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峰
天刚蒙蒙亮,雨停了,山间升起了飘带一样的雾,围绕着大青矿。这六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晚上使劲地下雨,白天却艳阳高照。
一大早,彩云推开门,从小卖店出来,她放眼望去:雨后的大青矿犹如仙境一般,弯弯的山路在云雾间蜿蜒。东边的山头上,太阳光芒四射,从门窗射进屋里,像燃起了一团火。
阳光夹着彩云的歌声,也夹着彩云那喜悦的心。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今天,她要去县城进些货,她的小卖店还缺些烟酒水果和日用品等东西,她要抓紧进些货回来。这段时间,农忙过去了,煤矿的职工已陆陆续续回来上班了。
日当正午,阳光挠得人的背上一阵阵发痒。弯弯的山路上,一辆银色的小货车飞一般地往大青矿开去。道路两边的树“嗖嗖”地箭一般往身后射去。
驾车的是彩云,车上装满了沉甸甸的货物,压得小货车“吱嘎吱嘎”地呻吟。当车经过大河煤矿下边的“之”字形山路时,轮胎“砰”的一声,不知被什么扎了。
彩云刹住车,轮胎的气仍在呼呼地漏着。
彩云下了车,太阳像火球一样在头顶晃动着,滚烫滚烫的。彩云望着瘪了的轮胎说道:真倒霉!原本漂漂亮亮的彩云,自从开了这个店,忙里忙外已经几个月了,盖房、刷墙、装修,忙得不亦乐乎。几个月下来,肌肤被晒成黝黑色。彩云打开车上的工具箱,拿出工具准备换上备用轮胎,纤细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动咬得紧紧的螺丝。彩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往两边望了望,目光焦急……
大姐,我来帮你。是一位小伙子粗粗的声音。
彩云扭过头,一眼便看出是个少年。放眼打量:少年背上背了一个包袱,一双手工做的轮胎凉鞋上沾满了灰尘。阳光落到他的面颊上,那张脸便硬朗起来,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童稚的睫毛一眨一眨,额上冒出了汗珠。少年将包袱放在车里,熟练而迅速地换好了轮胎。
你修过车?彩云拿了毛巾给少年擦汗。少年接过毛巾,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少年有些害羞,脸上红晕涌动。
在乡下修车站干过。去年干了两个月。
彩云说,你没读书?少年说,读了。我们乡下穷,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彩云问,你在哪个学校?少年说,在我们县里的重点高中,因去年下半年给别人修车,跌伤了腿,住进了医院,荒废了学业,所以辍学了。少年说着,有些伤心,眼眶里泪花花在转。
你是来大青矿打工的?挖煤炭?彩云很惊讶,你还是个孩子嘛。少年说,我已经长成大人了。说着嘟了几下嘴。少年又说,我一边打工一边找人。彩云问,找谁?少年说,找我舅,我读初中时,舅就出来打工了。他长得瘦高个儿。大名不知道,小名叫水娃子。彩云说,他在哪个煤矿干活?少年答,大青矿山公司的大河煤矿。彩云叫少年坐上车,说,咱们顺路,我搭你一程。
彩云和少年上了车。车在公路上穿行。这时,车里飘出歌曲: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在大河煤矿井口,一排排拉煤的汽车停在煤矿的大坝上。大坝很大,能停几十辆的汽车。不时有几个人工手推车从巷道里冲出来,将煤倒在煤仓里。那些推着煤车的矿工将煤倒进煤仓,就一骨碌闪在树荫下,口渴的喝两口水,爱抽烟的就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一溜溜煤顺着溜槽滑下来,便溅起一层层灰尘,四处迷漫。
大河煤矿的对面是澡堂,澡堂很简陋,是用纤维板和牛毛毡搭成的,旁边有一个小卖店,就是彩云新开张的小卖店。上面写着:彩云店。字写得洋洋洒洒,十分骨力。小店的前边有一块水泥铺平的地板。上面架着一个很大的凉棚。凉棚下有几个石桌、石凳。开煤车的司机将车停在大坝上,就聚在这凉棚里吹开了。倘在晚上,小店旁边还有一台大彩电在放录像。很多矿工就端了凳子来看录像。过完农忙的矿工,有的连婆娘、娃儿一起带来了,这样一来,彩云的小店生意就红火起来。
彩云没开车时,脸蛋十分漂亮。一头黑发披在肩上,胸脯挺的高高的。时常穿一件红上衫、牛仔裤。走起路来,屁股伴随着高跟鞋的节奏一翘一翘的。十分令人羡慕,有好多矿工见了彩云都要多看几眼,看着看着就有口水流出来了,看着看着话就多了起来,要是当我老婆多好呀,在牡丹花下做鬼都风流。彩云人好,心眼也好。有的矿工到了月底的前几天,工资就花光了,想喝酒抽烟。彩云便赊给他们。彩云店生意红火时,彩云就请了一个帮忙的小姑娘,她叫柳叶。小店的生意红火了起来,彩云又要进货,又要守店,忙得不亦乐乎。有人看见彩云忙不过来,就开玩笑说,彩云那么忙,要不要我帮忙呀。彩云就说,不用了。彩云的声音叮叮咚咚,很好听。
柳叶在店里织着毛衣,听见喇叭响,知道是彩云进货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针线跑了出来。车嘎吱刹在了店门口。彩云下了车,就去搬货。彩云上了车后将绳子解开。把用纸箱包装的货,一件一件往下卸,柳叶站在下面接。少年看忙不过来便上去帮忙搬货。
彩云店的门口,有些废纸箱、纸卡堆在那儿。还有些娃哈哈瓶儿。店门是红色的,门上贴有变形金刚、孙悟空之类的小人儿。那些小娃儿吃完泡泡糖或是口香糖,将糖纸上的小人贴在门上。还说,变形金刚、孙悟空帮彩云阿姨守门,让那些妖怪、坏蛋不敢进来。彩云的店子很小,搬东西时,只能容一人进出。屋里支起货架,过道两边堆满了烟酒,一件一件码得整整齐齐。啤酒甚多,一箱一箱堆了半人多高。货架的旁边有一个门帘,上面绣着一片很大的枫叶,很红。掀开帘子,里面是单人床、脸盆、毛巾,还有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屋里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车上还有几箱苹果、梨,还有一箱中华烟,冰点水之类的。彩云说,不搬了。下午得送到大河煤矿的矿机关去。矿上今天下午开生产动员大会。还有乡政府的几个头头要来。彩云边说边用袖口擦着汗。阳光仍然明晃晃地照着。彩云跳下车叫少年一起吃饭。少年说,不用了,我带有干粮。彩云说,那你先上宿舍去登记一下,先住在那儿,回头我跟守宿舍的齐叔打个招呼,少年哎了一声,背了背包走了。
彩云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几口饭,又出车了。她赶到矿机关办公楼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她拿起电话给牛大水打电话说,货已运到,就在楼下,叫几个人来帮忙搬一下。货刚搬完,几辆明晃晃的小车相继停在了机关楼前,从车上鉆出几个人来。一个个五大三粗,肥头大耳。夹着公文包,活脱脱水桶一般。走起路时,腰板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不一会儿,就见牛大水和几位礼仪小姐在大楼前拍手欢迎。牛大水笑眯眯的,和一位位乡上领导握手,欢迎啊欢迎!欢迎各位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随后,将领导们请上楼去。
彩云正要开车回去。牛大水跑出来叫彩云等等。彩云问,啥事?牛大水说,我大姐打电话来说,普儿要来这儿干活,他是和大姐赌气出走的。彩云问,哪个普儿?牛大水说,我大姐的孩子,我的外甥。管我叫舅,管你嘛,当然叫舅娘哟!彩云脸红了一下说,谁想嫁给你呀?臭美!牛大水抬高嗓门儿说,他叫郭军普,小名叫普儿。彩云见牛大水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她也就大声起来,你吼什么吼?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牛大水便赔上笑脸说,好好好,就算我求你。彩云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来。牛大水说,普儿个子高、瓜子脸。要是到了咱们矿,就多打听打听。彩云应了一声,轰起了油门,车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将一句话抛在滚滚飞扬的尘灰中,你放心吧!牛大水望着彩云可爱的样子,会心地笑了,转身往楼上走去开会了。
