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玮,孔天颖,吉益民
(宿迁学院,江苏宿迁 223800)
语言标牌(linguistic signs)作为传递信息的载体和媒介,在日常生活中被广泛使用。 近年来,“语言景观”已成为社会语言学领域的热点研究课题, 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 “语言景观”这一概念最早由加拿大学者Rodrigue Landry 与Richard Y. Bourhis 提出使用,并将其界定为:公共标牌(路牌、广告牌、街名、地名、商铺招牌等)之上的语言共同构成一个地区或城市群的语言景观[1]。所谓景观是指自然景观或人工创造的景象,而语言景观则指公共场所标牌语言的空间建构,含有语言文字运用现象的各类标牌都在语言景观研究的范围之内。
该文以宿迁市项王故里景区的解说牌为研究对象,尝试探究城市旅游景区解说牌语言景观设计的特点。 拟运用场所符号学理论和语言景观分析中的SPEAKING 模型探究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的语言特征, 并从社会符号学角度考察解说牌语言景观现状背后的文化关系, 最后对景区语言景观中的解说系统提出改进意见。
根据研究需要, 我们将宿迁市项王故里景区的解说牌依照解说内容的不同分为以下四类。
第一类是景点概况解说牌, 即介绍景区内各类景点的基本状况, 包括景点的来源、 功能以及景点的分布、构成等。 例如,对于将署景点的介绍:“将署是展现项羽传育一生,体现其军事才能和仁义魅力的展区。共分两层,一层通过巨鹿之战、彭城大战等著名战役突出表现项羽卓越的军事才华和他独特的军事思想, 系统地介绍了页羽八年征战沙场的人生经历。二层通过‘五不’场景集中展现项羽仁爱大义的人格魅力,分别是不战息兵、不辱吕后、不杀敌父、不于酒席间害人、不渡江东。 ” 这类解说,一般采用总分形式,先介绍景点特征,再详细介绍景区细节构成,语句平实而准确,让人一目了然。
第二类是历史事件解说牌, 即介绍与景区相关的历史事件和人物。 景区主要介绍了项羽时期的事件和人物,为游客展现了秦末楚汉时期的历史。例如对于项羽与虞姬的爱情的介绍:“项羽和虞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每天同阅读兵书,谈论战事,一起玩耍,操戈练刀,赛马比武。 虞姬姑娘貌美超群,能歌善舞,项羽天生神力,英武不凡,两人慢慢日久生情,常常花前月下,弹琴舞剑,爱意绵绵。公元前206年,西楚霸王项羽定都彭城,回家乡后项羽根据当地传统聘娶婚习俗,遵从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六礼仪式, 与虞姬举行了大婚,婚后虞姬对项羽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这类解说,一般如同叙述故事般,娓娓道来,从细节之处表现人物形象,生动地还原了历史真相。
第三类是民俗文化解说牌, 即介绍项羽时代百姓的生活状况和民风民俗, 突出表现了秦末楚汉之时的民间文化特色。例如:对于“摔碗酒”的介绍:“摔碗酒的民间传说是某个时代, 土家族的两个族长或是兄弟之间有了恩怨,为了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两人决定尽释前嫌,于是共饮一碗酒,以示今后的友谊与和谐,饮过之后,将碗摔碎,以泯恩仇,也显示了二人的肚量和豪气。但是从今天的摔碗酒看, 已经完全转化为一种友情的表达,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心与心贴得更近了。”这类解说,一般先介绍民俗文化的来源,再介绍民风民俗在当今时代的延续和发展,既有讲述历史的作用,又有传承和发展传统文化的作用。
