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 王继艳
摘 要:为探寻体育教育学哲学基础的内涵,以身心观为切入点,追溯其在“具身化”哲学形成中的变化,清晰揭示“大脑-身体-环境”三者所构成的非线性动力系统的形成过程:胡赛尔身体的“交互主体性”明确了“身身”和“身心”的基本关系;海德格尔动态的“身体化”拓展了身体界限,以“此在”在世构建并规范“大脑-身体-环境”的体系结构;梅洛-庞蒂“身体化”的可逆性表明身体在“大脑-身体-环境”体系中的能动性作用,同时也将以“自为”身体活动为研究主题的体育科学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结合对Sport Pedagogy(体育教育学)和Physical Literacy(身体素养)理论框架的分析,阐释“具身化”哲学对体育教育学和身体素养的启示,并对身体素养的动态发展模型进行初步构建。
关 键 词:现象学;具身化;体育教育学;身体素养;身心观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9)04-0081-07
Abstract: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connotations of the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 of sport pedagogy, starting with the body-mind view, the authors traced its changes in the formation of “embodiment” philosophy, and clearly revealed the process of formation of the nonlinear dynamic system consisting of the trinity of “mind-body-surroundings”: Hussers “inter-subjectivity” of the body specifies the basic relationship between “body-body” and “body-mind”; Heideggers dynamic “embodiment” expands the boundaries of the body, uses Dasein to establish and standardize the “mind-body-surroundings” system structure; Mero Pontys reversibility of “embodiment” indicates the bodys dynamic role in the “mind-body-surroundings” system, and also uplifts sports science that bases on “for itself” body activities as the research topic to an unprecedented height. Lastly, coupled with the analysis of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s of sport pedagogy and physical literacy, the authors expatiated on “embodiment” philosophys inspirations to sport pedagogy and physical literacy, and preliminarily established a physical literacy dynamic development model.
Key words: phenomenology;embodiment;sport pedagogy;physical literacy;body-mind view
