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青阳腔高调曲牌研究（下）

程烈清

三、青阳腔高调曲牌的曲体结构

谢南师曾在江西艺术研究院油印本的《青阳腔曲牌选编》前言中说：“各类曲牌，基本都由帮腔句和滚唱句以及各种甩腔句、傲句、折子句等特殊的乐句组成。”青阳腔虽是由长短不同的乐句组成的曲牌，但其节奏形态均是由各种不同板式组成的。高调曲牌的基本板式有散板、正板、二流三种。散板为无固定强弱拍的散唱形式，在曲头、曲中、曲尾中普遍使用，曲头开唱时用得较多。如果散板位于唱句的前半句并在后半句转入正板或二流，老艺人称之为“挂板”；如果散板为一个完整乐句，又处在一支曲牌的曲首，老艺人则称之为“倒板”或“迈腔”。正板为一板一眼，如果在首句，又称“实板”或“顶板”。二流也称“流水板”“快板”“寸板”“火攻二流”等，其中又分为“急二流”与“缓二流”，前者有板无眼(紧打慢唱)，后者为一板一眼，多用于滚唱。

唱段主体结构形式多样:

（一）青阳腔高调曲牌的起腔句

起腔句指的是曲牌的开始句，又称曲头。大致分为“散板起”“顶板起”和“空板起”三种不同样式。

1.散板起句。指的是散唱开腔，这是青阳腔各类高调曲牌的常见形式。如【驻云飞】（《金钗记》钱玉莲“血泪悲嚎”唱段），见谱例1。

谱例1.

2.顶板起句。指的是在强拍的板上起唱。如【驻马听】（《金十义》李翠云“一派诬言”唱段），见谱例2。

谱例2.

3.空板起句。指的是弱起的眼上起唱。如【醉归迟】（《玉簪记》潘必正“意儿中无别见”唱段），见谱例3。

谱例3.

（二）青阳腔高调曲牌的长短乐句

长短乐句指的是乐句中的小节数的多少，这包括人物唱句和帮腔句。

1.短乐句。只有短短的几小节。一般一拍子包括3到4小节，二拍子包括2到6小节。

2.中乐句。一般一拍子包括8到10小节，二拍子包括4到6小节左右。

3.长乐句。一般一拍子均在12小节以上，甚至更长。

（三）青阳腔高调曲牌的板式

根据青阳腔现有唱段结构分析，基本板式可分为以下几种：

散板 (廾)

慢板 (4/4)

正板 (2/4)

滚板 (慢滚4/4、正滚2/4、流滚1/4)

流板 (1/4)

挂板 （1/4)

根据这6种不同类别的基本板式，如果单列划分，青阳腔的小型单一基本板式就有以上6种。这6种单一板式，其中有的板式可构成一段完整的唱段，有的板式只能作为唱段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有的单一板式唱段还可能包括两种不同板式的成分，如带散起的慢板、正板、散板等。

以上青阳腔的6种板式除了滚板之外，各种板式均可以形成独立唱段。散板，为无固定强拍关系的散唱；慢板，为一板三眼；正板为一板一眼；流板，有板无眼；挂板是紧打慢唱的一种自由节奏。

（四）青阳腔高调曲牌的唱段结构

1.单一板式曲体结构唱段

（1）散板乐段。散板单一板式结构段落指的是用无固定强弱关系的散节奏乐句构成的散板乐段。这种散板构成的唱段可是独立的一个小唱段，也可是大段唱腔中的一部分。在结构上通常是由四个唱腔以上的乐句构成。在唱段终止处，大多数结束在主音上，也有结束在属音上。在调式、调性上，有的是单一调性，有的乐句也可能出现短暂的离调，有的甚至结束在其它调上，成为开放性乐段。

