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歌碑》用字考察

2019-07-30 08:30刘争义
名家名作 2019年5期
关键词:采薇千字文小篆

[摘       要]《采薇歌碑》字体兼取古文、籀文、小篆。通过梳理碑文字形的来源,并分析其讹变、假借等用字现象后发现,碑文中的古文大部分来自《说文解字》《汗简》以及唐宋元明人书写的篆书资料,还有一些古文形体直接来源于玺印文字等战国资料。碑中的籀文形体直接来源于《说文解字》及金文、石鼓文等资料。碑中的小篆主要来源于《说文解字》《峄山碑》等资料。《采薇歌碑》字体杂糅的用字现象,对后世篆书篆刻的创作、创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关  键  词]古文;籀文;讹变;杂糅

一、《采薇歌碑》概述

明代石刻《采薇歌碑》,青石质,高215 厘米,宽86厘米,周刻云纹花边。原石位于蒲州(今永济市)首阳山伯夷叔齐庙内,后被该地村民搬去作了围地时上汲水辘轳的柱樁石,其中上部的大方孔就是为置辘轳轴而凿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移入县博物馆保存起来,碑额及座已失。[1]

碑阳碑阴皆为篆书,碑阳正文书伯夷叔齐所歌《采薇歌》,计5行,满行12 字 。跋文为九川吕经所作,计3行,满行32字。全文共139 字,其中有残泐字10余个。跋文亦小篆书体,字0径小于正文,正文如拳,题跋如卵。碑阴《夷齐论》之文为章表民所撰,计17行,满行28字 。跋文为北地吕经所作,计3 行,满行27字。全文共493 字,其中有残泐字30余个。按题跋所记,此石为明正德丁丑秋九月,即正德十二年(1517),蒲州知州王俊民、蒲州同知吕经等所立。《采薇歌》和《夷齐论》之后跋语者是吕经,书写者为开州侯天显。

吕经,字道夫,号九川,陕西宁州(今甘肃庆阳市宁县)人。正德三年(1508)进士,授礼科给事中。九年,乾清宫灾,上疏极论义子、番僧、边帅之害,迁吏科都给事中。复极论马昂女弟入宫事,又劾最贪暴者四人,群小咸恶,谪蒲州同知。世宗时,累官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嘉靖十四年(1535)三月二十八日,以苛虐激起辽东兵变,调戍茂州。数年释还,隆庆初复官,卒。[2]

章望之,字表民,建州蒲城(今属福建)人,少孤,喜问学,志气宏放,为文辩博,长于议论,其议论多有过人者。有歌、诗、杂文数百篇,为三十卷。[3]但其文集早佚。欧阳修有为其作《章望之字序》一文传世。

侯天显,史籍不载,无从考证。

伯夷、叔齐及其事件,据《史记》记载如下:

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致,字公达。解者云夷、齐,谥也。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4]

上述记载说明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国君(名初,字子朝。孤竹古城在卢龙县南二十里)的两个儿子,其父遗命要立小儿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孤竹君有三子,百姓就推举其二儿子继承了王位。伯夷、叔齐兄弟在当时的条件下,不为王位相争而相让的美德,对于谦恭揖让的民族传统产生过影响,自古以来就为人们传颂。

商朝末期,周的实力逐渐强大起来。周武王拥兵伐纣,伯夷、叔齐二人扣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二人“耻食周粟 ”,来到蒲州,隐居首阳山。以采山中野菜充饥,并作《采薇歌》,后饿死山中。在古代社会里,把他们当作抱节守志的典范。

吕经在《采薇歌碑》碑阳的跋文中写道:兹乃夷齐自靖之言。首阳山,实当时自靖而归之地也。兹山岂可少兹言哉,昔人闻其风则玩夫廉,懦夫有立志。将谓并观于此者,其感化当如何?九川吕经道夫谨跋。大明正德丁丑秋九月吉旦,蒲州知州王俊民、同知韩鲁、判官郭突、吏目张昌立石。在《采薇歌碑》碑阴的《夷齐论》跋文中写道:呜呼,天碍者,亦不可怪,此章表民所以两是夷齐、武王也。谨勒于石,用破群疑,且以白武王心事于千百載之上。北地吕经跋,开州侯天显篆。伯夷叔齐事迹历来为后人所称道,其情操为后人所景仰。

二、《采薇歌碑》用字考察

《采薇歌碑》碑文共 632个字,从字体来看,可以分为古文、籀文和小篆三大类,还有一些已发生讹变的字,就其来源说,主要来源于《说文解字》《汗简》及赵孟頫《六体千字文》等,还有少数来源于金文、石鼓文、玺印等文字材料。特别要说明的是个别字来源于唐代初期的《碧落碑》。当然,也有个别字仅见于《采薇歌碑》,不详其出。其字体杂糅,来源不一,很有整理的必要。本文将以古文、籀文、小篆三种字体为大类,分别梳理碑字的来源情况。

(一)古文

1.《说文》古文[5]

