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镜像的多重纠结
——论老藤的中篇新作《上官之眼》

2019-08-22 08:50
海燕 2019年7期
关键词:上官原生态小说

盖 光

当城市化进程异常迅猛之时,城市文学也随之加快了行进的步伐。进程之速,是实在的显现,实像镜录也非虚幻。用眼观览,用思厘清,用笔明澈,用言彰显,用情滋润,诚辨实与虚理应是文学之强项。应该说,就文学而言,在紧随城市化步伐,并取得骄人创作成就的同时,其反思及明辨或许会满含纠结,但却理应是其一种责任与担当。2019开年,老藤的中篇小说《上官之眼》[ 老藤:《上官之眼》,载《广州文学》2019年第2期,《小说选刊》2019年第3期。]就是以眼观、镜录、心思、意辨、情润、言趣的多重虚实镜像,近乎通观六路之全景式地反思及明辨,在眼与镜的模糊至清晰的分辨中,范例性导引出城市化进程中的“问题域”。

一、实像之相与虚像之相

眼观六路,并非能耳听八方;眼观天象,并非能获实像。眼见也并非真能得实,耳听也并非全都为虚。当眼被遮蔽,所见或幻或虚或异样,但耳被强力冲击,所听或真或实或走心。如果称《上官之眼》叙事的“眼”是虚实性的,其中的虚性,并非说身体之眼是虚的,而是指其曾经观览的“物象”是否实在,是真性的“实像”,还是被假象、虚幻,甚至赞颂遮蔽着的眼之观。鸟侠苏北风关于摄影的警句撼动,如镜头要有良心,要把镜头对准原生态,镜头不要对着没有灵性的东西等等;关于女医生那种“无疾而有疾”的疗治为转折点,上官春的眼及观,其镜与像是转换的,曾经所收揽的实在与恢弘或许是非实在,而其忽略的虚,或尚未走心入情的物、事及人,或许更加实在。

经由多重转换,小说中上官春的眼或已经成为虚实相间的“眼”,或为“复眼”,由此而引带了身与心得以置入虚实、镜像的多重转换,使得小说的叙事进程成为上官春由去障而充实,治眼而治心的过程。眼观之虚实既有倒错,又有顺向;当眼经由相机之镜转换,由镜而延伸的眼观或不断显化着实,因这里满含原生态及“微生物”。当言说治眼,并非限于医院中的疗治,实际走进乡村实录,扣紧原生态而细览微生物本身就是治眼,或许是真正的治眼,因治眼是表,治心、治思为本。上官春不是一位虚的,幻化的人,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命机体,有情有欲,更有位置感、荣誉感。上官春不是官员,是虚性存在,但作为关键时段的决策者,作为市级主要领导的“定海神针”,他又是实性存在。在决策的关键时段,上官春的出镜率异常高,俨然为媒介明星。或许乡民、市民们对决策的领导者关注并没有过度聚焦,因人们心知肚明,但对上官春却记忆颇深。这不限于人们对知识的认同及渴求度,对专家的信赖度更是超乎寻常的。上官春教授作为那个城市的最大牌学者,市里的几位主要领导是他的弟子,因而他成为决策的定盘星,并在最为棘手的,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城市化改造及其融资问题上,最终的定夺者即为上官春。他在关键时段的出镜解读、安抚,其“大道理”及风姿皆挣得了他的高认知度,这一切显然会将他的虚位转换为实位。

