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主义下的“适度设计”之思辨

2019-08-12 02:29李超
设计 2019年15期
关键词:适度伦理设计

李超

摘要:物质主义将设计推向无节制的发展方向,重新反思后现代主义设计的符号拜物教思想,对于探索简约化设计路径有重要意义。采用文献研究法与案例研究法,追溯中国传统设计思想与国外优秀设计理念。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的适度观、日本设计中的侘寂美学、以巴巴纳克为代表的西方现代设计伦理观,对于构建一种“适度设计”体系具有重要借鉴意义。设计师在面临不同话语系统的博弈时,需要樹立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整体观”,在“审美-功能-伦理”、“设计-生产-消费”之间寻求统一与平衡。

关键词:物质主义 适度;设计 伦理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19)08-0084-02

引言

经济的富裕使中国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社会却被物质主义所主导,设计也同样陷入这种困境。无节制的设计已猖獗到难以驾驭之地步,并对生态、社会等方面产生一系列不良后果。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有一条简约化设计的发展之路可以与相抗衡?

一、物质主义下的设计

当下中国,大众对奢华之物都有一种执着的追求。各地拔地而起的商业建筑更是成为资本主义、精英阶级的权利象征;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摩天大楼与凋敝破败的旧城区之间的鸿沟似乎愈加深化。自由消费本是个人主体意识的体现和生活方式的表达,设计对于生态的考量似乎难抵“消费神话”。中国美院的杭间先生曾在《设计的善意》一书中针砭时弊地指出“烧包”美学的概念。这不是一个学术命题,却是客观存在于消费社会中的大众审美类型。很多人通过炫耀性消费追求物质享受,这种追求所带给人们的只是一时的视觉快感和物质满足,而不是持久的精神享受,因此是一种最低层次的追求。然而,需要反思的是,“这种中国当代消费时尚,与西方富裕时期的所作所为不同,它不是致力于生活品质的改善,而是通过财富的挥霍和浪费,表现为麻木的、非理性的、生理复仇式的阿Q精神的延伸”,奉行人类中心主义和物质主义的价值观,必然导致生产和消费超过环境可承受的范围。

在自下而上的消费需求的驱动下,建筑设计、产品设计的过度尤为明显。当代中国已进入消费社会的物欲世界,设计已经不再仅仅追求实用,而成为象征性符号。“消费是个神话,它是当代社会关于自身的一种言说,是我们社会进行自我表达的方式”。消费者利用消费表达自我,产品设计便围绕这种个人主义式的需求而展开。从经济学的角度,经济学学者加尔布雷思对后工业社会中的设计作出分析,他认为“产品革命和改良是—种主要的经济功能,如果没有培育消费者的需求,任何有重要影响的制造商都不会推出新产品”。从上世纪已普遍流行的“有计划的废止制度”开始,在市场经济的驱动下,消费者的欲望被无限扩大与释放,并被虚幻地满足。正是这种的炫耀性消费需求,成为国外设计师向国内消费者推销奢侈品的原动力。但后工业社会对欲望的解放同样会导致对人性的压抑与扭曲,我们必须警惕西方后现代主义设计的符号拜物教思想。

二、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的适度观

中国传统美学中的物性观折射出古代先贤对于物的理性的态度。中国古代荀子最早提出“重己役物”,“重己”是指物为人所用,人是物的主人;“役物”是指自觉的驾驭与支配物质功能。荀子并不完全反对唯物主义,他强调以人为本,达到人与物的和谐共处,而这种和谐的关键不是在于物,而是在于使用物的人要用理性的合乎道德规范的方式去使用物。《尚书·周中·旅獒》“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指出了人对于物欲要有理性的控制,过分沉溺其中会丧失斗志。道家也有同样的想法,“不以身假物”,“不以物挫志”。这些传统美学观均强调人的主体性、把握尺度、控制物欲,凡事不能太过,所以在设计上强调适度就好。

老子“少则得,多则惑”的处世之道也是设计之道。早在现代主义建筑师密斯·凡德罗主张“少即是多”的设计思想之前,老子就提出了这种少胜于多的思想。正因为“五色令人目盲”,所以圣人“为腹不为目”。绚丽的色彩会让人陷入迷茫,因此我们要抵制奢侈的物质诱惑,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观念反映在设计上,就要做到以最少的形式达到最大的使用效果。