搭彩云车的少年正是普儿。普儿离开彩云,背着包袱来到宿舍门口,宿舍里静悄悄的。门口有一门卫,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用报纸将脸盖住,报纸下边传出呼呼的鼾声。普儿敲了敲窗户喊道,喂!连喊几声,那人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很生气的样子,敲什么敲?你让不让我睡午觉?啥事?那人有五六十岁,身体挺胖。普儿说我是来大河煤矿干活的,在这儿住宿。那老头说,小房间没有了,只能睡大铺。老头一脸严肃。说完便拿了钥匙走了出来。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跟我来。普儿应了声,跟在后面。过了一个巷子,又拐了一个弯儿,一个大院子映入眼帘。屋里七八个人在喝酒猜拳。见有人来就站了起来,说,齐叔,来喝酒。齐叔说,酒,不喝了,再给你们安插个人进来。齐叔指了指靠墙角的那张床说,小子,你就睡这儿吧。
普儿走过去,将行李打开,铺好床,坐在床边。感觉肚里有些饿,就拿出自己烤的饼来。这时,那边喝酒的传来话,小子,过来喝酒。普儿以为不是喊他,所以没理会。那喝酒的嗓门便大起来,小子,老子叫你过来喝酒!声音在屋里撞来撞去。这声音把普儿的心撞得怦怦直跳。普儿这才支吾着,我……不会喝酒。普儿抬起头瞄了瞄喊他的那人。一脸胳腮胡子,个头很挺拔也很结实。
大胡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普儿肩膀上。普儿感到是块石头在肩上猛地砸了一下。大胡子说,走,跟老子喝几盅去。说着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普儿抓了过去。酒,便满上了。普儿说,我真的不会。大胡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来说,不会?嘿嘿……将手指往普儿裤裆里的鸡鸡上一弹说,不会?长个?干屁用。普儿的心咚的一下,像有条蛇在鸡鸡上咬了一口,十分地疼。大胡子说,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不会?我教你。说着又教训道,你们这些娃娃像个婆娘,婆婆妈妈的。普儿坐下来,七八个挖煤的矿工便凑上来要与普儿干杯。于是,普儿就第一回真格地碰起杯来,而且都干了。
普儿从来没有喝这么多酒。一下子就晕乎起来。普儿站起来时身子晃晃的,走路时也晓不得东南西北了。大胡子便哈哈大笑起来,还真他妈的是个嫩鸡子,这一点儿“白干”就能醉?然后把普儿连扶带拖的拉到床上躺下了。
普儿一睡下便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普儿懒在床上,不想动弹,只是想到中午大胡子他们给灌酒的情形来。普儿想着便有些慌乱,赶忙爬起来朝门外走去。普儿想透一透干净清新的空气,好让大脑清醒一下。
门外,月光如水。一簇一簇的草在微风轻拂下闪着银波。普儿伸着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凉爽的气息。这气息令普儿心旷神怡。忽然,普儿隐约地听到女人呻吟的声音。夹在风里传来的。普儿便朝风吹来的地方望去。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普儿又隐约地听到有女人呻吟的声音了,越来越清晰。普儿心想,是不是哪个狐狸精在山上叫春了,要吃人了。普儿打了一个冷战,慌忙朝屋里走去。
普儿出去时没有开灯,回来时屋里的灯却亮着。门关得紧紧的。普儿使劲将门推开了。普儿走进屋里,便看见大胡子和一个女人。大胡子搂着那个女人坐在床边,那女人脸上抹着厚厚的粉,穿着超短裙,白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大胡子的手不停地在那女人身上抚摸着,女人不时发出尖叫声。普儿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到电视场看录像,到这儿来做什么?大胡子吼了一声,滚!不要坏了老子的好事。普儿赶紧退了出来,感觉额头的汗珠在往外冒。普儿静了静,心里说,大胡子一个人到这煤矿打工,怎么连女人也带来了?要是连女人一起带来的话,应该去住单间宿舍呀。如果七八个男人都住在这屋子里,那晚上怎么睡呀。普儿边走边想着。屋里那女人的笑声、叫声,春潮般荡起,一浪比一浪高,勾魂得很。普儿怕魂被那女人勾走,步子迈得更快了。
彩云开车回到店子,停好车。便吩咐柳叶说,把晚饭煮好,等我洗完澡回来吃饭,你也一起吃完饭再走。柳叶便打开蜂窝煤的炉子煮起饭来。彩云提着个洗澡用的塑料小桶往澡堂方向去了。彩云洗完澡从澡堂出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披在肩上。走起路来,连衣裙就飘起来,像一朵飞舞着的花。
彩云正要吃饭,忽然想起中午搭车的那个少年与牛大水说的他外甥很相像。就赶忙去找齐叔,彩云找到齐叔问他中午来的那个小子住在哪个屋?齐叔说,中午来的那个小子住在大屋。彩云就急忙地赶往大屋。走得很匆忙,迎面来了一个人与彩云撞了满怀。彩云险些被撞倒,仔细一看,正是中午搭车的少年。这是,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他们看彩云被那小子撞了,对普儿说,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碰牛副经理的女人,说着几个人就动起手来,揍了普儿一顿,普儿鼻子上顿时冒出血来。彩云上下打量了普儿一番,喊道,郭军普。普儿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说,哦!是你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彩云说,我问你,你说你要找的人叫……普儿接了过去,水娃子。彩云继续说,是不是叫牛大水?普儿想了想说,是是是,他在哪儿?彩云说,跟我来。彩云将普儿带到店里坐下。这时,柳叶做好饭出来说,彩云姐,吃饭吧。彩云叫柳叶加一双筷子,让普儿一起吃饭。普儿就坐了下来。
吃完饭,彩云与柳叶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跟普儿摆着龙门阵。彩云听到外边闹哄哄的,走出去见是牛大水来了。牛大水是大河煤矿的副经理,好多职工都与他在打招呼呢,样子神气极了。彩云将牛大水让进屋里,指著普儿说,你看他是谁?牛大水问,谁呀?彩云微笑了一下说,他叫郭军普。牛大水走过去,拍了普儿一下说道,你这小王八羔子,长这么高了。彩云说,这就是你舅,快叫呀。普儿高兴得蹦起来说,舅,你让我好找!牛大水说,这不找到了吗?说着便与普儿扯起了家常。
柳叶收拾完厨房走了出来说,彩云姐,我走了。彩云叫柳叶等一下,她要出去放录像。彩云与柳叶便一同出去了。
牛大水与普儿聊着。牛大水透过窗户,望了望外边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十二年前那一幕令人心酸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牛大水姐弟六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爹妈死得早,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大姐肩上,还要供水娃读书。牛大水清楚地记得,那时正读四年级。一天夜里,水娃发高烧,烧到四十多度,天又下着大雨。大姐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看大夫……牛大水想到这,眼眶湿润了。他想起大姐一个人起早贪黑地把她们拉扯成人。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唯一这个弟娃子还没成人。大姐成天为他的事奔波不停,好给牛家留个后。姑娘们嫌他家穷,都不愿意跟着他。牛大水不忍心看着大姐这样哀求别人,一气之下跑到大河煤矿挖煤去了。他来的时候,全家人都不知道。大姐最后知道了,一边哭一边念道,水娃呀水娃,你到哪儿去了,让大姐好找呀!
