然老,却几乎每个人都朗朗上口,引得我哥和那两个姑娘跟着哼,而后我见色忘义地大喝:“会唱的朋友麻烦你们出去。”

我哥凑过来掐我,骂我没良心,但依旧不妨碍我看清庄似的每一个表情。

他坐在正前方,屏幕莹白色的光直接打在脸上,将硬朗的轮廓打得立体,眼神专注。至于歌声多好听?用网络上的话说,没失去过几个老婆,根本没法唱出如此丰沛的情感。

我不知道庄似有没有失去过。

因为关于他的传闻都和学习与竞赛有关,八卦全无。

但我希望他没有。

如果一定要失去谁,瞧着他此时深情与忧伤并重的目光,我居然希望他未来会失去的人,是我。

当晚,我就在日记里将庄似的名字写了上百遍。

名字末尾,我依旧不忘用红笔将“北外”两个字儿写得更大,旁边还画了一个畸形的美少女,正挑灯写作业,头上绑着写有“加油”两字的白布条。

自那开始,我对学习的热情达到空前的高度。

我居然提前贯通了古人那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于是,我主动向家里要求请个家教,将周末两日时间分出一天给家教,仅留一天给庄似。毕竟庄似能辅导我的时间有限,学校的老师也带了几个重点班,个个忙,不可能随找随到。

不过,我找家教也要对胃口。

太喜欢说教的不要,讲题方式死板的不要,唯利是图的不要,最终定下的那个叫许蕉。

许蕉不是本地人,却在本地那所一流大学读博,辅导我绰绰有余。但其实她脾气不太好,一道题讲上三遍,我还懵懂的话,她就蠢蠢欲动,教训我跟教训她家小妹似的毫不留情。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她。

大致是因为她没让我产生过诸如银货两讫的距离感,而是发自内心地想帮我达成考北外的愿望。

又或许,她讲题的方式竟与庄似特别相像,导致我好多次都想把她带到他住的四合院,让他俩认识认识。

“那男孩儿叫庄似,你听过吗?全江城都出名,说不定你俩能PK一下水平。”

她认真地想了一下:“依稀有印象。”

但最后,她还是无情地拒绝了,说平日里除了读博,还要工作,哪里有空见个小孩子。

然而,我的少女心没能逃过这位过来人的眼,她八卦兮兮地戳我的脸蛋:“想考北外是不是因为这个男生啊……”

我不自在地别过脸,倒也没否认,含糊其词。

许蕉取笑的声音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有点恼,恶狠狠地回头去反问她:“难道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没遇见这么个人吗?!”

她被我诘问得一怔,素净的面容顿时像浮上一层云,很软,却朦胧得脸和心都看不清。

“当然遇见过啊。”

半晌,有声音从云里流泻而出。

“不过,我遇见的那个……真是我目前见过最坏的小子。”

FIVE

坏小子。

這三个字就是许蕉对男孩周霁的总结。

初相遇,周霁的混账程度何止找麻烦这样简单,他还欺负女孩。

班上好几个穿衣品相与长相不怎么样的姑娘,都被以他为首的小团体揶揄得成日哭哭啼啼。

后来,身为班长的许蕉实在看不下去,和周霁发生冲突。

许蕉暴脾气,冲突间主动出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周霁过肩摔,身体力行地告诉大家什么是跆拳道黑带。

许家富裕,在当地叫得出名号。家中就这么一个女儿,生怕出现什么意外,遂打小就将她送去学武。

不过,许蕉当时和家里关系不太好,估计和我差不多,处于叛逆期,父母的话很难听进去,倒是成绩一直拔尖儿。

反正那次冲突后,周霁觉得丢脸,也不服,便不再取笑那几个女孩子,将注意力全放在许蕉那儿,变着法地找她麻烦。

“黑带了不起?”男孩的表情玩味不屑,“不还是给我跪地不起。”

马尾高束的女孩儿皮笑肉不笑:“是啊,那天跪下给你掐了好久的人中。”

“……”