a、散唱四句体的“单一板式”。如【雁鱼锦】(《琵琶记》蔡伯喈（小）唱段)，散板连唱4句，构成散板乐段，唱词如下：

思量那日离故乡，

张公公倒有成人之美。

每重复言，

赵五娘身体孤单，

顺从姑命。（短韵帮腔）

（谱例见《中国湖口青阳腔曲牌音乐集》，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15年）

b、在《姐妹拜月》中，王瑞兰在【莺集御林春】曲牌里也一连唱了4句散板：

哎！妹妹，

着论爹娘膝下，

我姐你妹，

如今既配你令兄，

我嫂你姑。（短韵帮腔）

(2)正板乐段。指的是这段唱腔由单纯的正板形式组成。

如【驻云飞】（《三跳涧》胡敬德的唱段）唱词如下：

听报惊慌，

叫人心下没主张。

任他英雄将，

杀他难轻放，

不须着惊慌，

我有主张。

任他铜头铁臂，

我鞭下丧，

匹马单鞭救唐王。

除了上述散板乐段和正板乐段之外，还有快板乐段、流板乐段、挂板乐段等，这里不一一列举。

2.两种板式组成的乐段

两种不同板式曲体结构的唱段，是一支由中等篇幅构成的唱腔，由两种不同的板式组成。它们之间有明显的段落界线，节奏形态各异，旋律进行既有连贯性又有对比性，这种唱段，称为中型两种不同板式的唱段。

中型两种不同板式的唱段尽管篇幅不长，但连接形成却十分丰富、复杂，这是因为青阳腔的板式种类多，它们之间大多都能自由组合，因而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曲体结构样式。

下面对两种不同板式的唱段谱例进行介绍与分析，这种组合形式多样，有散板加正板、正板加流板、流板加滚板等。

(1)散板加正板的组合

如【风入松】（《蝴蝶梦》分定(贴)唱段）曲牌唱词如下：

【散板】严亲弃儿两离分，

把女儿当乞丐看。

【正板】实指望豪门配定，

全不想荣华佳景。

甘守着前缘分定，

并不出嫁豪门，

并不出嫁豪门。(重韵)

(2)正板加流板的组合

如【中滚第五】(《吐绒记》凌波（贴）、皇甫曾（小）唱段)

【正板】因为武公，

因为武公，（重句）

要借金丸一用，

因付君蒙难寻觅，

老爷将我千般打万般刑笞，

我与小姐前后逃走前后逃走，

金丸我得。

【流板】试问嫂嫂，

试问嫂嫂（重句），

你小姐今何在，

你与她同逃避，

怎说得你不知，

我在渔船我在渔船（重句）。

那渔翁且因贪利，

将我送到在蓟永县里，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3.多种板式组合的唱段

多种板式的组合指的是三种及三种以上不同板式组合的唱段，这种唱段一般比较长，板式比较多。也存在唱段不长，但板式在三种及三种以上，这种结构形式的唱腔多被划为“大段”唱段的范围。

在青阳腔曲牌中，三种以上板式连接形式的曲体结构非常多，由于板式之间连接形式的灵活性，形成了许多各种不尽相同的曲体结构的唱段。在戏曲板腔体系中，一般板式之间的连接规律为:散—慢—中—快—散。而青阳腔则不同，它的连接十分自由，可以说各种不同板式均可自由地连接。

下面选用了常见的板式组合形式的曲牌唱段进行研究与分析:

(1)【散板】十【正板】十【挂板】十【滚板】十【流板】十【尾声】十【正板】

如【绵搭絮】（《荆钗记》钱玉莲（旦）唱）

【散板】我只得轻声避母，

【正板】我便去投江。（长韵帮腔）

【挂板】满天星斗碧琉璃，（短韵帮腔）

羞月光灿河汉辉，（短韵帮腔）

又只见又只见月朗星稀。（短韵帮腔）

哎月亮，你倒有晴明，

可怜我身遭横祸。（短韵帮腔）

【正滚板】仔细思量寸肠意懒，

无语低头痛断肠，

我便好悲伤，（长韵帮腔）

这的是奴命乖张。（短韵帮腔）

哎十朋夫，

实指望同偕到老，

【正板】又谁知在半路上相抛。（短韵帮腔）

生撇下绝祭祀亲娘，（短韵帮腔）

相伴裙钗赴长江，

我便自思想，（长韵帮腔）

【二流】思想，欲待要还乡，

思想，欲待要还乡，（重句）

怎奈我狠心肠娘，（中韵帮腔）

打骂难当，打骂难当。（中韵帮腔）

【流滚】到江边水渺茫，

昭君生死为流芳，

浣纱女抱石投江死，

千万载姓名扬。（短韵帮腔）

又只见滔滔流水浪滚沧沧，

河伯水官水母娘娘，

奴乃钱氏玉莲前来投江，

未曾带得香纸前来，

只得撮土为香，

祷告上苍：

休落浅水滩头，（中韵帮腔）

显出奴的尸首。（中韵帮腔）

有等知道者，

道我钱氏玉莲，

继母逼嫁不从前来投江，

不知道者，

道这女子茂茂年纪前来投江，

有什么不周。（中韵帮腔）

【散念】休落浅水滩头呵，

【正板】滔滔江水往东流。（合头）

这是青阳腔一段有名的唱段，唱词共41句（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54-457，查士玉演唱、龙书郓记谱），几乎包含了各种板式。

