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筹创湖北农务学堂初期问题及原因探析

2019-06-29 09:04盛邦跃
中国农史 2019年2期
关键词:教习布里张之洞

石 松 盛邦跃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南京210095)

晚清重臣张之洞乃近代中国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他于1889 年出任湖广总督后,更是利用十多年的时间在荆楚大地开创了著名的区域近代化模式——湖北新政。利用湖北这个巨大的试验场,张之洞在办实业、兴教育、练新军等方面实施了一系列改革图强之举措。湖北农务学堂作为开办新式实业教育的主要代表,和引进西方农业科技的重要手段,得到张之洞的高度重视,并被寄予厚望。这一点,从张之洞命人多次向西方国家催聘洋教习来华工作等诸多历史细节中可见一斑。在张之洞亲自关心下,筹建中的农务学堂从美国康奈尔大学募得首位洋教习布里尔。布氏于1897 年9 月抵鄂,开始帮助张之洞创办农务学堂,同时考察当地农业,并提出改良建议①Shavit David. The United States in Asia:A Historical Dictionary,Greenwood Publishing Group, 1990. 418.。

一、相关研究综述

据国内相关文献,农务学堂的兴办,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898年创办到1900年。这一时期由一位张姓道员任总办,由总办推荐的监督组成学校行政主管。但此二人都是保守的官僚,既不懂农业,又缺乏办学热忱,既不直接接触洋教习,又不关心学生②蔡振生:《张之洞教育思想研究》,辽宁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04-105页。。所以,这一时期的办学总体而言是失败的。直到1900年张之洞改任罗振玉为监督,并改聘四位日本教习,对农务学堂进行了整顿,学校才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取得了一些进展。从时间上来看,美国教习布里尔在农务学堂仅工作了约三年的时间,于1900年罗振玉来任监督前辞职离开。布氏在华的工作时间刚好与农务学堂筹创的第一阶段相重合,可以说他亲身参与了农务学堂初期的筹创,并完整经历了这一时期遇到的问题和挫败。

湖北农务学堂乃中国历史上较早引入西方先进科技和教育理念,并创办起来的第一所具有近代意义的农业教育机构,因此也得到了较多学者的关注。对农史和农业教育的相关研究,已有不少涉及于此③石方杰:《晚清湖北教育发展概略》,《江汉论坛》2004 年第12 期;王迪:《清末民初我国农业教育的兴起与发展》,《中国农史》1987年第1期;李玉:《晚清实业教育研究》,苏州大学博士论文,2006年;徐凯希:《晚清末年湖北农业改良述略》,《中国农史》2004年第1期等。。此类研究多限于描述学堂的创办和发展历程,对于其兴衰得失一般未做深入剖析,仅有少数研究将湖北农务学堂创办初期的困境归咎于管理不善、用人失察等表面原因。还有一类相关研究出于关注张之洞其人的角度,对于他的农业思想、教育思想等进行了探析④苏云峰:《张之洞与湖北教育改革》,(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3 年;赵泉民:《论张之洞的近代农业思想》,《古今农业》2005年第1期;蔡振生:《张之洞教育思想研究》,辽宁教育出版社,1994年;陈钧:《张之洞与清末湖北农政》,《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6期等。。但是此类研究总体而言趋于宏观,未对农务学堂的创建等具象进行专门研究。此外,以上两类研究中有关湖北农务学堂的内容,都是以《张文襄公全集》等国内现存文献作为史料基础。