第四类是历史古物解说牌,即介绍当时的兵器、人们日常生活用品等,使游客更好地了解楚地文化。例如对于蟠龙纹方壶的介绍:“蟠龙纹, 器敝口下腹收缩小瓶底,下承较高的放形镂空喇叭式圈足,颈两侧设铺首衔环耳, 盖颈腹四隅置扉棱夔龙, 颈上部饰一周波状纹,下部饰镂空夔龙纹,腹部饰双夔龙纹带,盖与腹中部均饰神话的龟纹,圈足,饰镂空的蟠龙纹”。 这类解说,一般先整体概括,再细致描绘。 语言多具有文言风味,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
同时, 我们还对不同类型的解说牌数量进行了考察, 发现项王故里景区内的解说牌以介绍各景点的概况为主,占景区内所有解说牌的57%,而对于历史事件和古物的介绍则较少,仅占15%。
对解说牌语言词汇的分析是语言景观研究的重要部分。经研究发现,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语言在词汇上具有古今相融的特点。 这里我们拟以“之”字为例进行考察分析。
“之”古为今用,在解说牌语言景观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彰显出一定的古典韵味。 经过数据统计,“之”字的使用情况如表1 所示。
表1 “之”字使用情况统计表
“之”属于古语词中的文言词[2],在现代汉语中仍被使用,多用在书面语中。 在偏正词组中,“之”表修饰或领属,词组由“之”前面的修饰语,连同“之”字,和“之”后的中心语组成,此处“之”相当于助词“的”,起到维系词组结构的作用,如标牌中的“前导之车”、日常语言生活中使用的“光荣之家”“明日之星”等。在主谓短语中,“之”打破句子独立性和完整性,前面的部分表示被陈述的对象,后面的部分说明陈述对象怎么样。如标牌中的“人数之多”“楚地之广”、日常生活中使用的“中国之大”等。
此外,“之”的另一些用法在现代汉语中并不常见,只在叙述历史事件或现象时被使用,属历史词的范畴,多出现在被引用的古籍文献中, 如解说牌中引用邯郸淳《艺经》中的一句话:“弹棋,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相弹也,其局以石为之。 ”由此可见解说牌语言古今相融的特点,这样既能体现现代汉语的经济性,又能彰显景区整体的历史文化韵味,一举两得。
另外, 解说牌语言古今相融的特点还体现在古物解说中。 考察发现,古物解说普遍使用现代汉语,以双音节和多音节词为主, 但在介绍器物时也会借用古代汉语中的单音节词,如对青铜爵的介绍:“足饰卷云纹”中的“饰”字,可解释为:“用……装饰”。对鸟灯的介绍:“衔灯仁立状”中的“状”字,可解释为:“呈现……的形状”。对旅觥的介绍:“盖有铭文四十字”中的“盖”字,可解释为:副词“大概、大约”,表揣测。古代汉语中的单音节词言简义丰,使句子结构紧凑凝练。单音节词自然音节片段短促,与多音节词交错使用,读起来富于音韵美。
解说牌具有信息和象征功能, 其语言在语法上也有一定的特点。考察发现,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语言语法主要有以下几个特征。
2.2.1 四字短语较多
短语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词构成的句法结构单位。调查发现,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语言中以四字短语居多,为此我们针对四字短语的运用情况进行了分析,结果如表2 所示。
由表格可以看出, 联合短语与偏正短语的使用次数最多。解说牌语言中的四字短语多用于对历史事件、文化现象的描写,起到增添文采的作用。有的四字短语借鉴了骈句的艺术形式,追求音律和谐,讲究对仗工整。
表2 四字短语运用情况分析表
考察发现, 四字短语的使用频率和解说牌的内容也存在某种程度上的联系,数据统计如表3 所示。
表3 不同类型解说牌四字短语使用频率统计表
由此可见, 景点概况解说牌使用四字短语最为频繁。同时,我们发现不同的标牌存在语言风格上也有一定差异:景点概况、人物解说这类解说牌语言更富有文采,重视对事件或人物的细致描写,具有艺术色彩和人文气息,带给读者一定的审美感受。 其中,四字短语发挥着主要作用,促进此种风格的形成。 而古物解说、历史事件解说更注重知识性和专业性,多事实讲解,少辞藻修饰,更为客观,四字短语使用也较少。