Phyical Literacy(身體素养)是国际体育学术主流所认可并大力向全世界推行的热点概念,我国学者将其作为一个统领当代体育改革与发展的理念,同时也应该看到身体素养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概念[1-4]。由西方分析思维主导的概念,导致身体素养与学校体育教育的关系并不明确,2013年美国发布的国家学校体育课程标准中已经用“Physcially Literate”(具有身体素养的)替换了“Physically Educated”(经过身体教育的),这一术语变化导致从注重运动技能结果到注重认知结果的转变[5-6]。Mandigo等[7]认为身体素养的重要性之一就是可以在学校体育教育和竞技体育训练之间搭建一座桥梁,这种论述充分体现了西方学者分析思维的弊端,导致体育3个领域(竞技体育、大众体育和学校体育)之间存在着明显隔阂。西方学者正在意识到这个问题,2012年国际体育教育高等教育协会(AIESEP)在英国伯明翰大学举办了一个有关Sport Pedagogy(SP,体育教育学)的专家研讨会,会议主要确认了SP的学科定义、框架和未来发展趋势,其涵盖领域与我国广义体育教育学相似[8]。虽然AIESEP对SP的学科定义并未阐明其哲学基础,但是其表述的理论框架同PL相似度较高。从西方学者对于SP和PL的推广可以看出,分析思维解决不了系统互联的问题,解决方案是积极向东方整体思维转变。身体素养的培养是体育教育的主线,贯穿人类发展的始终,其背后是以“身心一体观”为基础构建的“具身化”哲学。Margret作为身体素养的奠基人,其在著作中首先阐释了身体素养的哲学基础是“具身化”,从Tacit Knowledge(默会知识)入手,先后提到了Phenomenology (现象学)、Existence(存在主义)和Operative Intentionality(操作意向性),但并未对具体的哲学来源进行详细论述,后续其他学者仅在其基础上进行新的拓展,更深入的研究不多[9]。
近几年,“具身化”在其他领域也是研究热点,特别在哲学领域分析这些极具启发性的研究,对形成适合我国体育教育学和身体素养的哲学基础是非常重要的[10-13]。毋容置疑“具身化”始于胡塞尔的现象学,经过海德格尔、梅洛-庞蒂以及其他学者的发展最终形成“具身化”哲学思想。体育领域的哲学问题主要围绕身心关系展开,没有哪个学科比体育更需要将“具身化”作为其哲学基础。因此,通过追溯“具身化”哲学形成和发展,以身心观为切入点,结合国外SP和PL的理论框架,阐述“具身化”思潮对体育教育学哲学基础的启示,为我国体育教育学和身体素养理论的发展提供坚实基础,以充分发挥我国传统思维方式的优势,在体育教育学和身体素养研究方面获得国际话语权。
1 胡塞尔先验现象学的身心观
“身心二元”的对立始终贯穿于从古希腊到笛卡尔近代认识论哲学中,当笛卡尔把真正的知识概括为“能思的心灵”形式,心灵是生成、构成一切知识形式以及实在本体的原形式,而作为产生知识主体的心灵,是怎样在知识的形式上表现自身的呢?胡塞尔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批判,创立了先验现象学[13]。笛卡尔认为心灵是知识的唯一来源,是不可质疑的,而通过身体获得的知识是不可靠的,可以是不存在的。胡赛尔作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反对“身心二元论”的西方哲学家,一般认为他的先验现象学偏向于唯心主义,不敢真正直视身体问题,而先验现象学是只处理一种“去身化”的意识,即纯粹意识,后期发展为“先验主体”或者“先验自我”[10]。表面上胡塞尔同笛卡尔一样将身体作为“先验自我”的认识对象,但是对比他们的身体观可以发现胡塞尔对身体有着新的认识。胡塞尔著名的“双手之触”:“当我用右手触摸我的左手时,我的左手感觉到了我的右手,同时我的右手也感觉到了我的左手,通过这种双重触摸产生了“交互主体性”[10-14]。胡塞尔通过这种现象发现了身体有它的反省能力,人类是以身体的感觉系统来获得关于客体的知识[13]。从这里看胡塞尔已经对“具身化”有了模糊的认识,但是这种现象在视觉感知中则不能实现,因为“我不能用我的左眼观看我的右眼”,正如胡塞尔在《观念Ⅱ》中的表述:“我并没有看到我自己,我的躯体就像我触摸我自己那样”[12]。胡塞尔的“身体现象学”解释了触觉优于视觉,这一点对“具身性”有重要启示。通过触摸自身躯体所彰显的主动性和被动性之间的“可逆性”成为主体自身身体性构造的原初现象。实质上,这里面蕴藏着以身体为中介重新思考身心、主客、意识与自然之间关系的重要契机,只不过这一契机被胡塞尔轻易地错过了,但是触觉的可逆性却启发后来的哲学家以新的角度处理身心之间的关系。
