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东方医院变道超车发展之路

文/本刊记者 徐书贤

通讯员/李静 程国政

学科建设必须保持高度灵敏性，必须契合社会发展大势与人民健康需求，一旦认准方向，必须愈挫愈勇，咬住青山不放松。

上海市东方医院（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以下简称“东方医院”）坐落于上海市浦东新区，作为上海市最年轻的三甲综合性医院，近年来，其发展速度令人侧目。学科和人才是医院发展的核心竞争力，在时代背景下，东方医院抓住机遇，大胆创新和勇于开拓的发展思路值得一窥。

2011年

由刘中民动议、申请，中华医学会第83个分会——灾难医学分会成立，他担任分会创始主委。

学科建设 要契合社会需求

“学科整合”早已不是新名词，但直到今天，在医院内部真正能够做实、做出成效，惠及患者的“学科整合”并不多。

经历过“5·12”灾区现场救援的东方医院院长刘中民深有体会：医院沿习传统分科救治模式，对于复合伤、多发伤伤员来说，不但削弱了整体救援的连贯性，也降低了抢救生命的成功率。比如交通事故中的伤员，神经外科医生负责头部破裂伤治疗、骨科负责髋关节骨折治疗、胸外科则负责肋骨骨折治疗，各科抢救一圈都成功了……但患者却走了。

“20世纪90年代中期，东方医院建立了浦东区域性急诊创伤中心，把内科、神经外科、骨科、胸外科等学科都整合为一个急诊学科体系建设，不但患者受惠，学科发展也进入全新境域。”

2008年，刘中民从汶川救援地回来，带领团队创建了院前急救、院内急诊、重症监护的急诊一体化救治模式，患者的抢救成功率从由80.3%提升至92.3%，经国内三甲医院广泛使用推广后挽救了上百万生命，短短十年间，东方医院急诊医学学科获批国家临床重点专科和上海市重中之重学科。

“亲历过那场灾难之后，我更担心灾难再次到来时，我们仍然没有完善的灾难医学救援体系。”刘中民说。2011年，由他动议、申请，中华医学会第83个分会——灾难医学分会成立，刘中民出任第一届委员会主任委员。以最大限度降低灾难造成的生命损失为目标，刘中民提出了适合国情的“始于灾前、重于灾中、延于灾后”三位一体全灾难过程管理理论，并以灾难医学分会为“阵地”，辐射全国医疗系统。

此外，针对我国高等教育缺乏灾难医学内容导致灾难医学专业人才匮乏难题，刘中民牵头主编了我国首部教育部、卫生部十二五规划本科教材《急诊与灾难医学》、硕士《灾难医学》统编教材并开设专业课程，建立“多层次灾难医学人才培养课程体系”，10年来，共培养灾难医学管理复合型人才1万余名，这种教学模式被国内多所医学院校推广应用。

急诊与灾难医学，只是刘中民学科整合思路付诸实践的一个范例。此外，东方医院还重组建立了包含心内、心外、心衰、心律失常等专科（亚专科）的心脏医学部；建立了包括消化道肿瘤、肺部肿瘤、肝胆胰外科、泌尿科、头颈部肿瘤、肿瘤新药I期临床试验中心等学科的肿瘤医学部；整合内镜、胃肠道疾病和胆石病中心组建了国际消化病中心，三大整合学科全部被列入浦东国家医学中心建设重点。

上海市东方医院（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院长刘中民在手术中。

从医院的“十一五”规划到“十四五”规划，刘中民带领医院党政班子，不间断地进行了四轮重点学科建设。“学科建设必须保持着高度灵敏性，必须契合社会发展大势与人民健康需求，一旦认准方向，必须愈挫愈勇，咬住青山不放松。”

在此期间，东方医院从二甲跨越式晋升为三甲医院，从浦东陆家嘴本部一个院区，拓展为世博园、沪东三个院区，并全面筹建、托管运营江西井冈山老区医院。在规模能级提升、医院做大做强的高速运行中，学科建设的成效愈加明显：东方医院6个学科在上海市35家三甲医院中排名前五，16个学科进入全国医院百强；在Nature2018年中国医院自然指数排行榜最高排名为第17位……