城市化是人类活动的一种极致化的推进,人类意志已经成为最主要的导引。由起因、过程到结果,最终所凸显的必然是固化、凝定的人造物及景观。这的确是人的力量的超强与超然,但我们仍然需要有反思与明辨,或问及这些恢弘物及其景的结果,乃至真正效应会是怎样?回答这样的问题这并不复杂,两个重要方面即可鉴析:一是对自然产生何种影响,自然对人有何种馈赠,又施何种反向力;一是对人的生存和生活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人对自然需求的本有量是增还是减,事实上,人是更乐于与大自然相伴相生,共享自然的呵护与关爱,与土地、田野亲吻,与久远形成的乡情,民风情意融融,还是更乐于同这些固化的钢筋水泥,与纵驰的车水马龙朝夕相伴?前一个问题显然是不言自明的,人的一切活动既不离自然,又在变异自然,城市则是越变越大,人对自然回应是否越来越小。试问,人类活动要改变生存生活的状况,极大化地变异自然,这就是最优化的生存和生活吗?实际并不尽然,这一切也必然让人们绕缠着实像与虚像,现实与畅想,甚至在问天及问心,问史及问今的纠结。《上官之眼》尽管是文学叙事,但却给予这多重的实与虚以形象化且满含旨趣的诠释。小说以上官春退休前后实与虚的位置转换,以其退休后的虚位反观、反思着曾经的实位。上官春的“眼”作为转换“中介”,以眼之视,镜之摄的实与虚层层递进及过程性转换,引带其身份及情分多重的变。由高参顾问到环保特约监督员的身份转换,显然是表层的,但却是实在的;个人旨趣上由镜头盲到深谙摄影理路,继而为“思想者”的身份转换,更为实在。就其曾经参与的事件而言,小说截取了几个焦点性断面,或者是展览恢弘成就的几大事件,这也是上官春在顾问职守过程中倾力的几大重要决策,是其曾经的骄人政绩。蒲河大坝水库发电、填海滩而建设金渤高档小区、原第三医院的私有化改制等,包括后来的东关街老城区改造。这其中的问题域显然在于:恢弘的成就能否真正带来人们和谐生存,比如对那些曾经祖辈生活在这个区域里的人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生命根脉的截断,以及民情、民风、民俗的变异状况,甚至包括曾经承诺的兑现程度,海风倒灌,生物灭绝,死树、枯竹等境况。因这都是实性的存在,一切皆与生命之本息息相关,且关涉千万生命体的和谐生存,当其都被恢弘所拆离,所覆盖,显然是动根本、离情意的。

当上官春亲历了且镜录着这种种实在,由茫然、模糊、纠结而到身心重创,必然引带反观及反思。这时的虚实转换无疑是沁浸精神心灵的,曾经的实实在在的成就感,或已被这多重实在的撞击化为内心的虚性,由此,接地是必须的,启思更是必然的。

二、实镜之境与虚镜之境

纪录恢弘,展示境域;有高耸入云,有风驰电掣,亦有悠扬悦耳,撼人心魄。满目及满镜的实在琳琅辉映,皆可眼观与镜录,这的确是人类实实在在的杰作。上官春的眼与镜或“复眼”不只摄录着,且曾经作为满目琳琅的参与者及决策者,似乎使他曾经实实在在地得到充实,其崇意倍加,甚至是自我价值的认定。当经由退休之“中介”转换,他的充实感、认同感、荣誉感如何延伸,这看似是上官春的个案,实际带有极大的普遍性。身份转,观念转,价值转,一切皆随之转了,继而曾经的眼观“镜像”乃至崇誉也由实而为虚,但真正的镜录亦会由内外互转而将虚化为实。

《上官之眼》的录镜及录境以生命体与技术体的合作,借力于上官春退休为“节点”而转换实与虚。应该说,老藤的工作性质便有着对这种“虚实”的至深体验及经历,谙熟理路,亦能驾轻就熟,这正是许多曾经有着高级别工作经历的文学写作者的强项。退休了,人会从身到心都松弛了,褪去曾经的紧张、忙碌,这无疑使人的机体得以歇息,心灵得以沉静、沉思。经过一段时间修整,人们往往会反思自己一生工作的得与失,甚至不负累积的经验和经历,能够再度施展一番,上官春就属此类。小说设置取用了身体之眼及延长之镜,以其双重叠合,多重镜像缠绕释解实与虚。如前所述,在退休之前其眼观实为虚像、虚境的话,退休后或许会虚化为实。因他曾经无需实观、实见,或身体力行,对所谓原生态或未知理路,只要心思、耳听、赞语足矣。当其真正背上相机去“接地”且监督时,原生态就在眼前,在身边,且贴身伴行,惑目搅情扰心,此时心思、耳听、赞语且非足矣。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其眼与镜去真正的实观、实录,身心直入“原生态”时,曾经的实化为虚就不只为怪了;当其听到村主任的从心、至情的讲述,库水淹没不只是曾经的村庄,更是根脉,是经久存在的乡情、民风,乃至乡民的信任,此时大坝的巍峨及恢弘即可被虚化。如果说这还是一个缘起的话,在高档小区所受到的强劲海风及田嫂的双重冲击,被死树、枯竹搅扰,无疑重创了他那曾经的自负。

