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伍绮诗《无声告白》中的母女关系

2019-07-14 09:12彭慧姣杨玉珍吉首大学湖南吉首416000
名作欣赏 2019年32期
关键词:莉迪亚汉娜族裔

⊙彭慧姣 杨玉珍[吉首大学,湖南 吉首 416000]

伍绮诗是美国的香港移民二代,2014 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无声告白》不仅成为《纽约时报》当年的畅销书,还获得了美国亚马逊年度图书桂冠。伍绮诗用沉稳内敛的笔触讲述了20 世纪70 年代跨族裔家庭中发生的故事:16 岁的大女儿被发现沉尸湖中,父母、兄妹对这一事件反应各不相同,作品开始了对其死因的追溯。本文将其中的母女关系单列出来,以期解读伍绮诗通过母女关系传达的情怀。

一、矛盾:性别及族裔对立的催化

在《无声告白》中,母女关系的状态主要表现为矛盾。首先是沃克尔与玛丽琳的矛盾。母亲沃克尔是当地唯一的家政老师,教授年轻女士管理住宅,传授烹饪技巧。女儿玛丽琳是知识女性,她反感母亲的追求,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大学期间,玛丽琳与华裔教师詹姆斯相恋,并准备结婚。这一决定遭到了沃克尔的强烈反对,母女关系彻底断绝,婚礼过后再也没有联系。其次是玛丽琳与莉迪亚的矛盾。玛丽琳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寄托在大女儿莉迪亚身上,但莉迪亚本身对“医生”没有任何兴趣,她暗地反抗母亲对她的人生设定,通过抄袭完成测验,私自找邻居杰克约会,企图与杰克发生关系,最后沉湖死亡。

在母女矛盾的发生及演变中,导致母女关系紧张的原因来源于三个方面:性别角色认知差异、女性经验、异质文化冲突。

玛丽琳与沃克尔的冲突实际上来自性别角色认知的差异。凯特·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说道:“就两性的活动而言,性的角色规定由女人从事家务和照料孩子,而人类的其他业绩、事业、抱负却是男性的份内事。”现有的男权制社会根据“男性中心”思想划分两性的角色,女性的天地只能局限在家庭里,男性才能从事社会性事务。在小说中,母亲沃克尔是父权制的操刀人,她将所有时间花在厨房及家庭里,认为女性没有参与主流社会的权利与能力,只有服务男性才能产生价值。女儿玛丽琳是新时代女性,有了追求自我人生价值的渴望。她对沃克尔的性别角色观念及生活方式的不屑,是她对既定的限制女性发展规则的厌恶。她把医生作为理想职业是她争取“男女平等”的路径,她认为女性应该具备与男性同等的权利。母女二人对女性社会角色与地位的不同认知,激发了她们的矛盾。

玛丽琳与莉迪亚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女性经验的影响。玛丽琳一方面想要走出家庭,追求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女性的被动、无知、温顺、‘美德’和工作的缺乏效率”等社会传达的关于女性的“气质”影响着她,她因为怀孕、生育被迫放弃了当医生的理想而成了家庭主妇,想通过婚姻实现自我,而丈夫却因为种族的原因失去了发展的机会,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大女儿身上。

异质文化冲突也是母女矛盾的原因之一。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在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有着本质的区别与差异。在《无声告白》中,华裔父亲詹姆斯渴望“融入人群”,进入美国主流社会;而母亲玛丽琳希望“与众不同”,脱离“管理住宅”的美国妇女身份。因为种族境遇不同造成的观念差异使得二人的婚姻偏离初衷,跨族裔结合并没能产生最大的正价值;而且,文化冲突的恶果转嫁在了莉迪亚身上:詹姆斯送给莉迪亚的礼物永远都是与交际有关的书及饰品,他把“融入人群”的渴望加诸莉迪亚的意识中;母亲玛丽琳则要求莉迪亚不把社会对普通女性的定义作为目标。“融入人群”“与众不同”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观念堆叠在莉迪亚身上,导致她对自我认知产生迷茫,失去自我。

二、疏离:交流及身份缺失的影响

除了矛盾之外,《无声告白》中的母女关系还表现为疏离。首先,玛丽琳与莉迪亚存在着疏离。玛丽琳将莉迪亚作为实现她理想的机器,并不了解女儿的真实想法和状态,玛丽琳对莉迪亚是陌生的。从莉迪亚来看,她对母亲也是陌生的。其次,玛丽琳与汉娜也处于疏离的关系中。玛丽琳的生活重点全部在莉迪亚身上,从不关心汉娜的学习及生活。莉迪亚死后,玛丽琳只关心莉迪亚死亡的真正原因,对待汉娜同样是漠视的。对于汉娜而言,她印象中的母亲及一家人的心中只有姐姐莉迪亚,她不敢靠近母亲。小说中呈现的母女疏离,归根到底来自两个方面:沟通的缺乏、华裔身份的缺失。