牛大水的眼里几乎涌出泪水。他问普儿,你妈现在身体咋样?普儿说,时不时地感到头痛,再就是很挂念你呀。
彩云看完电视,收拾完录像室的事情。回来已很晚了,见牛大水和普儿还在聊着,就说,普儿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叫你舅给安排个轻松的活儿。普儿走后,彩云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说,干脆叫普儿给咱们开车进货,晚上帮忙放录像,你看如何?牛大水说,这样不行吧?彩云说,没有什么行不行的。牛大水说,总该让他先到煤矿里去磨炼吧,这样才能炼出好钢来。
彩云没有回答,将话锋一转说,咱俩的婚事啥时候办呀?牛大水没有吱声,站起来走近彩云。他伸出手来在彩云脸上抚了一抚说,亲爱的,你放心,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彩云一把抓住牛大水的手,凝视了半晌,痴痴地望着牛大水,一头扎进他宽厚的怀抱。好半天,彩云抬起头来说,你骗人。牛大水说,我骗人遭天打五雷轰。彩云说,傻瓜,誰让你发誓呀。慢慢地两个人抱得更紧了。唇与唇像磁铁一样吸在一起了。彩云从没有给男人亲过,一旦亲了便有股过电的感觉。让彩云浑身软酥酥的。牛大水将彩云抱上床,熄了灯……
天刚蒙蒙亮,彩云被吵醒了。她起了床对着镜子梳头。煤矿那边人声嘈杂,汽车笛声、马达声划破了黎明时的宁静。牛大水也在喊声中醒了,起了床。彩云抱住牛大水说,人家将一生都给了你,你要好好地珍惜人家哟。牛大水抚摸着彩云的头说,亲爱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珍惜的。牛大水说完便在彩云脸上亲了一口,随后拿起衣服,推开门回矿上班去了。
牛大水刚来那阵子,大河煤矿的胡老板看他聪明能干。就让他在煤矿旁边验收煤炭,看看那些挖煤的一天能推出多少车煤来,检查煤质好不好。这样,那些偷懒的,不干活的,用石头装在下面,上面用煤盖上,来哄骗工钱的,都被牛大水一一地抓住。牛大水抓住了,就一五一十地向胡老板汇报。这样,牛大水就成了胡老板最信任的助理。日子久了,牛大水就帮助胡老板管一管生产上的事。哪里需要打柱子,哪里需要架棚子。牛大水就安排人干。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有请牛大水吃饭、喝酒的。有给牛大水送礼的。都被牛大水回绝了。胡老板觉得牛大水在管理上有一套,人又憨厚老实,就分了一口井让他管理。牛大水没辜负胡老板的希望,这口井在牛大水管理下,年年赢利,胡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一天,胡老板来到牛大水这口小井检查工作时说,大水呀,我们这些小煤矿要合并起来,成立大青矿山公司了。胡老板挺着大肚子,站在小土堆上用手指了指这座大青矿说,山垭口以下的大河煤矿、山垭口以上的浸水弯煤矿、还有山那边的红河煤矿和山弯煤矿,以后都叫大青矿山公司了,都归大青公司管。胡老板拍了拍牛大水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地干,等将来……
不久,真的成立了大青矿山公司,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煤矿。这天,矿上的办公楼挂上了灯笼,放起了鞭炮,锣鼓喧天,就跟过年一样热闹。胡老板叫牛大水去集市买点儿水果、香烟时,却忘了带钱。但卖水果的女孩知道他即将是大河煤矿的副经理,都一一赊欠给了他。牛大水说等会儿我把钱给你送来。女孩说,没事的、没事的,我还要求牛副经理帮忙呢。牛大水装好东西急急忙忙回到矿上。
过了一阵子,乡政府的几个头头下来了,他们坐在主席台上,宣读了文件。胡老板任大河煤矿经理。牛大水任大河煤矿副经理,主管生产。大河煤矿的工人们像炸开了锅一样。有的说,让一个外乡娃子来管我们,老子不听他的,他算个?。有的说,老子干不干活还是另一回事。有的说,牛大水来管理这个煤矿,让那些偷懒的,想吃大锅饭的就混不下去了。有赞同牛大水的,有不赞同牛大水的。工人们议论纷纷。
乡政府的头头又讲话了,过去我们乡没有很好地管理小煤矿,这是我们的失误,现在成立了大青矿山公司,以便更好地管理小煤矿,为乡里的经济多作贡献。话音刚落,掌声四起。
彩云与牛大水认识时就是在她的水果摊上。彩云很聪明,人又漂亮。混混儿们在街上瞎逛时,都要多看彩云几眼。看得彩云脸上飘起红霞。彩云不敢与他们对视,就低下头,羞羞的。牛大水来还彩云的钱,他一进集市,彩云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晃荡。如一束花,微风拂来,飘出香气。牛大水望着彩云,白嫩白嫩的脸上透着几分成熟。牛大水觉得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的心快蹦出胸膛了。
夜里,牛大水做了个梦。梦见彩云扇了他两巴掌,打掉了两颗门牙。牛大水从梦中惊醒,醒了的牛大水浑身冒着汗。天热得真要命,牛大水站起来,喝了几口凉开水,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又倒在床上。这次,牛大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白天的事来,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彩云的身影和满含热情的双眼,始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
天放亮了,日头升得很高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格外的明朗、清晰。牛大水在睡梦中听见有人敲门,被惊醒了。他穿好衣服,正欲开门。有个女孩在问,牛经理在不在?牛大水开了门一看,是彩云。彩云穿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像一朵荷花亭亭玉立。牛大水想起昨晚的那个梦,心里说,这么温柔的彩云能有那么大的怒气?便摇了摇头自语道,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牛大水将彩云让进屋说,请坐,大美女。彩云便坐下了。牛大水问,有事吗?彩云很大方地说,当然有啦,要不怎么敢登你这经理的大雅之堂。牛大水被彩云这么一说。脸有些红了。彩云见他如此,便咯咯地笑开了,笑得弯下了腰,直起来还喘气。牛大水说,好一张利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少在这里给我扣高帽子,什么经理不经理的。彩云说,那好吧,这事在你看来是件小事,在我看来是件大事。牛大水说,直说吧。彩云说,我想在你们大河煤矿澡堂旁边盖个小卖店,不会有事吧?彩云半撒娇地嘟着嘴,求你了。牛大水无可奈何地笑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牛大水犹豫了一下便说,好。彩云听了高兴得快蹦起来了。
没过几天,大河煤矿对面盖起了一座小卖店。店前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彩云店。开张那天,牛大水亲自为彩云店剪了彩。有的职工说,彩云店开在大河煤矿,方便了我们职工。有的说,还不是那个骚狐狸精想多挣点儿钱,去勾引牛经理。
牛大水每次检查完矿井生产情况后,便在彩云店门口坐下来休息。这时彩云就会端出茶来,递上香烟。彩云便问一些关心的话,问得牛大水心里麻麻的。其他职工便笑起来,彩云很体贴人、关心人。彩云说,牛经理,要是矿上开什么会,需要水果和香烟之类的东西,你只管言语一声,我给你送去。就这样,矿上的大会、小会、应酬之类的东西,都到彩云店来提货。彩云生意便如日中天,十分地红火。
牛大水从彩云店出来,坐在车上,心里乐滋滋的哼起了小曲。曾经令牛大水神魂颠倒的彩云姑娘终于答应嫁给她了。又想起彩云说,人家将一生都给了你,你要好好地珍惜人家哟。牛大水心里说,我会的,你放心。牛大水还沉醉在与彩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中,不觉到了矿上。
牛大水回到矿上,头一件事就是帮助普儿办好入矿手续。这样,普儿很快就能上班了。普儿在井下推着车,不是车头撞着煤壁上,就是车把挂在煤壁上,像個无头苍蝇,东一下西一下乱撞。不料撞倒了塞顶用的棚子,煤顶、煤壁垮了一巷子,将车压在煤碴下。普儿惊慌失措,不知怎样才好。这时,与他喝酒的大胡子也推着车过来了。大胡子说,你这小王八羔子,怎么推的?你影响自己挣钱不说,还影响老子挣钱。普儿没有说话,心想,还是彩云说得对,去找舅舅,叫他给安排个好活儿。
