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中南希的人物形象及其悲剧命运解读

⊙李盈［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雾都孤儿》是19世纪英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的早期作品。狄更斯勇敢真实地反映了当时英国贫民的悲惨生活，抗议社会的不公，唤起社会舆论，由此推行改革，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贫民得到救助。正因如此，狄更斯被学者和评论家认为是“英国社会的良知之声”。狄更斯通过这部小说对19世纪的英国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严厉批判，这对当时社会以及外国文学史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并具有深远的意义。

虽然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奥利弗，但作者对南希这一角色的塑造也是十分深刻而成功的。从角色定位上来说，南希的角色更具现实教育意义。狄更斯用大量精练的外貌描写和个性化的语言来突出其人物性格，并用了多重的矛盾对立来刻画这一丰满的人物形象。本文主要对南希的矛盾性格进行解读，分析其悲剧命运，从而揭示了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和社会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并展示出狄更斯对纯真善良品性的追求和对美好光明社会的向往。

一、南希角色产生背景

（一）时代背景

狄更斯所处的时代正是19世纪英国全盛的维多利亚时期，工业快速发展，工人的生产力大大提高，英国成为“世界工厂”。快速发展的经济、舒适的生活和巨大的社会财富背后是底层人民的不幸，他们忍受着无尽的贫困和痛苦。为了谋生，妇女和儿童也去工厂出售劳动力。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南希这一角色产生了，该角色是当时社会的真实映照，也是对当时社会的深刻批判与无情抨击。

（二）家庭背景

查尔斯·狄更斯出生于1812年2月7日。狄更斯的早年生活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幸福，G.K.切斯特顿就这样说道：“狄更斯出生时，正值家里好光景，早年的狄更斯自认为是安逸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男人的儿子。”但是不久之后他家蒙受重大经济损失，入不敷出，负债累累，全家人不得不居住在贫困街区，因而，他与社会最底层的群众接触很多。他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更是因债入狱，从此生存环境十分困窘。狄更斯为了补贴家用，小小年纪便到鞋油厂挣钱。童年工作的这段经历是他人生中一段黑暗的时光，直到很久以后，他仍旧摆脱不了当时的阴影，他的经历让他近距离接触了工业革命下黑暗的生活条件。这样的家庭背景也使得狄更斯从小便缺乏安全感，现实的悲惨和对未来的憧憬更是让狄更斯形成了孤僻和光明并重的双重性格。因此可以说，南希这一角色的诞生并非是作者的凭空想象，而是作者自身的真实写照。狄更斯能够对南希复杂的性格、行为、心理进行准确刻画和把握，便是因为他是以自身的童年经历为基础。

二、南希形象特点解读

（一）外在罪恶黑暗

南希是一个从小就被“老犹太人”费金训练，在贼窝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女贼，她从事偷盗行业，帮助匪徒从事不正当的业务。《雾都孤儿》中最能够体现出南希外在罪恶的情节便是她联合同伴绑架奥利弗到费金家中。在费金竭力寻找奥利弗、追回奥利弗的过程中，南希起到了主力作用。南希提着小篮子，在监狱里面入木三分、惟妙惟肖地表演，打探出奥利弗的下落，又在奥利弗去书摊的路上假装是他的姐姐，将奥利弗重新拉回了盗窃团伙。虽然南希一开始并不愿意，但她最终还是听从贼首的命令，将奥利弗带回了贼窝，破坏了奥利弗平静、幸福的生活。这一情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显示出南希罪恶的一面。另外，在小说后期，南希虽然主动帮助奥利弗摆脱费金和赛克斯的迫害，但她也表示不会出卖盗窃团伙。南希的所作所为不经意间对社会造成了隐患，盗窃团伙的存在将会造成更多负面的社会问题。

（二）内在纯真善良

尽管南希从小就被费金收为徒弟，接受训练，是一名精明老练的女贼，但是她仍然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这就是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奥利弗第一次看见南希和贝特的时候，对于她们的印象是“她俩或许并不特别漂亮，可脸上红扑扑的，显得非常丰满、健康。两位姑娘举止洒脱大方，的确算得上非常出色的姑娘了，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奥利弗一开始就认定她们是善良的好姑娘，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狄更斯在一出场的外貌描写中就为南希奠定了正面形象。

