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认同危机下的中华文化价值观重构

2019-07-08 06:37:10李茂华12
关键词:中华文化价值观文化

李茂华12

(1.成都大学 中国-东盟艺术学院; 2.成都大学 传媒研究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全球化时代的来临,一方面带来各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交流繁荣,另一方面也引起了人们对文化认同危机的担忧。安东尼·吉登斯指出:“全球化社会关系的发展,既有可能削弱与民族国家(或者是国家)相关的民族感情的某些方面,也有可能增强更为地方化的民族主义情绪”[1]57。亨廷顿指出:“在新的世界中,文化认同是一个国家结盟或对抗的主要因素。”[2]106文化认同问题,已不仅是文化领域的问题,更是一个关乎民族或主权国家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与霸权主义对抗、提升国际话语权的重要问题。

中国是一个有着辉煌灿烂历史的国度,中国人民因而拥有强大的“文化自信心”。可以说,在清以前的中华文化发展史中,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大一统中国并未遭遇强大的文化认同危机。直至近代,西方诸国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国门,一直沉浸在“天朝上国”迷梦中的中国人民才清醒过来。中国出现了一场由经济、科技力量悬殊而导致的文化认同危机。中国的志士仁人们开始学习西方文化,探索治国救民之道。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历经西方的经济封锁、自然灾害以及文革引起的经济倒退等诸多困难,到改革开放前期,西方繁荣的经济状况与中国当时的落后状况形成反差,西方以公民为主体的宪政国家体制也为近代以来一些中国知识分子所赞扬和追捧。这些状况反映了中国国内存在的各层面的文化认同危机。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中国融入全球化的程度越来越深,与国际的交流日益频繁,西方诸多理论思潮、政治思想、文化现象纷纷涌入中国,中国国内现有的价值观再次受到冲击。在此期间,中国大力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体制的改革,进入一个社会转型时期,由此也带来各领域的矛盾与问题,如廉政问题、社会道德问题、精神信仰问题、少数民族对国家体制的认同问题等等,这些问题既冲击着中国传统的以“德”为内核的文化价值观,也冲击着马克思主义“人民利益至上”的文化价值观,中国人民在众多新现象面前显得不知所措。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马克思主义文化价值观、西方文化价值观这三者应该如何抉择?何者才是适应中国现时代特征、能够带领中国实现复兴之梦的中国文化?社会各界对此都在着力探讨。

面对中国出现的各层面文化认同危机,笔者认为,从文化层面适时倡导中华文化价值观的重构,以具有历史血脉与当下联系的中华文化价值观凝聚中华民族的文化向心力,提升中国在中华文明文化辐射区域内的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很好的化解危机的途径。

一、从文化角度看中华文化价值观重构的必要性

文化本身是一个内涵丰富、边界模糊、难以界定的巨系统,对其的定义就有二百余种。我们在此不对其进行整体性的剖析,而是以一种系统论的视角对其构成元素、结构、功能等进行解剖,以达到对文化的某种程度的把握。麻省理工学院教授艾德佳·沙因(Edger H Schein)在进行组织文化研究时,对文化的构成因素进行了分析,他认为文化是由三个相互作用的层次组成:“第一层是物质层,即人工制品和创造物,是可以被观察到的。”“第二层是价值观,指个体和群体的追求、意识、行为准则、哲学。”“第三层是基本的潜意识假定,这是比价值观更为模糊抽象的默认的信仰、思想、感知。”[3]182这三层文化构成要素,第一层是基础,第二层是主体,第三层是路径。基于这三层构成因素,笔者对当前中国的文化认同危机进行探讨分析。

物质层面:文化本身包含有物质的成分,其中最重要的是生产工具。人们的衣食住行、社会交往所运用的一切物质产品无不与文化有关。文化通过语言和象征符号要素等进行传达,这一方面需要通过人们的社会交往进行口头传播,另一方面也需要借助报纸、杂志、书籍、广播、电视、电影等媒介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进行。当人类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国家诞生,相应的建国指导思想确立,相应的国家管理体制机制也随之建立,并影响着文化的生成与发展。中国当前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政治经济文化体制改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经济得到了飞速发展,但文化的改变与提升却不那么容易。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民众的物质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文化传播的载体、文化传播的时间与空间均得到很大提升,但这同时也带来多元文化更频繁的交流与碰撞,从而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当此之时,我国少数民族对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大一统国家的认同、社会各阶层利益团体对中国现代国家政治民主体制的认同、社会各团体成员对中国传统价值观与马克思主义价值观的认同等等问题纷纷涌现。