老城及其街区改造是几乎任何城市都会面临的问题,也是极为棘手的问题。诸多城市有着骄人成绩,但也并不排除决策、设计、拆迁、再建中隐含的种种痼疾。此类问题在这个市区是市级决策者多年的难中之难。恰是这种难,为小说叙事设置了一种机巧,而最终的破难而落地,无疑使之成为一个范例。上官春又被请缨了,这时的虚实转换仍然以其眼与镜的双重中介,但这已经被思与情晕染了,被原生态“生化”了的眼与镜。这是真正的实化及其落地的思与情,是经历了几次重创后心灵及情意得以沉淀、反思,继而被清净了的眼与镜。尽管其行进的过程如旧,但因果却发生质的变化,其因是身心先入,情意牵动,即眼与镜先入街区,先查市情、街情、民情乃至各种实情,且与市民至深交往互动,所获睿智满满,警语彻悟,其运筹帷幄得其果。尽管这并非是决策者所如愿的,但却切近于实,是民所认同欢呼的。于是,在上官春颇具震撼力的演讲赢得掌声时,上官之眼及镜,虚与实,思与境偕,挽手携程植升为实境。

三、实心之情与虚心之情

眼中有情,镜中有心,便清明何为实,何为虚,亦可化虚为实。《上官之眼》的叙事是走心入情的,上官春的眼与镜所成之像的多重纠结最终被情与心所获,其虚镜既虚境能化为实镜及实境亦是因情与心所晕染。由虚而实的精神及灵魂变异,使他由天而降落着地,由离楼阁而脚踏实地。

不能说上官春曾经的心与情不真、不实,或可以说那是漂浮的,未落地,是不接地的,或者是大而化的心与情。何人、何事助推之接地且落地,并返还真性情,而至“真人”呢?苏北风牵引的内力自不必说,更有娟子的凄婉、村主任的讲述及现场观览,海风与田嫂的对上官春的身心重创,那些生命机体离别必然引发其在迷离中至深思索。如果说,这是铺垫,是前奏,那么白医生言词的莫测高深及超乎寻常的行动,所引发的警示及惊醒,以至于相声世家那曾经神秘隐性的警语“发托卖相”,到“剧场假象”,显然都具“高致”之状。如前所述,医治眼疾实际也为虚实机巧,有前序铺垫到实际医治可为重要转折,依小说叙事者的牵引,上官春偶遇白医生,名为治眼,实为治心,最终结果是眼与心痊愈。起初,权威尚未褪去,官员拥至,上官春似乎受到高朋接待,其实在白医生那里,视为同一。由起初的冷漠到最终奉上鲜花,白医生也有莫测到透明的虚实转换。白医生的转换不只对上官春,更是小说的叙事递进,有三个关键环节:一是她的言语及行动明晓了改制所带来逆向结果,钱与广大医护人员的情与心之实并非对等;二是白医生关于摩迪的故事而引发“灵魂对话”,既对接了“灵性”之说,也铺设着小说那条潜隐线;三是白医生突然离去,到大学做教授既为无奈,亦为无声的抗议。此时,上官春的眼与镜的实化在不断提升,在融情,在通往心灵。尤其是摩迪那由灵魂所支配的行动,其无欲而刚,无疑是震撼的,无人不为之动容、动情。此时的上官春不只眼疾趋近康复,摄影水平也突飞猛进,因他已经开始眼见为实,镜录为实,耳听亦为实。

真正的或主动的接地行动是上官春动态地游走街区,被医治了眼疾,提高了摄影技术,其观与录,时时走心,处处含情,件件动脉;结识了新朋,获得了真实,蕴聚了真情,操练着真艺,凝定着真意,颐养了真性,也得其箴言或真言,俨然如庄子所言的“真人”。苏北风的灵性启悟,白医生铺设的“灵魂对话”,到这里的莫测警语“发托卖相”,尽管经历了由虚而实的转轨递进,尽管这个警语尚未全解,但无疑已经彻骨,也已浸入骨髓了。作为一种逆向反省及判断性表述,隐喻性是必然的,但也不乏直白,不乏批判性。因现实中的“卖相”无疑是虚性的,是不接地的,是别离民情及事实的,显然会造成“剧场假象”。当上官春最终的真性情借力于这个警语诠释,以其实显露其真意时,必然由“潮水般的掌声”显示“剧场效应”。