笔者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访学期间,有幸在其特藏档案馆(Division of Rare & Manuscript Collections,Kroch Library)觅得湖北农务学堂首位洋教习布里尔生前保存的史料和档案。这些史料在其去世后被捐至康奈尔大学并一直保存至今。康奈尔大学既是布氏的母校,也是其曾工作的地方。他结束中国之行回美后,曾在康奈尔大学农学院的农业试验站从事农业推广的相关工作。这批史料可以看出,布里尔具有良好的档案保存意识和习惯,他收藏保存的史料内容丰富,包括其本人就在华工作经历撰写的文章和评论,他个人的往来书信,他在华工作的相关档案、文书和实物,他收集保存的剪报,以及涉及其在华工作的相关报道等。这批史料形式多样,在已有国内研究中从未被使用,因此非常珍贵。其应用价值在于,首先,补充了国内现有相关研究和史料的一些空白。例如,由于年代久远,国内现有文献中,对于布里尔这位中美官方在近代历史中开展农业科技交流的代表性人物,只有“聘请康奈尔大学农学士……美国教习布里尔(Brill)①在少数研究和史料中也有的使用“白雷尔”这一中文译名。但在档案资料中,布里尔来华的官方护照、文书等基本均使用“布里尔”的中文名称。”等极为简略的陈述和几条较为零散的信息。利用这些新发掘的史料,可以确定该洋教习全名为Gerow.D.Brill,此前有少数中文文献将其英文全名误作C.Brill,并可获知其来华背景、在华参与筹创农务学堂经历等更多的历史细节与原貌②石松、王思明、盛邦跃:《布里尔与湖北农务学堂的筹建》,《中国农史》2017年第5期。。其次,这些新发掘的史料也为进一步开展张之洞及其洋务思想和实践的相关研究提供了一个较为新鲜和独特的视角。布里尔作为张之洞亲聘的教习,在其史料中显示出他有着较为便利的条件向张之洞直接汇报其想法和建议,张之洞也曾就改革举措等议题在府中单独召见布里尔,故两人可谓“私交甚笃”③布里尔档案中保存着一篇其本人撰写的名为《CHANG CHI TUNG(张之洞)》的长篇评论,以个人视角和观点详细评述了张之洞其人以及湖北新政的诸项改革举措。文中提及张之洞曾在府中召见并与其单独会谈,还派人多次向其征询改革建议。另有一篇布里尔保存的剪报中的报道,题为《THE AWAKENING OF CHINA(中国的觉醒)》,出自英国报纸《The Englishman》,主要内容是记者就当时中国局势等问题对布里尔的采访。报道开篇,就介绍布里尔是刚刚结束了在华工作返回美国,称之为中国问题的专家,且与张之洞“私交甚笃”。。因此,布里尔档案中他自己撰写的有关张之洞的评论文章、与亲友通信中介绍的史实、呈书张之洞的建议等,不仅真实可信,也帮助今世学者多一个视角去看待和评述张之洞的湖北新政和功过得失。

简言之,本研究以上述新发掘的史料为线索,从洋教习布里尔的经历和视角出发,论述布氏在华工作期间,同时亦是湖北农务学堂筹创初期所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在此基础上,试图从张之洞创办农务学堂之动机、规划、实践等几个方面去进一步探析和论述这些问题的具体表现和产生根源。

二、张之洞筹创农务学堂初期出现的问题

光绪二十四年三月(1898年5月),湖北农务学堂正式出示招生。其示文的内容,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张氏对中国农业情况的评价和认识,以及学堂成立之时的一些基本情况。“照得富国之本,耕农与工业并重,近来泰西各国,农务最为兴盛,由于格致、理化之学日益精深,知地力之无尽,藏于辨土。宜察物性,广种植,厚培壅,诸事讲求,不遗余力。美国尤以农致富。其制器造物,翻陈出新,务求利用。亦皆学有专门,精心考究。中国地处温带,原隰沃衍,甲于环球,乃因农学不讲,坐使天然美利,壅阏不彰,此农学不讲之故也。至于工艺,尤为西国擅长……本部堂/院前聘美国农学教习,早经到华,所购西式农具果木佳种,即日亦可运到。现暂借保安门内公所,为农务学堂,仍俟另建学堂落成迁居。一面在省城内清查官地,租用民田,兴办农学,讲求相土辨种之方,炭养相资之理,兼及各项畜牧事宜……。”④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 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

由于中国传统士人长久以来对农业的轻视等原因,初期学堂报名人数甚少。经过数月努力,学堂最终录取了首批20 名学生,于八月开学,暂分农、桑二科⑤蔡振生:《张之洞教育思想研究》,辽宁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04-105页。。虽然人数不多,但当时进入学堂的,大多都是有志于农业或有志于强国的士人。用今天的话说,那时的湖北农务学堂,可谓是“兴农学、扬国光”的学习共同体⑥冯宁、朱殊:《湖北农务学堂创始期的三位闻人》,《武汉文史资料》2010年第12期。。

图1 张之洞发布的农务学堂招生告示(现存美国康奈尔大学)