胡塞尔对于身心问题的贡献是对身体的可感性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重新认识到身体是可以被划分的,这种划分充分地将一部分身体藏于“先验自我”中,由“先验自我”对其性质进行限定。胡塞尔的身身关系将身体划分为“主观身体”和“客观身体”,身体中的“先验自我”将自身同时经验为参与构成且未被主体化的“主观身体”,以及被构成的、客观化的物理身体,这种双重性经驗典型地体现在触觉的可逆性中[10]。胡塞尔的身心关系是“先验自我”,有时是以“心”的形态独立存在,有时又可以通过“具身化”被转化为客观的“身”。很明显胡塞尔通过这种思考创新性地将身心关系揉合在一起,打破了身体在“身心二元论”中的卑微地位。但对于“先验自我”是否最终会“具身化”这个问题,胡塞尔并没有给出一个定论。基于他先验唯心主义的哲学动机,最终将身体还原给了“先验主体”,身体则成为“先验自我”认识的对象。
2 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身心观
西方哲学在笛卡尔之后,认识论与本体论之间发生了完全转向,认识论不再是居于本体论之后的附属,而是转为内在导出的关系,即由能思的心灵,然后推导出“存在”的本体,因此两者具有一种内生的亲缘性[13]。由于胡塞尔的唯心哲学观,导致身体最终没有摆脱“先验主体”的控制。海德格尔的哲学观受到胡塞尔身心观的影响,胡塞尔声称所有的哲学都应该是经验的描述,但是海德格尔认为经验总是已经在一个世界中存在,以“Being-in-the-world”(存在者-在-世界中或寓居于世)的方式。一方面“世界”已经被给予Dasein(“此在”的意思,德语单词,经常被理解为英语单词“Existence”,实际两者是不同的,后者表示“存在”的意思)了;另一方面“世界”只对于“此在”来说才存在,“Being-in-the-world”的概念包含这两个方面[15]。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将胡塞尔的经验进行了具体描述,即将经验理解为“此在”,经验是每一个具体“Being”(存在者)在生存着他的诸种生存方式的一种概述说法,这样海德格尔把胡塞尔的“先验主体”下降到了现实世界中的“此在”[13,15]。“此在”的知识不是在意识中或思中构成的,而是在“存在者”现实世界的实践中构成的。“此在”在这里可以被理解为“本体”,而不是知识论中的意识或经验,它的显现方式就是“此在”在这个世界中的具体表现,即为“Being-in”(存在者-在)。
“Being”拥有什么样的身体最终决定着“此在”的样貌,海德格尔的身体观认为身体是动态的,身体是可以身体化的[12]。这里要提到躯体(Krper)和身体(Leib)的区别,海德格尔认为“身体并不是一个躯体”。在自然科学领域,研究人员多将身体视为一种物体,特别是西医将身体看作是可以被量化的具有生理器官意义的身体。海德格尔指出身体界限并不止于躯体所止之处,身体的界限通过存在视域而被确定,他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当我用手指指向窗户上的开关时,我的身体并不止于我的指尖处”。这一观点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虽然躯体界限仅相关于“存在者”这一层次,但身体界限则交织在“此在”的存在论分析中,交织在“此在”这一实体的实存构成中。此外,海德格尔对身体和躯体还进行了标准化区分:躯体是可量化的,而身体则抵制量化标准;躯体界限是固定的,而身体界限则是动态的,它不断变更。因此,身体并不是一个“内在世界”的实体,相反,它为与“内在世界”实体的相遇创造了可能性条件。按照这种方式,为了领悟身体的存在论意义,应该从“我”这个实体的存在论构造开始,从“我的”这一观念开始,“如果身体之为身体总是‘我的身体,那么这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方式”。因此,身体和躯体的区别主要是身体是“此在”的一种存在方式,是动态的。更精确地说,身体应被理解为“一种存在方式”。海德格尔用“身体身体化”表达了这一特殊存在方式,但同时海德格尔也创造了“身体的身体化”来表达身体的本质存在方式,拥有心灵的身体可以不断产生动态变化的身体。
与自然科学家将身体仅仅看作一个物质物、一个生理器官及一个当下之物相比,海德格尔强调身体现象学的要点并不在于“拥有一个身体”,而是“成为一个身体”,或者说身体应该被看作一种存在方式。但是应该如何具体地理解这种动态的身体?海德格尔提供了这样一种理解方式,但这种方式似乎带有解释学循环的意味:一方面,他认为“身体化”决定着“Being-in-the-world”(存在者-在—世界中)的存在;另一方面,他又指出“身体化”由“此在”在世界中的存在所决定。这里并不强调解释学循环在海德格尔思想中的重要性,需要注意的一点在于,同海德格爾谈论躯体界限和身体界限的做法相似,他在此处同样谈到了“身体化”的界限:“它通过我的逗留(Aufenthalt)领域的变化而变化”[13]。