四、实意之趣与虚意之趣

小说理应融情、走心,亦须明理、辩证。城市化的空前繁盛,难以扯断久有的乡情、乡愿及血脉情思线。当别离了乡与土,离析河流湖海的生命之脉,城市是否会成为幻化的存在?“原生态”不只是一个描述性词语,不只是过往及记忆,作为内在的牵引线,亦为实性的“镜像”,因这里连接着血脉、人脉、文脉。因其“原生”理应是与大地结缘而生,是循“道”生生,是充蕴家园之情,“生”与家园是“在”,是脉,亦为老子所言的“道生”。如此之“生”必是本有的、实在的。上官春的眼与行,思与录,寻此而动,其内里之实必印记着促“生”的那个脉和线。

改革需要途径改造、改制,有物态的,更有观念的。变是必然,但结果却为或然,因为“果”立足实,充满“实”方为必然。这里的“实”,物的存在是根本,人能否从中转换风貌,得到身心安平,心灵慰藉,其生之脉线涌动且畅晓;不离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生灵满园,天高风和,这一切最为“果”之实。笔者曾言一种“优存”状态,或为“生态优存”,其意亦为此。上官春“复眼”的流动视角,在时空重组,所引带的心与情之变实际是在疏解这种“生存”何以能“优”。上官春居于知识分子的高端,也常为“自己天赋异禀而自鸣得意”,作为决策的参与者,“不是官员胜似官员”。他毕竟是个体生命的存在,是身心的共在;既有生之需,也有欲之求,更有拓展自我价值的需要,或职守“而立”之年的奋进。当人进入人生的一个峰巅之时,被肯定、赞誉似乎为常态,否定、批评或为异态,由此,要上官春能够行进自我否定路程显然是艰难的。当回到个体生命史的路径中,行进至“耳顺”之年,人生的重要转折期,既会卸去曾经的重负,身心轻松了,平衡了,也多有回溯、反观,继而会反思、评鉴;清醒了,解悟了,虚实转换了,“行气贯通”了,或许会别有生命演历的意趣、旨趣。

上官春的“耳顺”走势开敞了,实际是一种新的登顶,且步实、心实;眼实、镜实地欲登攀“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实境,亦可为人生意义乃至真性情的充值。在全民“养生”之年,或许这是一种另类,拟或为本真意义上的“养生”。抑或许会渐趋明澈何为生,如何生。老藤含而不露地叙事着,在多重镜像的虚实纠结中,在时空的不断重组,在不断地反观、反思中使之彻悟,接地、落地而实。除了前述其缘何、如何接地,上官春最终讲演中的词语运用亦可为明证,而这也可为小说的点睛之笔,满含谐趣、旨趣。作为专家级人物,日常语言不会别离书面语及专业语,但当其身份转变后,当其经由虚实多重转换后,当其被“原生态”浓重熏染后,当乡间、民间高人成为其高朋后,甚至是眼与镜清澈后,人不只是形与貌,情与境在生“变”,其言语表达同样会变。这时的词语裹挟的民间性、通俗性,不只形象、趣味,而且所指明晰,智慧充蕴,且一语中的。起初学摄影,小试牛刀而尽收曾经自诩的大坝壮观,却被鸟侠师傅苏北风讽为水棺材、断头铡、鬼旋风等莫名的评价,之后便有了原生态所观照的“微生物”,如此等等,智与趣,隐与显各蕴其意。小说叙事的原出就已经点出基本命理“灵性”,也喻出小说的“灵性”意义及旨趣,加之白医生所喻“灵魂支配行动”,至使他“灵性”满满。上官春的最终亮相是在公众场合,且被逼近两难,所言不只带有权威性,还具公共性,或呈公共阐释性。此时,全然接地而回到“实”,回到“生”,由身体叙事比附、连带老街区命理,辩证了保护之因,售卖了“实相”。“肚脐”与“肛门”的喻体深意,“话糙理不糙”,因于跃动的生命机体的借喻阐释,必然是由虚而走实的,其宏论语惊四座,是为落地之实语,更为归复生命之实的本然。

走笔女性任何小说叙事的必须,女性虚实相间及多向的救助、救赎性,或许是小说植生意趣及明理的重要之策,是连根带本的生生化成之理,显然这不乏文学艺术之生命精神畅述的必行之法。《上官之眼》中三个女性实为立体性创制,是生命之血脉的注入,尽管曾如 “刚从冰水中浸过一样”的三张面孔,但其由外而内,刚柔互通,甚至是由机体到精神心灵的救助,转换了上官春,推进了小说叙事进程,更明澈了改与变之本然。小说以游动视点,事件组合构建叙事节奏,不排除串串烧式的构制形态,事件的结合部或尚需滑润,但并未遮盖其实眼之观、实景之貌、实抒之情、实语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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