南希内心的善良主要体现在她对主人公奥利弗的保护上。当南希明白费金和赛克斯利用她将奥利弗骗回来的真实目的后，她非常后悔，心中的那份善良和良知顿时被激发了出来，同费金等人进行激烈的反抗。当奥利弗不顾一切想冲出房间的时候，南希高声劝阻赛克斯把狗唤回来，否则孩子会被狗撕成碎片。在费金殴打奥利弗时，她突然扑到费金前面，将他手中的木棍夺下扔进火中，并向费金喝道：“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费金，你已经把孩子搞到手了，还要怎么着？放开他……”这一瞬间，南希心中泯灭的善良品德瞬间苏醒，她对着费金高声吼道：“你这个坏蛋！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年龄还没他一半大，我就替你偷东西了。我干这种买卖，这种行当已经十二年了。你不知道吗？说啊。你知不知道？”这可以说是南希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勇气表达出对费金和盗窃团伙的不满，这里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南希心中的善良品质。后来，当她听说受伤的奥利弗被赛克斯抛弃在沟里时，她却希望奥利弗死在沟里，因为“在哪儿也比在我们中间好”，“要是从此再也见不到这孩子”，她才感到高兴，“知道最糟糕的事情已过去”。为了生存，南希不敢违抗费金等人，但她很懊悔帮助费金一伙把奥利弗带回贼窝，内心无比痛楚。这些情节都表明南希心中的那份良知没有泯灭，虽然多年的境遇已经使她变得堕落麻木，使她放弃了寻找美好生活的机会，但是当看到无辜的人受伤害时，她仍会奋不顾身地帮助别人，这就是她的善良和美好之处。此外，南希在无意中发现了奥利弗同父异母的哥哥孟可司与费金的阴谋。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她偷偷迷醉赛克斯，选择将全部秘密告诉露丝小姐，并帮露丝小姐和布朗罗先生提供孟可司的罪证线索。南希虽然是费金盗窃团伙中的一员，但她为了救奥利弗舍生忘死，最后惨遭赛克斯杀害。即使南希曾经犯下了很多盗窃罪，但她最终完成了从恶魔到天使的心灵洗礼，完成了从罪恶到善良的完美转变。

（三）机智勇敢，聪明能干

作为一名社会最底层的弱小贫民，南希为了生存从小委身贼窝，练就了巧妙应对周边环境的本领。这在她扮演姐姐，去监狱打听奥利弗下落和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拉回贼窝的时候已经演绎得淋漓尽致。连老犹太也夸她“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让其他人多学着点儿。而当南希不忍心再看到奥利弗受非人虐待和折磨，下定决心要救奥利弗远离魔窟时，她的聪明才智又一次得到了发挥，一个机智勇敢的女孩跃然纸上。

面对强大的盗窃团伙和强劲的敌人，战胜他们光靠蛮力是远远不够的，南希学会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取胜。当费金和孟可司密谋如何对付奥利弗时，南希故意装醉，在一旁偷听他们的秘密。她披着斗篷，戴了软帽，抓住机会，影子像一阵风似的贴着护墙板悄悄溜过去，她的机敏和胆量使读者佩服，不禁让所有人都为她拍手叫好，甚至连老奸巨猾的费金都被蒙骗了过去。然后她巧妙地用鸦片酊把赛克斯灌醉，一切准备妥当后，便立即飞奔去找露丝小姐。后来为了兑现与露丝小姐第二次见面的承诺，她不惜一切，找机会从赛克斯眼皮底下逃出去赴约。在狄更斯的描写下，我们看到了一个机智勇敢的南希。生活于这种环境下的南希，从未想过与他们一起堕落，虽然屈从于生活，但她也学会了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与邪恶力量抗争。

（四）重情重义，复杂矛盾

南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她是盗窃团伙谋取利益的工具，但是她不像费金和赛克斯那般残忍无情。比如，布朗罗先生希望南希告发老犹太，南希却说：“我不干。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虽说他是个魔鬼，对待我比魔鬼还可恶，我也绝对不会这么干……还有一个原因，他虽说是个坏蛋，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许多人干的都是同样的勾当，我不能出卖他们，他们——不管是哪一个——本来都有机会出卖我，可都没有出卖我，尽管他们是坏人。”后来布朗罗先生劝她离开贼团去过新生活，他甚至可以帮助她到国外去发展，但从南希的一番肺腑之言可见，尽管南希看透了贼团中一切罪恶的行为，并十分厌恶那种不择手段、残暴、淫乱、险恶的环境，但是她又对贼团有着深厚的感情，不忍背叛。