海德格尔另外一个关于人的存在的观点,即是“人人”(They)和“人人自我”(个性化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每个人所“逗留的领域”不同,因此“人人自我”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这种方式就是一种个性化的“此在”,而“人人”则代表着具有平均性的日常存在模式,通过打压差异性从而获得平均性[15]。“人人自我”应该正视“人人”,了解它,通过对自我深入的剖析去支配自己的“此在”。这一观点充分强调了“人人自我”是独特的客观存在,只有克服“人人”的平均化,才能获得本真的自己,实现真正的自我发展,这也初步构成了“具身化”哲学中的核心观点之一“Individual”(独特的个体)。此外,海德格尔还对“此在”存在的世界(World)进行了界定,这个 “人人自我”所存在的世界就是他所生活的周围世界,每个人都有他的存在环境(“此在”在现实存在中成为可以通达的“此在”)。通过对周围世界中每一个具体的“此在”进行自我存在的解释,来实现对周围世界的认知。这个周围可以用“身体化”来进行“此在”的建构,即为海德格尔身体存在的核心:“此在”通过“Care”(关注或参与)周围世界,使身体渗透到周围环境中,这就是称之为“Being-in”(存在者-在)的一种存在的建构方式或存在形式,也可以解释为依寓于世界而存在[15]。这种以“身体化”建构的世界同样也是“具身化”哲学的重要的基础观点。
3 梅洛-庞蒂“肉”的身心观
但“此在”何以在世呢?这个“此在”在海德格尔那里并没有明确,动态身体化或多或少还带有先验性,所以将“此在”进一步具体化,而“此在”是以身体在世的。当现象学的研究中心转移至法国时,梅洛-庞蒂在其代表作《知觉现象学》一书中引出了“具身化”哲学思想,主张知觉的主体是身体,而身体嵌入世界之中,身体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就像心脏嵌入身体之中,知觉、身体和世界是一个统一体[16]。梅洛-庞蒂彻底地将“身心一元论”融入活的身体中。身体纯粹形式的先验性并不是把身体还原为某种“先验主体”,而是说这种“先验性”来自身体本身,是身体本身的特性[13]。“此在”以人的肉体在世,不是虚无缥缈的“先验主体”,这种肉体是具体的,必定是可以感知的,可以进行身体化的肉,并将这种感知化为自身,再返回到具体的肉身,构成彻底的“具身化”哲学观。
基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梅洛-庞蒂将现象学和存在主义进行了深刻还原,还原到有具体肉身的个体。首先,最为重要的是进一步发展了海德格尔的“身体化”,阐述了具体的身体是如何将周围环境“具身化”的。他采用盲人的例子去还原人类最原始的本能,盲人没有视觉,但是他们利用身体的感知能力要远强于正常人。盲人用来探知方位(周围环境)的拐杖在他那里不再是一个物体,而是具有了一定的感知能力,也就是这根拐杖已经被“具身化”为盲人身体的一部分。而当盲人的视觉恢复后,这根拐杖也将会逐渐“去身化”。这个例子对于体育运动具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性意义,因为几乎所有的体育项目都会将特殊器械或者空间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去达到预想的目标。正是因为身体这种奇特的物体,他把自己的各部分当做世界的一般象征来使用,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经常接触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一种意义[16]。
身体的“操作意向性”被认为是梅洛-庞蒂另一个重要的贡献,通过一个叫斯内德的一战受伤老兵的例子来说明“操作意向性”的原理,完美解释了身体和空间的基本关系[16-17]。这位病人大脑受伤导致运动性障碍,抓握动作出现困难,不能精确地指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可以很快地移动手拍打蚊子正在叮咬的部位[16]。这个例子说明身体被蚊子叮咬的位置,不需要病人根据客观空间中的坐标轴来确定,他的触摸和叮咬点之间都处于身体本身的自然系统中,而指向动作则需要按照意愿来支配身体。斯内德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没有大脑的参与,运动是没有意向性的、下意识的动作。因此梅洛-庞蒂说:“我的身体,为了按照我的意愿支配我的身体,为了执行由语言指令或精神需要规定的动作,应该颠倒身体和周围环境的自然关系”[16]。体育运动是“自为”的运动,外界刺激不是运动的原因,而是意向物体联系身体和周围世界产生的条件反射,高水平技术动作之所以能保存下来正是因为这些牢固的条件反射。体育运动的本质特征是一种被新的意义填充后的具有操作意向性、目的性、智能性、独特价值性,真正标识出体育运动与其他身体活动区别的身体性运动[18]。