2.2.2 短句较多
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的短句使用频率很高, 语句呈现出以短句为主、长短句搭配的特点。 例如:项王故居景点介绍:“项王故居是西楚霸王项羽出生和青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现存古建筑三进院落。第一进首先可见的是贵族家庭才有的典型建筑‘山门’。 第二进院落两侧有百米长廊。 第三进院落中有项王故里景区的镇园之宝——项王手植槐”等。在对项王故里的历史事件和文化现象进行解说时,语言呈现这样的特点:一般先用几个词语宏观概括,再用数个短句微观描绘,前散后整、由简入繁,语句错落有致,朗朗上口。 同时,充分考虑不同层次游客的接受心理, 帮助游客完成从视觉感知到知觉感知的转化[3]。
2.2.3 陈述句较多
项王故里解说牌语言以陈述句为主, 追求准确明白,风格较为平实、朴素,主要表现在对于古器物和雕像的解释说明中,例如:对项羽雕像的描述:“高三米一,重二十吨”,对项羽赖以成名的兵器霸王戟的描述:“长五米五,重三百斤”等。这些表述平实而严谨,便于人们更好地理解西楚文化。
随着国际交往的逐渐增多, 多语现象已经成为宿迁市旅游景区语言景观的一大特征。 由此我们对项王故里景区进行了考察研究。
Scollon&Scollon(2003)中提出:场所符号学由语码取向、字刻、置放等子系统构成。 其中语码取向指的是双语或多语标牌上各种语言之间的优先关系,以此反映它们在语言社区内的社会地位[4]。 考察发现,解说牌中不同国家的语言文字同时出现时, 汉语使用字号最大,且居于最醒目位置。 其他语言均使用小号字体,居于汉语的下方或右方。 从标牌可以看出某种语言在此地区的地位, 官方部门也可以通过语言标牌上的语言文字来了解此地区语言文字的使用情况, 为制定相关语言政策提供依据[5]。
例如:图1 图2 中,汉字均置于最上方,用大字号表现,英语、繁体和韩文则居于下方,字号则相对较小。
图1
图2
其次, 从语言组合方式中可以看出该地区的对外开放程度,是该地区旅游经济的间接反映。 因此,我们对项王故里景区解说牌中的语言组合方式进行了统计,如表4 所示。
表4 解说牌语言组合方式统计表
由此可知,作为应用最为广泛的国际通用语言,英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而日韩两国文化均属于东亚文化圈,解说牌中日语、韩语的使用可以体现出项王文化是港澳台、日、韩几地共享的亚洲文化成分。
语言景观从社会符号学角度可以定义为:“语言、视觉活动、空间实践与文化维度之间的相互作用,特别是以文本为媒介并利用符号资源所进行的空间话语建构。”[6]由此,可以分析出解说牌语言景观现状背后所渗透的文化关系。项王故里是宿迁市的一大象征,而语言景观体现着某一地域的社会群体对语言背后不同文化价值的理解,它的形成融入了民俗文化、政策要求、社会心理等因素。 文言词、单音节词等词的灵活使用,以及典雅隽永的四字短语的运用共同体现了宿迁古代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共存的特征。 文化解说不仅利用现代语言向游客展示传统文化, 更从古代汉语中渗透出传统文化的精髓,让国内外游客更好地领略楚地文化。
其次,解说牌语言作为城市空间的公共语言,一方面体现了宿迁当地官方文化政策, 即重视宣传弘扬传统文化,寻求共同的文化认同。宿迁是楚汉文化的继承之地,十分重视对本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当地百姓思想也较为传统。 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外来文化对本土文化的影响:除了官方语言汉语外,英语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地位最为强势。 此外,港台文化、日韩两国文化也给宿迁旅游文化带来了一定的影响。