价值观层面:价值观的认同危机是文化认同危机中的主要方面。价值观是人们判断事务正确与否的标准,也是人们进行行为选择的依据。它深藏于人的内心,当人面临抉择时,价值观会指引人们采取某种行动。在文化三层面中,价值观层面居于中间层次,对上支持着精神层面的潜意识假设,对下控制和引领着物质层面的生成。中国当前所出现的诸多文化认同危机,说到底是中国当代社会所存在的多元文化价值观与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马克思主义价值观、西方文化价值观,以及中华文明文化价值观与伊斯兰文明、藏传佛教等部分少数民族持有的文化价值观之间的相互接纳与认同程度所造成的冲突问题。这中间存在着如何协调诸多价值观之间的关系,如何正本清源、去伪存真,将多元文化价值观统一为以一种主流核心价值观为中心的中国当代诸多阶层团体群体族群共同接纳与认同的中华文化价值观体系,是化解文化认同危机的根本。

基本的潜意识假定层面:这一层面存在的文化认同危机问题应该是最少的,也是最具有相互认同与融合的空间的。基本的潜意识假定层面所涉及的感知、思维、信仰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初始。因其处于人类思维意识的深层,并不具有直观可感性,因此是模糊的、不确定的。人们的文化思维与价值观念的形成,往往是在日常生活的接触、交往行为中产生的,最初表现为深层潜意识层面的认知、感受,后逐步内化成为自身的一种观念和态度,最终成为个体价值观中的一部分。人类在几千年文明的发展过程中,总有些文化在最基本的价值层面上具有相通性,比如对真、善、美的追求,爱国、勇敢、自尊、自爱,对人的尊严与价值的维护,等等。这些最基本的文化价值观,有些已外化于一些文化形态与表现方式,有些还处于人类意识的深层潜意识中,在碰触到时无形中起着作用。人类的基本潜意识层面的存在,也可看作是人类在几千年文明的发展过程中潜移默化的结果,它是前在文明的遗存,潜藏于人们的意识当中,对人的态度形成与行为表现起着重要作用。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我们的中华文化价值观体系的构建才成为可能。

由对文化的思考可知,化解中国当前所存在的文化认同危机需从构建统一的核心价值观体系入手。本文提出的中华文化价值观,立足于中华文化五千年的累积,不仅在国内,而且在东亚地区及世界范围内都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在当前重新确立中华文化价值观,对其内涵外延进行探讨,是化解当前中国所存在的各层面文化认同危机的必由之路。

二、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与演进

“文化价值观是一个民族在历史的发展中受文化传统影响所形成的比较稳定的价值观念,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文化价值观。”[4]本文所提出的中华文化价值观,是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在中华传统文化影响下所形成的具有中华民族心理特征与行为价值规范特征的稳定持久的价值观念。它深入中国人民的内心,并指引着中国人的价值行为选择。

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在人类的文化实践过程中,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作为文化的核心部分,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与发展受文化的影响,它往往伴随着文化的生成而生成,同时又必然会随着某种文化的衰亡而消亡或转化。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与演进过程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的历史性过程。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形态下,文化价值观具有不同的内涵与表现,体现出某种同一性或差异性。根据这一认识,我们可以概括出文化价值观的以下特点:

第一,文化价值观是一个民族在文化传统中形成的比较稳定的思想和价值观念,它通过一系列内隐的或外显的模式起作用,表现为一个民族群体判断事物的共同态度倾向与行为规范。作为文化的核心要素,文化价值观也通过语言和象征符号体系进行传播,因此,具有同一语言与象征符号体系的群体更容易形成同一种文化价值观。

第二,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与发展受社会形态与文化形态的影响和推动。文化价值观是在人类文化实践的过程中形成的,它内含于文化并深受文化的影响。文化本身又是社会形态的一部分,社会形态对文化形态的变化与演进具有决定性作用。但是,这三者之间也存在一种反作用力。文化价值观对文化形态的演进同样具有一种影响力,而文化形态也会影响社会形态的变化。文化价值观、文化形态、社会形态三者之间具有一种双向互动的影响关系,可以构成一个双向互动的影响模型。

