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敏,陈冬纯
(广东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320)
儿童绘本(即儿童图画书)是一种图文并茂的多模态叙事文本,即多模态语篇。它作为一种儿童识读文字、认知世界的教育工具,深受儿童和学校的喜欢。早在上世纪80年代,国外学者开始意识到儿童绘本的重要性,认为儿童绘本是儿童开启文学领域之门的钥匙。[1]同时,其通过文本构建童话世界的功能具有独特性,被认为“在某程度上承载隐蔽或公开的‘意识形态’”[2],因而也成为系统功能语言学界研究热点。随着我国“中华文化走出去”的理念越来越广泛,汉语的儿童绘本也开始被国外人士翻译成英文,从而走向全世界。由于英汉文化的不同,国外版与国内原创版绘本的表现手法存在很大差异,在传达经验知识、创建与儿童互动的人际意义、表达意义的语篇构建等方面,都有各自典型的特征。
Claire Painter et al.(2013)新视觉语法,是一个建立在系统功能语言理论基础上、解释多模态文本意义建构的理论体系,是揭示绘本意义建构和解构的指南。有鉴于此,本文选取中国传统故事美绘本系列中的《花木兰》[3]和引进版牛津阅读树儿童绘本系列中的Mu Lan[4]为研究语料,运用Claire Painter et al.(2013)[5]的新视觉叙事分析框架,对比分析所选绘本的图像人际意义构建,以期从新视觉语法视角,为国内原创儿童绘本的科学设计和解读提供有效参考。
新视觉语法起源于韩礼德(Halliday)创立的系统功能语法。后者用于解释文本意义,认为语言是社会符号资源的一种,主要有三大元功能,即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6]115随着“互联网+图像”时代的到来,系统功能语言学家和话语分析家意识到单一地对文本进行语言分析,已无法完全解释文本如何创造意义,因此,视觉语法应运而生,早期的视觉语法来自于Kress&van Leeuwen(1996),该理论基于语言三大元功能,提出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分别揭示:图像所表达的内容;图像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包括态度和立场;图像的语篇衔接功能。[7]后面,Claire Painter,J.R.Martin&L.Unsworth在此基础上,于2103年发行《解读视觉叙事:儿童图画书的图像分析》,为解读儿童图画书或儿童绘本中的图像提供专门的理论工具,成为视觉图像理论发展的新里程碑。[8]
Painter et al.(2013)提出的新视觉语法分析框架含三个部分,即人际意义系统(interpersonal meaning),概念意义系统(ideational meaning)和组篇意义系统(textual meaning)。[5]3笔者结合本研究的目的,简要介绍新视觉语法的人际意义系统。首先,Kress&van Leeuwen(1996,2006)提出图像互动意义(interactional meaning)包括接触(contact)、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态度(attitude)和情态(modality)四个子系统。[9]Painter et al.认为该系统不足以解释图像的人际意义构建,并基于此提出新的图像人际意义分析框架,含聚焦(focalization)、情感(pathos)、氛围(颜色)(ambience/color)、和视觉级差(graduation)共四个子系统。[5]17-18其中,根据Painter et al.的观点,视觉极差系统仍有待进一步发展,因而不纳入本研究分析框架。[5]46接下来笔者进一步介绍聚焦、情感和氛围这三个子系统。第一,聚焦系统一方面用于解释图像人物与读者之间互动的不同视角,另一方面用以解释图像与图像之间的人际意义构建视角。主要包括互动(contact)、旁观(observe)、介入(mediated)和非介入(unmediated)共四个子系统。