南希的重情重义和复杂矛盾又体现在她和赛克斯的爱情上。对她来说，爱情比未来甚至生命都要重要，即便是她的情人赛克斯对她拳脚相加，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她仍然义无反顾地爱着赛克斯。作者在取这两个人的名字时也别有深意，南希（Nancy）和赛克斯（Sikes）的英文缩写N与S恰恰是磁针的两极，这暗示着两个人本身就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统一体，既对立又统一，既相反又相成，彼此依存不可分离。但他们二人在本质上一个是仁爱的象征，一个是暴虐的代名词。南希离不开赛克斯，宁愿被杀害也不愿抛弃他；赛克斯也离不开南希，失去她就失魂落魄，最后在房顶跌落，被自己的绳子活扣套住而勒死。一方面，南希为了生存不敢违抗费金等人，只能被迫为他们卖命，她内心痛恨做贼；但另一方面，她重情重义，不愿意背叛贼团，同时，她对待爱情忠贞盲目，为了爱情不愿追求更好的发展，最终丧生于情人之手。这样的南希复杂且矛盾，但又丰富而深刻。

三、南希悲剧命运分析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南希身上虽然具有很多闪光的美好品质，但最终也没有避免悲剧结局。南希这个形象亦正亦邪，一直徘徊在善与恶的边缘。正是她性格上强烈的暗与明、恶与善、堕落与救赎的矛盾和对立注定了她最终的悲剧命运，可以说南希的矛盾性格就是她悲剧命运的元凶。

（一）徘徊在善恶之间的矛盾

环境与人的性格的形成有一定的关系，这就是所谓的“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南希的出身背景以及所处的生活环境让她的命运注定与别人不同。她几次保护奥利弗免于贼首的毒打，最后她违背了对贼团的忠诚，将奥利弗的情况全部透露给露丝小姐和布朗罗先生，帮助奥利弗逃离魔窟，找回本应属于他的身份、财富和地位，而自己却因为背叛贼团付出了生命。她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奥利弗逃出贼窝，然而当她有了可以脱身的机会时，她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作者深刻地揭示了南希矛盾复杂的性格特点：一方面她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另一方面却天性善良纯真，渴望能够从事正当的、光明的工作，不愿意做违法的勾当。一面是内心深处的良知，对奥利弗命运的同情；另一面却是自己摆脱不了的罪恶链，以及背叛贼伙的负罪感。南希对自己的生活其实非常痛恨，但她“与过去的生活是用链条拴在一起的。现在我讨厌它、恨它，却离不开它。我只能走到再也回不来的地步才算了事”。

南希屈服于贼团的恐吓，把奥利弗重新抓回贼窝的同时，内心又充满悔恨。而在奥利弗完全可以过上全新的生活之时，她又一次帮助费金与赛克斯。在南希未泯灭的良心被唤醒的过程中，即便羞耻感和自卑感曾一度让她在露丝小姐家门前止步不前、徘徊良久，但最后她认为自己的心还未完全被邪恶腐蚀掉，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因而，如果说南希的不幸可哀，不争可怒，且其为虎作伥可恨的话，那么她帮助奥利弗脱离贼窝的善良与舍生忘死的壮举，可谓令人肃然起敬。

（二）游荡在爱恨边缘的矛盾

小说中南希的爱情故事让无数读者为之潸然泪下，我们也能从中看出当时大多数底层人民关心的并非是真正的爱情，而是爱情背后的利益。但是善良纯真的南希渴望爱情，相信爱情。她将赛克斯作为自己的心灵依附和精神寄托的对象。她有时恨这个男人，却也不得不依附这个男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甚至布朗罗先生给她机会让她到国外开始新生活，她也为了赛克斯而放弃了。南希天真地以为赛克斯会为了自己而走向正途，去上帝面前忏悔请求宽恕，没想到却命丧于赛克斯之手。

在赛克斯即将了结她的生命的时候，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唤醒赛克斯：“为了你，我放弃了一切……看在仁慈的上帝分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不要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我凭着自己有罪的灵魂担保，我对得起你。”“今晚那位老先生，还有那位可爱的小姐，答应替我在外国安一个家，让我清静安宁地过完这一辈子。我再去找他们，跪下求他们对你也发发这样的慈悲和善心，让我们俩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你我离得远远的，过干净一些的日子……”这些都是南希对赛克斯纯真爱情的赤裸裸的写照，是一个普通女人对爱情渴望的真实体现。南希深知身处贼窝的赛克斯是多么的罪恶，也知道他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给社会带来了多大的危害，但是她仍然无法离开这个男人。正是她盲目而执着的爱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使她走到了生命的终结。

四、结论

在《雾都孤儿》中，南希虽然并非主角，但南希这一人物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过对南希这一矛盾形象的解读以及分析她悲剧的命运，我们可以透视到当时英国资本主义的黑暗和底层人物的悲惨生活。狄更斯用自己深刻的笔触塑造了南希这个复杂丰满的形象，同时通过她来揭露当时的社会现实，给读者警醒，具有深远的影响和深刻的教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