普儿找到他舅说,舅啊,你能不能给个好干的活?牛大水说,普儿呀,舅把你放在煤井里干活,是希望你能吃得苦,学习矿井怎样生产怎样采煤,是想磨炼你,以后让你管口小井,替舅分忧,不要让活儿把你拿住……话没说完,普儿便跑了出来。普儿咬紧牙关又回到井下去了。有好心的工友便帮助他处理这一起事故,教他怎样架棚,怎样处理煤碴。普儿挺聪明,只要学啥,一学就会。
牛大水换了工装,正准备下井检查,看看普儿撞倒的棚子处理了没有。牛大水刚入井。普儿就推着煤车出来了,将煤倒在煤仓里。普儿笑嘻嘻地一边用毛巾擦额头的汗一边说,舅,我把棚子处理好了,你下去检查,看看满意不?要是不满意,待会儿我重新处理。普儿推着车又入井了。牛大水也跟在后面。俩人一边谈论着,不觉就走到了地方。牛大水看了说,好!处理得很好嘛!普儿望着舅,只是嘿嘿地傻笑。
到中午吃饭时,矿工们就聚在彩云店门口的凉棚用餐。牛大水也来了。他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要来一次现场技术比赛。在采煤工作面打柱比赛。获得前三名的有奖金。开始比赛了,共分五组,俩人为一组,大胡子与普儿被分为一组。
随着一声开始。大胡子说,普儿你去量尺寸锯木头,我来挖窝子。打柱时,量尺寸锯木头的人是关键。木头锯长了,柱子打不端正,戴帽戴不了。木头锯短了,柱子打得不牢实,顶板上的石碴就会掉下来砸伤人。戴帽用的半脑瓜木头,锯斜了,木头的清口就不吻合。还要看掌子面顶板上石头延伸的坡度,戴帽用的木头要随顶板的坡度来决定。这样打出的柱子既稳当又牢靠。大胡子平时喝得醉麻麻的,但干起活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在大胡子的指点下,普儿沉着应战,忙而不乱。他额头冒出汗来也顾不得擦,一心一意地打柱。
在这紧张的激战中,大胡子与普儿以五分三十秒的成绩夺得第一,获得了一千元奖金。其余的不是柱子打歪了,就是戴帽没戴好。牛大水走过来说,小王八羔子,还真行!普儿笑了笑说,都是师傅教的好。
普儿与大胡子下了班,俩人洗完澡。普儿回房间了。夜,慢慢地黑了下来,萤火虫一般的灯光在夜幕里闪烁着。普儿拿了碗去打饭,打完饭后都没见着大胡子回来。普儿将大胡子的饭打了回来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自己吃完饭到彩云店门口看录像去了。
录像开始了,可彩云店的门是关着的。普儿上前正要敲门,便听见里边牛大水和彩云的声音了。一会儿便听见床板吱嘎的声音,听见彩云在屋里的呻吟声了。这声音普儿好像在哪里听见过。普儿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来那晚在月亮地里听见过,有种猫叫春的感觉。这时,大胡子喝得醉醺醺的晃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普儿肩上说,走!回去。普儿知道,大胡子得了奖金有了钱,便去喝酒找女人。这一巴掌拍下来。普儿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大胡子。普儿便搀扶着大胡子回宿舍了。大胡子边走边说,你舅与你舅娘在屋里打米呢。普儿不知打米是什么意思,问,打什么米?大胡子笑哈哈地说,打米都不知道。大胡子说着哇地吐了一摊出来。打米是什么意思?普儿心里问。
彩云像平常一样早早起了床,拿起扫帚边扫地边哼着曲儿,声音仍是那样的甜,甜蜜的歌声流进了心里,心里就甜酥酥的。牛大水在彩云的甜歌中醒了,望着彩云。彩云说,傻瓜,你看着我做什么?牛大水说,云,你真好看。彩云脸上便挂上了笑。
彩云打开窗户,明朗的阳光便射了进来,牛大水起了床,漱了口,与彩云吃过早饭。彩云心想,今天是她与牛大水订亲的日子。彩云心里想着。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的声音就近了。彩云知道是柳叶来了。柳叶走进了店里,彩云吩咐了几句后便和牛大水走了。俩人的身影飘出了很远,彩云身上的那股香气还留在店里。
彩云与牛大水一起回到彩云家。好多人都来看,说,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地造的一双。那些左邻右舍的见了彩云就问,彩云啊,啥时候吃你的喜糖啊。问得彩云脸上贴着红霞。
彩云与牛大水的婚事订在了下月中旬。请柬发了满满一篮子。结婚那天,轿车停了一坝子。前面摩托车开道,录像的紧跟其后,后面就是婚车。婚车上扎了一朵大红花,贴着大红喜字。鞭炮一路地爆着,音乐一路地放着。震耳欲聋。前前后后几十辆汽车,排场大得很。全矿的职工都去参加牛经理的婚礼了。
婚礼开始了,有人让彩云与牛大水吃苹果,苹果上拴一根线,悬在空中。新郎新娘就用嘴去啃,正欲啃时,将苹果往上一提,新郎新娘便亲起嘴来。大伙儿便哈哈大笑起来。又让新郎背着新娘,挨个儿地与来客点烟、敬酒。累得彩云与牛大水上气不接下气。午饭过后,牛大水被来宾的酒给灌醉了,倒在床上,呼呼地打起鼾来。彩云走过去给牛大水盖上床单。自己也感觉晕乎。彩云有股作呕的感觉,想吐,还想吃酸的。彩云在书上看到过,有这种现象大概是怀孕了。彩云望了望牛大水,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真坏,你是个大坏蛋,先坐了車后买票。
婚后,彩云又回到了店子,碰见熟人时便发烟,抓一把喜糖。彩云还沉浸在结婚的甜蜜中。牛大水来彩云店的时候更多了,每次来都是在晚上。牛大水一来,彩云的门就早早地落了门闩。天亮的时候,牛大水要去上班了,走时便要亲一口彩云。
彩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了牛大水。牛大水高兴地抱起彩云,在屋里转着圈地笑,那笑声充满温馨,充满甜蜜。牛大水说,云,以后你看着店子就行了,放录像,开车进货就让普儿给咱们跑跑吧。
小店的生意依然火爆。普儿三天两头地就要去县里进货。彩云也要到城里买点儿大人小孩的衣服,顺便跟着普儿进货的车到了城里。彩云觉得好久没来,城里变化很大。普儿进完货,车就停在商场的楼下。彩云就和普儿去逛商店了。
商店很大,比起彩云店来要大几百倍。彩云来县城的机会多,却从未逛过。商店里很凉爽,有空调开着。店里的服务员穿着统一的服装,个个脸上挂着笑。彩云心里想,这些做大商店的老板一天要有多少开支呀。彩云想着,不觉就逛到服装店了。彩云看到了卖小孩衣服的,就走了过去。拿了一件,翻过来看了,又翻过去看,随后说,普儿,你看这衣服咋样?普儿就说,舅娘你眼水准,一看就知道是好货。彩云说,这件不好看,要那一件。说着就躬下身子去拿那件衣服。
普儿看着彩云的身子弯了下去。彩云的衣服就随着身子弯下时坠了下来。彩云的衣服领口很低。普儿的目光无意间就从衣服的领口处射了进去。普儿看见彩云两块白而饱满的圆物被红色的内衣裹得紧紧的。普儿一下就愣住了。彩云拿起衣服说,普儿,普儿,好不好看?普儿这才回过神来说,好好好。彩云说,那就是这件吧。
彩云与普儿逛完商店,买完东西。普儿的脑子里始终有两块白而饱满的圆物在眼前晃来晃去。普儿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心里说,我这是怎么啦。
普儿帮着彩云开车进货。普儿的身上又蒙上一层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皮肤。彩云看着普儿这么勤快,进货回来又将车擦得干干净净的。彩云的眼睛笑眯眯的。彩云不开车时,衣服也一件比一件穿得好看了。被太阳晒黑的脸蛋又白嫩起来,像雪山上初升的太阳,白里透着红,十分地水灵。有风吹过时,普儿还能闻到彩云身上的香气。
有天晚上,普儿放录像时,大胡子来了。大胡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三级片的黄色光碟。在电视里放了出来,一个男人瞒着他老婆在外面找了女人做爱。普儿看到那男人在与女人接吻时,心里就咚咚地跳。那女人边接吻边脱下了上衣,两个白而饱满的肉球就在普儿眼前晃动着。普儿一下就想到了彩云。
大胡子的碟片像一根火柴,一下就点燃了普儿的心。普儿喘着粗气,有些不知所措,体内的那股热流也快要爆炸似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普儿一下站起,噔噔噔地往外跑去。大胡子追出来问,普儿,你怎么啦?