青春时期男孩女孩的相处模式翻来覆去统共几种,许蕉和周霁不可免俗地成为其中一种——欢喜冤家。

两人斗嘴也斗狠,表面上互相嫌弃,背地里却互相扶持。可彼此知道,三年倏忽而逝,等在最后的只有一个结局——分道扬镳。

许蕉成绩好,周霁却是实打实的学渣,比我的底子还不如,数理化通常零分交卷。

“但忘了具体什么时候,这家伙突然想通,说要在高考前超过我,然后就开始不分昼夜地学习。你能想象吗——吊儿郎当的人忽然一本正经的模样。有天,我在台灯下,注意到他因专注解题而冒汗的鼻尖,心里防备的铁甲霎时被砍得七零八落。”

那时候,她们听S.H.E唱的歌,许蕉便因为台灯下的少年,喜欢上那首《一眼万年》——

深情一眼,

挚爱万年……

她甚至有些理解周霁。

那种因为一眼,就敢去踏冰雪的勇敢,能量大到足以把冰雪都变成草原。

当日,我将许蕉送到公交站,她提起这段过往。

是夜,微风不噪,霓虹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隐约还有笑意含在嘴角。它们统统让我意识到,那个十七岁的、叫周霁的少年,曾经让这个女孩感到多么骄傲。

故事的结局,我没听到,因为公交车来了,之后许蕉便卖关子,说等我如愿以偿那日再讲。

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初在几名家长的邀请下,她一眼相中来辅导我,正是因为我的姓——周。

她练过成千上万遍的字,如今写得比谁都好看。

也因如此,她待我仿佛对待曾经的自己,才毫无距离感可言。

许蕉的经历无疑给我打了更多鸡血。

正处于做白日梦年纪的我兀自想,不管属于我和庄似的结局是什么,至少我得为仅有的那点可能努力吧。至少多年后,我也有少年可讲,有心情能说,有故事可圈可点。

高考那个盛夏,比记忆中任何一个夏天都清爽。

其实,太阳正日复一日地加倍发烫,但我所有的慌忙与焦躁都被一份期待已久的录取通知书浇灭了,周身清凉。

北外的排名和本地那所一流学校相差无几,听八卦说,庄似填志愿的时候,A中的老师一片哀号。

但看了看他选择的专业,班主任勉强抹泪,留下五个字:“唉,人各有志。”

我拿到通知书当日,第一个通知的人却不是庄似,而是许蕉。我邀请她参加我爸妈倒腾的谢师宴,并希望她能将属于她的故事结局告知我。不管好与坏,如今我已有面对的勇气。

接着,我才兴冲冲地给庄似发消息,问他在家,还是在花市,我要去找他。

SIX

“已经订好包厢,退不了,要不只能浪费。”

赶到庄似居住的四合院,我逼他上梁山。没办法,他只得去里间打了通电话吩咐什么,接着拿了外套和我同去。

外套很正式,一板一眼的,像个老成的大人。我取笑他:“听说男孩子一旦高考完毕,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身西装,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就像女孩儿会买一双高跟鞋奖励自己那样,果然如此?”

他下意识地扬了一下嘴角,过后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在他还思考着怎么与我讲接下来的话时,我就接到许蕉的来电:“小柚,你能不能来××医院一下。”她的声音状态不好。

“你怎么了?”我有些紧张。

“我急性阑尾炎,疼得不行,要做手术,需要签字。”

哦,对,她在江城举目无亲。

“行行,我马上来!”我无措地安抚她,“没事的,小手术。你别怕啊,许蕉。”

话落,我清楚地感受到旁边站着的那人浑身一震,倏地将我半只胳膊扯到一边,正对他:“你说什么?”

