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国[聊城大学文学院, 山东 聊城 252000]
由陈忠实所创作的《白鹿原》曾经在文坛风靡一时,这部优秀的长篇小说既是一部追根溯源的家族史,也是一部内容翔实的民俗史。全书不仅展现了原汁原味的关中风情,还存在着很多超现实的描述,形成一些不可思议的情节,丰富了作品的内涵,也推动着故事的发展,使全书具有浓厚的奇幻色彩。
作者采取多种艺术手段,极力渲染那块隐藏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体现了民间风水术的影响。“风水术”又叫“营葬术”,在我国民间可谓由来已久。《周礼》中提到了“土宜之法”,晋代郭璞更是精于此道,被称为风水术的鼻祖。后经历朝历代发展,“风水术”的理论不断丰富。其主要学说就是认为墓地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人事的吉凶,这自然促使人们去寻找能为自己带来好运的“风水宝地”。作者在第二章里,就先采用小吏的传说,向读者描述隐藏白鹿精灵之地的神奇。书中以奇幻的笔触描写了小吏在白鹿精灵出没处下葬后,其四个孙子全部飞黄腾达成了进士的传说;再用白嘉轩的经历,进一步烘托这块风水宝地的神奇。书中写白嘉轩发现白鹿精灵隐没于一块土地后,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神灵安排。他施策谋夺了这块本属于鹿家的地,并立即为父亲迁坟。在占卜葬地时,白嘉轩未对请来的风水先生作任何暗示,风水先生却将罗盘定位在那块刚谋夺来的土地上。埋葬父亲后,白嘉轩的运道开始昌盛,走出灰暗的人生低谷,作者写道:“白嘉轩把人财两旺的这种局面完全归结为迁坟。”这些奇幻的描述,反映出书中人物是在借助某种神奇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作者以这样的奇幻情节吸引读者,加强了他们的阅读兴趣,使全书更具艺术魅力。作者围绕这块风水宝地,还设计出“白孝文发迹当县长”的情节,并让白嘉轩在全书结尾处慨叹:“儿子孝文的县长,也许正是这块风水宝地荫育的结果。”这样的结构,让奇幻色彩贯穿全书,并前后呼应,形成完整宏大的叙事结构,使全书情节连贯,在推动故事发展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白鹿原》描写了很多关中地区的民间信仰,并有意强化了其中所蕴含的奇幻色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关中民众有很多自发信奉的神灵,这些神灵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植物。这类民间信仰更多的是起到一种聚合作用,把分散的、盲目的民间力量整合在一起,在严酷的自然与社会条件下为人们争取生存的权利。作为书中的关键意象,“白鹿”“西海龙王”等都是重要的民间信仰对象,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奇幻色彩。如“白鹿”是真、善、美的化身,寄托着朴实人们的追求与向往,承载着一方的地域文化。面对未知的自然,人们企盼着自己能获得“白鹿”那样超凡的能力,与自然相抗争。通过对“白鹿”的顶礼膜拜,承载生活重压的人们,表达着对幸福的渴望。此外,《白鹿原》里对“伐神取水”的描写,也有浓烈的奇幻色彩,并以此传达出原生态的关中风俗。对司雨龙神的敬仰既是一种对自然力量的崇拜,也是一种图腾崇拜,慰藉着民众的心灵,调整世俗人类与未知自然之间的关系。书中的白鹿村民更在祭龙神的活动中加入了民间巫术,体现了与神灵沟通的愿望。在巫术的作用下,白嘉轩“双掌在桌面上一按就跳上了方桌,大吼一声:‘吾乃西海黑乌梢。’”接着,白嘉轩在民间巫术的神奇作用下,被钢钎穿颊后,不仅毫无痛感,而且行动自如,连原本折断的腰杆也暂时恢复如初。这一场面被描绘得神奇无比,生动再现了这一民间祭祀的场景。作者也在暗示民间信仰的力量非常强大,以至于最具个性的族长白嘉轩,也不得不对这一力量顶礼膜拜。