普儿一口气跑到水龙头下,用水冲着自己的头。他把水龙头开得最大。水龙头的水有些凉。普儿使劲地冲着,水溅在衣服上,衣服都湿透了。普儿想冲掉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可是怎么也冲不走。
大胡子追到普儿身边说,普儿,你想女人了。普儿说,不。普儿几乎吼起来了。大胡子说,走,上老子那里喝几盅去。说着拉着普儿就要走。大胡子说,喝醉了,就不想了。普儿这才跟大胡子一起来了。大胡子说,来一个一醉解千愁。
彩云从店子里出来,听见放录像的地方闹哄哄的。矿上的混混儿,有的打口哨,有的尖声尖气地乱吼,有的说话说得十分下流,说完便哈哈地狂笑起来。
彩云走进录像室,看见电视上的那对男女正在床上做爱。彩云走过去将电视录像关了。彩云又喊,普儿普儿。没有人应。彩云说,这小王八羔子又跑哪儿去了。彩云气不打一处来,将光碟取出来拿起锤子使劲地砸,把光盘砸碎了。这几锤砸下去,那些矿上混混儿们的心都被砸碎了。混混儿们便骂开来,狗日的骚婆娘儿,自己发了骚,还要管别人,小心生个娃儿没屁眼。彩云说,你妈没屁眼儿,怎么把你生下来了。那些混混儿们一看是牛经理的婆娘,都不敢犟嘴,各自走了。
普儿与大胡子喝得很高兴。普儿不知喝了多少杯了。觉得头晕乎起来,便趴在桌子上。大胡子用手拍着普儿的肩膀说,兄弟,别睡别睡。普儿微闭着眼睛,我,我……没睡。普儿吞吞吐吐地说着。喝完酒,大胡子扶着普儿胡乱地逛着街。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一间按摩室。
普儿进了屋,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醉眼蒙眬的。大胡子走过去对那女的嘀咕了几句,那女人便一个劲儿地点头。朦胧中,普儿看见那女的走近自己,身上的香粉味令人陶醉。普儿觉得那女的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那女人便弯下腰用一双温柔的手在普儿身上抚摸着。普儿想站起来,却被那女人摁住,那女人用手在普儿大腿上面轻轻地抚摸着。摸得普儿的心痒痒的。普儿受不了,一下便撑了起来,紧紧地抱住那女人说,云,云,我的云。说着,普儿的唇与那女人的唇像块磁铁紧紧地吸在一起了。
这个晚上,普儿在按摩室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激动、最难忘的时刻。
普儿想,难怪舅舅每晚都来彩云店。原来男人离不开女人是因为这个。普儿睡在录像室时,每晚都能听见彩云春潮般的声音,原来这声音是发自肺腑的。像一把钩子,勾住了普儿的魂。普儿心里想着。那女的走了出来说,还真是个童子鸡,嫩得很呢。普儿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来时,看见坐在大胡子床上的女人就是她。普儿觉得恶心坏了,站起来就往外冲。
普儿一口气跑回录像室,见彩云站在门口。彩云见普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问,普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连录像室的门也不关,电视机的插头也不拔掉。普儿的脸红红的,低着头。他的目光不敢与彩云的目光碰撞。彩云直直地望着普儿。普儿这才想起昨晚大胡子拿的那张碟片,心慌慌的。普儿喘着粗气说,舅娘,我、我、我……普儿说不出话来。彩云说,快去吃饭吧。普儿哎了一声。走时,闻到彩云身上的香气。普儿的心又晴空朗朗了。
入秋了。太阳温和地照着大河煤矿,照在人们身上。
煤矿的大坝上,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许多狗。它们在追逐着、嬉戏着、挑逗着……有的公狗还趴在母狗背上一拱一拱的……那些等着拉煤的司机见了便哈哈地大笑起来。他们便大声吼道,你看狗们在那儿打米啰。那些婆娘见了便拿起扫帚一边追着去打那些野狗,一边骂着,狗日的死狗,不要脸。年轻的姑娘见了便低着头,脸红红的。
那些來大河煤矿挖煤的,好多都将婆娘、娃儿带来了。男人去上班,女人在家做饭带孩子。男人下了班便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这样一来,大河煤矿的食堂便冷清了许多。只有那么几个或十几个人去食堂打饭买菜。有人说食堂快黄了。没过几天,食堂就真的黄了。
黄了的食堂被大胡子承包了。大胡子承包了食堂,装修了门面。外面开火锅店、中餐什么的。里边开了一个按摩店。店前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礼仪小姐,见了顾客便说,先生,里边请。小姐的声音像灌了蜜,甜死个人。
装修过后的食堂,很干净清雅,亮堂得很。大胡子的生意便上门了。大胡子虽然承包了食堂,但幕后老板却是牛大水。要在以往,牛大水是不会掺和进来的,但是现在不同了。牛大水觉得,只要有钱赚。什么都好办。
大胡子承包的食堂在牛大水的关照下越来越红火。
一天早上,牛大水接到通知,说乡里的领导要下来检查大河煤矿。领导们的车队马上就到。牛大水着了急,急急忙忙组织人迎接检查团的到来。边走边打电话给彩云,叫普儿送烟、酒之类的东西过来,又叫大胡子预备饭菜,要隆重一些,要上等的好菜,检查团要在这儿吃午饭。
乡上的领导,大青矿山公司的领导来了一大帮。乌龟壳的小汽车停了一坝子。领导们个个挺着个大肚皮,腰板上的肉又肥实又丰厚。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领导们从上午一直闹到中午。吃时有小姐陪酒,玩时有小姐伴舞,困时有小姐按摩。不知不觉就进入神仙般的境地了。领导们一个一个喝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地说着酒话。食堂里,一会儿麻将声,一会儿女人尖声尖气的叫声,一会儿女人嬉戏声……应有尽有。
牛大水走进按摩店,恰好碰见王乡长从按摩店里出来去上厕所。牛大水递上烟,笑眯眯地说,王乡长抽烟。王乡长接过烟,点燃,似醉非醉地说,下午还得检查大河煤矿的安全生产情况、矿井质量达标情况、厂务公开情况。王乡长的话冷冰冰的,牛大水心里一下悬了起来,要真检查,还不得漏洞百出?随便哪一条都是经不起检查的。牛大水赶忙赔着笑脸说,王乡长所言极是,这些情况一定按照王乡长的指示办。牛大水边说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两条中华烟往王乡长的公文包里塞,这点儿小意思请王乡长收下,这是专门为你特制的。王乡长一边摆着手一边说,不行!不准搞行贿、腐败那一套。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王乡长收好烟,细言细语地问:特制的?什么特制的?牛大水说,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俩人便哈哈地笑起来。王乡长进了厕所,牛大水在外边站着,一直等着王乡长出来。
王乡长在厕所里拿出那两条特制的香烟,打开一看,烟是用人民币裹的。每支烟就是一百元,两条烟就是四万元。
王乡长出了厕所,边系拉链边说,厕所里怎么搞的?又臭又脏!牛大水说,下次一定专门派人打扫。王乡长伸出手轻轻地拍在牛大水肩膀上,边走边凑在牛大水耳朵边说,最近乡里决定要提升一个副乡长,专门管大青矿山公司小煤矿这一摊子事。牛大水说,那还请王乡长多多提拔。王乡长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你特制的烟很好抽。说完,像老鼠一样又钻进了按摩店。
