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波
(复旦大学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上世纪70年代在长沙马王堆一、三号汉墓出土的马王堆帛书及简牍,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出土文献之一。此前,由于种种原因,马王堆简帛文献一直未能完全发表;已经出版的部分,在释文与注释等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2014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和湖南省博物馆联合编纂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下简称《集成》)正式刊布。①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此书资料完备,释文与注释准确,可谓目前马王堆简帛文献方面最好的整理本。不过,“马王堆学”的研究本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对于马王堆简帛医书的研究亦不例外。《集成》出版以后,笔者作为医书部分的整理者之一,在帛书拼缀复原、文字释读及文义解释、出土与传世文献的对读等方面陆续有一些新的收获,因此提出来供学界参考。
《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28-30行《集成》释文云:
“舌”字之下原整理者补四字,并将相关文字断读作“夹(挟)舌。【是动则病】”。周一谋、萧佐桃《马王堆医书考注》,魏启鹏、胡翔骅《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等均从之。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综合马王堆帛书《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张家山汉简《脉书》三种出土本和《灵枢·经脉》,以简本《脉书》为基础,将出土本文字订为“挟舌本”。其注云:“乙本(引者按:指《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全缺,甲本、丙本(引者按:分别指《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张家山简本《脉书》)‘挟’均作‘夹’。又,甲本、乙本均缺‘本’字。”[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年,第259页。《集成》将此处释文改为“夹(挟)舌本。【是动则病】”。其注云:“‘本’字原脱,据张家山简本《脉书》、《灵枢·经脉》补。”[注]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伍)》,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02页。
上述诸说或将此处文字断读作“夹(挟)舌”,或认为“舌”下脱一“本”字,两说恐均不可信。
“悒”后一字原图版亦不甚清晰,原整理者将字释为“喘”,大概是因为《灵枢·经脉》“腎足少阴之脉”此处相应文字作“喝喝而喘”。现在看来,不仅原释文“(喝喝)”的考释有问题,“喘”字的考释也不可信。
从上面的讨论来看,此处释文当改作“悒﹦(悒悒)如乱”。张家山简本《脉书》简39此处正作“悒﹦(悒悒)如乱”。《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12行相应文字残去,原整理者释文、《集成》据《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释文补作【悒﹦(悒悒)如喘】,亦不可信,此处也当改作【悒﹦(悒悒)如乱】。
再来看学界对出土本“悒﹦(悒悒)如乱”的释读意见。