第三,文化价值观既是稳定的又是动态的。其稳定性体现在:在某一稳定社会形态下(或某一历史阶段),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价值观总是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在持久地起作用。其动态性体现在:文化价值观随历史的演进总是在与外界或其他价值观进行着动态的沟通协调,并不断地对自身进行修正与补充。因此,将文化价值观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来看,总有某一时代的某些文化价值观会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被增强或削弱,甚或消失。

第四,文化价值观的生成与演进受地域空间的影响。生活于同一地域空间中的众民族,其持有的文化价值观往往相似。对同一地域的同一民族来说,其持有的文化价值观往往具有同一性。而处于不同地域空间中的各民族,往往具有不同的文化价值观。

人类作为文化的主体,其自身的发展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人类社会的构成经由了个体、家庭、种族、族群、民族、国家的演进,人类社会形态也经由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是第一阶段)的演进历程。这种演进历程伴随着旧质的消亡与新质的产生。在这段历程当中,不同社会形态下的不同个体、种族、族群、民族的文化价值观的内涵也在发展变化。有些价值观随着文化形态的留存而保留下来,成为其稳定内核的一部分,有些则被排除出去成为历史的遗迹。

综合以上研究,我们可以勾勒出文化价值观的生成模式,如图1:

图1 文化价值观生成模式

从图1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社会形态、文化形态、文化价值观三者之间存在的明确的依存关系。社会形态是人类及其活动空间以及各种关系的总称,是由内外两部分交织性结合在一起的整体,这一整体纷繁庞杂,难窥全貌,需借助于具体的形态展示才能得到外显,而文化形态就是其中可供认知、感觉,具有可把控性与可存续性的外显因素之一,它在社会形态中形成又反作用于社会形态。文化价值观随着文化的生成而生成,并内在地影响着外在的文化形态的变化,并对整个社会的价值判断构成影响。由此,在同一社会历史时期,处于社会支配地位的主流文化价值观将引领并指导着文化的各种具体形态,从而使得社会中的各群体、各阶层和各利益集团遵从主流文化价值观,并以此作为是非判定的标准和行为准则,从而形成该时代的主流社会风尚与主要时代特征。

文化价值观会随着历史的进程,在与社会形态、文化形态的互动过程中不断发展与变化,这个过程可以看成是一个动态的循环上升式过程,如图2所示:

图2 文化价值观演进模式

上述文化价值观演进模式是在人类历史演进的过程中去考察社会形态、文化形态与文化价值观三者之间相互作用的演进路径的:在一个稳定的社会形态时期,将会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文化形态表象,在这一稳定的文化形态表象中将体现出一套稳定的文化价值观体系。然而社会形态总是在社会基本矛盾的运动中前进、上升,且是曲折式发展的。旧的社会形态会被新的社会形态所代替。这个代替的过程最初是发生在文化价值观改变的层面上的,文化价值观的变化影响着文化形态的改变,促使新的文化形态产生,新文化形态又会促成社会形态变动,从而试图确立起新的社会形态。当社会形态变动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以一种和平的或暴力的、渐进的或突变的、议会式的或革命式的方式去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当新社会形态建立后,会有新的文化形态与之相适应,从而确立新的文化价值观。新文化价值观的确立又有助于新的社会形态的稳定,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革命,推翻了封建社会形态,建立了社会主义新中国。这种新社会形态的确立,同时呼唤新的文化形态与之相匹配。中国共产党在新中国成立后发布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在思想和意识形态领域确立了新民主主义文化形态,并领导全国人民由新民主主义文化形态向社会主义文化形态过渡,同时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进入巨大的转型期,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腾飞的同时也带来思想文化领域里各种意识形态的交锋。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并未受到挑战,但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西方文化价值观等多元文化价值观却在交流中不断碰撞,社会亟待构建新的文化价值观以推动社会主义社会形态的稳定。

三、“大历史观”视野下的中华文化价值观演进

笔者认为,以“大历史观”的视角,在五千年中华文明史中重构中华文化价值观,是推动当前社会形态稳定的重要手段之一。

作为世界上现存的八大文明之一,中华文明有着近五千年的历史,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对这漫长的中华文明历史进行分期是一项难以统一的工作,因为依据不同的划分标准与划分原则,中华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划分方法。史学家常依据不同的社会形态进行历史分期,将中国历史分为原始社会时期、奴隶社会时期、封建社会时期、资本主义社会时期、社会主义社会时期等。[5]11文学家则常以文学发展状况进行历史分期,如袁行霈将中国文学史分为上古期、中古期、近古期,并认为还可细分为七段:先秦、秦汉、魏晋至唐中叶、唐中叶至南宋末、元初至明中叶(正德末)、明嘉靖初至鸦片战争(1840)、鸦片战争至五四运动等。[6]11本文通过考察中华文化价值观的变迁,依据史料文献中价值观的变异时间节点,拟将中华文明的历史分为九个时期,并对九个时期的社会形态、文化形态、文化价值观作一展示与分析,见表1:

表1 历史分期与中华文化价值观演进表[7]

在对中华文化的历史进行梳理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中华文化及其价值观在五千年的进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地发展着的,它不断地遭遇一些异质文化的袭扰,但正是在与异质文化的遭遇当中,它才显现出一种强大的文化整合的力量,从而保留了世界上唯一的没有中断的文明。这些文化以及文化价值观的冲突与整合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中华文化在明代(西方文艺复兴运动兴起之时)以前是世界上最辉煌灿烂的文化之一。中国不仅在先秦时期创造出了至今为世人仰慕的思想(其中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学的影响从先秦一直延伸到现在,并且还在持久地发挥着影响力),而且秦代、汉代、唐代、元代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均在当时居世界领先地位。当中国秦汉帝国打败匈奴的进攻,维护了中国领土的完整性的时候,西方的古罗马帝国已在北方蛮族的进攻下灭亡了。唐代更是当时的世界文化中心,其繁荣富庶无国可比。元代不仅将版图扩张到了欧洲,而且文化艺术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马可·波罗游记》中对中国元代美丽富裕文明状况的描述成为欧洲航海家向东探索的动力源之一。中华文化在思想、政治、经济、文学、艺术等领域的成就令人瞩目。

从思想及价值观领域来看,中华文化最突出的特点是儒家文化价值观的一脉相承与变化创新。孔子在先秦时期创立的儒学,其核心思想为“礼”“仁”。“礼”指周代建立起来的一整套礼乐制度,对维护当时整个社会的正常秩序与道德规范起到重要作用。在周室衰微之时,礼制废弃。孔子推崇周礼,立志要恢复周道,实际上是为当时的封建统治建立一套可以维系政治统治的伦理纲常制度,以补“政”“刑”等治理国家之不足。孔子的“礼”,对维护封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以及国家体制下个体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具有重要作用。在“礼”思想的指导下,孔子对个人的道德修养提出了较高要求,主张“仁”,即“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恕而已”等,而“仁”的最终目的是“克己复礼”,即遵循“礼”的要求。孔子的这套伦理—政治思想,经过其弟子的进一步阐发,在后世得到发扬光大。西汉时期,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对儒家思想进行了重新阐释,建立了一套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思想体系,奠定了后世封建礼教的思想体系。宋代的程朱理学进一步将“三纲五常”定为不可侵犯的“天理”,明代王阳明更是宣扬“仁义礼智、三纲五常”是先天存在的至善至美的东西。儒家思想在发展中吸收了佛、道思想,融合为一种新的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新儒学体系,一度成为钳制人民思想的工具,后世也有人称之为儒教。先秦时期博大深厚的儒学思想并没有被完全挖掘出来,需要现时代的研究者重新研究与弘扬。