由于农务学堂在罗振玉任监督后的第二阶段发展相对较为成功,也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因此,几乎当前所有史料和研究均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一阶段,而对于学堂开办和筹创初期发展情况的关注和记录极少。依据布里尔档案中的相关内容可知,他在华工作的这段时间实际遇到了较多的阻力与困难,这也是他最后“心生厌恶”并辞职离开的主要原因①布里尔档案中保存着其本人撰写的长篇评论文章《CHANG CHI TUNG(张之洞)》,谈及其个人参与创办农务学堂的经历及遇到的各种困难,包括无法得到被承诺的土地以开办试验农场,中国官员的决定和政策“朝令夕改”等,使得他最终“心生厌恶”而辞职离开。。从布里尔的叙述看,前文述及的用人失察、管理不善等现象均可视作农务学堂筹创初期遭遇困境的一些表面或直接问题,但绝非主要问题。结合布里尔的经历和记录,笔者认为,张之洞筹创湖北农务学堂初期的主要问题可以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规划之盲目性

张之洞对于西方农学的认识,始于其担任两广总督期间。此时,他已知道西方有植物分类、土壤、农机等学科;知道西方农业已经达到“国无弃地,地无遗力”的境界。当时,他也曾尝试组织引种国外桑棉,但基本未获理想成效②苑书义:《张之洞与中国近代化》,中华书局,1999年,第16-18页。。光绪二十二年,他由两江返回湖北,当地连续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次年汉口水位达历年最高纪录,受灾地区遍及八县,饥民百万以上。正值甲午战后,当时财政极端拮据,虽到处张罗告贷,亦难补救于万一。如此困苦之局面,迫使张之洞认真考虑湖北的农业问题③苏云峰:《张之洞与湖北教育改革》,(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6年,第126页。:“富国之道,不外农工商三事,而农务尤为中国之根本”;“农政修明,以美国为最。”④刘平:《张之洞传》,兰州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14-215页。于是,引进西方先进农业科学技术,从美国聘请教习的想法应运而生。但是,究竟引进什么样的技术?以何种方式引进和推广?所聘洋教习从何处开始着手?具体承担什么任务?面对这一系列的具体问题,张之洞此时并未作详细的考虑和具体的规划。于是,农务学堂在筹创过程中,就经常表现出规划的盲目性,也会形成规划实施过程中“走一步,看一步”的随意性。

对于以上的分析,或许能从以下一些史实和推断中窥见端倪:张之洞有了从美国聘请洋员帮助发展和改良农业的想法后,首先是通过当时在武昌办学的文华书院(The Boone Memorial School)①由美国圣公会于1871年10月20日在武昌创办,初为男童寄宿学校,中文校名为文华书院,英文名Boone Memorial School。校长贝锡鼐(Sidney C. Partridge)于美国物色合适人选。贝锡鼐乃美国在华传教士,曾毕业于耶鲁大学,但当时康奈尔大学代表了美国农业科技和教育领域的最高水平,贝锡鼐遂首先选择向康奈尔大学求助,并于3月15 日致信康奈尔校长雅各布·古尔德·舒尔曼②Jacob Gould Schurman(1854年5月22日-1942年8月12日),美国教育家、外交家。1892-1920年任康奈尔大学校长,1921年6月2日被任命为美国驻中华民国特命全权公使,1925年离任。:“我受张之洞阁下委托给您去信,想必您对他的名字也不会陌生……请您在贵校农学院代为物色合适人选来华,工作时限为两至三年,主要负责在武昌或附近地区建设和运营一个‘示范农场’。这个人选当然最好是教授或者教师,不仅有能力负责‘示范农场’的建设和管理,而且还能够教习与培训。张之洞阁下希望将来得以建成的‘示范农场’能够配备当今美国正在使用的最先进的农业设施,并以此向前来参观的官员展示。当然这不包括一些大型的农业机械,当前在中国还无法使用。在此农场基础上,还将建设一所农务学堂……”贝锡鼐在信中还强调张之洞阁下希望尽快落实此事③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