张家山简本《脉书》少阴之脉“悒﹦(悒悒)如乱”的“悒悒”,目前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以连劭名、马继兴为代表,认为“悒悒”当如字读。连劭名《江陵张家山汉简〈脉书〉初探》云:“悒,《说文》云:‘不安也。’《素问·刺疟》云:‘腹中悒悒。’王注云:‘悒悒,不畅之貌。’”[注]连劭名:《江陵张家山汉简〈脉书〉初探》,《文物》1989年第7期。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论及丙本(引者按:即张家山甲本《脉书》)的“悒悒如乱”时云:“‘悒悒’,古又作‘邑邑’。悒与邑上古音均影母,缉部韵,同音通假。‘悒悒’,有忧虑、忧郁之义。《大戴礼·曾子立事》:‘君子终身守此悒悒。’注:‘悒悒,忧念也。’《文选·应璩与满公琰书》:‘不获侍坐,良增邑邑。’李注:‘邑邑,不乐也。’如字义为而。《左传·隐公七年》:‘及郑伯歃如忘服。’杜注:‘如,而也。’悒悒如乱即心中忧郁而闷乱。”[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259~260页。周祖亮、方懿林《简帛医药文献校释》从之,其于张家山简本《脉书》“悒悒如乱”下注云:“悒悒如乱,指频频哮喘。……悒悒,忧郁、忧虑。《礼记·曾子立事》:‘君子终生守此悒悒。’郑玄注:‘悒悒,忧念也。’”[注]周祖亮、方懿林:《简帛医药文献校释》,第356页。
另一种观点以高大伦、刘钊为代表,认为“悒悒”当读为“喝喝”。高大伦《张家山汉简〈脉书〉校释》于“悒悒如乱”下注云:“悒悒,当从《甲本》改作‘’。悒与形近而误。,借为喝。《素问·生气通天论》:‘烦则喘喝。’王冰注:‘喝,谓大呵出声也。’喝喝,形容哮喘声。”[注]高大伦:《张家山汉简〈脉书〉校释》,成都:成都出版社,1992年,第77~78页。刘钊批评了“悒与形近而误”之说,认为“悒悒”以音近可读为“喝喝”。其云:“按‘如喘’之‘’,借为‘喝喝而喘’之‘喝’毫无问题。……‘悒悒’在此亦应读作‘喝喝’。宋王观国《学林》卷九‘邑歇’条对‘邑’读为‘遏’有详尽的论证。……《玉篇》:‘喝,嘶声也。’《广韵》:‘喝,嘶声。’《集韵》:‘喝,饐声。’《后汉书·窦宪传》:‘宪阴喝不得对’,注曰:‘阴喝犹噎塞也。’‘喝喝而喘’,是说患者气郁噎塞,喘声嘶嘶。”[注]刘钊:《关于马王堆和张家山出土医书中两个词语解释的辨正》,《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4年第5期。
根据上文的讨论可知,《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及张家山简本《脉书》此处均作“悒﹦(悒悒)如乱”,《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所谓“如喘”或“悒悒如喘”皆出于误释,则有关“悒悒”的释读恐应重新考虑。
我们认为,从出土及传世医书来看,“悒悒”显然当如字读。《素问·脉解篇》:“少阴所谓腰痛者,少阴者申也,七月万物阳气皆伤,故腰痛也。所谓呕欬上气喘者,……所谓色色〈邑邑〉不能久立,[注]林亿《新校正》已经指出,《太素》卷八《经脉病解》作“邑邑”,“色色”疑误。久坐起则目无所见者,……所谓少气善怒者,……所谓恐人将捕之者,……所谓恶闻食臭者,……所谓面黑如地色者,……所谓欬则有血者,……”《外台秘要方》卷十七《虚劳下》“肾气不足方”:“深师疗肾气不足,心中悒悒而乱,目视,心悬少气,阳气不足,耳聋,目前如星火,消[渴]疽痔,一身悉痒,骨中痛,少腹拘急,乏气咽干,唾如胶,颜色黑,补肾方。……”《千金翼方》卷十五《补益·补五脏》:“补肾汤:主肾气不足,心中忙忙而闷,目视,心悬少气,阳气不足,耳聋,目前如星火,痟渴疽痔,一身悉痒,骨中疼痛,小弱拘急,乏气,难咽咽干,唾如胶色黑方。……”此正可与《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悒﹦(悒悒)如乱,坐而起则目瞙如毋见,心如县(悬),病饥,气【不】足,善怒,心肠〈惕〉,恐【人将捕之】,不欲食,面黭若(—灺)色,欬则有血,此为骨(蹷—厥),……【口热】,舌(柝—坼),嗌干,上气,饐(噎),嗌中(痛),……”相参看。
马王堆帛书《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张家山简本《脉书》的“悒﹦(悒悒)如乱,”《外台秘要方》作“心中悒悒而乱”,义更显豁。古医书常用“悒悒/邑邑”形容气滞郁结不畅之貌。《素问·刺疟》:“足厥阴之疟,令人腰痛,少腹满,……数便,意恐惧,气不足,腹中悒悒,刺足厥阴。”王冰注:“悒悒,不畅之貌。”“悒”或作“唈”。《尔雅·释言》:“僾,唈也。”郝懿行疏:“唈者,悒之或体也,通作邑。”《荀子·礼论》:“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愅诡唈僾而不能无时至焉。”杨倞注:“唈僾,气不舒,愤郁之貌。”“心中悒悒而乱”之“乱”即心烦意乱。马王堆帛书《足臂十一脉灸经》“足少阴脉”病症有“烦心”,《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张家山简本《脉书》“少阴脉”病症有“心如悬,……气不足,善怒,心惕惕,恐人将捕之”,此正可与前述气郁心烦之状相参看。《外台秘要方》的“心中悒悒而乱”,《千金翼方》作“心中忙忙而闷”。“忙忙”,忧急貌。《集韵·唐韵》:“忙,心迫也。”“闷”亦指气滞不畅之貌。《素问·风论》:“风者,善行而数变,腠理开则洒然寒,闭则热而闷。”王冰注:“闷,不爽貌。”“悒悒而乱”与“忙忙而闷”义近。