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是具体的,因此具有明确的时间性。梅洛-庞蒂认为时间像英语语法一样有3个时态,分别是过去、现在和将来。过去状态下的人是一个有灵魂的人,是一个已经被“具身化”了的人,现在的人是一个“此在”的存在,正在进行建构。现在这一瞬间,人只不过是一个存在,如果时间停滞了,人只有一个躯体在那里,灵魂已经死了,只有时间像河水一样流动起来,现在变成过去,完成“具身化”,躯体才能真正变为身体。这种时间性说明“具身化”伴随人的一生,之前不断流逝的时间和不断的保持存留,最后形成拥有厚厚时间层的人生,也形成了“具身化”哲学中另一个核心概念“Lifecourse”(生命历程或终身)。
4 从现象学到“具身化”哲学的启示
“身心二元论”构成的认识论,自笛卡尔之后通过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认识论的知识被还原为以“身心一元论”(Monism)作为基础的本体论。胡赛尔通过“双手之触”,指出通过身体去触知世界,可见物、可触物的存在形式就以肉身的感知方式为我们所认识[13]。这种存在形式与身心的关系需要进行彻底的梳理工作,胡赛尔对于“身身关系”和“身心关系”的论述构造了大脑(主观身体、先验自我或意识)和身体(客观身体或物理身体)的统一性,在他那里“身身关系”也就是“身心关系”,这就是“身心一元论”的基本原理。“先验自我”必须通过“客观身体”接触世界并与之互动,没有具体身体的“先验自我”是无法存在的,最终胡塞尔构建的“大脑-身体-世界”的基本体系表明了身体的重要性,显现出“具身化”思想的雏形。
“先验自我”主导的“主观身体”是否会被构成以及客观化为“客观身体”是胡塞尔没有回答的问题,因为他未搞清楚这种转化形式的本质是什么,依寓“怎样的结构”才能实现这种转化。海德格尔发展了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用“存在者-在”这种结构实现“先验自我”对“主观身体”的转化。我们并不是一种纯形式的意识状态存在于世,这种意识状态是每一个具体存在的人生存着的一种具体描述。这样“此在”的认知并不是由“先验自我”形成的,而是由“此在”在生活实践中获得的,“此在”的存在使得“此在”获得了内在的本体。在海德格尔那里,现象学解释出一种使“此在”生存在世之不可能的不可见结构,而这恰恰是“具身化”思想,换句话说个体化“此在”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身体的“身体化”。“主观身体”在世界中被建构为“客观身体”,而且这个世界是一个贴近“此在”的周围世界,“此在”在这个环境中实现“具身化”。海德格尔规范了“大脑-身體-环境”的体系结构,“身体化”的概念拓展了身体的界限,但和周围环境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起来。因此,更深一层来思考的话这三者本身就是一体的[19]。
梅洛-庞蒂通过特殊人群进一步验证了周围环境是如何“身体化”的。梅洛-庞蒂赋予了“大脑-身体-世界”非线性的动态结构,这一结构是可变的、可逆的。身体的“操作意向性”解释了体育运动的本质特征,表明了身体在“大脑-身体-世界”体系中关键的能动性作用,同时也将强调以身体研究为主题的体育科学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此外,海德格尔和梅洛-庞蒂对身体时间性的论述,表明了时间性是“具身化”哲学的重要生命线,“此在”是不断变化的,“具身化”也是不会停息的。
5 Physical Literacy和Sport Pedagogy理论框架中的“具身化”思想
