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芹溢[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10]
中国古典诗词语言简洁凝练,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是民族文化的外在体现。其内在灵魂即是诗歌意象,诗歌意象作为载体,承载着诗人的内在情感、思想与文化内涵,是诗人创作过程中赋予客观事物以主观情思而产生的。因此,在古诗英译过程中,译者不仅需要传递出中国古典诗词语言的简洁性、优美性、和谐性等特点,更应该注重诗词的内在灵魂即意象的翻译。诗歌翻译不仅是源语言与目标语言之间的简单转换,基于认知的角度,翻译体现了大脑中的认知活动,它包含两个过程,分别是译者对源语言作品的解读过程以及目的语的再次组合过程。译者具有双重身份:作为读者与认知主体,译者需要理解原诗的意象,作为译者,则有必要向目的语读者传递原诗的意象。然而,诗歌中的意象由于文化背景、生活体验、思维方式的不同,目的语读者对中国诗词的译本理解十分困难。因此译者必须对原诗进行分析,掌握原诗的意象图式并在目的语中寻求类似的意象图式,从而激活与源语一致或类似的认知框架,再现原诗中的意象和文化内涵。本文旨在从认知视角分析唐代诗人柳宗元的山水田园诗《江雪》及其英译本,具体阐述意象图式在诗歌英译中的运用,从而探索意象翻译的新视角。
意象图式理论以经验主义和体验哲学为基础。最早是由Lakoff提出了意象图式的概念。其后,Johnson 在其专著The Body in the Mind 中具体阐释了意象图式的起源、定义、特征、表现形式等。意象图式产生于人与客观世界的感觉运动活动中,具有动态性,是对现实经验的抽象概括与压缩性描写。(李福印,2012:237-238)意象图式是从生活体验中通过空间关系抽象概括而来的。由于意象图式具有动态性,可以不断调整去适应许多类似却存在差异的具体场合。意象图式在大脑中建构以后,可以构建概念与物体之间的联系。在意象图式理论背景下,大脑对新信息的吸收理解过程中,应该要将新信息和自身脑海中的既有消息进行适当整合,从而对新信息进行解码以及编码,以便更好地理解新信息。从本源上说,意象图式是前概念的,是形成概念体系的基础概念,意象图式不仅可以表征空间关系,还能将抽象关系延伸到其他的认知领域中,从而形成比喻/象征等含义。(李彩霞,周雪梅,2013:136)这样,意象图式在帮助译者分析古典诗歌中呈现的空间关系描写过程中,还能有助于译者理解象征性和比喻性意象的成因,因此有利于译者对原诗进行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解码。(杨俊峰,2011:4)
中国古典诗词借助简洁明了的语言传达丰富的文化内涵,诗人多通过意象以表情达意。中国读者能从具体的意象和含蓄的语言中领悟诗人所传达的情感,是因为中国读者具备了与诗人相似的生活背景,或者具有相同的文化体验,从而在大脑中经过高度概括形成与诗人类似的意象图式,而外国读者具有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环境,缺乏与诗人类似的意象图式,再接收到译文以及意象时,多按照自身大脑储存的意象图式加以理解,对诗歌和意象的理解形成偏差,甚至由于缺乏类似的意象图式,而无法领略诗人借“象”所传递的“意”。因此,在译文中,译者在翻译诗歌的语言与文字的同时,尽可能使外国读者建立相似的意象图式,将诗歌意象内涵准确传递给外国读者。本文仅以唐代诗人柳宗元的《江雪》为例,对原诗以及译文进行意象图式阐释,说明意象图式在意象翻译中的重要性。
柳宗元是唐代著名诗人,面对官场的腐败与黑暗,柳宗元曾参与永贞革新运动,提出制衡宦官与藩镇的改革措施,但由于改革的失败,柳宗元被贬官到永州。于是,他满心忧闷,写下了这首流传至今的《江雪》。这首诗不仅意象鲜明,其内涵也足够深刻。“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笔下的山水诗常常描写幽僻的客观景物,传递出诗人寂寞、孤独冷清之感。这首《江雪》保留了诗人的一贯风格,寥寥数字,就描绘出幽寂严寒之景:江面大雪纷飞,渔翁静坐于孤舟,独自垂钓。诗人为读者展现出在苍茫天地间,渔翁生活的清高,性情的孤傲。