第二,情感系统用于分析图像与读者情感交流的方式,分介入(engaging)和异化(alienating)两种表征方式。第三,氛围系统(颜色系统)包括彩色(activated)和黑白(denied)两种颜色设计,色彩的丰富与否可反映图像营造的氛围及其变化。总之,Painter et al.倡导的新图像人际意义构建分析框架,为图画书中的视觉叙事解读提供了一套科学理论工具。[10]国内学者于雷雷和徐朝晖(2018)基于Kress&van Leeuwen传统视觉语法,对中英交通安全公益广告的互动意义构建进行对比分析,这为本研究的开展提供了理论和实例分析的范例。[11]本部分根据研究需要将新视觉语法的人际意义系统整理成图1分析框架,并运用此框架对国内外两个版本儿童绘本主角花木兰图像的人际意义构建进行对比分析,以其为多模态研究提供范例参考。笔者在下文中结合实际案例对该框架做详细介绍和使用分析。
图1 新视觉语法人际意义分析框架图示
根据Painter et al.(2013)的理论观点,绘本人际意义的构建主要通过视觉图像表达情感、奠定故事的情感基调,儿童在阅读过程中通过图像产生对角色的同情、看法或判断等。[5]15换言之,叙事人际意义的构建包含两方面的内容,其一为绘本故事人物之间的人际意义;其二为故事人物与读者之间的人际意义。根据前文介绍的图像人际意义分析框架,本部分从聚焦系统、情感系统和氛围系统三个方面开展研究。
首先,笔者进一步介绍图像的聚焦系统。Painter et al.(2013)一方面根据图像与读者有无眼神接触,将图像分为接触与旁观两类,其中接触又具体划分为直接接触(directed)(图中人物与读者有直接眼神交流)和间接接触(invited)(图中人物通过头部或眼睛的朝向与读者进行交流)。另一方面,他们根据读者解读图像故事的视角,将图像叙事视角区分为主观与客观两类。前者指读者融入角色视角解读故事,又细分为直示主观视角和引发主观视角;后者指读者通过自身视角解释图像的意义。[5]21经分析,笔者得出国内版《花木兰》共23个页面,主角木兰共有14个图像,正文共11个,封面、扉页和尾页各1个。牛津版《花木兰》共32个页面,正文主角木兰共有39个图像,封面和扉页各1个。
就接触视角而言,国内版正文部分11个花木兰图像,有10个图像通过间接眼神(invited)接触(contact)与读者交流,仅1个图像为旁观视角(observe)。牛津版正文有25个图像与读者有间接眼神接触,有14个图像为旁观视角。由此可见,绘本图像通过接触和旁观两种方式与读者建立互动。
就读者解读图像视角而言,两个版本木兰的叙事视角均为引发(inferred)介入(mediated)视角,由此让读者参与到故事发展的进程,增进读者与绘本图像的互动,并建立图与图之间的关联。
就读者解读视角与其解读故事的方式而言,读者理解接触视角与旁观视角的图像叙事对图文的依赖程度有所不同。前者叙事对图像依赖性较大,后者叙事对文字描述依赖性较大。在此选取牛津版《花木兰》中较为典型的两个案例作为说明,如图2与图3(分别取自牛津版第13和23页)对人物形象的描绘采用了两种不同的视角,图2为间接眼神接触,图3为旁观视角。从图2,可获取木兰去购买从军所需的物品,读者借助木兰的视角参与到故事中。通过木兰的眼神方向,读者从左边图可知木兰在购买盔甲;右上方图可知木兰在购买马鞍;右下方图可知木兰在购买佩剑。通过图2文字,图片传递的主体信息与文字信息一致(即Nikolajeva and Scott规定的图文对称关系,图与文阐释相同的内容)。[12]由此可见,图像的人际意义构建有助于读者解读和判断故事内容。从图3看,读者则需要结合文字内容,才得知骑着马的木兰打仗历经万千,体现其从军之辛苦,也就是说,故事情节的详情需依赖文字的描述。
结合上述分析可得出,牛津版本运用较丰富的图像叙事手段,即通过多视角、多维度、多方面塑造木兰的英雄形象,可见牛津版儿童绘本木兰的形象更加生动、更为立体、更加多维、更具可读性。
图2 间接眼神接触、引发主观视角
图3 旁观、引发主观视角
Painter et al.(2013)基于 Welch(2005)对绘本绘画风格的分类和Kress&van Leeuwen(2006)对图像情态的表述,提出绘本图像的情感系统分析框架。[5]31Painter et al.根据图像表达的情感效果是否引起读者共鸣,将图像情感系统分为介入(engaging)和异化(alienating)两个子系统。结合本研究的目的,笔者选取分析木兰图像的介入情感系统。根据绘本绘画风格的类型即最简风格、类化风格和自然风格三类,介入情感系统对应区分鉴赏类、移情类、以及个体类三种情感介入方式。
