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良
从大客车、自驾SUV到改装依维柯当房车,他们一出门就精神,一回家就萎靡不振。年纪越大,他们越清楚,“每天在家吃吃喝喝,看电视”是浪费生命。
老康最新的房车是由依维柯改装的。车小,停车方便,能钻小街道。“卫生间、可变换的多功能餐厅、睡卧、壁柜、吊柜、灶台、上下水、空调、电视,一应俱全,跟大型房车功能一样。”
为了赶路,老康最多一天开过1500公里。整整20个小时。他困了,就眯一会,又能坚持一两百公里,他觉得自己就像打了鸡血,一出门就兴奋。他的家里已经十几年没有重新装修,很杂乱,但无所谓。“就跟旅馆一样,一年住不了多少天,也就不在意了。”
老康身材高大,走路速度快,69岁的人了,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10岁。
2016年4月29日,他带着妻子秀秀,汇集5辆房车,开始4个多月的欧亚跨国自驾之旅。150天,行程4万多公里,走过26个国家。这是一个由退休的老人组成的圈子。
这些老人中,有4个得了癌症。其中一个叫老喻的,患过胃癌、肝癌,出院后第二天就跟着一起出发了。老康自己也患过病。2015年,他曾躺在重症监护室几个月,是再生障碍性贫血的病人,血小板一度接近零。
“激情与活力,是战胜疾病的法宝。”老康说,“所以我不能停,在家养病我就完了。”
在一个更大的群里,开房车旅行的老人有几千个,每个人都有出发的理由。谷向东的理由是爱人高志侠的病。她是经历过死亡的人。1996年,高志侠在体检中发现“乳房上那个包有鸡蛋大,腋下淋巴结玻璃球那么大”。化疗后,高志侠人浮肿,轻飘飘的,坐在马桶上起不来了,浑身冒汗。
谷向东心疼:“我带你出去玩,玩几年算几年,也高高兴兴,不能在家等死。”53岁,两人提前退休。1998年,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旅游团,吃住在长途卧铺大巴里,一走在就两个多月,很累。但高志侠的状态却越来越好。
两人对旅行上瘾了。他们回到沈阳的家中,买书研究路线。2001年,老谷联系了38个退休老人,每人出资2000元,租了卧铺大巴直奔西北,走了十几个省。接下来的三年,他们又去了东南、西南、东北。每到一个景点,高志侠就去找景区领导,谈免票或优惠,很多领导一看是些老人,爽快地答应。
1998年,单位搞精简,48岁的老康主动退了。那时,内蒙一个企业想让老康去美国做大理石代理,他妹妹也想去美国看孩子。但“9·11”事件刚过,美国签证特别难,他妹妹被拒签了,他稀里糊涂签上了。
到了美国,老康发现自己英语不行,推销大理石更不靠谱。“我呆着没意思,就想回国,很多人劝我,不要回,别人花几十万都去不了。”
老康在美国游荡过十几个州,做过很多临时工。有一段时间,他工作地方在西维尼亚的一个小城中餐馆。他买了三辆旧车,抓紧时间送外卖,车坏了不修,扔一边,开另一辆。
他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一个月能挣5000美金。在美国五年,他打工挣了12万美金,回国后在天津买了套大房子,在威海还买了个度假房。
正是美国的生活,让老康喜爱上房车文化。美国有上千万辆房车,退休的老人,有点条件的都会买房车。有钱的买大房车,没钱的就买小房车。“美国人不受家庭拖累,退休了老两口就买一个房车满美国转悠去了。”
在谷向东儿子的印象中,父母很早就喜欢旅游。不过,子女很少跟着他们自驾游,主要是忙。但2010年的翻车事故,还是把子女吓得不轻。那个五一前,65岁的谷向东终于拿下驾照,5万块买了辆国产小SUV,在家练了十来天就直奔西藏。第一天,老谷开了18个小时。距拉萨還有80多公里时,有一个又长又直的大下坡,车顶还绑着大量生活用品,导致重心不稳。拐弯时,刹车来不及了,车直接翻进了沟。
高志侠脸上都是血,搭车的两个老太太。一个73岁,一个71岁,均是骨折、骨裂,幸运的是四个人都没生命危险。急救车将他们送到拉萨治疗。后来,朋友帮忙把两个老太太送上回沈阳的火车。
老谷和老伴留在拉萨,治病、修车,一等就是3个月。两人决定继续行程,从拉萨开到格尔木,再去新疆。他们在新疆玩了40天,最远到了喀纳斯、霍尔果斯,然后开了4000多公里后,10月2日到家,走了4个月。
回到沈阳后,他们发现小车不行,得换成能睡觉的。就把小SUV换成4万多块钱的小面包车,改装后加上床和厨房。——算是房车了。
六年里,他们开着小面包车走了10万公里。2017年,小面包完成使命,换成了更大的依维柯。空间更大了,改装后可以睡4个人,车上能做饭、上厕所和洗澡。
开房车旅行的老人们都知道旅途的美好。在拉特维亚,老康向当地一男一女本地人问停车场,这对男女在地图上给指出了路,然后邀请老康夫妻次日一起吃早饭。
“那里中国游客少,中国的老人这么遥远自驾过来,他们很敬佩。”第二天,那对夫妻开着车接上老康和妻子,一起去饭店吃当地的特色早点。双方交流起来用的是简单英语和翻译软件,磕磕绊绊,但真挚的感情很美好。老康妻子还把自己的玉戒指送给了那位女主人。
法国的一个小镇,一个满脸皱纹的法国老太太端着一个小碗,里面装着大樱桃,她伫立在路边很久,希望过往的中国游客尝一下,但中国游客很警惕,没人过去尝,老人就一直尴尬地站着。
老康鼓励妻子过去吃了一颗。味道很好,她伸出大拇指称赞,老太太特别激动,回屋拿了一大碗樱桃要送给她,也不要钱。老康妻子就把一条带玫瑰花的丝巾回送给她。
在波兰,一个华人小伙子惊奇地问:“你们从中国来的吗?我在波兰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从中国开过来的车。”他姓王,免费开车带着老康夫妻吃饭,第二天又带着他们去旅游。
但旅途并不总是美好的。疾病总会时不时来袭。老康记得那次欧洲之旅,“中途休息,看到老喻趴在方向盘上,挺痛苦的样子,过去问他,他马上打起精神说,没事没事,还能继续。”但回国后,老喻做了一次手术。
今年4月初,从西双版纳自驾房车回到沈阳,老谷也住进了医院,医生诊断为“多发腔隙性脑梗塞”,老伴高志侠的高血压、糖尿病也有些加重,两人都开始输液。
老谷和老伴喜欢西双版纳的气候,最近的两个冬天都在那里过的。但2019年1月底,他开始觉得腿不对劲,半个身子麻,判断有血栓,他自己买了溶血栓的药,连吃三天,“结果我蒙对了。”
老谷突然意识到,不服老不行了。高志侠的身体也比前几年差多了,听力在持续下降。但越是这样,自驾出游的念头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