从这封信的内容可以看出,张之洞聘请美国教习最初的构想的首要目标是建设一座示范农场,以此为平台向世人展示西方农业科技和设备之先进性。而创办农务学堂,则是依附于建设农场的一个次要目标,所以在信中也仅一句略过。基于此,对于选聘的洋教习,未来的主要工作将是农场的运作和管理,在此基础上才兼顾一些培训和教习任务。正是依据这封信中提出的要求,康奈尔大学农学院最终选择推荐了当时在读的硕士生布里尔。因为从布里尔的成长经历来看,他首先拥有运营自己家庭农场的丰富实践经验,此外也曾在本科学习期间利用假期参与为纽约州农民开展短期培训和提供技术推广服务。所以,布里尔对于贝氏信中列出的条件乃理想人选,他本人经过考虑也同意接受推荐,并通过联络贝锡鼐最终得到张之洞的聘任许可。以今人的视角来分析,作为早期来华且拥有良好的农学专业素养的高学历人才,布里尔带来的先进农学思想和科技对于当时极度落后的中国传统农业而言可谓难能可贵。但是,他的经历和特点或许使之更胜任农场经营者或者农业推广者的角色,而未必是开办农务学堂所需要的农业教育者的最佳人选。这一角色的差异,或许也为后来农务学堂筹创初期的失败埋下了一处伏笔。从实际情况来看,自布里尔抵鄂直至辞职离开,张之洞曾多次承诺将不同地块交予布氏创办农场,但最终无一兑现。布里尔这期间真正从事的主要是农务学堂的教学工作。农务学堂初设学制为4年,前2 年补习预科,后两年学习正科④华中农业大学校史编委会:《华中农业大学校史(1898-1998)》,华中农业大学,1998年,第4-5页。。因此,布里尔在华期间主要承担了学生的预科教学,负责教授英语和生物、化学等基础课程,并未完全发挥其优势和特长。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贝锡鼐未能准确领会或者表述张之洞的本意和真正想法。但是,布里尔于1899年10月写给张之洞的一封信中的部分内容,则进一步佐证了创办农务学堂并非张之洞的初衷:“我来到中国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在我初到之时,这里的官员就告诉我,我受聘的主要目的是改良本地农业。为此,我将得到一大块土地,并在此之上种植谷物、果树、棉花、桑树、茶树等,同时饲养马、牛、猪等牲畜。那时,没有人跟我提过开办学堂一事……后来,才有人告诉我,有了地之后,需要先开办一所学校。”⑤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至于张之洞为什么从最初创办示范农场的规划转变为创办农务学堂,依据现有史料尚不得知,或许是他后来逐渐意识到发展农业教育更有意义;亦或许是他暂时拿不出合适的土地用于建设示范农场,于是“退而求其次”,先办学堂作为权宜之计。但不论是何原因,这里至少可以看出,张之洞筹创农务学堂之初就没有依据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进行科学论证和细致规划,在实践中体现出很大的盲目性和随意性。

缺乏科学细致的规划,在张之洞与布里尔签订的工作契约等相关文件中也得以体现。布里尔档案中,保存着他当时与湖北当地政府和张之洞指派的农务学堂总办分别签署的中英文两个版本的工作协议,其内容一致:布里尔来鄂“充当农务教习,经管教导种植五谷桑茶棉麻,种植各种果品树林,以及各项畜牧孳生之法,各种新式农具,各种水利理法。皆为有关农务之事,均应尽心教习试办。拟先择地设立田庄一所,种植各种土产果木,以新法培植,均须有益农务。遇有考察情形,应随时禀报,如地质并各项种植情形,及应如何设法使有利益于田地,如何驱除水患,何等牲畜应自别国购来使有益于畜牧,何等果木应自别国购来使有益于种植,均当悉心研究。布里尔到鄂三月后应将所见农事呈报,在三月内当至本省各处游历,以便考察农学。学堂俟察报后方可开办,至随后见闻则随时禀报。”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张之洞最初的想法乃先“设立田庄”,即建设示范农场,之后再考虑开办学堂。此外,对于聘请洋教习指导和改良农业的想法,当时只是一个较为粗放的概念,缺少具体和详细的实施方案与之配套。所以,该协议基本上将主要的农业生产和农业技术内容全部予以罗列,作为洋教习之任务。在“有利”或“有益”的宏观原则下,作物种植到动物养殖、农业机械到农田水利,农业考察到引进品种,建设农场到创办学堂,张之洞对布里尔之期望,可谓“包罗万象”。显然,这样的期望是盲目和不切实际的。

诚然,清末时期中国传统农业之积弱,需要进行彻底的改良。从这份协议中,可以体会张之洞当时对于引进和借鉴西方农业科技之决心。但徒有迫切的心情,没有科学和细致的规划,不能针对最关键问题寻找最佳突破口,如此不分轻重缓急的设计,实有眉毛胡子一把抓之嫌,也很难获得预期的成效。

图2 布里尔签订的中英文协议(现存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

(二)动机之摇摆性

不管是开办农场,还是实际筹创农务学堂,张之洞虽无科学和详尽的规划,其基本意图和直接目的还是确定的,那就是希望通过聘请洋教员,引进西方先进农业科技,改良极度落后的中国传统农业①王姗萍、黎仁凯:《张之洞聘任洋员探析》,《安徽史学》2005年第4期。。但是,在具体实践过程中,尤其是在筹创农务学堂初期,他的很多做法却表现出其想法和动机似在“自强”与“求富”间转换摇摆。如此带来的影响,除了使农务学堂的筹创难有明确规划,也使得布里尔等众人在实践中无所适从,困难重重。