第二,中华文化是在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以及其他异族文化的交汇中逐渐形成的。汉族是个农耕民族,居于黄河、长江流域,在此地形成了文化的中心。自黄帝时起,汉族便不断与周边的少数民族遭遇并斗争。吕思勉《中国通史》中说:“据《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就北逐獯粥,未知确否。到周朝初年,则和所谓獯粥或称为猃狁,犬戎或称为昆夷、串夷的,争斗甚烈,而后来周朝卒亡于犬戎。东周以后,(犬戎)大约逐渐为秦人所征服。”[8]272在当时,汉民族因其文化程度高,已把周边的民族逐渐同化,并随之扩展了疆域。在后来的发展中,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以及其他异族文化有过几次大的交锋与融合,这对汉文化的改良与壮大起到莫大的作用。一次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朝代更迭频繁,对文化影响甚大。首先表现在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大举侵入中原,对中原的农耕文化造成重大影响。过于注重个人修养而缺乏勇武之力的儒家文化由此注入阳刚精神,也为后来隋唐帝国的兴盛奠定了文化基础。游牧民族的侵入并未动摇中原文化的根基,而是表现为对中原文化的自动认同。如北魏孝文帝改鲜卑姓氏为汉姓,鼓励鲜卑氏与汉族通婚,参照南朝典章制度,推行官制朝仪等一系列汉化改革。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融合使中华文化更加强大。其次,此时期豪门世族势力增大,玄学兴起。玄学是用老庄的道家学说解释儒家经典,提倡尚自然,笃名教。同时,佛教传入中国,开始向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渗透。道教得到勃兴,在晋以后一度为统治者所用,成为御用道教。波斯、希腊等西方文化也进入中原。儒、道、佛之间冲突激烈,一些知识分子进行了反佛斗争。此时期的文化整体局面是三教并立,但最终的结果是,儒道佛三家相互妥协,佛教道教均融入伦理纲常色彩,维护封建礼教,得以兴盛。儒教则进一步改良,借鉴了佛教、道教的唯心主义思想,为后来程朱理学与王阳明心学的建立打下了基础。隋唐之际,出现了儒佛道三教调和的倾向。中华文化在唐代鼎盛时期,向东亚及西方辐射,影响深远。另一次是辽夏金元时期,其时,文化先进而军力孱弱的宋代在契丹、金、蒙古等少数民族的进攻下节节败退,终被蒙古所灭。但辽、夏、金、元等少数民族政权均表现出向汉文化学习的倾向,出现被征服文化最终战胜了征服者文化的现象。汉文化再一次得到能量的扩充,生命力得到增强。在元代统治时期,随着蒙古大军的西征,文化处于开放状态。伊斯兰教、基督教传入中国,境外穆斯林大规模进入中国,形成回族。中国的科技、文化也传入欧洲,中华文化声名远播。最后,清军入关,满人统治中原,但文化上仍以认同中原文化为主。由此看来,近代中国受西方先进的资本主义文化的冲击,主要源于中国在经济、科技、军事实力上的弱小,从而导致国人出现文化上的认同危机。而这种危机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来看,是可以被中国本土文化所克服的。近年来,由于西方科学技术的大力发展所带来的人与生态环境之间的矛盾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使中华文化重新被世界所关注。这也给国内的文化整合提供了一个契机,近代西方先进文化必然会以进入中华文化体系,实现西方文化的中国本土化转化为其最终的结局。这需要我们坚信中华文化的整合力量,积极研究西方文化的本土化转化与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并付诸实践。

第三,以儒为主体、儒释道并存的中华传统文化,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一部分为统治阶级所利用,不断修订为维护封建伦理纲常的政治制度,使中国政治文化呈现为伦理—政治形态,到明清之际,伦理—政治型文化向文化专制主义的极端方向发展,人民思想受到禁锢,导致了中国近代的落后。而实际上,儒学并非仅是统治者的统治工具。儒学中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国家(集体)之间的关系有着深入的思考,对促进整个人类关系的协调发展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而近代启蒙思想兴起,西方近代的“民主”“科学”思想作为该时期的进步思想进入中国,受到重视。随之,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并指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立国指导思想,其先进合理成分已融入中国文化。改革开放后,西方文化价值观再一次涌入中国,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马克思主义文化价值观、西方文化价值观等众多文化价值观在国内交相冲突,到目前仍未能形成一种整合的力量。当此之时,我们要深入分析众多价值观中的合理成分,进行细分重组,将之融合为一种全新的中华文化价值观。

四、基于国族认同的中华文化价值观构成体系

当代中国,从文化价值观范畴看,有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马克思主义文化价值观(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等诸多体系,上述各种价值观体系间有着相似相通的部分,但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特性。假使我们要让中华文化价值观体系的构建与国族认同的战略目标相连,期待未来所构建的中华文化价值观对中华国族认同有正向的强力推动时,则需我们从多维角度对中华文化价值观保有一种动态的认识。根据这一认识,我们将中华文化价值观看成是一个有着传统稳定内核的多维动态体系。

(一)构建中华文化价值观稳定内核的路径阐释

当前构建中华文化价值观,对其稳定内核进行确立,实则是对当前并存的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以及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的相似性进行归纳与提取。鉴于诸价值观体系的繁复庞杂,我们拟从五个方面,即对自然的态度、对人的态度、对社会的态度、对事的态度、对精神的态度等,进行比较、选择、提取。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表现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结合,儒学与佛、道等诸多思想的结合:从对自然的态度来看,表现为尊重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从对人的态度上看,一则体现为对自我修养“仁义礼智信”“勇”等的强调,二则体现为与他人相处时要合“礼”,讲究关系的和谐;在对社会的最基本组织形态国家和家庭上,讲究的是对国家要“忠”、对长辈要“孝”,“忠孝”是社会最本质的价值观体现;在对事的态度方面则讲究中庸,“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在对待精神的态度方面,总体表现为“崇礼敬德”“讳言神怪”。

