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小哥、去技能与职业教育（一）

臧志军

不想做饭就点外卖已经成为许多年轻人的日常生活状态，大街上也就到处可见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骑手”，他们或骑着电动车在堵成一锅粥的汽车间穿行，或拎着外卖盒小步快跑奔向目的地。提到他们，许多人会对现代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利而感叹。有人会说他们工资很高，月收入可达万元;有人说他们已经成为潜在的安全隐患，许多骑手只知道抢时间而忘记了交通安全。骑手们每天出没于我们的生活，但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这个群体，他们从何而来？他们的工作与生活是否有足够的保障？他们将归于何处？估计没几个人能够回答。

有人估计这个群体以18-26岁的男性为主，但就我们所接触的外卖小哥而言，十几岁的孩子好像不是很多，主要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这些小哥显然是从其他工作转行而来，毕竟外卖的兴起也就是近几年的事。那么，他们在送外卖之前是干什么的？有人估计，外卖小哥的最大来源是传统餐饮业里的传菜员，外卖興起后他们失业，自然转向了外卖。但有外卖平台公司发布报告，16%的骑手上一份工作是餐饮从业人员，大部分外卖小哥还是由其他行业转业而来。

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关键词“外卖小哥”“无所不能”，跳出上万条结果，有外卖小哥代打游戏、当主厨掂锅炒菜、帮换轮胎、代抓小偷等各种段子，甚至还有视频显示，有外卖小哥帮挖掘机司机换抓斗，帮程序员修改代码。“无所不能的外卖小哥”的段子之所以能够吸引眼球，与其中的内在张力密切相关：这些外卖小哥原来从事的是技术或技能型工作，而外卖工作本身所要求的技术技能又相对较低。段子中外卖小哥较高的技术技能素质和外卖工作所需要的低技术技能之间的落差造成了“搞笑”的效果，所以就流行起来。这些段子越来越多，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外卖盛行实质上造成了技术或技能型劳动者向低技术、低技能工作的流动。在学术上，这被称为“去技能化”（deskilling）。

所谓的去技能化，大概有下面几种情况。一是国际分工和产业流动造成的技术技能型工作的流失。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先是日本、后是亚洲四小龙特别是韩国、最后是中国先后成为美国钢铁产业、造船产业、汽车产业等重化产业转移的承接地，美国本土的老工业区工作大量流失，技术技能型劳动者所掌握的技术技能一夜之间再无用武之地，只能转向第三产业。二是自动化造成的技术技能型工作的减少。对于这一点，学术界颇有争议。有一种观点认为，自动化技术、智能化技术使工作的复杂性大为降低，人类只需要“值守”机器而不是“操作”机器，对技术技能的要求降低了。另一种观点认为，自动化、智能化后机器设备的技术集成度更高，劳动者只有掌握更加全面、更加深入的知识才能驾驭，所以不是去技能，而是“升技能”（up skilling）。但一个事实是：引入自动化、技能化技术后，肯定会流失一批工作岗位，对于这些流失的劳动者而言，转入其他技术技能型工作的门槛太高，去技能只能是唯一的选择。三是劳动价值观导致的劳动者主动的去技能。仍以美国为例，富士康等中国公司在美国出现了招工难的问题，但同时，美国也存在严重的劳动参与率低的问题，两个现象同时出现说明，人们对于什么是好的生活、什么是好的工作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有些人宁愿从事低技术、低技能但轻松、惬意的工作，也不愿意从事传统的、复杂的工作。

以上三个因素在技术技能型劳动者转型外卖小哥的过程中可能都起了一些作用。近年来，发达地区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欠发达西部甚至向东南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转移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在某一区域，这些产业的技术技能型劳动者出现了过剩。苏南某市曾主动在苏北某市建设产业园，把落后产能迁出，但部分技术技能人员不愿两地分居，选择留在当地创业或重新就业，其中一些人转向了技术技能要求更低的外卖行业。在中国，产业转移还有一种特殊的形式——去产能。根据某平台公司的报告，31%的外卖小哥源自去产能的产业，这说明去技能现象是真实存在的。而自动化、智能化技术对人类工作的替代作用也是有目共睹，既然曾经被技术所淘汰过，谁还敢保证换个工作单位就不会被淘汰？因此，有些人干脆转行。产业分工和新技术两个因素的合流造成了大量的转岗需求，好在新技术又创造了大量新的工作需求。近几年，大量的快递、外卖、网约车岗位的出现恰好与去产能、产业升级同步出现，使中国没有走进西方国家失业率上升、劳动参与率下降的死循环，但新工作的技能需求的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去技能化的趋势值得我们警醒。

相比以上两个因素，劳动价值观的流变更应引起我们的注意。中国人自古就有“一技傍身”的思想观念，比较重视职业的确定性和工作的稳定性。这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见到刚毕业的青年把外卖选作第一份工作的原因——这种流动性强、不确定性高的活动在很多人看来还不是正式工作，但对于那些转岗人员，情况似乎在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