庄子提倡“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认为事物应保持本然之美,不加任何繁文缛节。庄子认为凡是经过包装的事物,都是庸俗的、不真实的,并终究会被人遗忘。这种观点虽过于绝对,但对于改变穷奢极欲的设计现状有着深刻的借鉴意义。《庄子.人间世篇》提出“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服装设计师马可创立“无用”品牌,以“衣以载道,无用之用”的理念诠释了庄子的朴素美学观,以此对启蒙运动以来的工具理性和被商业利润所主导时尚产业做出抗议,如图1。

针对当时国家动乱、设计贫弱的情况,墨子提出了“以适为度”的消费观。设计“以民为利”,生产“因虚而设”,消费“以适为度”,只有设计师、生产者、消费者三方共同努力,才能遏制设计过度的现象。此外,墨子还提出“名副其实”思想。“名”即形式,是装饰性的,“实”即内容,是功能性的,其实质是强调形式与内容、装饰与功能之间的适度。

孟子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强调了造物的尺度之适。在设计过程中,只有严格遵循造物的方法和规矩,对技术、材料、工序、成本等方面作出符合客观条件和规律的判定,才能制造出合适的产物。任何设计均需具有合理、合适的尺度规范。

三、日本设计中的“侘寂”美学

wabi-sabi是日本传统美学观之一,合有不精致、不华丽之意,在中文中被译为“侘寂”,即一切美好事物的对立面。在14世纪之后,随着禅宗思想的盛行和日本茶道的发展,这样一个合有贬义的概念却得到深远的发展,这种追求阴翳、晦暗的美学观甚至成为一种具有哲学意义上的生活方式,并深入日本文化的血液中。“侘寂”代表着简朴、幽静、节制,无论是对空间、色彩还是材料,日本造物设计中深刻体现着一种极度理性的克制态度。从黑川纪章设计的“胶囊旅馆”中,我们就可以体会到日本设计对于空间的节制。在多位著名设计师的实践中,“佗寂”美学逐渐走向世界,成为一种具有诗意的东方风格。

上个世纪80年代是日本经济的全盛时期,面对大量过度消费所带来的资源短缺问题,田中一光提倡“资源循环再利用”。“比起尽在那些充满消费性的、讲究过度造型的设计上竞争,这个时代应该对那些切实考虑到地球和人类的基本诉求的设计予以一定的评价”。他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寻求适度的设计,并创办“无印良品”,从而将设计的重点放在人类的真实需要之上。作为田中一光的后继者,原研哉也是“适度设计”原则忠实的奉行者,其设计作品的简洁深刻体现了“白”的理念:以抑制为美,消减不必要的装饰,彻底简化设计过程,生产精巧却极具效能的产品,如图2。“特定的消减或省略可导致物体核心实质的暴露,通过对最佳形状和最佳材料的探索,滤除创作者和设计者的自我”。这种通过简化达到最优的设计,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审视资源的使用,与那些过度追随欲望、为口味所驱使的设计形成鲜明对比。不是“这个好”,而是“这样就好”,这种将欲望变为接受的态度,赋予设计节制、让步的价值,使设计保持一种适度的原则。在个人主义大行其道的欲望社会,追求不完美的“侘寂”美学对于摆脱浮躁和繁杂、节约资源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四、西方现代设计的伦理话语

在20世纪60年代,生态设计开始对设计界完全由市场和商业主导的现象做出深刻的批判与反思。维克多.巴巴纳克(Victor J.Papanek.)是现代设计伦理领域最著名的设计师,他通过多部著作和身体力行的设计实践,将设计的话语权重新指向设计的社会性和生态性。对巴巴纳克而言,设计的功用不是创造经济价值,也不是在形式与风格上的创造,而是在社会发展进程中起革命性的作用。在《为真实世界的设计》中,巴巴纳克提倡为“需求”而设计,而不是为“欲求”而设计。他身体力行地通过设计帮助老人、儿童以及第三世界人民等弱势群体,设计了药瓶、简易收音机、活动的游乐场等作品,如图3。其著作《合乎人性尺度的设计》(Design for Human Scale)认为设计对消费的鼓励导致了产品的泛滥。在《绿色律令》中,帕帕奈克阐明了自己的一个基本信念:大不管用。“我们还无法估算我们所造成的影响到底是多少——只有当我们的侵入在尺度上的适度时,大的误算才会真正减少”。未来的希望来源于“小”,用最少的努力,直接解决人类的需求问题,不装腔作势,用这种方式做出来的东西或产品容易理解且能够与其环境很好地协调。