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在中国的体现是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中国梦”等的提出。它们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建设需求的结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十七年中的文化价值观和改革开放三十余年来文化价值观的归纳与总结。根据这一认识,就上述五个方面归纳如下:在对自然的态度上,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经历了斗争观念(人定胜天)、经济发展优先、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建设生态文明等几个阶段;在对人的态度上,强调“以人为本”,培养“四有公民”;在对社会的态度方面,强调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精神;在做事的态度上强调为人民服务;在对精神的态度方面,信仰马克思主义,强调无神论。

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是随着资本主义的产生与发展而逐渐形成并发展的,受古希腊文明、基督教文明这两大源头的影响,由欧洲扩散到全世界。在经济、科技实力的支持下,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近二百年来一直处于强势扩张的势头,冲击着世界各地的民族本土文化和价值观念。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在对自然的态度上持认识、利用、开拓态度;在对人的态度上,强调个人主义,注重个体的权利,尊重人的自由和独立,强调人的独立、平等与博爱;在对社会的态度上,维护法制的权威,爱国行为体现为对国家宪政法律制度的维护;在对事的态度上讲究契约精神,突出效率原则;在对精神的态度上,相信上帝的存在,主要信仰基督教,调节人们的行为。

根据以上认识,我们归纳出三大价值观体系的价值取向(见表2),在此基础上,根据共性原则、主体原则与前瞻性原则,我们试图构建出当代中华文化价值观应有的稳定内核。

表2 三大价值观体系价值取向表

(二)中华文化价值观的稳定内核

构建中华文化价值观的稳定内核应当遵循以下原则:

一是共性原则,即将三大价值观体系中在五种价值取向上相近的价值观要素纳入其稳定内核。

二是主体原则,即将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视为当代中华文化价值观构建的主体,将之放在重点分析的位置上。

三是前瞻性原则,即将中华文化价值观视为一个动态发展系统,用大历史观的思维方式,着眼于将来选择稳定内核。

根据上述原则,我们初步构建起如下的基于国族认同的中华文化价值观稳定内核:

1.对自然的态度:尊重自然、天人合一

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中华文化一以贯之的一条主线。徐复观曾说:“在世界古代各文化系统中,没有任何系统的文化,人与自然曾发生过像中国古代那样的关系。”[9]165-166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无不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吸收营养。儒家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乾》),“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周易·文言》),处处在自然天地之中寻求人生存与发展的真理。道家则从万物自生中领悟到“圣人无为”的思想,由此影响中国几千年。佛家提出“佛性”为万物之本原,倡导众生平等,世间万物皆有生存之权利。中国传统文化实际上是把人与自然看成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其中任一因素的变化都将引起其他因素的变化,由此主张“天人合一”,要尊重自然,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近代西方资本主义价值观向世界的扩散,将其“利用自然、开拓自然,使自然为我所用”的功利主义自然观带到全世界,导致世界生态出现失衡现象。中华文化的“天人合一”自然观对之有纠偏作用。

2.对人的态度:仁义礼智信勇、以人为本、平等、自由

中华文化注重自我修养,这是中华文化的根本。自我修养的至高境界在于具备“仁义礼智信勇”的品行与性格。儒家文化将“仁义礼智信”称作“五常”,是中国古代社会竭力维护的价值核心。“仁”为儒学的核心思想。孔子主张“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恕而已”等等,对“仁”的内涵作了诠释。孔子又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中庸》),指出“仁”以“爱人”为核心,“义”以尊贤为核心,“仁”“义”的具体规定就是“礼”。由此可知,孔子是从人与他者的关系上来解释“仁”“义”“礼”的内涵的。孟子将此释为:“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董仲舒进一步加入“信”,即“信用”“诚实”,至此将“仁义礼智信”确立为儒家“五常”,以建立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制度。“仁义礼智信”的外在表现是“温良恭俭让”。在中原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交流融合的过程中,游牧民族性格中的“勇”融入中原文化,也成为中国人欣赏的品行之一。追求“仁义礼智信勇”的个人修养成为中国君子们毕生追求的目标,也锻造着中国人的精神。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令人称赞的人物,无论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风流名士、巾帼女杰、仁人志士乃至普通老百姓,无一不具有以上品行之一。“以人为本”是中国共产党十六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提出的要求。它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传统文化“仁者爱人”思想的继承,也是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宗旨的体现。它表现为“从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谋发展、促发展,保障人民群众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权益,让发展的成果惠及全体人民。”这是我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根本”所在。“自由、平等、博爱”为法国格言,源起于法国革命,并在1958年被写进法国宪法,随近代资本主义启蒙思想进入中国,成为当时中国救亡图存的重要精神力量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明确提出“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和自由平等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理念,赋予自由平等思想新的内涵,成为当代核心价值观之一。