书中对田小娥鬼魂的描写,不仅丰富了这一人物形象,更为作品增添了奇幻意蕴。作为前清秀才的女儿,“田小娥本质上是一个传统女人,她渴望守妇道,但社会、时代、家族、命运都不给她机会”。她在书中首次出现是作为老武举的一个小妾,不久与黑娃苟合后遭休弃,便随黑娃来到白鹿村,最终被黑娃的父亲鹿三杀死。作者为进一步塑造这个性格复杂的悲剧女性,将其鬼魂附在原本憨厚木讷的鹿三身上,用这种奇幻的艺术手段,摆脱了男女性别的局限,使现实与超现实有机结合在一起,展现田小娥的精神世界,丰富了这一人物性格。田小娥的鬼魂附在鹿三身上,吃了一碗族长白嘉轩亲手端来的饭后,“一蹦蹦到厅房的台阶上喊起来:‘哈呀呀,值了值了,我值得了,族长老先生给我侍候饭食哩。’”这段文字显示,她在向白嘉轩挑战,同时,也是在向压迫她的封建宗法制度挑战。此处描写体现了超越世俗的奇幻色彩,增强了田小娥的反抗意识,令人慨叹其悲剧命运。继而,田小娥的鬼魂借鹿三之口向白鹿村的男女老少发表演说:“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这个在白鹿村原本自卑瑟缩的人物,终于在死后还魂,并道出内心的不平与愤懑。作者以此类奇幻情节,塑造出田小娥这个“有着独到文学高度和艺术魅力的艺术形象”。
《白鹿原》中也有多场奇幻的梦境描写,既暗示着书中人物的命运,也属于一种创作手段。如白秉德老汉在午休时梦到天降流火烧灼着他的身体,这一情节设计使他暴病去世不会过于突兀。白嘉轩的新娘子胡氏梦到他的几个前妻,并将这几个已逝女人的容貌一丝不差地道出,更在奇幻中增添了几分神秘。此外,书中写白灵死后,她的父亲白嘉轩等几个重要亲人在同一晚都曾梦到白鹿出现,而白鹿在白嘉轩的梦里又幻化成了白灵的形象。这一梦境可谓奇中有奇,不仅说明白灵的命运,也暗示她与白鹿精灵之间的奇特关联。相传人在逝世后,会向至亲托梦,故而白灵托梦这一情节加深了白灵与亲人们之间的联系,使这一游离于家乡之外的革命者形象更为生动。
书中其他的奇幻描写还有很多,如村庄的兴衰史,白灵出生时的百灵鸟、白狼与天狗,以及黑娃从军后手握短枪时的人生定位,等等。书中所写的法师两次捉鬼,也是作者搜奇记异,对奇幻元素进行的有意整理与组织,体现了关中民间对超越世俗能力的崇敬和向往。此外,作为书中的正面人物,朱先生学富五车,是正宗关中学派的传人。但就这么一位儒雅之士,也有“今年成豆”和“见雪即见开交”的预言。他还能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和身后诸事,并留下一块神奇的墓砖。这些情节都使朱先生身上笼罩着一层奇幻的色彩。鲁迅说:“幻设者,意识之创造矣。”可见奇幻的情节描写在构建作品中的独特作用。但《白鹿原》里大量匪夷所思的描述,一方面是小说作者虚构的需要,一方面也体现了沉淀在乡土间的神灵崇拜传统。这使作品在对奇闻逸事的描述里,增添了浓郁的乡土气息,丰富了作品的内涵。这些奇幻情节能贴切地融入故事的叙述而无突兀感,使全书的铺陈出人意料,故能打破读者原本的阅读心理预期,给读者极大的精神享受。
《白鹿原》里的奇幻情节,整合了神话传说、民间信仰和地方巫术,荒诞中带着神奇。这说明作者对关中生活非常熟悉,对百姓心理更是把握得非常准确,故而能够自然地在创作中融入这些奇幻情节。此类奇幻情节是必不可少的艺术手段,既能推动故事的发展,塑造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又能与现实生活的描写混合,打破鬼域与人间的界限,使整体作品呈现神、人、鬼混杂的场面,具有奇幻的艺术魅力。
①③ 陈忠实:《白鹿原》,华夏出版社1996年版,第221页,第334页。
② 杨光祖:《田小娥论》,《小说评论》2008年第4期,第47页。
④ 陈劲松:《田小娥的悲剧命运及其文化反思——重读陈忠实〈白鹿原〉》,《延河》2010年第5期,第19页。
⑤ 关诗佩:《从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看现代小说观念》,《鲁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4期,第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