当技术以指数级增长并远远超过人们的可接受能力的时候,科技界开始出现一种“适度主义”倾向,包括Gui Bonsiepe提出“适当技术”(the App ropriate Technology)、E.F.Schumacher“中间技术”(the Intermediate Technology)以及从1960反文化运动中发展出来的“替代或激进的技术”(Alternative or Radical Technology)。曾担任谷歌设计伦理学家的Tristan Harris倡导科技公司应该通过设计来限制用户对智能手机的过度依赖。他成立的“人道技术中心”就是为了扭转技术对人所造成的危害。这种重新反思过度设计的观念为扭转当下中国设计界的贪大求全的局面,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五、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整体观”

“设计不仅是一种有创造力的职业,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即整体思维”。设计的本质是一种涉及多种维度的整体思维,因此,设计师在面临不同话语系统的博弈时,需要在功能与形式、人文与理性、科技生产力与人文创造力之间做出权衡,并充分考虑客户的要求、企业的利益与生产条件、消费者的需求。

(一)审美-功能-伦理的统一

从美学的角度而言,以艾伦.卡尔松(Allen Carlson)为代表的当代功能主义美学“已经回到了苏格拉底以善为美的思路”,美与善、审美与伦理本身就不是二元对立、相互分离的,人们可以借助特定的认知理性,将功能之美转化为对美的感知与体验。设计的无度实际上是理性因素的缺失、非理性因素的无限发扬。设计之“度”,既包括功能尺度,也包括审美尺度和伦理尺度,“这三者之间,既互为,又存有一种层次结构和递进关系,由低到高,以功利境界为基础,最终趋达伦理境界”。因此,设计的伦理尺度实际上就包含了功能尺度与审美尺度的范畴,三者的内在关联和相互统一使设计得以保持一种适度的状态,达到人、物、环境的和谐。

(二)设计-生产-消费的统一

设计不仅为日常生活提供了物质资料,也可以引导消费者的行为倾向,因此,设计的作用在于统一生产与消费,引导物质文化生活。由于生产、制造以及對于废物的处理必然会对自然环境造成破坏,因此,设计师在产品开发时就应该充分考虑产品的全生命周期对环境的影响,并预见性地将破坏减少到最低程度。设计师不应该只是形式赋予者,也应该是了解生产和制造的技术专家。建筑师威廉.麦克唐纳(William McDonough)和化学家迈克尔·布朗嘉特(Michael Braungart)提出一种产品及服务的循环发展模式:从摇篮到摇篮,他们创造出复合的可降解材料以及开拆解的产品,产品从生产到使用,再到废弃处理的全过程都不会产生污染。这种模式“模仿自然界高效应的、合有养分流和新陈代谢”,产品、包装和系统的设计贯彻了“废物不存在”的理念。因此,采用这种模式的设计可以保证在满足消费欲望的同时保证对环境的无污染,并且为制造商节省大量成本。

结语

在不断增长的商业扩张与全球文化入侵的社会语境中,当代中国设计像一个交通枢纽,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各种社会因素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在2010届设计研究协会年会上,加拿大约克大学教授黄少仪(Wendy Siuyi Wong)将中国当代设计状态描述为“处于十字路口”,“作为一个设计世界的新手,中国的设计产业和职业面临着追赶国际标准的挑战”。面对种种设计失范,我们也不可过于妄自菲薄,更不必以悲观的态度认为“设计至死”。设计本身就是充满矛盾性与复杂性的。无论是高贵的、精致的设计,还是低下的、粗俗的产品,都是不可忽略的既定事实。正如巴巴纳克所言,设计本来就是一个“为达到有意义的秩序而进行的试错的过程。”未来的中国设计,将从“躁动的青春期”中过渡到“成熟的黄金期”,需要经历从宏观到微观、从欲求到需求、刺激消费到抑制浪费的重大转折。目前还有很多领域,需要设计从“道德旁观”转向“责任承担”,需要设计师用一种“新行动主义”去化解社会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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