牛大水心里甜甜的,王乡长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闪烁着。你特制的烟很好抽。牛大水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下午,天空下起蒙蒙小雨,检查团依旧在按摩店里泡着。麻将声和女人的嬉戏声乱成一团。检查团没有丝毫检查的意思。牛大水心里高兴着,又开始为检查团准备晚餐。大胡子向牛大水汇报说,这一天的饭钱算下来花了三千多块,还没算小姐坐台费、按摩费……牛大水没有理会,只是说,检查团玩得高兴就行。临走时,王乡长拉着牛大水的手,咬住耳朵说,你特制的烟很好。王乡长说完,夹着公文包,屁颠屁颠地走出门去。
王乡长的话像颗钉子,钉在了牛大水心上。乡上主管矿山公司副乡长的位置还空着。牛大水想着,就哼起了歌曲,爱江山更爱美人……哼的有些走调。
牛大水边哼边想,还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去拜访一下王乡长。终于有一天,牛大水打听到,王乡长的生日快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牛大水去王乡长那里,一是为了给王乡长祝寿,更重要的是为了那个副乡长的宝座。他又将自己特制的两条中华烟送给了王乡长。王乡长接过烟,就在给他祝寿的其他副乡长面前夸他,说牛大水工作认真、又能干,是培养的对象。还叫其他人向牛大水学习。说得牛大水心里蜜糖一般地甜。
不久,牛大水真的被提升为副乡长了。
牛大水升了副乡长之后,神气极了。今天这个煤矿老板请他吃饭,明天那个煤矿老板请他去按摩店里按摩,成天过着迷迷糊糊、云里雾里的神仙日子。日子久了,牛大水便与按摩店的小姐好上了。小姐长得比彩云还白,声音比彩云还甜,嘴上抹着口红。牛大水每次走进按摩店,都觉得自己进入仙镜了,那般缥缈、那般心旷神怡。牛大水去按摩店的时间多了,就很少来彩云店了。彩云每次打电话问他,他都说工作太忙了。彩云就没理会,一个人整天在店里织着毛衣。日子就一天天地打发掉了。
一次,柳叶买了菜回来。普儿提着桶,一起到外边的水龙头下洗菜。柳叶一边洗菜一边跟普儿聊上话了,彩云姐人好,又漂亮,可惜还一点儿也不知道。普儿说,啥事呀?柳叶说,听说你舅在外边有女人了,丢下彩云姐不管。普儿说,莫瞎说,让彩云听见了不好。柳叶说,是真的嘛,我去买菜时,矿上的人都这么说。普儿说,叫你莫瞎说,听见没有。柳叶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普儿说:没有好东西?你就是嫁给我,我还不一定娶你呢?让你做老处女,一辈子嫁不出去。柳叶拿起洗菜用的筲箕追着普儿就要打。
彩云出来,正巧碰上说,别闹了。普儿和柳叶便停了下来。
彩云听见柳叶的话,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想起与牛大水幸福和快乐的日子来,想起牛大水说,亲爱的,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彩云心里想,牛大水不会是那种人吧?她先前听别人那么说不很介意,可是谈论牛大水的人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彩云的心里好麻乱好空洞。她不知怎样才好。
有天晚上,牛大水忽然来到彩云店,天已经黑了。阴沉沉的。牛大水路过录像室,看见普儿在录像室放录像。牛大水进了彩云店。彩云闻到了牛大水身上有股酒气,还有女人的香水味,很浓。牛大水抱住彩云说,老婆。彩云挣脱开了说,要干什么?牛大水柔柔地说,彩云,咱们把孩子打掉,不要了。牛大水半阴半阳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彩云的心上。彩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牛大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什么?打掉?牛大水说,现在我们还年轻,等过几年再要吧。牛大水说着,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彩云。彩云觉得那手是把钳子,钳得她心好疼好痛。彩云腾地站了起来说,不行!牛大水说,不行?那就离婚。彩云与牛大水闹了起来。彩云说,你终于说出来了,你在外面有女人了,就跟我离婚。彩云咬牙切齿地气不过骂道,牛大水你不是人。说着就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又骂道,牛大水,你龟儿子不得好死。声音里夹着抽泣声。说完,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你当初,当初是怎么说的……彩云哭着、骂着。牛大水心里发狠地说,女人是一匹烈马,不但要会骑,而且要会训。牛大水借着酒劲,将彩云一下抱起放倒在床上了。彩云使劲地用双手拍打着牛大水的肩膀与头,嘴里仍在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是人。牛大水没有理会,只是做他要做的事儿。彩云双目痴痴地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泪珠在闪。彩云的心悲痛起来,她想牛大水确实变了,变得残暴和无情了。她心里只有痛苦和哀愁。
普儿隐约地听到彩云在屋里的骂声,出来正好碰到牛大水从店子里出来。彩云还在屋里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普儿便问舅,怎么啦?牛大水说,没事的。边走边对普儿说,要多照顾你舅娘。普儿应了一声。牛大水就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那些看录像的,听见彩云在骂就围在彩云店门口看热闹。
牛大水在外面有了女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河煤矿。人们都说,牛大水刚来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官越做越大,思想越来越坏,心让狗吃了。彩云要生娃子了,他却在外边乱包小蜜,可怜了彩云啰。
牛大水吼散了围在彩云店门口的人群,径直走了。普儿进了屋,彩云还在骂着。彩云边抽泣边骂着,牛大水,你不是人,是个骗子。普儿过去劝彩云说,舅娘别哭,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彩云收住了哭声,但眼睛红红的,有些肿。普儿扶起彩云,感到彩云的身子柔柔的软软的。
这几日晚上,彩云放录像时,有的混混儿又是打口哨,又是尖叫怪叫的。他们碰到彩云就说,彩云媳妇,牛大水不要你了,干脆嫁给我好了,我娶了你帮我压压床就行了。混混儿们说完便哈哈地笑个不停。彩云全然不理,一下子把门“砰”地关上了,把不安的夜关在了门外,把夜晚的挑逗关在了门外。
冬天来了,树叶落光了,光光的枝丫上還能看见一层白霜。
彩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虽然天凉了,衣服穿的多了,但还是能看出彩云的肚子在膨胀。彩云守在店里,生意不如从前。没有牛大水在矿上的生意,彩云只能卖些矿上工人们的零碎钱。烟啦、酒啦、洗衣粉肥皂之类的东西。一样只赚几分钱或几角钱。到了年底的那几个月,矿上的那些混混儿见彩云店没有牛大水的照顾也来欺负彩云。他们来到彩云店买东西,进屋拿了烟,转身就要走。彩云叫他们给钱。他们却说,老子的血汗钱被你家牛大水都吃完了,老子抽几包烟算个屁嘛,他暗着吃,我们明着拿。彩云追出店去,那混混儿就跑起来。彩云也跟着跑起来,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感觉肚子有些疼,就不敢再追了。有好心的妇女看见了便扶着彩云说,别追了,肚里的孩子要紧。那妇女又转身骂道,让他狗日的抢去,以后遭子弹。