按照Painter et al.(2013)的观点,鉴赏类图像引发观众情感较弱,移情类图像较能促使读者对图像中的人物产生情感或态度,个体类图像较能引起读者联系现实中的自己。[5]31-33经分析,两个版本正文部分木兰图像主要以移情类情感介入(empathic engaging)方式为主,其中国内版占比9/11,牛津版占比33/39,主要在于引起读者共鸣,即读者与主角的情绪、情感和状态达成共鸣,并通过情感变化暗示故事发展的线索。
笔者首先分析国内版花木兰图像。国内版绘本的木兰第三张图(图4)木兰看着征兵公告,皱着眉头的面部神情极度沉重,由此引出故事开端。第八张图(图5)木兰身着军装、骑马驰骋沙场、持刀奋战,为故事高潮。第十一张图(图6)木兰身着的女儿装,脸带微笑、手捧着一碗水递给士兵,到此为故事尾声。由此可见,故事的进展与主角的情感系统构建密切相关。
图4 国内版第6-7页
图5 国内版第16-17页
图6 选择国内版《花木兰》第22-23页
经分析,笔者发现牛津版除了运用移情类介入方式,还使用了鉴赏类介入方式。下文选取部分有代表性的图像作为案例分析。图7刻画了木兰看到征兵告示后愁眉未展的情绪。此为故事开端。图8为木兰久经沙场最终胜利而得意洋洋的情绪。此为故事高潮。图9为木兰最终回到自己的闺房中安然无恙的平和状态。此为故事尾声。图10左上角的小图标为最简风格的木兰图像,可见木兰凯旋而归的笃定与自信,在构建故事进展方面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此类图像共有6个,让故事衔接更加连贯和自然。
图7 牛津版第5页
图8 牛津版第22页
图9 牛津版第28页
图10 牛津版第25页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绘本的情感系统构建不仅可以更好地引起读者共鸣,让其参与到故事世界,并且在叙事衔接和故事结构的安排中亦有其独特的作用。
另外,国内版木兰的两个图像采取了自然风格绘画。一个是木兰从军前告别父母的图像;另一个是木兰凯旋归家的图像。虽两图中的木兰都身着军装,热泪盈眶,但传递的情感则不同。前者木兰因即将离开父母而伤心落泪;后者表达木兰久经沙场,多年未见家人而激动落泪。由这两幅图读者容易产生个体类的情感,图中所传递的情感态度与中华民族“家”的概念相关。牛津版将木兰描绘为英雄,未见采用个体类情感介入方式。
据此可见,国内外版本对木兰形象的刻画和勾勒伴随着某种隐藏或公开的意识形态渗透。
绘本氛围(ambience)是一个视觉意义系统,主要通过颜色构建情感基调。[5]35Painter et al.(2013)提出颜色分析理论框架,分析颜色在构建人际意义中的作用。在此,结合本研究目的选择该框架的核心系统——激活的(activated)氛围(ambience)系统分析框架,包括色度(vibrancy)、色调(warmth)和自然度(familarity)这三个子系统。[5]36按照 Painter et al.的观点,图画书一方面通过整体布景颜色差异①在此为方便理解,笔者借用布景一词——戏剧专有名词,对“enveloping”ambience进行解释。(“enveloping”ambience difference)渲染情感氛围;另一方面通过人物、物件等个别颜色(a“splash”of ambience)与整体布景形成对比构建情感基调。[5]40据此,本研究分析语料所使用氛围系统之间存在的异同。
国内版《花木兰》氛围构建主要通过布景颜色(enveloping ambience)的变化进行构建,可分为七个布景。经分析,第一个布景用于故事的开头与结尾,用以暗示故事的开端与结尾。布景均为蓝天白云、梅花盛开的景象,木兰一家人团聚的画面,这在叙事构建中形成首尾呼应。第二个布景底色为浅米褐色,与场景中的人和物形成对比,布景色彩单调、色度灰暗、饱和度及自然度偏低,渲染征兵告示让木兰一家人极为苦闷、烦恼不堪的情绪。第三个布景底色为赭黄色,色彩一样单调,且比第二个布景色度更灰暗、饱和度及自然度更低些。在此场景下,木兰与父亲握手告别,父女热泪盈眶,双眼相视,用单一的赭黄色背景渲染离别之悲痛。第六个布景以番茄红与米红色为主的高饱和度、暖色调为主场景色,场景切换至木兰立功、天子论功行赏的故事情节等。由以上分析可知,读者可根据布景颜色的差异判断故事的情绪氛围、故事发展进程。但国内版在叙事氛围系统的不足之处也可见一斑。其一,氛围设计的自然度普遍偏低,读者阅读体验不佳。其二,不同氛围之间的差异性不大,导致氛围系统可辨度降低,氛围系统的设计与故事情节发展结合不够密切。