(1)(时),小篆形体作时,碑字源于《说文》卷七上日部,时字古文形体。

(2)(目),小篆形体作目。《说文》古文形体作,《汗简》作。碑上篆书目字,可能受《说文》篆文、古文、《汗简》形体的共同影响,而作。

(3)(为),小篆形体作为,碑字源于《说文》卷三下爪部,为字古文形体。

(4)(一),源于《说文》卷一上一部,一字古文形体。

(5)(二),源于《说文》卷十三下二部,二字古文形体。

(6)(得),小篆形体作得,碑字形体源于《说文》卷二下彳部,得字古文形体(按:此字又见于见部,与得并为小篆,义亦少异。《说文》卷二下彳部:“,行有所得也。从?声。?,古文省彳。多则切。”《说文》卷八下见部:“,取也。从见从寸。寸,度之,亦手也。多则切。”?甲骨文作、,从右从贝,会以手持贝有所得之意,乃得字初文;得甲骨文作、,?字累加彳旁为得,从彳?声。?、得本乃一字。[6]又《说文》小篆形体伪贝为见,后世遂用讹变形体。)

(7)(开),小篆形体作开,碑字源于《说文》卷十二上门部,开字古文形体。

2.《三体石经》[7]及《汗简》[8]等古文

(1)(闻),小篆形体作闻,碑字见《三体石经》作,宋《汗简》作,元赵孟頫《六体千字文》[9]作,是碑字的直接来源。

(2)(丁),小篆形体作丁,碑字与《汗简》之丁相像。

(3)(定),小篆形体作定,赵孟頫《六体千字文》作,是碑字的直接来源。

(4)(噫),小篆形体作噫。赵孟頫《六体千字文》古文意作,碑字可能受其影响。

(5)(好),小篆形体本应作好,从女从子。最早见《汗简》好字作,赵孟頫《六体千字文》承其作,从丑从子。而碑上好字从丑从女,之后清人吴让之等承这种字法在篆刻中作。(按:《汗简》、赵孟頫《六体千字文》好,从丑从子。所从“丑”字,实乃“女”字篆文之讹,而碑上好字从丑从女,是将“子”字换成“女”字,再次发生了讹变。)

(6)(经),小篆形体作经。最早见《齐侯钟》[10]经作。古《孝经》[11]作,右部已讹变。元赵孟頫《六体千字文》作,是碑字的来源。

(7)(世),小篆形体作世。碑字最早见《比干铜盘》[12]作,元代书法家吴叡《篆书千字文》[13]世字也作,是碑字的来源。(按:此字应为“干”字,是古人释读之误,书丹者沿袭前人之误,任当“世”字用。)

(8)(家),小篆形体作家,《说文》古文形体作。碑字与《订正六书通》[14]收录的古文家相类。(按:《订正六书通》成书晚于书写《采薇歌碑》的时间,理应不能作为旁证,但考虑到两个形体毕竟还有一定的差异性,说明《订正六书通》收录的古文家,并非来源于《采薇歌碑》,以此推断,明及明以前的文人书家,一定有此类形体的书写并流传,只是现在的资料收集不全,或暂时并未发现。)

3.古文作偏旁

(1)(譬),小篆形体作譬,碑字是把所从“”,写成“”字传抄古文形体,并于“”上加了两弯横作。

(2)(故),小篆形体作故,所从“攵”作是古文写法。

(3)(嘑),小篆形体本应作,只是所从“虍”作古文写法。(按:这种小篆加古文形体的写法在《碧落碑》[15]中屡见。)

(二)《说文》籀文

(1)(归),小篆形体作归,碑字源于《说文》卷二上止部,归字籀文形体。

(2)(则),小篆形体作则,碑字源于《说文》卷四下刀部,则字籀文形体。

(3)(商),小篆形体本作商,碑字源于《说文》卷三上?部,商字籀文形体、古文形体、,稍变。

(三)小篆

1.直接来源

(1)(也),小篆形体可作也,碑字源于秦刻石,《泰山刻石》《峄山刻石》皆作此形。《说文》卷十二下乁部:“也女阴也。象形,羊者切。秦刻石也字。”

(2)(殒),“殒”古同“陨”,小篆形体本应作殒。唐《碧落碑》有造字的现象,殒作,左旁已作“歹”形,是碑字的直接来源。

(3)(宜),小篆形体本应作宜。李阳冰《三坟记》[16]作,与碑字相类。

2.讹变形体

A.增减笔

(1)(斗),小篆形体作斗,碑字相比篆文,有增加笔画现象。

(2)(韩),小篆形体作韩,碑上韩字形体可能受楷书形体的影响,将篆书韩字右上部的减掉,或汉印中就有减笔现象的韩字,如。[18]