“自强”和“求富”是晚清历史上洋务派兴办洋务的两项主要内容与追求,其一般规律多是先举办“自强”为内容的军事工业,而后由于经费支绌,再转而进行“求富”为内容的经济活动。此时的张之洞,刚好面临着洋务运动从“自强”到“求富”的转化②刘平:《张之洞传》,兰州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17页。。因此,在他的很多决策和行为中,既能看到培养人才、改良农业的“自强”抱负,也能感受到经费掣肘的窘迫和无奈“求富”的动机。布里尔在评论张之洞的文章中的一段描述,也表现出了张之洞的一些境况:“作为朝廷重臣,他忠诚、清白,无私厚爱其治下之民,为大清帝国谋求福祉,从而声名显赫。他不贪恋财富,这一点与同时代其他官员相比,难能可贵。他本应成为中国最富有的人之一,因为他有太多便利的敛财之机。实际上,众所周知,相比于像他这样级别和地位的官员来说,他只能算得上是一位‘穷官’。他衙门的所有收入,都被用于公共事业和慈善。”布里尔还提及自己辞职的原因,除了自身抱负难以实施等主观因素,还有个客观因素就是张之洞也有意改聘日本教习,因为费用更低,可以节省开支③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2。

张之洞发布的农务学堂招生示文则是更明显的例子。从上文引用该示文的内容中,首先可以感知张之洞对西方农学的理解和进行借鉴改良的“自强”愿望。但是,在谈及农务学堂入学费用时,示文亦云:“查西国无论何种学堂,均由学生自纳费用,为数颇钜。今设立农务工艺各学堂,凡一切建堂租地、购种置器、教习员司薪水,概由官给……其学生火食油烛笔墨零用等项,酌令学生每人每月纳银元四枚,稍资贴补……”④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可见,碍于经费原因,农务学堂筹创初期不得不通过收取学生费用来“求富”和维系。每月四两银元,绝非当时普通人家所能负担,因此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当时的招生人数和生源质量,制约了农务学堂筹创初期的发展。

除了在农务学堂筹创初期的招生过程中,在张之洞提出的建设农场的想法中,同样也包含着其“自强”和“求富”的双重动机。根据布里尔档案中的相关史料,他尝试建设农场过程中的一些经历即可看出张之洞在“自强”和“求富”两个动机间举棋不定和左右摇摆。首先从前文提及的布里尔签署的工作协议来看,张之洞就建设农场提出的“有利”和“有益”原则,很好地体现出他发展农业的“自强”主张。而下面的一些细节,亦可看出张之洞的“求富”意愿。据布里尔在档案中记述,自己曾被多次追问,如果建成农场,能有多少盈利,是否足以维持农务学堂的日常运转。为此,布里尔不得不在给张之洞的信中详细解释,示范试验农场与普通农场存在很大区别,其建设目的也绝非盈利。“夫栽种之利与考究栽种之利自各不同。栽种之利只须下种收割,其中毫无钜费;若云考究必先备地一方,视其种舆某地相宜,较之大田下种则功多费钜矣。”⑤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

虽然布里尔直至辞职离开也没有得到合适的土地建设农场,但他在此过程中也多次联络和敦促张之洞解决建设农场的土地。在其档案中,他也将这一过程详细记录。我们可得知,张之洞多次承诺,也曾设法予以兑现,其中的一段经历和波折,同样可看出彼时张之洞“自强”和“求富”动机之间的摇摆。“虽蒙允地数区,迁延去夏,始于武备学堂之旁获地三十亩焉。然此地于栽种颇不合宜,奈佳地难得,是以倩工人锄高平低,去砖挖石……果树棉花高粱并美国五色棉花均长成矣,里意欲少种大米事尚未商,忽闻还此地于武备学堂作为操场,则所种者不得不拔除净尽,但无他地可移,前工不几废乎。”张之洞已批给布里尔一块不大的田地,虽非理想之选,但聊胜于无。布里尔已经在此地开始工作,并取得一些进展。但好景不长,部分承载着张之洞“求富”愿景的这块土地,又很快被收回用作张之洞的军事改革和培养军事人才,可以说被完全的“自强”之举取而代之。如此之动摇和变化,的确也让布里尔无所适从,帮助筹创农务学堂也自然难有作为:“里愿闻有几何栽种之地,地在何方,何地畜养牲口,再收新生若干,否则不知从何下手矣。”①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