他的面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紧张神色:“她……许什么……”

我不懂他为何突然反常,一心只想赶快去医院,趁着甩开他的那一下,快速回答:“芭蕉的蕉。”

不是骄傲的骄,不是娇气的娇,是芭蕉的蕉。

新生自我介绍那日,她站在讲台上徐徐地自报家门,毫不惧场。

可当周霁被这个看似柔弱的芭蕉当众过肩摔时,周霁想,她哪里像玲珑可口的芭蕉了,分明是每年七月轰隆而下敲打芭蕉的那场急雨。

他曾被这场雨打得措手不及,躺在地上,冒着鼻血,有气无力地放狠话:“许蕉,你给我等着。”

想他周少年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谁想腿伤了,鼻血冒出来了,还怎么去追求自由?!他赖上她了。

直到多年过境,直到现在,周霁才终于承认,根本不是他赖上她,而是她赖上他。

“周霁,是你要我等的。”

病房里,刚做完手术的许蕉躺在床上,难得有气无力,然而瞳孔里的光却亮得彻底:“许蕉,你给我等着。周霁,是你这样吩咐我的,没错吧?”

所以,她來,所以,她等。

而我,在门口偷窥的我,一时不察,弄出点动静,打破了那样美好的重逢。

医院的小花园。

“小柚,抱歉,我无心欺骗你。”男子很高,微微低头凝视我。

到那一刻,我才惊觉,拥有那样成熟的声线和目光的,怎么可能是少年。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庄似。

他的校服是借来的,因为庄妈妈早年不慎伤到脑袋,导致脑功能退化,记忆停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只认得穿校服的他。而他每周一到周五根本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工作。

怪不得,听说A中的课程表比其他学校多,可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很闲。

在造成误会的最初,他就想解释,可我那样急切地说他是我的偶像、我的标杆,我是因为他才变得比从前好……

我的种种行为,让他想起某个少年曾为了一个笑容彻夜伏案的时光。

那种轻狂到敢去融化冰雪为草原的勇敢,他太熟悉了。他知道一个目标对十几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这才将善意的谎往下圆。

“你——”我有点说不出话的感觉,“既然你和许蕉都念念不忘,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此刻,我的震惊大过伤心,迫切地想知道一切,于是,那个故事的结局,我当天确实知道了,却是从周霁的嘴里得知的。

无非是庄妈妈的意外突然打乱了少年的步伐,单亲家庭的他接受了许家的钱,给母亲治病,瞒着许蕉将志愿填到了江城。原本,他们约好要一起去首都见识繁华的。

许蕉临到报到才得知周霁骗了她,于是发疯地寻找,而他已收拾行囊 ,带着母亲消失不见。

后来经多方打听,她才知道他到了江城,于是研究生和博士都选择在江城念,然而一直没有他的具体消息,两人兜兜转转到现在才相遇。

SEVEN

“如果现在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是不是显得特别傻?”

今夜无月光,出门前,天就一直沉沉的,好似酝酿着什么亟待倾倒。

不过,这样也好,我没法仔仔细细地看清周霁的每个表情,仿佛这样就能将得到的伤害减少一些。

“你喜欢我什么呢,小柚?吸引你的,不过是一个学霸的名头,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一个在你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的男孩。然而,这样的人,你余生还会遇见很多。如果我还能再回到十七岁,再遇见这样好的你,故事兴许会不同。但我没有第二个十七岁了。在我无法重来的人生里,我只遇见过一个比你还傻的女孩。我叫她等着,她就老老实实地等着的姑娘,她叫许蕉。

而你不一样,小柚。你风华正茂,十字开头的人生还充满无数可能。未来,你会遇见真正正确的人,他将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不可复制的痕迹,接受你的所有,哪怕微不足道。但这个人,不是我。”

能给他童话的,也不是我。

难过的是,周霁将话讲得那样明白,我居然还想强求。

我还不甘心地想告诉他,不管他是什么学霸庄似,还是浑蛋周霁,我都不介意。因为陪我走过两年时光的人,是他。

但我忽然想起某个公交站下,有个女孩提起她的少年,眼睛那样亮——亮得如果我是上帝,都不忍再反对她的痴念。

不可否认,我喜欢周霁。但我对他的喜欢,终究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个叫他“坏小子”的姑娘。