综上所论,上引《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28-29行原释文“出(—)【中】央,上穿脊之【内】廉,毄(系)于(肾),夹(挟)舌〖本〗〗。【是动则病】:悒﹦(悒悒—喝喝)如喘”当改为“出(—)中央,上穿脊之【内】廉,毄(系)于腎(肾),夹(挟)舌【本。是动则病】:悒﹦(悒悒)如乱”。
《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3-4《集成》释文云:
4行“【髀外】廉痛”之下,“股”字之上的部分,原释文认为缺两字,拟补作“【□痛】”,并将此处断读作“节尽【痛,髀外廉】痛,【□痛】,股痛”。《集成》则认为此部分并无缺文,且将此处断读作“节尽【痛,髀外廉】痛,股痛”。
根据调整后的图版,4行“【髀外】廉痛”之下,“股”字之上仅有一字缺文,当补作“【鱼】”,上引原释文、《集成》释文当改为“节尽【痛,髀外廉】痛,【鱼】股痛”。
“鱼股”,原整理者于帛书《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5行下注云:“应指股部前面的股四头肌,屈膝时状如鱼形。”[注]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马王堆汉墓帛书〔肆〕》,第9页。当可信。帛书《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5行相应文字作“节尽(痛),脾(髀)【外】廉【痛】,鱼股(痛)”。张家山汉简《脉书》简21相应文字作“节尽痛,脾(髀)外廉痛,鱼股痛”,皆与《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文字相同。此外,帛书、简本少阳脉前述“上出鱼股之外,出胁上”,其下所生病症则有“鱼股痛”,“胁痛”,经脉循行的位置与此位置病症皆是相对应的。根据上述讨论可知,我们将《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股”字之上补一“鱼”字应当是可信的。
《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5-6行《集成》释文云:
病甚【则5欲乘高】而歌,弃衣而走,此为骭瘚(厥),是【阳眀(明)脉主治】。其所产病:……
“是【阳眀(明)脉主治】”,原释文作“是【阳眀(明)脉】主治”。诸家多从之。《集成》释文改作“是【阳眀(明)脉主治】”。其注云:“‘主治’二字,帛书亦残缺,原释文未作残缺字处理。”[注]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陆)》,第10页。
按此处原图版作D,“其所产病”上方帛片缺失,并无“主治”二字。《集成》新图版作E,“其所产病”上方还有一两字帛片。需要指出的是,此处新图版乃据湖南省博物馆所拍摄的原始照片,保持了帛书的原装裱状况。原图版与原释文不对应,其注释也未有说明,显然是有问题的。《集成》释文及注释均未论及“其所产病”上方的两字帛片,也是有疑问的。
我们认为,新图版“其所产病”上方小帛片的两字即原释文的“主治”。此帛片原图版缺失,大概是整理时以为他处残片而误剔。根据帛书的原装裱状况及相关辞例,此处图版应稍调整作F。
《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14-15行《集成》释文云:
“去内腂(踝)一寸”后一句,原整理者释文作“上腂(踝)五寸【而】出于大(太)阴【之】后”,将“【而】”后一字释为“出”。周一谋、萧佐桃《马王堆医书考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魏启鹏、胡翔骅《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集成》等均从之。其中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将《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张家山简本《脉书》三种出土本文字订为“而交出于泰阴之后”。其注云:“丙本全缺。甲本缺‘交出于泰阴之后’7字。乙本缺‘之’字。两本均无‘交’,今据《灵枢·经脉》足厥阴脉‘交出太阴之后’文补。”[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252页。
