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过去,外地人来老街,时常会听本地人念叨这样一句话:吃在海爷家的店,拉进丁黑子家的田。
这话若没个明白人跟你解释,谅你挠破脑袋也琢磨不出来是啥意思。
海爷是老街的首富,繁华地段那些明光锃亮、宽匾金字的店铺,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有几个不是海爷家的?丁黑子呢,虽说住在乡下,但祖祖辈辈广积田产,以至方圆百里,千村万落,处处都有他家的佃户,过路人内急,就近找一田间地头方便,保不准就给丁黑子家施了肥。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说海爷家的铺子多,丁黑子家的地多,是夸人家有钱呢。
哪想,这丁黑子过起日子来,却抠得很。瞧他那身行头,常年布袜青鞋,一件褪色的蓝大褂,偶尔背着一个破钱褡子。没事的时候,他就用铁锹撅着个粪篓子到田间地头转悠,晒得那脸跟从老灶台底下掏出来似的。有一次,绑票的土匪在他家门口遇到他,以为他是穷庄户人,让他从眼皮底下白白溜了。
不过,说归说,这铁公鸡,倒是也干过一件露脸的事儿。
那天,丁黑子来老街采购东西,恰巧遇到迎春班在Ⅱ昌戏。迎春班在州府名气很大,老街上的有钱人家婚丧嫁娶,通常都要请迎春班来装门面。丁黑子在乡下,听的都是“跑大棚的”草台子戏,哪听过这么滑溜的唱腔?哪见过这么灵巧的身段?丁黑子跟泥鳅似的拱到台前,看直了眼,傻子一样杵在那里嘿嘿地笑。
迎春班有个伙计,瞧见他那个土鳖样,遂指着台上逗他,嘿,好看么?问你呢,好看么?
丁黑子笑嘻嘻地点点头,眼睛还盯着台上,好,好看。
伙计又说,好看,就包个戏班子在家里看吧,省得挤得跟麻花似的。只不过,一天要一百两银子。
那人觉得这土包子必定没见过一百两银子,就用手比划了一下。
丁黑子收了笑,乜着眼看着他。
伙计又说,每天给班子里的伙食,得有大块大块的肉,吃不到肉,身上没力气,张不开嗓子,伸不开腿脚……
话还没说完,周围哄然一笑。丁黑子哈也不说,两手往袖筒里一插,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两天后,有人来找迎春班的邱班主,说他家东家要请戏,当场订了一百本的戏目,随后便把银子全付了。
这人说的东家不是別人,正是丁黑子!
迎春班的人,只知道丁黑子家业非同一般,却从未听说过哪个有头脸的戏班子,接过他的活儿,顿时觉得自个儿脸上有光有面儿!
哪想,这一去,差点被折腾死。
纵横江湖几十年的迎春班,还从来没这样给人唱过戏。先是雇主丁黑子自打第一天露了一面后便再不见踪影。这也就罢了,谁料他还让管家把整个迎春班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一个本子接一个本子地唱。除了迎春班,院子里一个听戏的人都没有,唯有两条大黑狗,拴在院子里,每每这边开锣,那边就开始汪汪叫,一唱一和的,弄得唱戏的人心惊肉跳。
吃的饭菜,那就更离谱了。每顿饭,除了肘子肉,还是肘子肉,别说别的菜肴了,连个主食都没有。
平日里,迎春班到哪不是大鱼大肉的?个个嘴上都不缺,所以这肥腻腻的肘子,吃一天就腻歪了,吃两天,就想往外吐,吃到第三天,天地万物,闻哈都是猪骚味,可要了命了!
迎春班里的邱班主,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了,遂去丁黑子那里问个究竟,但求见了几次,丁黑子都借口忙,不见,只让管家传话,让邱班主他们好好唱。
邱班主不痛快,要把银子退回去,带班子离开,可丁黑子就是不收,我可是跟你签了字的,一百本戏,一本不能少,一句唱词不能漏!
无奈之下,邱班主只得让迎春班对着两条大黑狗,硬着头皮唱下去。
就这样,窝囊了四天后,之前嘲笑丁黑子的那个伙计,终于站了出来,和邱班主说了实情。
邱班主听罢,火气“噌”的一下烧到了头皮,一顿痛打之后,让人抬着这小子,后面跟着整个迎春班,黑压压一群人,来向丁黑子认错。
丁黑子能怎么说?人也揍了,错也认了,气也出了,这脸要争过了头,就不是脸了。于是,当晚,丁黑子好酒好菜地招待了迎春班,也没等人家唱完一百本,次日一早,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这一天,丁黑子吃过午饭,拍着个肚子瞎晃悠,冷不丁看到了之前拴在院子里听戏的那两条黑狗。丁黑子突然飞起一脚,踢在了其中一条黑狗的肚子上,那黑狗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丁黑子瞅四下没人,瞪着黑狗骂道,娘的,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好戏全让你们听了!个狗东西!
丁黑子越想越委屈。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