他曾那样坏,可为了她,他现在变得这般好。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未来,他亦甘愿花时间和精力去撒一个谎。

“周霁,我原谅你。”

用尽全部力气,我只能说出这么违心的一句话,而后拔足狂奔,离开让我窒息的那片天地。

我想,不管过多少年,我都会深刻地记住那天。

正是那天,我完成了第一个伟大的梦想,也失去了我的第一次心动。

我的谢师宴黄了,崭新的录取通知书还躺在挎包里,我没机会郑重其事地将它捧给那个让我心动的男孩看。

一想到这里,我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头顶酝酿已久的厚云似是看准了时机,终于开口子,豆大的水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我应景地蹲在雨里缓冲,却没路人管我。想到这儿,我更难受了,最后还是自己恹恹地走到附近的公交站避雨。

公交站此时人多,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逼得挤来挤去。我的挎包被挤开了口,低头时,便见录取通知书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挤到地面。

此时,我和“它”显然不宜见面,我脾气一上来,捡起就发泄似的撕个粉碎。

然后,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嘈杂的人声里清楚地听见一句:“我去。”接着,有股蛮力将我拉开,一个高我半个脑袋的男孩走到我的面前,表情咬牙切齿,“捡起来。”

他哆嗦半天,指着地上那堆碎片对我讲。

我的哽咽声停止,心想,怎么的,最近水逆吗?!我撕张通知书也遇见环保人士了吗?!

可毕竟是我理亏,当即,我一言不发地擦掉通红的脸和眼,乖乖地蹲下去将纸屑原封不动地捡回手里。

就那么诡异的瞬间,我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块碎片上,映入眼帘的是——庄似同学,正式录取你入我校……

然后,我翻看挎包,属于我的那封还好好地待着挎包里,然后,我就像被一个闷雷打了,当场蒙了。

END

我和庄似……

苍天啊,这次我遇见的是真的庄似。

可我没想到,这个贯穿了我高中时光的名字,我和他第一次碰面,就撕了他刚到手的北外的通知书。而他愤怒之下,冒雨将我拎到最近的文具店,买来一瓶胶水,要我将通知书粘上……

这下,我是真哭了。

我一边哭,一边粘贴。

庄似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姑娘究竟因“他”经历过什么,以为是他太凶狠,把我吓哭了,当即有点手足无措。

“喂。”他叫,口气稍微友善了些,“我……帮你吧。”

而后,我俩才齐心协力地粘好他的通知书。

粘完了,我们一时无话,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

闹过这出乌龙,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梳理自己的思绪。

其实,我哥错了。

我喜欢看暴雨滚滚、路人闪避,不是因为觉得谁曾经亏欠过我什么,需要补偿,而是这样匆忙的画面,会让我产生一种莫须有的幸福感。因为他们在淋雨,而我很安全。

以前我觉得父母不理解我,自己特别孤单,而喜欢看雨,是我寻找微末幸福感的途径。

现在受了伤,看看雨,也能起到舔舐伤口的作用吧。我想。

“这么喜欢看别人淋成落汤鸡?”

见我盯着奔跑的路人不转眼,庄似从背后凑过来。他微微弯腰,半个头凌驾于我贴着透明玻璃的脑袋上。

从影子上来看,这是怎样一幅暧昧的画面,我不知情,因为我们俩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上面。

我只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是啊。”

他撇嘴:“恶趣味。”一会儿后,她忽地笑了,“我也是。”

察覺气氛一下缓和,我不自在地道歉:“Sorry(抱歉),我以为那是我的通知书……”

他耸肩:“算了,扯平。一直想试试骂人的感觉,你勉强帮了忙。”

所以,A中的学生真如传言,都不骂人的?!

我疑惑地侧头,却瞄到少年看着大雨浅笑的画面,忽而莫名其妙地想起周霁的话来——

“十字开头的人生还充满无数可能。未来你会遇见真正正确的人,他将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不可复制的痕迹,接受你的所有,哪怕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但我知道,无论他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会在每场七月的雨里,静静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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