相比较而言,牛津版《花木兰》布景主色多数为白色,主要通过个体或部分的颜色差异(a“splash”of ambience)构建叙事氛围系统。其中,整体布景颜色仅有两个,并且均为昏暗的象牙色,低饱和度、低自然度。具体而言,第2-3页的布景中木兰沉浸在自己思考的世界,布景氛围系统渲染木兰眉头紧锁的苦闷情绪。第10-11页的场景是木兰想到了替父从军的办法解决问题,该布景与第2-3页的布景相呼应,通过场景中人物神态和姿态的变化,引起读者注意与思考,同时暗示故事的进一步发展。这与国内版形成强烈对比,牛津版氛围系统设计与故事情节的发展紧密相连。另外,牛津版通过丰富的个别颜色差异营造高自然度的场景,利于读者阅读理解。其中主布景颜色为白色,其他背景色通过小场景展现,并随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动,如图2与图3中三个小场景个体颜色丰富且差异度大、冷色调与暖色调结合、高饱和度与低饱和度结合,由此呈现较高自然度,使图中的人、物、景更形象、更生动、更逼真。
同时,笔者发现氛围系统的设计与图中各元素的使用应符合读者认知图式。例如,两个版本中木兰骑马奔赴军营的场景存在明显差异,如图11和图12所示。牛津版的场景自然度更高,用褐灰色描绘三只鸟在空中飞翔,用淡淡的橘黄色渲染日暮黄昏,用鼠灰色构造阴影刻画远处山的棱角,用玄武石灰、浅绿色、蓝绿色等多个绿色调描绘山上的树林和草地,用淡淡的浅蓝色勾勒流动的水,用暗色调的白色勾勒曲折、绵延的山路等等,如此丰富的色彩让整个场景更加生动、自然、逼真。相比之下,国内版的颜色氛围系统显得沉闷、乏味、刻板。据此,国内儿童绘本在设计时应多方面、多维度、多视角综合考量图像中每个元素的安排,以利于儿童阅读和理解。
图11 木兰骑马赴军营(取自国内版第14页)
图12 木兰骑马赴军营(取自牛津版第16页)
综合上述分析,国内外版本在图像人际意义构建所采用的方法差异较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由聚焦系统分析得出,牛津版采用间接接触与旁观两种互动视角,把木兰形象刻画得更多维立体、形象生动,更利于读者识读;国内版本则以间接接触方法为主,从较为单一的角度勾勒木兰的形象。
二是由情感系统分析得出,牛津版主要以类化风格图像,即移情类情感介入方式为主,以最简风格图像,即鉴赏类情感接入方式为辅。而国内版主要以类化风格图像为主,自然风格图像为辅。两个版本借助情感系统的构建,一方面刻画木兰的情绪、情感和情态,促使读者融入故事世界,另一方面借助情感系统的变化建构故事进展,让故事衔接自然、得当,便于读者理解。
三是由氛围系统分析得出,牛津版氛围系统构建以其科学设计、合理安排,使得整体氛围渲染生动、自然、逼真。国内版在氛围系统设计方面与读者认知图式不太相符,其色调的冷暖结合度不高、色彩的丰富程度不够致使整体阅读体验不佳。
总而言之,Painter et al.(2013)所倡导的图画书人际意义系统,对儿童绘本的设计和解读有举足轻重的指导意义。国内原创儿童绘本可依据新视觉语法人际意义构建理论,从人物图像描绘、情绪氛围渲染、场景颜色安排等多方面改进我国原创儿童绘本设计,以为国内儿童提供更有中国特色的优质阅读体验。
本研究通过对比分析主角木兰图像的人际意义构建,一方面检验新视觉语法人际意义系统的适用性,另一方面丰富多模态视觉叙事分析的研究对象——对比分析国内外儿童绘本。然而,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之处,由于篇幅所限,概念意义和语篇意义仍有待进一步分析研究。另外,结合研究发现,笔者认为新视觉语法视角下的儿童绘本叙事研究存在巨大空间,并且亟待学科间开展相关合作研究,以实现超学科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