体育领域内,PL是第一个明确将“具身化”作为其哲学基础。Whitehead认为,胡赛尔的现象学解释知识的本体是什么和怎样产生的问题;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阐释我们就是我们,我们的存在是同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每个人具体的存在构成方式是什么样的,存在主义的基础信念是具有独特经验的个体创造他们自己,他们存在于世界中(周围环境),同这个世界相互作用并感知他们周围的每一件事和人,并做出反应;梅洛-庞蒂则以鲜活的“肉”注入“大脑-身体-世界”体系,使人类的认知发展表现出非线性的动态结构。据此Whitehead将PL定义为:“作为适合于每个个体的天赋,身体素养可以被描述为终身参与身体活动的动机、信心、身体的胜任力、知识和熟知。”然后,又详细阐述了其六大特征,在这些特征中出现的核心词,包括个体、“具身的”、文化、环境和动机是身体素养的基础,有身体素养的个体基于自我“具身的”维度,拥有一个积极的态度去参与终身体育活动,从而改善生活质量。人类所展现出的身体素养潜力都是基于个体所拥有的能力,同时个体生活的文化同样对运动潜力具有显著影响。人类生活的世界都是“具身的形态”,个体所生活的特殊世界将会培养他们“具身的能力”[9]。可见,Wihtehead对PL的定义充分贯彻了“具身化”的思想,通过无处不在的个体,以“成为一个身体”构建了独一无二的“具身的”环境,也可以理解为“身心一体”的“具身化”哲学帮助Whitehead构造了有别于其他学者对身体素养的创新性理论。
2012年国际体育教育高等教育协会组织专项研讨会,会后发布题为《Sport & Exercise Pedagogy:Re) Defining the Field》的报告,标志着国际学术领域开始正式接纳SP这一学术概念。随后英国学者Kathleen出版的《Sport Pedagogy-An Introduction for Teaching and Coaching》的专著,对SP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论述。主要内容概括为:SP可以被看做是最佳体育教学、教练和指导实践的知识、概念和理论知识的集线器(Hub),或者组织框架。重要的是SP为不同叠加的社会实践领域(正式和非正式)提供知识,包括学校、运动俱乐部、家庭、社区、商业区和医院等。它是多学科的和跨学科的,并同实践相关的应用型学科,主要目的是创造新知识帮助竞技体育、身体活动和学校体育教育领域的实践者,其出发点是满足鲜活的和有具体经验的身体活动领域内的体育学习者。为了满足这些学习者的需求,致力于研究最好的可以接受的实践和理论知识,同时也试图发展新的理论和实践[20-21]。作为SP理论的主要推动者,Kethleen在她的书中对其定义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她使用相互作用的“三维一核”构建了SP的框架,三维包括教育者和教育、学习者和学习、有背景的知识,核心为满足学习者的需求(见图1)。
SP研究的核心是如何满足体育学习者的需要,体育教育者要具有准确诊断和评价体育学习者的能力。体育教育过程中被选择的体育知识都是有背景的,都受到一定情景因素影响。例如学校会遵循随着时间变化而不断调整国家规定的体育课程,还有学校、运动和健康之间的联系也受到社会对健康问题的影响。这些知识基于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和文化等背景,对于特定个人或者群体必须是有价值的和适宜的。体育教育者和教育包括两部分,体育教育者需要终身自我发展,掌握教育工具和模式,提高自己的能力来满足学习者的需求,体育教育则主要是对教育理论进行研究。体育学习者和学习也包括两部分内涵,体育教育的学习者是多样的,比如不同的能力、健康状况、种族、性别和阶层等,他们的需求和兴趣也是多种多样的。学习主要学习理论研究,提高学习质量。“三维”围绕“一核”不断的相互作用,构成了体育教育活动的研究体系和运行体系。从SP的维度特征可以看出学习者的需求是体育教育的核心,这些具体学习者的特征充分地体现了“Individual”,学习者所学习的有价值(有背景)的知识则体现了周围世界的重要性。SP的理论框架揭示了人类在生命历程中的体育教育需求所拥有宽广的纵向(终身)和横向空间(体育领域)。
6 “具身化”哲学思想与体育教育学
基于以上对PL和SP理论框架的分析,以“具身化”作为广义体育教育学的哲学基础,首先应聚焦于体育教育的实践对象。作为其核心概念“Individual”要求体育教育必须是个性化教育,每个人所具有的身体是不一样的,身处的环境也不一样,他的需求也不一样的。“人人自我”(Unique Individual)不能够被人人平均,所以体育教育的核心就是具体的个人需求,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在所有涉及身体活动的领域都应得到满足。2017年以来,国内越来越多的课题涉及到身体素养的评价,如果不考虑“人人自我”这一核心要素,将无法对身体素养做到客观评价。任何静态的和普适的评价标准都无法完成对体育素养的准确评价,因此人工智能将会是进行个性化评价和满足个性化体育教育的重要路径。在智能体育教育时代,通过大数据构建更加科学的测评体系,能够为每位体育教育需求者定制个性化的学习路径和方式方法,实现更高效的学习过程,这也是未来智能体育教育3.0时代应有的层次。
