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一个上白班的人,不可能理解一个上夜班的人的痛苦。我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地去诉说,怕别人认为我这是矫情。
夜班摧残肉体倒也罢了,最为可怕的是,你没有了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你上班的时候,妻儿睡着了;你醒来时,妻儿又走了。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明明三个人同住一屋,同睡一床,自己却好像仍是单身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时间。但又要看你需不需要,而我,真的需要。因此,我总是在与夜班较劲:你不是想摧垮我吗?我偏要站立着,而且我还要思考,滋养我的心灵。
夜夜凌晨一两点回家,精力耗竭了,连腿也发软了。但单位与家之间那十几分钟的车程,总能给我带来诸多的心灵体验。
这个时候,城市是安静的,心情是安静的,灵魂也是安静的。人的确需要这样的时刻,一个人,工作完成了,家人安睡了,自己还在路上,独自品味这种像太空中流星一样的生活,不去想还要飞多久,不去想殒落在哪里,只努力倾听自己的心跳、呼吸,感受身体某个器官的小疾患在隐隐作痛,这一切都是极其真实的。
这样让自己感受真切的时间,不可能发生在喧嚣的白天。
有位校友对我说起他的一次独自远行,这辈子都记忆深刻。十多年前,他突然厌倦了工作和生活,谁也没有告诉,骑了一辆自行车,背着一个破包,想环行整个浙江。骑出杭州两百多公里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家,路上一直在纠结,是不是停止前行的步伐回家去。但当他骑出五百公里,到了浙江界外,这种心情突然消失了,感到了一种非常的快乐。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由自己掌控的,他是多么的自由。即使晚上找不到住宿的地方,睡在桥洞里,他仍然感到快乐。
我与校友讨论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他说不上来。但是他告诉我,在每一所学校里,音乐老师往往是活得最好的,他们的生活质量最高。我心领神会,音乐老师是学校里的“非主流”,没有学生升学指标的压力,也不奢望晋官升职,他们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著名作家孙犁有一件趣事,他有一个出国机会,却放弃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不会打领带。这个答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孙犁说,有人觉得出国是一种快乐,而他不觉得是快乐。那孙犁的快乐是什么呢?在孙犁的《书衣文录》里,他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六日上午,冬日透窗,光明在案。裁纸装书,甚适。”
这就是孙犁的快乐:在冬日的上午,阳光打在书桌上,没有人打扰他,时间全归他所有,裁纸、装书、读书、思考,无上快乐。
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时间。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