快过年了,大河煤矿的矿工有很多都回家过年去了,矿上显得冷清了许多。
彩云店的生意越来越淡了,彩云就辞了柳叶,自己一个人守在店里。这段日子,彩云瘦了,也黑了,满脸憔悴。
普儿这天没有事做,来录像室很早。普儿走过彩云店,见到彩云。心里一阵阵发酸,一阵阵地难受。他想到他舅的行为很对不起彩云。他在心里说,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正当普儿打开门进了录像室时。彩云在那边叫了起来,来人哪!来人哪!有人抢东西啦!普儿听见彩云在叫,赶忙冲出了录像室。普儿看见彩云店里出来一个男人,额头上有个刀疤,脸上杀气腾腾。那人边走边说,老子刀疤就抢你东西怎么样?话音刚落,普儿已到了刀疤的身边。普儿看都没看,挥起拳头就照刀疤的脸上狠击一拳,一边骂道,我操你祖宗。打得刀疤往后退了好几步,脚没站稳,便仰倒在地上。普儿猛地扑上去,大小拳头就在刀疤身上开了花。彩云追出来见普儿还在打,彩云便拉开了普儿说: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普儿这才住了手。普儿说,谁敢欺负我舅娘,老子就跟他没完。刀疤被普儿打了一顿,一扫往日的霸气,像条落水狗一般。他一手捂着痛处,慢慢地爬了起来。普儿心里的火还没消完,抬起脚一下就踢了过去,踢在刀疤的屁股上。刀疤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普儿说,小杂种,你看清楚爷爷是谁,以后要再在这儿闹事,老子把你腿给掰断。刀疤忙不迭地哈着腰,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普儿说,滚!刀疤灰溜溜地拖着步子走了。
普儿扶着彩云进了店子。彩云刚才跑的有些急,进了屋后仍喘着粗气,胸脯随着她喘出的气一起一伏的。普儿一下又想到了彩云那两个白而饱满的圆物了。彩云转过身对普儿说,普儿,你真好,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你,真是幸福了,千万别像你舅舅那样,家里飘红旗,外面飘彩旗。普儿脸红红的,头低低地说,我就守在店前,看谁还敢欺负我舅娘,我就揍扁他。彩云便笑了,笑声暖暖的。
大年三十这天,彩云锁了店子,准备回娘家过年,正欲走时,碰见普儿。彩云说,普儿跟舅娘一起回家过年吧。普儿说,不了,矿上还有些挖煤的矿工没有回家过年,他们一会儿准来录像室玩。彩云独自走了,吃完午饭又回到了店里。
彩云回到店时,录像室门口已经打起了麻将。普儿他们在那里玩儿。普儿叫彩云玩几把,解解闷。彩云便坐了上去,玩了几圈之后。彩云觉得身子有点儿不舒服,孩子在肚里踢呢?彩云又叫普儿去玩。普儿换下彩云。彩云就回店里去了。彩云刚躺在床上,肚里的孩子又踢了几下。彩云抚着挺起的大肚皮说,孩子呀,你别踢,你出来看看你爹是个什么东西啊?正在这时,牛大水来了。他看见了彩云。彩云也看见了他。他俩的目光终于碰在一起了,似乎有火星在闪。屋里十分地静,偶尔能听见录像室里传来的麻将声。
牛大水很自然地坐在了彩云的床边说,过年还好吧?彩云说,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你去找那个小妖精过呀!还回来做什么?彩云的话冷冰冰的。牛大水深知没趣儿,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是要跟她过,请你在这上面签个字。牛大水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纸来,递给彩云。又说,只要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我答应给你二十万元,怎么样?彩云打开一看是离婚申请书。彩云眼睛久久地盯着这张离婚申请,说不出一句话来,傻了一般。牛大水说,你把孩子打掉,重新找个婆家嫁了,这二十万拿着,也不枉咱们夫妻一场。牛大水的话像根鞭子,狠狠地抽在彩云心上。彩云的心一阵阵地疼痛。彩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吼道,牛大水,你做梦去吧,让我把孩子打掉没门儿,我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看一看他爹是个什么东西!彩云的吼声像一串闷雷,在牛大水心上炸开了。炸得牛大水惊了一跳。牛大水无奈,离婚之事只好压了下来,等过完年再说。
过完年,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
天气暖和了,彩云也生娃子了。彩云生娃子这天,没有人来看她,只有她娘在医院里守了一夜。她娘劝她多少回了,让她把孩子打掉,可彩云就是不听,非要孩子不可。孩子生下时很乖,没有哭声。下午,普儿也买了东西来看她。普儿说,舅娘,你在医院好好地养着,小店的事有我。那些混混儿想白吃白拿的账,我都给你要回来了。彩云微笑了一下说,普儿,那些账要不回来的话就算了,那些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是社会上的人渣,你要小心些。普儿看见彩云越发憔悴的样子,心里酸酸的。走时,普儿说,舅娘,我明天还来看你。
第二天,普儿送来了鸡汤。普儿说:舅娘我喂你。彩云说:别舅娘舅娘的,我只比你大三岁,以后就叫云姐吧。于是普儿一勺一勺地喂给彩云喝。彩云便笑了笑说:普儿真好。
彩云坐月子,多亏普儿送饭、送水。有时还帮助彩云娘洗尿片。彩云很感激普儿。彩云满月了,靠着小店挣几个钱,她和孩子的温饱问题勉勉强强地能解决。彩云有了孩子取乐,日子便过得快了。她似乎忘了她与牛大水发生的事情,甚至忘了牛大水这个人了。普儿每天放录像时,都要在彩云店里来逗一逗彩云的孩子。
孩子快两岁了,能说话了。彩云就教他数数、唱歌。普儿看见了,心里很高兴。普儿多么希望他舅与彩云重新和好,多么希望看见彩云脸上的笑容。
彩云在店里守着店子时,听见矿工在议论,按摩店里的小骚妇跟县上的一位大老板跑了,把牛副乡长给甩了,还骗了牛大水不少钱。牛大水很悲伤。他在孤独和忧愁时,又想起了彩云。
一次,彩云端着衣服去洗,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往店子这边望。彩云仔细地看,是牛大水。这几年,牛大水当上领导,身體也发胖了,像个企鹅,走路一摆一摆的。彩云端着衣服,与牛大水迎面而过。彩云假装没有看见,牛大水转过身,望着彩云走过时的身影,心里一阵阵地发酸,一阵阵地灼痛。
一天早晨,彩云打开小店,发现店里的木板缝里塞了一封信。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亲爱的云:
我以前做了一些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现在我忏悔过失,痛改前非!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一个没脸见人的牛
200X年X月X日
彩云看完信,心里忐忑不安。一下把信撕得粉碎,傻傻地呆在那儿。一会儿又将信捡起来,拼到一块儿。她一边拼信一边眼泪就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她眼前一幕幕地闪过牛大水的身影。第一次认识牛大水的情景,第一次与牛大水亲热的情景。彩云想着想着,脸上就发烫起来。
打那以后,彩云总能看见牛大水远远地站在离小店不远的地方,有时还能看见牛大水眼里有泪珠在闪烁着,十分晶莹。
大胡子的食堂和按摩店,生意如日中天。成天乡上的领导、矿山公司的领导在里边大吃大喝,找小姐按摩的,找小姐开心的……后来,就有人在墙上用粉笔写上打油诗了。
领导来了怎么办?