综上所述,不论是单纯的创办农务学堂或者示范农场,还是和其他洋务新政放在一起权衡和比较,张之洞都表现出其行为动机的多重性。在创办农务学堂和农场的实践中,他也曾力图将“自强”和“求富”的双重动机结合起来,希望能够实现二者兼顾和双赢,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下显然是难以实现的。由此亦可得见张之洞当时筹创农务学堂境况之艰难。

图3 布里尔呈书张之洞的翻译版本及原文(现存美国康奈尔大学)

(三)决策之功利性

张之洞作为中国社会从传统向近代转换过程中的一位过渡性人物,其“经世致用”的指导思想和观点即体现出其价值取向的功利性。例如在上文分析中可以看到,张之洞创办农务学堂之初,碍于经费有限,不得已而出现的一些“求富”的做法和从中盈利的想法。但客观地说,张之洞的这些功利思想和行为还是以国家为本位,以“义”作为前提,而非消极意义上的负义求利。也就是说,他的上述行为绝非单纯以利益为价值取向,尤其不是以个人或集团的利益为本位②林家有:《从传统向近代转换过程中的价值取向——论张之洞的功利主义思想》,《张之洞与中国近代化学术讨论会论文集》,河北省炎黄文化研究会、河北省社会科学院,1999年。。这可以称得上是张之洞功利主义思想中积极的一面。但是,由于当时晚清政府的危机四伏,张之洞的改革心切,他也在其决策过程中表现出急功近利,不遵循科学规律的问题。这是张之洞功利主义思想中消极的一面,也因此导致湖北农务学堂在筹创初期出现了相应的问题。

在论述农务学堂在此方面遇到的问题之前,不妨先看看布里尔在其评论文章中谈到的张之洞在实施其他洋务新政中出现的急功近利的决策和行为。“他还开办了两家纺织厂,一家从事纺纱和织布,另一家则主要纺纱③1890年开始设立并建设的湖北织布官局与1897年建成的湖北纺纱局。。当这些棉纺厂最初由外国人管理的时候,都是盈利的。但是,张之洞很快就觉得聘用洋人管理并无必要,于是改由中国人来负责管理。从那时开始,这些棉纺厂就陷入持续亏损……在中国人管理下,工厂产出的布匹质量很差,根本无法上市销售……”④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由此可见,他在新办实业刚刚取得起色和些许成绩之时,就急于用中国官员取而代之,以实现“自强”的目标并以此节省开支。中国官员在现代科技和管理能力上的欠缺,再加上清末官场戾气的侵袭,张之洞的急功近利最终使其创办的实业接连复制失败的结局。

张之洞在湖北实施新政,除了“办实业”和“练新军”,“兴教育”也是主要内容之一。为此,张之洞先后尝试开办了工业、农务等新式学堂。关于工业学堂的创办和兴衰,布里尔也有记载和评论:“张之洞曾创办一所化学学校,后来将其逐渐发展成一所矿业工程学校,由一位学识丰富的英国化学家来负责这所学校①1892年张之洞在湖北设立矿务局,并创办矿业学堂和工业学堂,附设于矿务局内,英国人骆丙生为教习。。当张之洞创办的汉阳炼铁厂开始生产时,就陆续有学生被送到这个学校,让他们在这里学习煤炭和铁矿分析等技术,而且希望他们两年,至多三年就能学成毕业。英国教习试图解释,学生们必须要参加预科学习,需要先储备相关学科的基础知识。然而得到的答复是,学习基础知识没有什么必要,给这些学生培训技术,使之学会分析矿石成分就足矣。于是,这位英国教习对此也就难抱希望,并选择辞职而去。”②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

众所周知,中国历史上传统手工业和传统农业的发展,长期依赖经验摸索和技艺传承,而不深究其科学内涵和道理,这也造成了张之洞的错误认识和决策——创办新式学堂,让学生“师夷长技”,但急于求成,只求学生掌握和应用技术,而不求其甚解,不重视基础知识的学习。这种违背科学规律的想法和教育方式,自然难以成功。因此,美国教习布里尔在农务学堂筹创中面对的问题和命运和工业学堂的英国教习如出一辙。