(2)【散板】十【正板】十【散板】十【滚板】十【正板】

如【宜春令】（《百花赠剑》百花公主（旦）唱）

【散板】花披露月又阴，（短韵帮腔）

【正板】对青灯把暗符漫评。（短韵帮腔）

香闺被冷，

良夜着剑诛奸佞。（中韵帮腔）

【散板】我蒙父王宠托，

命我执掌百万雄兵。（中韵帮腔）

【滚板】奴虽女流之辈，

倒有男子之气，

掌握经纶运神机，

运神机演武习文，

显韬略虚识奸佞。（中韵帮腔）

【正板】英名，几时得名标青史，

图画麒麟。（中韵帮腔）

这中型唱段，用的也是多种板式组合法。

四、青阳腔高调曲牌的调式色彩及旋法

高调曲牌的分类是根据调式色彩的不同和帮腔乐句的不同进行分类的，共分为八类，现就其调式色彩的不同进行分析和比对。

（一）【驻云飞】类

在分析调式时，多数情况尾句帮腔最后落音可视为调式主音。此类曲牌，起句和尾句都停在较长的徵音上，最后小三度滑行到角音，仍可视为徵调式。曲中的滚唱和帮腔落音大多是徵、商、羽的交替使用。其中【好姐姐】曲牌，曲头和曲尾韵落徵、下句落羽，可分析为羽调式。这支曲牌滚唱非常多，唱腔韵味浓厚，其基本滚唱是上句落徵，下句落商，因此从板式上分析，滚唱部分又可视为商调式。因此【好姐姐】曲牌，可分析为商、羽交替调式。此类曲牌均为中、小型唱段。各行通用。根据其音调色彩，适合表现“叙事、诉苦、行路、愤怒、激情”等多种情绪。

（二）【红衲祆】类

虽然曲牌不多，但音乐风格独特，是高调曲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此类曲牌大、中、小唱段均有，各行通用。喜怒哀乐均可表现，尤以抒情性见长。红衲祆类各曲牌均为角调式，曲头上句落1，短韵帮腔。下句落3，短韵帮腔。上、下两句可以重复演唱，在重复时根据词意，也可以略有变化。曲中为滚板，多见上句落3，下句落1，空板起句。曲尾均接重韵长乐句帮腔。其中【山坡羊】，音乐风格独特，一开始就是两句基本相同的长韵重句帮腔，上句落在3音上，下句先落3，后转到1音止。

（三）【江头金桂】类

这类曲牌旋律色彩委婉抒情，优美动听，富有丰富的表现力，属于各行通用的大曲牌。适合表现苦情内容、凄苦悲愤的情绪。

此类曲牌都为羽调式。落音基本形式为散板与正板上句落2或3，下句落6。男腔滚唱上句落3，下句落2；女腔滚唱上句落6，下句落3。有短韵、中韵、长韵帮腔句，其中【小桃红】曲牌“我只得秋江一望”唱段（《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49页）中的“甩腔句”特色显明，优美抒情。

（四）【绵搭絮】类

这类曲牌数量不多，但极有个性。旋律优美动听。特别是甩腔句纯四度的上下连续跳进，别有一番意境。和其它曲牌相比，更具独特风格。此曲牌多用于旦行，属于大曲牌唱段。一般用于伤感、含冤等情绪。此类曲牌还有【莺集御林春】【双鹦歌】等，适合表现抒情、欢快情绪。

此类曲牌大多为羽调式。有少数变化唱法，落韵句虽转到徵调式，如【绵搭絮】《荆钗记》钱玉莲“我只得轻声避母去投江”唱段（《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57页）中最后中韵帮腔落在徵音上，这句徵调式的帮腔前“有什么不周”，完满的落在羽音上，后面的徵音应分析为尾声。因此通观全曲，仍可分析为徵调式。另外此类曲牌的滚唱也极有特点，上、下句滚唱，均落在羽调式的下属音2上。

（五）【九调】类

目前曲谱资料现有的两套九调曲牌，以【步步娇】带头的九支曲牌，均都属于角调式。【步步娇】“暗想爹妈”谱例中（《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66页）上、下两韵都落在两个不同高度的3音上，上句由长音6转到中音3，下句由低音6转调3。在中韵帮腔句中由徵音转到3。滚唱句上句落6，下句落在角调式的主音上。共同收尾帮腔句为3。