先看食堂后管饭,
看完食堂怎么办?
舞厅里边转一转,
转完舞厅怎么办?
裙子下面看一看,
看完裙子怎么办?
小姐问你干不干?
字写得很丑,歪歪斜斜在墙的醒目位置。领导们看了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大胡子经理西装革履地走过来看见了,赶忙叫人拿抹布来擦掉。大胡子说,各位领导别往心里去,小娃儿们乱写的,不必管他。后来就有人给公安局打电话,给县纪委写匿名信了,说按摩店内有人卖淫嫖娼。县公安局派人来查。牛大水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忙打电话给大胡子。大胡子接了牛大水的电话,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逃走了。
经县公安局查证,大胡子是在逃的抢劫嫌疑犯。
一天夜里,大胡子悄悄地拨通了牛大水的电话说,牛乡长,小弟在你处干了那么多年,为你挣了不少钱,你不想把食堂与夜总会的事抖出去,就准备十万元给我,否则……牛大水笑了笑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再说,你开按摩店,执照上边是你的名字,警察办事是要讲证据的,到时候查下来,还不都把屎盆往你脑壳上扣。大胡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胡子说完,恶狠狠地把电话挂断了。那话,比刺刀还要锋利。
到了后半夜,天下起了蒙蒙小雨。大胡子睡在楼房最顶上,冻得直打哆嗦,衣服快湿透了。大胡子又一次拨通了牛大水的电话。这次,牛大水答应借给他三万元,说明天一早给他送去。天快亮了,大胡子在楼房顶上用望远镜看见了牛大水送钱来了,心里乐滋滋的。他正欲下楼去取钱,忽然又看见几个便衣的公安四处盯梢。大胡子气得没有办法,忍着气轻轻地骂道,牛大水!你这个杂种!敢出卖老子!大胡子的话冷冰冰的,比冬天的雪水还要冷。
天放亮了,太阳出来了,暖暖地照在大胡子身上。大胡子冷笑了一声自语道,牛大水!休怪老子不仁不义!等着瞧吧!大胡子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太阳从东转到西,落下山去了。大胡子待夜黑了,便悄悄地潜到彩云店。大胡子来时,戴着帽子,将衣领往上翻,遮住了脸。他看见普儿还在录像室里放录像,就悄悄地躲在彩云店旁边。正巧,彩云打着电筒开了门,去了趟厕所。孩子便跟在门口喊妈妈。大胡子见时机已到,将早已准备好的迷魂药往孩子鼻子上一捂。孩子便昏了过去。大胡子抱起孩子,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彩云从厕所回来,见孩子不在了,四下里找。她高声喊,普儿!快!孩子不见了!普儿闻声赶来,也帮彩云找。彩云一边找孩子一边就哭了起来,牛大水呀,我前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也该还清了吧。普儿劝了彩云说,舅娘别哭,我打电话问问是不是舅干的?牛大水接了普儿打来的电话,一下子想到了大胡子。正当彩云、普儿十分着急时,小店里的电话铃响了。普儿接了电话说,舅娘,找你的。彩云接过电话。电话那头,大胡子说,你叫牛大水准备十万元,否则老子就掐死这个小杂种。彩云问,你在哪儿?大胡子说,老子已出了大青矿,你们别想抓到老子。说完挂了电话。
县公安局接到报案电话,迅速将大青矿山公司各个路卡全部封锁起来。
彩云挂了电话,便开着自己拉货的车去追。彩云遇见路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抱着个小孩?遇见的人便用手指了指说,刚刚过去不久,往那个方向去了。彩云便把油门轰到最大,车速提到最高,超过了一辆又一辆汽车。那些司机便破口大骂,跑得这么快,赶死呀。
彩云全然不理路边的一切,将车开得快飞起一般。彩云仿佛看见大胡子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前面走着,似乎听见孩子在哇哇地哭着。孩子的身影在彩云眼前晃来晃去……
突然,彩云在弯道正要超车时,迎面过来一个拉煤的车。彩云急忙踩住刹车,但也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彩云的车与拉煤的车撞上了。彩云的车被撞翻了,翻了好几转。
大胡子抱着孩子,躲进了矿山上的一片桉树林里。他将孩子捆在桉树上,嘴里塞着棉花。公安的警车呼啦呼啦地叫着,也赶到桉树林了。大胡子见势不妙,往山顶上一个劲儿地跑。大胡子跑到山顶时不知被什么绊倒了,跌下了悬崖。警察赶到时已经摔死了。
牛大水及时报案,将孩子营救回来,并且检举了在逃的抢劫嫌疑犯大胡子,立了大功。县上电视台作了专访。县见义勇为办公室敲锣打鼓地送来锦旗。牛大水一时名声大振。
彩云住进了医院,醒来时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整天在医院喊,孩子!我的孩子!普儿成天照顾着彩云。日子久了,普儿觉得彩云太可怜了,这一切都是他的舅舅牛大水害的。普儿越想越生气,直奔乡政府找牛大水说理。不料,被牛大水的“手下”狠狠地揍了一顿。普儿被打急了眼,随手抓起烟灰缸向牛大水砸去。牛大水的头被砸破,鲜血直流。
时光一页一页地被无情地翻了过去,美丽的大青矿,这几年被开采得千疮百孔,许多地方开始坍塌。国家对小煤矿政策也越来越严格,对年产量少、矿井不达标、整改不到位的进行停产关闭。同时严厉打击私挖滥采。
大河煤矿就在关停范围之内。被关停了的煤矿,矿工们开始往外撤电机、电缆,撤其它一些材料。一大车一大车地往外运。
小煤矿被关停后,路上的煤车少了许多,路面也干净了许多,空气也新鲜了许多……
彩云在普儿的照顾下,一天天地好转起来。虽然没有先前那样活泼,但她身上那种成熟的美,就像山里的山花一样、自然、高雅,发出淡淡的清香。
当她俩回到矿山,回到他们曾经的小店时,只见没有以前那么喧闹了,房屋也都拆除了,唯有彩云的店子的房子没有拆,房前的树木小草都绿绿地疯长。她想起了当年风风光光的矿山,想起了开开心心地做生意的情景,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烁。彩云不禁叹了口气,岁月无情,一切又回到了自然,回到了开始的时光。
是啊,回到了自然!好啊!可以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把心中的喜怒哀乐都发泄出来。普儿张开嘴,像老乡喊山一样地呐喊着,彩云也附和着。那“哟嗬哟嗬”的呐喊声在山谷回荡,交织着两颗复苏的心。
树叶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大河煤矿的山涧处,一间新盖的干打垒房在绿树丛中隐约显现。彩云与普儿勤劳的身影在闪烁着,他们耕耘着清晨,耕耘着黃昏,日子就这样耕耘得有声有色了。
房前屋后,一片片葱绿的果树林,有芒果树、桂圆树、桃树……篱笆围起来的土地养殖了鸡、鸭……
一缕炊烟升起了,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如画卷一般。普儿和彩云,他们在矿山深处快活地耕耘着田地、耕耘着生活,微风传来了他们的欢声笑语,飘来他们清脆的歌声:
大山的子孙哟 爱太阳喽
太阳那个爱着哟 山里的人哟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这里的山歌排对排 这里的山歌串对串……
这清脆的歌声顺着门口的山路,徜徉而下,一路延伸,直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