首批学生入学后,布里尔认识到当时存在的一些问题,在写给张之洞的信中向其强调,不论学生将来学习什么专业,数学、历史、地理等学科都应该作为预科阶段的必修科目;而对于学习农学的学生,则必须在预科阶段就修读生理学、动物学、化学、地质学等课程。要将这些学生培养成未来的农业人才,还必须让他们通晓英语。布里尔以日本为例,向张之洞阐明,“日本初请外国农师,学者皆已通英文,故不费教授初学之力。”③据布里尔档案中史料显示,在湖北农务学堂工作期间,他曾利用假期赴日本考察其农业生产和农业教育。反观农务学堂初期招收的这批学生,只有部分有一些英语基础,多数都是零基础。学习过数学、历史等预科课程的也只是一小部分,因此这些学生仅预科学习就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④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由此也可看出,张之洞在筹创初期给这批学生只设定了四年学制(两年预科加两年正科)显然不够,有操之过急之嫌。

三、问题原因之探析

张之洞筹创湖北农务学堂初期出现的种种问题,既有其个人思想认识的局限性的主观因素,也有其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形成的一些客观制约与影响。当然,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后者才应该是农务学堂初期遭遇失败根源所在。正如布里尔在给张之洞的信中最后表达的观点:“总之,我无法将遇到的这些问题归咎于某一个人,但我认为我们是在一个错误的制度和体系下在行事。”⑤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因此,在分析上述问题产生的原因时,尤其是在认识张之洞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的思想认识、性格特点等方面的局限性时,也应该从其所处的时代背景出发,更加深入地去探寻其关联所在,并客观地加以剖析。

(一)矛盾心态和历史局限性

由于晚清时期中国在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出现的内外交困,以及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一过渡性的时代背景,张之洞于此之中也形成了一种过渡性和矛盾性的性格特点和行事风格,从其观点和行为,处处可见“保守性与进取性交战”之映象①冯天瑜、何晓明:《张之洞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5-6页。。

张之洞作为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其创办新式学堂、引进西方农业科技的做法于当时之社会而言,已有相当的先进性。但是,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认识和观点,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局限性。张之洞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上层分子,亦无法超越其阶级的藩篱,去真正的改弦更张,追求资产阶级的理想。认识不到满清政权的腐朽没落,则无法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也不能顺应时代前进之洪流。所以,张之洞的上述改良行为只是针对“器不良”和“技不熟”的表面问题,“变器不变道”,根本目的还是保存中国封建政治和伦理传统。这种不触及当时中国农业发展根本问题的努力与尝试,也无法真正解决中国农业面临的诸多问题,自然难以达其目标,难获理想成效。

(二)西学认知的肤浅和片面性

张之洞身处长期闭关锁国的满清王朝,他本人得以了解和学习西方先进科技的渠道和机会是有限的。已有相关研究认为,张之洞本人“对西学并未真正掌握,不过知道些大概而已。”还有人说他“对西学可谓博而不精,甚至也谈不上博,他只是努力掌握,并以之丰富自己的思想学识而已。”②皮明庥:《儒臣官品和洋务心态》,《张之洞与中国近代化学术讨论会论文集》,河北省炎黄文化研究会、河北省社会科学院,1999年。再加上当时在中国此方面的人才奇缺,张之洞身边自然也无人能够就此建言献策,提供真正科学的建议。由此也可得知和推断,张之洞实际上对于西方农业科技的了解和认知是不完全的,尤其是对于西方农业发展获得巨大成就的原因,对于西方近现代农业教育之先进性的理解,都是肤浅和片面的。正是因为只知其然,却未必深知其所以然,当张之洞在试图借鉴或模仿时,难免不知从何着手;在制定具体规划时,就会出现盲目性、随意性等问题;在实践和决策过程中,也会因为违背科学规律而变得急功近利。这一知识的局限和认知的肤浅片面,在农务学堂初期筹创的过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例如,他曾将西方农业科技传播简单地理解为技艺传承,而不懂其中的科学内涵和规律。他对于美国高等农业教育不甚了解,尤其不知其已相对成熟且颇具效果的“教育、科研、推广”三位一体的发展模式。因此,张之洞初期未能将建设示范农场和创办农务学堂两个目标有机结合起来,进行统筹规划。

四、客观之评价

诚然,正如上文所说,张之洞的个人因素绝非湖北农务学堂筹创初期面临问题及失败的根本原因。而且,上述问题原因之剖析,也绝非仅现于张之洞一人的身上。张之洞其实只是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一批具有类似特点的封建官员的代表,对于他的分析和评价,也具有一定的共性特征。所以,满清政权的腐朽统治,封建官场的积习弊端,不从根本上变革,仅凭某历史人物个人的一己之力,想去开创近代农业教育和改良中国传统农业,是难有大的作为和成效的。因此,不妨借鉴布里尔的观点和说法并加以充实,将问题的出现归咎于某一个人,或者将时代的前进都寄希望于某一个人,是有失公允的,也是不切实际的。对于张之洞在筹创农务学堂的过程中表现出的功与过,也应该客观和全面地看待。

