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昕枫
狭小的院落,石榴花开得正热闹。
筱筱斜靠窗前,怔怔地盯住这些花。
这时,院门口“吱呀”一声响,木板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一股风把筱筱的二姐卷了进来。只见她扔下满手东西,跑到水缸跟前,灌下半瓢凉水,冲着筱筱就嚷开了:
“我昨儿下晚黑和你说的话听进去了没?这都啥时候了,咋还扭着呢?人家托隔壁王婶送来的聘礼我都收下了,咱可不能反悔啊。”
筱筱未语,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拎起窗台那只水粉色的喷壶,又从厨房的那口大缸里汲满水,回身给眼前这丛艳丽的花灌了个水饱。
二姐继续说:“爹娘走得早,姐把你供到高中毕业也算对得起你了,还是早点嫁了吧,虽说远了点,过了门要去新疆,可毕竟对方是吃公粮的。你有了着落,姐也算对得起爹娘了。”
不等筱筱回答,二姐又钻进了里屋。
筱筱闷着头,不吭一声,用力折断一枝盛开着的花枝。
只一根烟儿的功夫,厨房里的油烟就飘了出来。那是荤油的味道,打小儿就熟悉。筱筱想娘。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用一只褐色大陶子盛满荤油,那滚烫的油倒进去,不久就会凝固成白腻腻的膏体。烧菜时,娘就从里面舀出一小勺来。娘还会用剩下的金黄色油滋了(油渣),拌上野菜或转年春时采来的榆树钱,再和上玉米面,做上一顿美美的菜团子,那才叫一个喷喷香咧。
“筱筱,别傻愣着啦,赶快扒拉两口饭,去换你姐夫回家吃饭,这鬼天气,怕又是想闹雨哦。”
“哦。”筱筱折身拿上门后那把大黄油纸伞,饭也没吃,直奔鱼塘去了。
姐夫自打复员回来,少了一条腿,是为救战友踏上地雷了。心气高的二姐还是嫁给了这个占满她心思的人。亲事是早订下的,姐早就认准了婆家。姐夫不要公家啥特殊照顾,自己跑到西下洼子,侍弄起鱼塘来,家中的大小事儿一股脑都丢给了能干的二姐。
筱筱打小就敬重姐夫,姐夫的故事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他同样也是她筱筱心里的大英雄呢。
娘就说过,俺筱筱这么乖巧懂事,长大了也一定会寻个好人家咧。筱筱一路想着,脚却跑偏了,怎么就挪向了洼不远处娘的坟茔了呢?这儿风景不错咧,娘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筱筱累了,趴在娘的坟头睡着了。筱筱做了个梦,梦见一骑白马的王子走来,和姐夫一样英武,披着长长的斗篷,风一过,斗篷便飘起来了,裹住筱筱,一并飞了起来,筱筱想,她或许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亲了……
一阵疾风,水面上又一个炸雷,豆大的雨点儿砸下来,土包四周立马溅起了水泡。这个季节怎会有惊雷?筱筱顾不得多想,忙为娘撑起油纸伞。突然,一个穿着花背心的年轻女人从远处趔趄跑来,披散着头发,隐约还可瞧出几分俊俏模样的脸上满是抓痕,一根带子扯断了,耷拉下来。女人哭喊着,筱筱听不清她说什么。认出她是临街的小媳妇,那个留着分头打发蜡,腋下总是夹着个皮包的她的男人,曾整条街追打过她。她夫家条件好,可她夫外面乱搞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早些时候她惹来多少女子羡慕啊,哪个不想嫁的好呢。这回,女人是偷跑出来的,眼看着她扑向那片水去,筱筱急了,冲过去想拽回女人。疯女人的力气邪乎啊,女人拼命抓挠着,扑通一声,筱筱感到自己沉下去又漂起来。不远处,咋有了娘的影子?她想喊,喊不出声来。
一双大手拦腰抱住筱筱,直拖出水面,她整个人瘫在岸边,恍惚听见姐夫在喊她的名字,接着他又冲向河里,这一次,筱筱苦等了很久,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怎么也看不到姐夫的身影。
……
太阳又爬出来了,胡同口的水沟被雨水漫得平平的。院子里散落着被风吹落的花瓣儿。筱筱搂紧木呆呆的二姐,忽听姐夫扯开了嗓门:“我回来啦,我刚看到咱娘啦。娘说了,筱筱的婚事得她自己拿主意,筱筱的夫婿一准会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