另外，这类曲牌除【步步娇】外，首句起板均为“空板起”，伴随中韵帮腔句和跟腔锣鼓，听来风格独特。

（六）【孝顺歌】类

这类曲牌为数不少，多用于净、杂、丑、老旦行。曲调旋律粗犷、豪放。多为羽调式色彩。选用【孝顺歌】为排头曲牌，是因为在传统剧目的众多折子戏中都以【孝顺歌】为主曲体式。如《金牌诏》“训子”、《制钗记》“逼嫁”等，都以此牌为主曲体式。旋律很有特色，曲头均为腔句和帮腔句进行对比。

其一：人物散唱和帮腔快板对比。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66页。

其二：人物唱腔和帮腔对比。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77页。

（七）【香柳娘】类

这类曲牌非常别致，唱腔旋律有别于其它各类曲牌。调式交替是这支曲牌的特点，听来很有趣味。

有两种不同的交替方法，一是从属调开始转到主调，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89页。二是从主调开始转到属调，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66页。

值得一提的是【下水柳】这段大段唱腔，其调性的布局为人物唱属调，帮腔句回到主调。第一段人物散唱从属调开始，帮腔回到主调。第二段人物大段滚唱又从属调开始，帮腔尾句又回到主调。人物最后滚唱为半句属调、半句主调。这种近关系的调性反复来回转换，无疑使调式色彩更为丰富新鲜。

（八）【不是路】类

这类曲牌就像弋阳腔杂曲类一样，每支曲牌风格各异，这里就不一一举例分析。

青阳腔唱腔风格独特，除曲牌结构和各类唱腔风格有别于其它声腔以外，在旋法上也有其鲜明的特点，总结如下：

1.旋律中的音程大跳，几乎每类曲牌都有。如八度、十度，甚至十三度、十四度大跳的旋律随处可见，如【驻云飞】《家政贤良》（《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24页）第一小节的十二度大跳。又如【好姐姐】“听得叫心怀悒快”唱段（《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35页）的第二句散唱。

2.每半句或一句的句尾都出现同音重复，在散板和各板式中到处可见，如滚板，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37页。

3.纯四度的上下来回跳进。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54页。另外，【孝顺歌】类曲牌旋律中也常见这种音程大跳。

五、青阳腔高调曲牌的表现形式

（一）帮腔形式

帮腔指的是尾句帮腔。从乐句的长短关系可分为:短韵、中韵、长韵、重韵四种不同形式。

1.短韵帮腔。老艺人称为“落短韵”。只帮句末的一个字或二至三个字。如【苦飞子】“急走如飞”，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28页。

2.中韵帮腔。老艺人称为“落中韵”。其长度帮半句或一句，如【江头金桂】“独坐江边垂钓”，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47页。

3.长韵帮腔。老艺人称为“帮一个长句”，如【江头金桂】“独坐江边垂钓，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47页。

4.重韵帮腔。重韵帮腔有两种不同形式：第一种指的是帮两句唱词和旋律完全相同的乐句，如【山坡羊】“恨凌波做事周折”，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45页；第二种重韵帮腔指的是帮腔时只有唱词相同而旋律不同，如【红衲袄】“实指望感圣恩献狐裘”，谱例见《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江西卷》P439页。

（二）锣鼓形式

青阳腔高调曲牌的锣鼓有“开唱锣鼓”“接腔锣鼓”和“跟腔锣鼓”三种用法。

1.开唱锣鼓。指的是开唱前的锣鼓点。因青阳腔无管弦乐伴奏，开腔锣代替了前奏。起腔锣鼓点起到了演员开唱前的情绪和基本速度的提示作用。

2.接腔锣鼓。用于两种不同的板式转换时的连接，如散板转正板、正板转流板，皆需要锣鼓点连接。

3.跟腔锣鼓。指的是锣鼓点跟随唱腔旋律节奏敲打。一般青阳腔的长韵帮腔普遍使用这种跟腔锣鼓。

高调曲牌是青阳腔唱腔曲牌中的主体部分，是以台上剧中角色演唱加上后台人声高八度的帮腔及锣鼓相协为特点，和弋阳腔在音乐曲体结构上基本相同，故而分类方法亦是参照弋阳腔唱腔曲牌。由于篇幅的原因，本文浅谈即止。有不到之处，敬请方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