3.对社会的态度:孝悌、守法、爱国

“孝悌”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对“家庭”和谐关系的要求,“孝”即“敬爱长辈”,“悌”即“友爱兄弟”,传统文化倡导“首孝悌,次见闻”,将“孝悌”放在学习知识之前,是对“德”高于“知”的认可。“守法”是中外文化均提倡的重要品德。国家的治理必须“德”“法”并重,而做一个守法的公民既是维护国家安定和谐的需要,也是维护自身生活稳定的需要。“爱国”是民族国家人民普遍具有的情感。它表现为对祖国文化的骄傲和自豪感、对祖国同胞的亲近与认同感、对祖国领土的维护以及当祖国遭遇外敌侵犯时宁可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国家的态度与行为。“爱国”是从古到今流淌在中国人血脉里的一种精神,从屈原自沉汨罗江到岳飞精忠报国,从戚继光抗击倭寇到近代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为祖国而献身的英雄。这种爱国主义精神值得我们弘扬。

4.对事的态度:诚实、守信、为人民服务

“诚实”“守信”是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核心构成部分,其内涵与西方“契约精神”有相通之处。“契约精神”是西方文明社会的主流精神,“在本体上存在四个重要内容:契约自由精神、契约平等精神、契约信守精神、契约救济精神”[10]40。它对维护商品经济社会自由、平等、守信、民主、和谐关系具有重要作用。契约精神与中国传统价值观中的“信”具有内在的相通性。中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在全社会推行诚实、守信的精神对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为人民服务”是中国共产党“以人为本”理念的具体体现,它熔铸在共产党员的精神里,体现在具体的对人对事的态度与行为上。

5.对精神的态度:信仰自由、讳言神怪

中国儒家思想是入世的,讳言神怪。孔子一生“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强调“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主张“敬鬼神而远之”。这也是宗教一直未能在中国占主导地位的重要原因。近代马克思主义倡导无神论,但不干涉宗教自由、信仰自由。

(三)多维度中华文化价值观结构

我们从国族认同视角去认识和构建当代中华文化价值观结构体系,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宽度和深度的有效拓展。中华传统文化价值观主要是从汉民族主体文化角度去认识和归纳的,当今的中国国族已大大突破了汉民族这一构成主体而由多民族构成。为此,我们应当从文化维、民族维、地域维三个维度构成中华文化价值观结构体系(如图3所示)。文化维是指中华各民族各自文化的认同与接纳;民族维是指中华各民族各自人类种属的认同与接纳;地域维是指中华大地东南西北中各地山川风土的认同与接纳。

图 3 中华文化价值观三维结构图

上述各维度中均包含着核心、功能、表象三层稳定性不同但属性相近的同质内容,从而又使中华文化价值观体系衍生出核心层(稳定内核)、功能层和表层三个层次,如图4:

图4 中华文化价值观层次结构图

每当外来异质文化与中华文化相遇时,首先接触到的是表层文化并与之碰撞,功能层文化起着支撑保护核心层不受冲击,从而保持国族文化的稳定性和持久性的作用。

在国族内部,各民族之间,各维度上同质但不同级的文化要素之间亦会随时改变其作用程度,发生维度上的位置迁移,进行由表层向功能层的转移、功能层向核心层的固化,从而维持自身的活力和生命。

这种基于国族认同的,由文化维、民族维、地域维三维度空间支撑起的中华文化价值观构成体系,根据维度内涵的稳定性程度又划分为核心层、功能层和表层三个层次,各层次在国族范围内具有随时变动升迁的动态功能,使其具有了随时随环境变化的弹性。在与外部文化相遇时不同层次的不同作用和变形保护着核心价值观,使其具有了稳定性和持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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