Huebner (2009) 提出, 语言景观研究也可参照SPEAKING 模式进行语言学分析, 以梳理语言手段与社会意义之间的多重关系。 在规约层面,他认为:规约包括交际规约和理解规约,其中交际规约因社会阶层、年龄、种族和言语社区的不同而不同,而理解规约指的是行为和特征的具体意义[7]。而语言使用的规范也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约”。作为宿迁第一大景区,项王故里代表着宿迁的形象。 因此对于文化景区出现的语言应用不规范现象,我们应该更加重视。
考察发现, 景区解说牌语言存在错别字现象和语病问题。 如解说牌中对“鼓吹车”的解释是:“西楚时期载乐队用于仪仗的车子”。而“仪仗”指护卫手中的具体器物而非某种方式或目的,句式结构混乱,规范表述应为:“西楚时期载仪仗乐队的车子”。 又如解说牌中对“斧车”的解释为:“是出行时用于前导之车”。而“用于”后面应接表示目的或方式的词,“前导之车” 是名词性短语,不能搭配。 应为:“是出行时用于前导的车子”或“出行时的前导之车”。 另外,还存在搭配不当的问题。如对“安车-立车”的解说:“官员告老、或德高望重的人,往往赐乘安车,作为优礼方式”。 “官员告老”和“德高望重的人”词性不同,均为“赐乘”的受事者,构成被动关系,应为:“往往被赐乘安车”。 又如对项羽虞姬爱情故事的介绍中有:“两人慢慢日久生情”。 而“日久生情”的意思为“相处的日子长了,就会产生感情”,前面再加上“慢慢”便有些赘余了,应为“两人慢慢生情”或“两人日久生情”。 在婚姻习俗的介绍中有:“遵从以媒妁之命、父母之言”,“以”字赘余,可去掉。 除以上列举的语病外,还存在其他不规范现象,如“用来挡泥”写成“用来档泥”,“呈月牙形”写成“成月牙形”。还有夸大事实、不合逻辑等问题。希望这些不规范的现象能够引起景区管理者足够的重视,并力求杜绝。
项王故里现有的解说系统以竖立标牌为主, 兼备导游人员讲解。由于导游资源有限,目前多数游客仍以解说牌为主要的信息了解渠道。 解说牌虽方便游客阅读,但其以文字呈现为主,具有内容固定有限、笼统粗略、难以理解等缺点。 例如,在青铜器的介绍中:“夔”“簋”“篦”“斿”等为生僻字,解说牌很难全面深入地解释。尤其是随着汉语词汇的发展,很多词的古今词义发生了演变,如:“豆”在古代指一种盛食物的器皿,“汤”在古代指热水,若不予以更详细的解说,会给游客带来理解上的偏差。因此,建议景区能够更多地引进智能解说系统,利用触摸电子屏、自助语音讲解、投影仪动画观赏等方式为游客提供更高效的信息了解渠道。 智能解说语言具有通俗性、拓展性、灵活性等优点,能够运用画面声音吸引游客,照顾游客感受。其内容可以灵活多变,讲解中可以插入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名人逸事等,增强情感渲染力。智能解说系统可以实现游客个性化选择信息的愿望, 对内容趋向固定的解说牌起到很好的补充作用。 因此,在景点解说系统中,人工解说和智能解说可以有机结合,两者相辅相成。
该文采用实地考察、 广泛访谈和问卷调查的方式收集语料。运用量化和质化的研究方法,区分了解说牌的类型,并从词汇、语法和多语现象等方面对景区解说语言进行考察分析, 对宿迁旅游语言景观现象背后的文化关系进行了探究解读,也指出了景区设计存在的问题、提出了改进建议。总体看来,有以下几点:第一,景点解说语言呈现古今相融的特点;第二,在解说语言中被广泛运用的四字短语具有其语言特征;第三,解说牌语言句式长短结合、以陈述句为主;第四,标牌中的双语现象比较普遍, 体现了语言背后不同国家文化之间的关系。景区管理者应运用语言景观理论,注重景观的塑造,完善解说语言系统, 为游客带来更为独特的文化体验,从而创造出不一样的景区特色。在信息技术迅速发展的今天,语言景观应走出实体标牌的束缚,走进智能虚拟世界,丰富语言与空间互动的方式。在此基础上,语言景观的研究方法和理论建设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