引凤筑巢 搭建宽广平台

如果说整合学科是为了搭建更宽更广的平台，那么吸引人才，竭尽全力为人才开拓更大空间、更大平台，则是东方医院超常规发展的前提和根本。

20世纪90年代的上海医疗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一流学生留本院，二流学生去大学，三流学生回省城，四流学生往浦东”。1997年，在仁济医院担任心胸外科常务副主任的刘中民“逆向而行”，应聘至东方医院担任医疗副院长，彼时东方医院刚刚从二乙晋升二甲。进入东方医院两个月后，在他的带领下，东方医院从无到有建设了心胸外科，开展了浦东第一例成人心外手术……“没有平台，我就搭建平台；没有资源，我就是最大的资源。”他说。

“刘备三顾茅庐，我为了心仪的人才，十顾都不止。人家来了一看你这儿啥都没有，马上想走；医院就想尽办法为人家解决各种问题，启动经费、家属工作、子女上学、房子住处……这些年特别感谢浦东新区、大学在当时给予东方医院的各种支持。”刘中民发自内心地说。他回想，“当时只要是具有副高职称或者研究生学历的人愿意来东方，我们就想尽办法快速引进，像口腔科黄远亮、病理科王军臣、普外科赵中辛等一批东方老主任便是那时引进的人才。”

随着医院不断发展，东方的人才引进策略也在与时俱进。从2001-2005年的不求为我所有、但求为我所用的“人才引进与兼职聘任”相结合，到2006-2011年的引进与培养相结合，直到现阶段的瞄准“全球医学大家”，人才引进的路子越走越宽，底气越来越足。陈义汉、胡海、李进、傅传刚、李强、王祥瑞、徐美东、江华、段涛……其麾下的高层次人才集聚，磁场效应日渐强劲。

1诺贝尔奖获得者马歇尔教授（右二）在东方医院指导科研团队。

2 东方医院干细胞产业基地科研人员在进行实验。

2001年底，东方医院被同济大学吸纳为附属医院。据刘中民回忆，人才需求量一下子猛增，但以当时东方医院在上海医疗界的资源地位，引进人才还是非常难。于是，医院就采取各种能想得到、做得到的办法去解决困难。

东方医院背靠同济大学这棵“大树”，采取双聘制，即大学给他们多少经费，医院1∶1配套给予，以免除其在上海的“稻粱谋”之忧。“对于引进的临床大家，除了给予较高的职务待遇外，还提供资金、设备、场地等专项资助，目的只有一个，让他的才华全部发挥出来。”

同济大学医学院副院长陈义汉教授，2009年加盟东方医院兼任科研副院长，在东方医院与同济大学鼎力支持下，201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被时任浦东新区区委书记沈晓明高兴地喻为“草根院士”、浦东“本土院士”。在荣任同济大学副校长的同期，陈义汉依然担任东方医院副院长与心脏医学部主任，引进人才、提升学科，百忙之中利用各种资源全力反哺东方医院，依旧源于内心对东方医院的感恩与深情。

“我的工作得益于院里一直致力于搭建MDT多学科团队和宽松的学术氛围。”2017年初加盟东方医院、现任肿瘤医学部主任的李进教授表示，院里的肿瘤医学部，整合了外科、内科、放射科、妇科、消化、内镜室、病理科、超声、放疗科、血液科、乳腺科、呼吸科等15个科室、四五百张床位，在这个平台上联合作战。今年初，李进科研团队牵头参与研发的国产原研新药“呋喹替尼”正式上市。自东方医院肿瘤医学部Ⅰ期临床药物试验中心成立两年来，已累计开展抗肿瘤新药I期临床超过30项，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肿瘤Ⅰ期临床药物试验中心。同时，李进团队在国际顶尖医学期刊《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影响因子47.6分）上发表的科研文章，成为第一篇全文发表在JAMA上的中国抗肿瘤新药临床研究。