此诗整体采用容器图式,诗人驻足远望,所见事物均为诗人视野所及。诗歌前两句包含容器和上下图式,将“千山、鸟、万径、孤舟”等景物纳入其中,由上至下,形成上下空间关系。后两句分别以“孤舟”和“寒江雪”为容器,孤舟作为容器,将蓑笠翁融于容器,而寒江雪作为更大的容器,将孤舟与蓑笠翁融于寒江雪这一容器之中,层层叠加。山水情景与诗人的自身状况一一对应。意象图式在诗词中的表现并不是单一的, 容器图式与上下图式在诗中结合, 融为一体,从而突显出诗人孤独、凄凉、寂寥之情。
《江雪》流传至今,饱受赞誉,其翻译文本也众多,本文选取许渊冲译文来进行阐释。
译文:Fishing in Snow/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Is fishing in a lonely boat.(许渊冲)
本文拟从意象图式视角对《江雪》进行解读并对译本进行比较分析,分析意象图式理论的运用情况。由于译文文本在意象图式构建上有同有异,在意象描述上也存在一致与差异。笔者将客观比较译本的异同之处。
对于《江雪》标题的翻译,作为文章的标题,江与雪即可以构成一个容器,将一舟一翁包含在容器之内,以江雪容器之大反衬出蓑笠翁的寂寥与渺小。Fishing in Snow属于意译,尽管译文的形式与内容有别于原诗标题,但舍风景重事件,将蓑笠翁独乘孤舟在江雪中钓鱼之事译为标题,以“snow”为容器,不仅符合原诗整体的意象图式即容器图式,也能够激活译文读者关于“江雪中垂钓”的认知,令译文读者领略到中国的传统文化。由此可见,作为原诗的认知主体,译者必须在原诗的解码过程中掌握原诗的意象图式,再向目的语读者建构与原诗相似的意象图式,以便译文读者体会到与原文读者相同的文化内涵。
诗歌前两句,主要描写出诗人视野所及的景色,“千山”和“万径”为静态的意象,而“鸟飞绝”和“人踪灭”为动态的意象,动静意象相结合,渲染出寂静冷清的氛围,从绵延山峰、飞鸟无踪的高处之景向下转移到条条路径,人烟罕见的低处之景,构建了上-下意象图式。译文尽管形式整齐,符合许渊冲先生所提倡三美翻译原则,但这两句译文全部由静态意象构成,并未展现出原诗的动静结合的特点。因为上下图式作为典型的意象图式,具有动静两种特性,包含状态与过程两个层面。译文看似呈现给目的语读者与原诗类似的上下图式,展现上下的空间关系,但只表现出原诗最后寂寥、凄凉的状态,而忽视了原诗由动变静的过程。由此可以看出译者并未真正理解原诗所呈现的动静结合之景。
诗歌后两句体现容器图式,以“孤舟”作为容器,将蓑笠翁融于容器,而“寒江雪”作为更大的容器,涵盖了孤舟与蓑笠翁,两个容器图式共同作用,借冷清之景突显形体孤独的蓑笠翁内心品性的孤傲清高。而译文不仅省略了“寒江雪”这个意象,使原诗句的第二个容器图式在译文中缺失,译文所形成的景物格局也骤然变小,无法体现出原诗句容器图式层层叠加所表现出的天地苍茫,孤立无援之感。还省略了“蓑笠”这个意象,“蓑笠”包含两种雨具,即蓑衣和雨笠,以干草、麻或竹子编制而成。蓑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象征意义,它可以借指隐者的服装或隐者的隐居生活。(陈姝,陈萍萍,2014:61)原诗借“蓑笠翁”这一意象来抒发其志向不改的高洁品质,而译文中的省略使目的语读者无法领悟意象之下原诗作者的高洁。
诗歌的意象是诗歌创作过程中意蕴与内涵的载体,是诗歌的灵魂所在,译者作为原诗的认知主体,有必要解读原诗意象,明确原诗作者所建构的意象图式,与此同时,译者应该保留原诗的意象,并再现原诗所呈现的意象图式,借此在目的语读者头脑中建立与原诗类似的意象图式,体会原诗的意蕴与内涵,得到美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