我国现有的体育教育,从纵向来看只停留在学校体育教育阶段,从横向来看体育教育依然以学校为主要空域。“具身化”哲学的另外一个核心概念,“身心一体”的身体需要在其置身的环境中进行“身体化”,这个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是永远变化的,所以真正的体育教育必须要搭建横向的、不同体育领域的桥梁,构建不同年龄段的、贯穿终身的体育教育。体育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培养身体素养,这个素养应该就像文化素养一样,通过持续的学习最终能够适应在所有身体活动中达到一定“听、说、读、写”的能力。所以大体育教育所培养的身体素养应该是可以横跨不同“体育领域”(从日常身体活动到竞技体育)。大体育教育以身体素养的培养为主线,应该类似于人类从小到大学习各种文化知识,最终发展目标是多样性的,这些知识最大的作用是赋予了他们可以成为一名高水平科学家或应用于生活的可能性。同理,掌握了良好的身体素养也就有可能成为一名高水平竞技运动员,或应用于生活获得健康幸福(Wellbeing)的人生。
依据“具身化”哲学中的时间性,作为体育教育主线的身体素养的发展过程应该是动态的(见图2)。身体素养是连续贯穿终身的,它的发展模式是现在的身体素养被来自后面拖着它的保持界域和前面被它的“面向将来的延伸”拉着的新素养叠加而成的。身体素养随着每一时间段的到来,先前身体素养也发生了变化,这个身体素养已经进入到现在的直线下面,它的出现或者投射在现在的身体素养,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素养和现在新素养的时间层正在变厚,身体素养也在不断的积累。借用梅洛-庞蒂对胡赛尔“时间保持”的解释去描述身体素养的发展模式:通过A′被透明地看到A,然后通过A″被透明地看到A′。身体素养的形成犹如A′和A″看似都是A的投影,不是因为他们都是作为共同原因的一种理想的统一性A,而是因为每个具有“独特性”的A点本身,独特性最终在现在“此在”中转变,看到了A′和A″等在A点不断涌现出,而且任何一个点都会受到前后素养的“托拽”[16]。这一发展模式清晰地表明了身体素养的培养不仅局限于学校体育教育阶段,在学前阶段和毕业以后的培养同样影响着身体素养的发展,但实际情况是在学校以外的时间和空间内身体素养的培养基本处于空白状态,也说明了现在的体育教育是不完整的。
从现象学到“具身化”哲学,对“身心观”的思考贯穿始终,这些哲学理论拥有非常丰富的内涵,以上仅是对体育教育学的部分启示。西方分析哲学指导下的科学已经发挥到很高水平,但是不能解决各部分进行整合的问题,这也是国外体育领域内依托现象学、存在主义和“具身化”哲学构建的新理论成为研究热点的原因。我国体育科学体系背后有中西哲学结合影子,体育教育学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有大小体育教育学之分,但是结合不等于融合,有时不同的两种思维范式会带来困惑,甚至阻碍学科发展。因此,我国体育教育学迫切需要重构哲学基础,进而建立科学的理论体系。
“具身化”哲学的兴起引导了PL和SP的发展,表明西方已经开始借鉴东方的整体性哲学去解决体育科学发展的瓶颈,但是其思维方式的缺陷将会影响并延长这个进程。中国传统的儒道哲学思想同 “具身化”哲学的本质是一致的,思维方式的特点必将使我国在体育教育学领域展现出无可比拟的先天优势。感叹于北宋的“言我太上老君无复祖,唯道为身……当混沌未分之前,空洞无有之上,其道体具身”和明代的“人禀阴阳,三才天地人同,人禀先天一灵,一具身名曰道,感通天地神明”[11],这些我国传统哲学中所蕴含的“具身化”思想比西方哲学更早且更具实践性。在强调文化自信的新时代,需要充分挖掘我国古代哲学思想蕴含的智慧,同时借鉴国外优秀成果,构建世界领先的体育哲学基础是时代赋予的责任。更为重要的是将科学的哲学基础运用于体育教育实践,避免理论的虚无化,让体育教育重新回归体育运动的身体本身,才能实现“大脑-身体-环境”三者归一,最终实现体育教育的终极目的,即帮助人类实现终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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