(3)(挠),小篆形体作挠,碑字较篆文笔画有减少。

B.楷化现象

(1)(旦),小篆形体本应作旦,碑上旦字形体是受“亘”字楷书形体与“旦”字楷书形体只差上部一横的影响,遂将篆书亘,减掉上部一横作旦。是受楷书的影响。

(2)(郭),小篆形体作郭,但受“孰”和“郭”楷书形体左半部分相同的影响,遂将篆书孰的左半部分移植到篆书“郭”字中去。是受楷书的影响。

(3)(死),小篆形体作死,右半部分应从“人”不从“匕”。从“匕”是受楷书的影响。

(4)(虐),小篆形体作虐,《说文》古文形体作。碑上虐字,可能是受楷书形体的影响,把篆文所从“几”形减掉了。

(5)(跋),小篆形体作跋。碑字应受明代书家楷行书跋字作(文徵明)的影响,[19]遂杜撰此形。(按:这种形体,已有一定的讹变,碑字是在此讹变的形体基础上还原篆形,与原本的小篆形体相差甚远。)

C.形近之讹

(1)(鲁),小篆形体作鲁,与碑字形体稍异,属于形体相近讹变现象。

(2)(刚),小篆形体本应作刚,形体稍有变异,其实也是形体相近讹变现象。

(3)(谏),小篆形体本应作谏,从柬()不从东()。而碑上谏字从东,属于形体相近讹变现象。

D.义符相近替换

(1)(堤),小篆形体本应作堤。“隄”和“堤”是意符相近的异体字。隄是后期造字,篆文无“隄”,属书写者臆造。

(2)(突),小篆形体本应作突,由于“穴” 和“宀”意义相近,遂将突字篆书的“穴”换成了“宀”,成碑字形。

3.借代

(1)(薇),小篆形体本应作薇,從艸微声,不作碑上字形。碑上字形是从艸从徵,篆无此形。(按:《说文解字》卷八上壬部:“徵,召也。从微省,壬为徵。行于微而文达者,即徵之。古文徵。”从此看来,书写者有可能是根据《说文解字》中“徵”和“微”的关系,造此碑字形体,以作借代。)

(2)(暴),小篆形体本应作暴,曓篆文形体作。“暴”古同“曓”,与《峄山碑》暴字作用法同。

(3)(哉),哉字本有形体作哉,此处是借作哉,《碧落碑》作,形体相像。

三、《采薇歌碑》用字对当今篆书篆刻创作的启示

其一,明代正德年间,在文学方面,以李东阳、徐祯卿为代表的士大夫开始反对八股文风,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之尚古观念,传播很快。于书法而言,并非一下就能付诸实践,当然在篆书创作用字方面,就可以用“古”字,增加作品“古”的气息。《采薇歌碑》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

《采薇歌碑》字体杂糅的现象应受《碧落碑》的影响。首先《碧落碑》是唐代书体杂糅的篆书名碑,字体兼取古文、籀文及小篆。其次《采薇歌碑》中的个别字直接来源于《碧落碑》,这些字的篆法是《碧落碑》的首创,别的碑上没有。再次《采薇歌碑》与《碧落碑》都有篆文楷化现象。故《采薇歌碑》的用字杂糅现象也是尚古观念的一种表现。

其二,《采薇歌碑》书丹者将古文、籀文、小篆数体融于一体,且将其小篆化,使其统一协调,不显突兀之感。这种方法是当今书坛篆书篆刻创作创新的一种突破性手法,应该继承和发扬。秦相李斯当年删定古体,罢免与秦文不合者,使其文字规整划一,面貌统一,遂成小篆。今人可以反其道而用之,将这种方法用到篆书篆刻创作中去。

其三,明人篆书受唐宋人篆书的影响,基本上是沿袭前人的老路,过于整齐,略显呆板。这也是《采薇歌碑》的不足之处。还有一个方面值得注意,篆书篆刻的创作必须讲究文字的准确与规范,古文字的使用规律是必须严格遵循的,我们要继承古文字的文化遗产,就是要正确、美观地书写使用古文字。这一方面,《采薇歌碑》有其不足,讹变形体以及半古文半小篆形体的字是不可取的,必须摒弃。

《采薇歌碑》用字对当今篆书篆刻创作,有其积极可取的一面,也有不可取的方面,故我们在继承和学习古人作品的同时,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注释:

[1]叙述参考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碑碣续编[M].太原:三晋出版社,2011:53.

[2]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5368.

[3]脱脱、阿鲁图.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3097.

[4]司马遷.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2123.

[5]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6]黄德宽.古文字谱系疏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58.

[7]洪钧陶、刘呈瑜.篆字编[M].北京:新华书店,1998.

[8]郭忠恕.汗简[M].北京:中华书局,1983.

[9]赵孟頫.六体千字文[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10][11][12]汪仁寿.金石大字典[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

[13]柯国富 、华骏铭 、傅玉芳 .吴叡篆书千字文[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13.

[14]刘文哲.碧落碑[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1.

[15] 李阳冰.三坟记[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

[16] 李阳冰.乾卦碑[M].北京:中国书店,2016.

[17] 罗福颐.汉印文字征[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

作者简介:刘争义,山西大学美术学院2016级研究生。

作者单位:山西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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