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李河

文|关小敏

青元的老家有一条河，名叫麻李河。

麻李河不宽 ，但有些深，环绕着整个洋梓镇，看起来更像是护城河。可父辈们说它曾是汉江支流上的一条小航道，这个小镇是个渡口，非常繁华，南来北往的船都会经过这里。据说这条河是古时候一位叫麻李的将军所建，所以人们就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这条河了。

后来，为了抗旱和农田灌溉，又修建了温峡水库，连接着汉江的支流，每次泄洪排水的时候，总会顺着麻李河将小镇淹没，水患连年。于是政府就将航道连接支流的地方截流了，完全堵死，这才免去了水患。

于是麻李河就成了一条被人遗忘的河，再没人关心它的故事。它不再像曾经那样哗哗地流淌了，就像一个爱说话的人，突然闭上嘴巴，安静地出奇。

可是这里的人依然爱它，尤其是孩子们。沿着河岸，住着许多洋梓村的人，青元家就在其中。

这里居住的孩子们并没有记住这条河的历史，甚至没有去探究它的身份，也不曾知晓它昔日的辉煌，偶而从一些老人的絮聒中听到些关于它的只言片语，零碎得完全拼凑不齐。

在大多数孩子心里，这是一条充满童趣的河，大半的童年时光几乎都与这条河有关，每一朵水花里都留下了他们的笑声。

只要放了学，他们便会脱下鞋子，光着脚板，踩在湿润的河岸上，挖蚯蚓，钓鱼。麻李河的鱼有大有小，小的叫白钻条，捉来裹上面粉油炸，特别香脆，既是大人的下酒菜，又是孩子们的零嘴。

偶而有孩子钓到10斤左右的大鱼，会在村子里引起轰动，引得大人们都过来围观，比过大年还热闹。

麻李河河水清澈，尤其是炎炎夏日，这儿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澡堂。他们会脱光衣服，光溜溜地化身为鱼，纵身跃进水里，扎猛子，嬉戏。

在夏秋之际，河岸边上的水草里，藏着许多小青虾，拿个竹篓子往水草里兜去，马上盆满钵溢，回家就着新鲜的韭菜，那个甜新嫩完全充斥着童年的味蕾。

青元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载满童年欢乐的河。当小伙伴们听说青元家要搬进城里，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眼神，即使青元家城里的房子比农村的房子小几倍，他们依然嘘哗一片。

村人们在农村但凡在外头打工挣了点儿钱，便会在城里买房搬走。对他们来说，住在城里，购物方便，孩子上学也方便，有的时候， 这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城里又漂亮又干净，学校也很大，还有好多大超市，你以后可以经常去吃肯德基和麦当劳了。”绰号叫猫子的茂红喉咙哽咽了一下，“不像我们，半年才能跟爸妈去城里吃一顿。”

“城里还有北湖和南湖公园，你可以随便去玩，我爸带我去过几次，那里面的花真好看，地上全是绿草坪，像地毯一样，一点儿垃圾都没有。”光着一双泥脚板的平子坐在河边的草坪上，“哪像这些杂乱的草啊，被牛啃得面目全非了。”

这些和青元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坐在河边，你一言、他一语地帮着青元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青元对未来的生活既期盼又有些纠结。纠结什么呢？他也寻思不出来。

搬走的那天晚上，经常不在家的爸爸突然去河岸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鞋子上沾着青草和泥。

青元一家搬进城里后，生活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下有两所大超市，喇叭经常轮换播放着音乐与各个卖场的叫卖声，街上到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十分喧闹。

青元和弟弟也顺利地进入了市里的实验小学读书，这里的教育设施的确比农村的学校好，教室更加宽敞，还装有空调。甚至还有多功能厅，在这里可以上PPT课，就是图文并茂的课程，既生动又有趣。

即使这样，他还是怀念那四面墙壁有些斑驳的教室，以及教室里的天花顶上悬吊着的大风扇，那吱嘎声伴随着他们朗朗的读书声，多么有趣，就像一场有伴奏的朗读大会。

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放学回到家便脱去鞋，光着脚板四处跑了，这样会引来别人诧异的目光。他真想光着脚板踩在湿润而沁凉的河岸草地上，然后在上面奔跑，即使滑倒，也依然笑得开心。

到了夏天，爸爸虽然带他们兄弟俩去干净的体育馆游泳池游泳，可是他心里想的还是那清凉的麻李河水，想念在河里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扎猛子，抓鱼，还有伙伴们那肆意的大笑声。

到了秋天，他想念在麻李河的水草里用竹篓子兜青虾时的快乐光景。在城里，他只能去逛街，去干净的公园玩，欣赏那些美丽的花儿；或者去图书馆，看一天的书。

虽然他经常能吃到肯德基和麦当劳，还有许多的小吃，可是却没有麻李河里的鱼和虾鲜甜。

晚上他经常会做梦，总是梦见那波光粼粼的麻李河水面，还有猫子和平子，他想跳进河里，无论怎么使出力气，依然跳不进那让他魂牵梦萦的水里。

放寒假的时候，他们回了老家，收拾屋子，准备在老家过年。看着安静的麻李河，青元终于抑制不住对它的思念，沿着河岸疯跑。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呼呼的喘息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弟弟，他跑得两条鼻涕都甩飞出来了，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地继续跑着。

就像约好了似的，昔日的小伙伴们都来到了河岸边，他们快乐地又聚在一起嬉戏。奇怪的是，青元对城里的事只字不提。

那夜，睡梦中的青元听见了麻李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