我们应该看到,尽管博而不精,张之洞对西学还是有着“努力掌握”“丰富自己”的积极追求。因此,他也能够较为认真和虚心地接受一些建议。随着时间的推移,基于认识的深入和相关学识的丰富,他本人也在努力对其实践和决策进行调试、纠正和完善。虽然农务学堂在筹创初期面临上述种种问题和困难,而且洋教习布里尔的到来也未在实践上有大的作为,但布里尔毕竟带来了一些先进的教育理念和科学技术。作为亲历者,布里尔对当时农务学堂筹创期间出现的诸多问题也有着较为清醒和客观的认识。布里尔档案中有史料显示,他曾通过面谈、上书谏言等形式给张之洞提出了不少建议。

从现有史料来看,尽管布里尔后来辞职离开,他的一些建议依然逐步被张之洞接受和采纳。例如,鉴于初设学制时间紧张,后来,农务学堂首批学生的实际学习时间由计划的4年延长到了5年,首批学生是1903 年秋季毕业的①华中农业大学校史编委会:《华中农业大学校史(1898-1998)》,华中农业大学,1998年,第4-5页。。除了多次力陈学堂附设农场之重要性,布里尔还曾就农场的选址向张之洞提出具体建议:“学堂与农场最好能够相隔不远,便于学生参与实践劳作,免于师生徒费往返之工。以日本札幌为例,那里的农业学校和学堂之间距离不超过0.75 英里。”②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馆藏档案:Gerow D. Brill papers,1884-1924,Box 1在转聘罗振玉为监督,并对学堂办学进行整顿之后,张之洞也终于将学堂和农场建设进行重新布局和统一规划。1902年农务学堂从武昌城内大东门的旧址迁至城北武胜门外多宝庵,附近.设置和建设试验农场③冯天瑜、何晓明:《张之洞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页。。后来建成的农业试验场,内分农场、林场、桑园、水产场等多部门,面积扩至数千亩,有耕牛数十头,人工剥麻机、轧花机等农产加工机具和农具一应俱全④徐凯希:《晚清末年湖北农业改良述略》,《中国农史》2004年第1期。。此外,改制后的农务学堂在课程设置和实验教学等环节上都有了显著的改进⑤陈钧、任放:《世纪末的兴衰:张之洞与晚清湖北经济》,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89页。,这些变化与布里尔之前的谏言以及张之洞逐步的采纳均不无关联。

正是张之洞虚心学习和努力充实的精神,使得农务学堂逐步摆脱了筹创初期面临的窘境,进入一个新的较为良性的发展阶段,并取得了一定的积极成果和发展效益。湖北农务学堂作为全国较早出现的专门的农业教育机构,逐步培养出了一批农业人才,并在当地乃至全国带动了讲求农学的风气。农务学堂的毕业生很多后来参与到各地农业学堂的兴办和农场实验工作,也进一步促进了近代农业知识技术的推广和传播。一批近代意义的农业学堂共同为中国近代农业的发展带来了积极的影响与推动⑥徐凯希:《晚清末年湖北农业改良述略》,《中国农史》2004年第1期。。作为近代农业教育在中国发端的早期代表,湖北农务学堂从筹创到初步发展这两个阶段的命运轨迹,也成为近代中国农业教育在艰难中发端并蹒跚前行的缩影和写照。

但是,湖北农务学堂毕竟是在一个过渡型的时代中筹创产生的,其筹创者张之洞本人在思想和实践中体现出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也使得农务学堂不可避免地烙印着这些特征。虽然有着一段良性发展阶段并产生了一些积极影响,某些做法亦不无借鉴之处,但湖北农务学堂并未能彻底推动中国传统农业向近现代农业迈进的脚步,也未能从真正意义上开创中国近代农业教育的兴起和繁荣。这种由统治阶级内部成员所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改良运动,必然带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也难言彻底。湖北农务学堂和其他张之洞的洋务新政一样,也难当挽救国事衰微、民族危机之重任,在有限范围产生了有限的影响力之后,难逃失败之宿命,被历史前进的洪流逐渐淹没,或被更加顺应历史潮流的救亡图存之举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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