按所谓“出”字,原图版因处理对比度太过,已全不可辨。原整理者将之释为“出”,大概是因为《灵枢·经脉》“肝足厥陰之脈”此处相应文字作“交出太阴之后”。现在看来,原整理者这一考释并不可信。
上引《阴阳十一脉灸经》乙本文字,《灵枢·经脉》作“肝足厥阴之脉,起于大趾丛毛之际,上循足跗上廉,去内踝一寸,上踝八寸,交出太阴之后,上腘内廉,循股阴,入毛中,过阴器,抵小腹,……”“交”,即交叉、会合。《阴阳十一脉灸经》甲本此处原释文、《集成》释文补作“【出太阴之后】”,亦不确。据上可知当补作“【交太阴之后】”。
帛书本作“交太阴之后”,与《灵枢·经脉篇》“交出太阴之后”不同,乃因后文有“出”字,作“上出鱼股内廉”之故。帛书本“交……上出”,与《灵枢·经脉》“交出……上”,文字虽别,其义则同。帛书本“上踝五寸而交太阴之后,上出鱼股内廉”,指上行至内踝上方五寸处,然后交叉于足太阴脉的后方,再往上走,从大腿鱼股内侧出来。
《去谷食气》7-9行《集成》释文云:
·【……】则和以端阳。夏气□【……】□多阴,日夜分□7【……□□失气】为青﹦附﹦(青附,青附)即多朝暇(霞)。朝日失(佚)气为白﹦【附﹦】(白附,白附)即多銧光。昬(昏)失(佚)气为黑﹦附﹦(黑附,黑附)即多输8【□。□□□□□□□□】得食毋食9。
《去谷食气》篇是古代行气方面的重要文献。其中7-9行主要讲述的是“四时”与“五色”、“六气”、“十二辰”相配伍的理论。“四时”即春、夏、秋、冬。“五色”指青、白、黑、赤、黄。“六气”即“銧光”、“朝霞”、“沆瀣”、“输阳”、“输阴”、“端阳”。其中“朝霞”、“沆瀣”、“输(作‘沦’)阴”、“端(作‘正’)阳”又见于《楚辞·远游》王逸注、《庄子·逍遥游》李颐注等。“十二辰”指“鸡鸣”、“平旦”、“日出”等十二个时段。
根据我们的新缀意见,《去谷食气》8行相关释文当改作“【……鸡】鸣失气为青﹦附﹦(青附,青附)即多朝暇(霞)”。《楚辞·远游》:“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王逸注引《陵阳子明经》:“春食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黄气也。”《庄子·逍遥游》:“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六气”条成玄英疏引李颐注:“平旦为朝霞。”这与帛书的说法正相合。
《去谷食气》8行紧接一句作“朝日失(佚)气为白﹦【附﹦】(白附,白附)即多銧光。”“銧光”之名,说法颇多。魏启鹏、胡翔骅云:“銧读为黄。帛书《却谷食气》第八行的层递句、联珠格中,又称銧光为‘昏’。銧光当为日西黄昏时黄色之气。……銧光当即《陵阳子明经》和李颐所说的地黄之气。”[注]魏启鹏、胡翔骅:《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贰)》,成都:成都出版社,1992年,第8页。马继兴云:“匡与光上古音均阳部韵。故銧假为匡。匡字义为亏损,缺。……‘匡光’即缺光,亏光。根据本书后面所记的‘云如盖,蔽(日)……者也’,匡(銧)光是在中午前后应有烈日之时,反而被天空中面积很大、状如盖形的云层将日光遮掩起的天气。”[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33、845页。李零先生则认为“銧光”为日出之气。[注]李零:《中国方术正考》,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75、276页。
李零认为“銧光”为日出之气,可从。此处有关“朝霞”、“銧光”的文字恰可与《去谷食气》5行相参看。5行云:“·朝暇(霞)者,……【□□】者,日出二干,春为浊【□□□□】。”“者”前缺文应为六气之一。从时段顺序来看,其应紧接在“朝霞(平旦之气)”之后。此气名马继兴以为“输阳”,④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33、845页。李零以为“输阴”,⑤李零:《中国方术正考》,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75、276页。恐均不可信。敦煌悬泉遗址出土有一块记载三十二时的木牍,其中第二、三种分别是“日出”、“二干”。“二干”即“日出二干”,是对太阳升起高低的一种形容。[注]张德芳:《悬泉汉简中若干“时称”问题的考察》,《出土文献研究》第六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92页。其时段在三十二时制中在“日出”之后,“蚤食”之前;在十二时制中相当于“日出”,在“平旦”之后,“食时”之前。