情感交流缺乏影响了本该亲密的母女关系。玛丽琳直接将自我与莉迪亚等同起来,把莉迪亚简化为学习的机器,忽视了莉迪亚的独立性;她在提出自己的要求时,从不关注莉迪亚的真实反应,也从来不过问莉迪亚学习之外的事情,没有情感交流。另一边,莉迪亚在玛丽琳离家出走时,感受到了家庭的变化,她认为只要能留住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为了哄母亲开心,她甘心满足母亲所提的任何要求,自己的苦恼、痛苦也无法向母亲诉说。

华裔的身份缺失直接影响了母女关系。“在文化上华裔美国人被美国主流社会‘他者化’和‘边缘化’……因此,华裔美国人被视为‘外国人’和‘逗留者’,是不能被同化的少数族裔。”华裔是与美国人相对的“他者”,华裔总是处在被歧视、被排斥的生存状况中。玛丽琳对汉娜的疏离正是汉娜作为华裔身份缺失的体现。追求“与众不同”的玛丽琳在看到詹姆斯事业失败后,逐渐认识到詹姆斯被视为“外国人”的处境。同时,长相完全遗传父亲的小女儿汉娜也处于这种状态:在玛丽琳眼里,汉娜不仅有着黑头发、黄皮肤的外貌特征,还有着自卑、胆小的性格特点,也是“不能同化的少数族裔”。她的这种身份不仅提醒着玛丽琳与母亲斗争的失败,也代表着她缺乏能力、无法帮助玛丽琳完成人生目标,所以玛丽琳把汉娜彻底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三、和解:反抗及共存诉求的暗示

《无声告白》中的母女关系在经历了矛盾和疏离后,在故事的结尾迎来了大和解:莉迪亚失去了生命,玛丽琳在寻找莉迪亚死因的过程中,开始慢慢反思,最终了解了真正的莉迪亚,意识到正是她的强迫让莉迪亚葬身湖底,并反省自己对待家人的态度。纵观整部小说,伍绮诗最终将和解作为母女关系的终点,不仅仅是她继承了美国华裔女作家的写作传统——在作品中营造温暖的大结局,母女关系的缓和也承载着她对失语者、中西文化融合、家庭沟通的思考。

首先,伍绮诗表达了对失语者走出压迫的期许。斯皮瓦克在《属下能说话吗》中说道:“为警惕属下阶级的继续建构,精英要采取什么对策呢?……如果你是穷人、黑人或女性,你便在三方面具有问题性。”斯皮瓦克提出失语者总共有三类:种族、阶级、性别。在美国社会中,女人及黄色人种,他们处在种族及性别的被压迫方,没有发声的权利。在《无声告白》中,母女关系和解之前,玛丽琳属于一类失语者——女人,而故事的最后,玛丽琳在寻找女儿死因的过程中,懂得了自己探求女性价值的错误道路,找到了自我。汉娜也代表着一类失语者——黄种人,而母女和解后,她的身份得到了认可。在美国环境下,原本属于被压迫的失语者——女人和有色种人,在小说的最后都发出了声音,这代表着伍绮诗对于失语者的关注,坚信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会走出压迫,赢得话语权。

其次,伍绮诗表达了对中西文化求同存异的向往。西方总是以自我/他者来说明与东方的关系,在这种思想影响下中西文化被认为总是存在隔阂冲突,无法“和解”。小说中,玛丽琳虽然处于中西文化冲突的影响中,但是在最后找回了自我,这代表着伍绮诗对于中西文化未来前景的想象——中西文化能够求同存异。母女矛盾的解开还促成了玛丽琳与詹姆斯的沟通,最后这两个有着完全不同价值观的人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和好如初。这一和解是伍绮诗对于中西文化关系走向的期许。

最后,伍绮诗表达了对家庭成员适时沟通的认可:玛丽琳通过一系列物品与死去的莉迪亚进行“无声的沟通”,达到与莉迪亚的和解,在这一过程中,玛丽琳知晓了沟通的重要性;最后整个家庭也明白了缺乏交流带来的伤害,玛丽琳与丈夫詹姆斯都敞开心扉,“说话时会选择真正能表达自己的意思的措辞”,夫妻双方也学会认真跟子女沟通。这个跨族裔家庭对于“沟通”的认可,也是伍绮诗本人的态度:作为最亲密的家人,没有语言的阻碍,就不应该让情感交流的匮乏成为家庭破裂的理由。

《无声告白》展示了20 世纪70 年代跨族裔家庭中复杂的母女关系,伍绮诗通过母女关系传达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与族裔文化对话的期许,对于母女关系的处理体现了她的创新力和责任感,她的创作给美国华裔女作家这支队伍注入了新的活力。

①②〔美〕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钟良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40页。

③陈昱:《建构华裔美国人族裔身份:种族、历史与性别——华裔美国作家、批评家赵健秀研究》,中国人民大学2009年博士论文。

④ 罗钢:《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页。

⑤〔美〕 伍绮诗:《无声告白》,孙璐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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