根据上面的讨论,“朝霞”为平旦之气,其后之“銧光”则为日出之气。5行所缺“六气”名“【□□】”的时段既在“日出二干”,其顺序又紧列在“朝霞”之后,则这一气名当作为日出之气的“銧光”。《去谷食气》1行云:“旬五而【止;旬】六始銧(匡)。”原整理者读“銧”为“匡”,可从。《国语·越语下》:“阳至而阴,阴至而阳;日困而还,月盈而匡。”韦昭注:“匡,亏也。”帛书“銧光”可能也应读为“匡光”,即缺光、亏光。《后汉书·孝桓帝纪》:“太阳亏光,饥馑荐臻。”太阳始升之时光照仍不充足,“銧(匡)光”得名或与之有关。
《去谷食气》8-9行“输”后一字,据文例可知应为六气“输阴”或“输阳”之一。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释文补“输”后一字为“阳”。马继兴、[注]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47页。李零补“输”后一字为“阴”。[注]李零:《中国方术正考》,第276页。
按帛书“输阴”、“输阳”之“输”,旧多以为即《楚辞·远游》王逸注所引《陵阳子明经》 “沦阴”之“沦”形近而误。这是有问题的。“沦(沦)阴”,明刻本《广雅》作“渝阴”,文渊阁藏四库全书本同。从帛书《去谷食气》来看,“输阴”即明刻本《广雅》“渝阴”。“渝”当从帛书读为“输”。[注]周波:《马王堆帛书与传世古籍对读札记二则》,《中国语文》2015年第5期。
《灵枢·营卫生会》:“日中而阳陇为重阳,夜半而阴陇为重阴。故太阴主内,太阳主外,各行二十五度,分为昼夜。夜半为阴陇,夜半后而为阴衰,平旦阴尽而阳受气矣。日中为阳陇,日西而阳衰,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夜半而大会,万民皆卧,命曰合阴,平旦阴尽而阳受气,如是无已,与天地同纪。”又《素问·金匮真言论》:“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王冰注:“鸡鸣,阳气未出,故曰天之阴。平旦,阳气已升,故曰阴中之阳。” “输阴”、“输阳”可分别与“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平旦阴尽而阳受气”相对照,则“输阴”、“输阳”之“阳”、“阴”似应指阳气、阴气。“输阴”、“输阳”之“输”,魏启鹏、胡翔骅分别训为“写(泻)”和“聚”,[注]魏启鹏、胡翔骅:《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贰)》,第8页。值得注意。颇疑此处的“输”即输注之义。“输阴”,《楚辞·远游》王逸注谓指“日没以后赤黄气”,这与《灵枢·营卫生会》所说的“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是相对应的。据此,“输阴”时段可能应在日入至黄昏。“输阳”与“输阴”相对,也与《灵枢·营卫生会》所说的“平旦阴尽而阳受气”是相对应的。据此,“输阳”时段可能应在鸡鸣至平旦。
《去谷食气》“六气”的时段,颇多异说。[注]参魏启鹏、胡翔骅:《马王堆汉墓医书校释(贰)》,第8页;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48页;李零:《中国方术正考》,第277页。根据我们上面的讨论及《楚辞·远游》王逸注等,可依十二时段早晚将之排列如下:“朝霞(平旦之气)”、“銧光(日出之气)”、“端阳(日中之气)”、“输阴(日入之气)”、“沆瀣(夜半之气)”、“输阳(鸡鸣之气)”。帛书《去谷食气》7-9行云:“……日夜分□【……鸡】鸣失气为青﹦附﹦(青附,青附)即多朝暇(霞)。朝日失(佚)气为白﹦【附﹦】(白附,白附)即多銧光。昬(昏)失(佚)气为黑﹦附﹦(黑附,黑附)即多输【□】。”“输【□】”既然列于“朝霞”、“銧光”之后,从时段上来看又在“昏时”,这与上文所论“输阴”正合。所以《去谷食气》之“输【□】”当补作“输【阴】”。
附图:
A
B
C
D
E
F
G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