除了培养与打造医学大家，东方医院吸引全球医学大家的定位已初见成效。澳洲医生马歇尔“以身试菌”，发现了幽门螺旋杆菌及其诊断治疗方法。2005年他与病理学家沃伦教授共同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那年马歇尔54岁。2011年，他当选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并将事业重心转向中国，马歇尔选择了上海市东方医院。2017年4月，他欣然受聘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名誉院长，他主持的消化疾病国际诊疗中心同时揭牌，这位诺奖得主每年定期至少6次飞到东方，亲自为患者开门诊、做胃镜，将个性化基因诊疗的新技术带入东方。“我所在的珀斯与上海没有时差，下了飞机就能干活，而且东方医院办公室的江景太漂亮了”，这位诺奖得主幽默地说。

“东方医院最近几年连连大动作，能在全球范围内招来许多杰出人才，我认为这首先要归功于院长刘中民。”同济大学校长助理孙方霖说，“他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为引凤筑巢，自己脚踏实地甘心充当引导员、勤务员和‘政委’。”

短短十几年里，东方医院汇聚了包括院士，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863、973首席科学家在内的103名国家级人才，支撑起包括高峰高原学科、重中之重学科、重点专科在内的十余个国家、市、区重点学科。

敢为人先 锤炼实干“东方文化”

以管理科学的视角来看，从传统管理到现代管理、从经验管理到专业管理、从粗放型管理到精细化管理、从随意性管理到规范化管理，这几乎是百年老院能够成功的“不二法门”。

2012年，借位于浦东世博园新院区开业之机，刘中民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行“医药分管”政策。“医药分管”就是与一家具有资质的药品供应商合作，实施药品耗材的单一采购，通过一品一规，切断医生与医药代表之间的联系，由此达到规范医院的合理用药、遏制过度医疗、减少患者不合理用药、降低医药费用的目的。政策甫一出台，各类投诉举报接踵而来：老患者投诉药品种类少了，“灰色收入”受影响的人则抱怨刘中民出风头，破坏了行业“潜规则”。对具有2000张床位的大医院的药品、耗材、试剂供应商“做减法”，要打得开“离身拳”，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与魄力的。

一连几年下来，东方医院仅从统一采购中节省下来的冗余资金，每年就达2个亿，这部分经费绝大部分投入学科建设，部分反馈给普通百姓，减免检查、复诊费用并开展贫困患者的慈善医疗，缓解了百姓看病贵的难题。以统一采购为肇始，东方医院启动院内综合改革的联动机制：设置行政大部制杜绝人浮于事的“衙门作风”，实施临床科室“主诊组负责制”挖掘培养临床骨干，成立“运管”团队“包干对口”提升临床科室效能……2019年3月底，国家医保局“4+7”带量采购全面落地执行。

东方医院成为上海乃至全国医疗界首批试水药品、耗材、试剂集中采购的大型三甲公立医院，被喻为中国医改的“探路者”。“容错少追责”“敢为人先、重在实干”，与此同时，东方医院也渐渐锤炼出与众不同的“东方文化”。

“不走寻常路”的刘中民坦言：在历史悠久的医学丛林里，你总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怎么可能追上老牌三甲医院？

新世纪以来，转化医学、干细胞研究迅速成为各医学强国争相竞逐的热点，东方医院又一次以弄潮儿的身份走在前列。2013年初，医院成立联合“干细胞工程转化医学中心”。2014年获批张江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一期项目（获批经费2.55亿元），建成干细胞“全链条”功能平台：打造了包含再生医学研究所、干细胞制备与质检平台和干细胞产品中试平台在内的干细胞研发、产业化基地和服务平台。2017年成为国内首批干细胞临床研究项目备案机构之一，承担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干细胞专项6项（获批经费1.04亿元）。2018年7月获批张江二期项目，总经费2.56亿元；2019年1月发布《干细胞制剂制备与质检行业标准(试行)》，受业内瞩目。

“传统医学领域里，人家积淀多，比我们跑得更快。”刘中民说，“我们想超车，必须另择新路。干细胞领域是医学的方向，我们没有历史包袱，有的是勇气和拼劲儿”。

上海市科创中心浦东核心区的张江高科新区管委会原主任曹振全，回忆起当年论证批复该项目时张江决策层的矛盾心情：“2014年，在除了国家干细胞领域法律法规不明、东方医院地处张江产业园之外、我们对东方医院整体实力尚未名列前茅的诸多不利条件下，张江管委会决定将基地项目批复给东方医院，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张江的使命使然。张江承担着上海建设国家科创中心先试先行的引领作用，有勇气也有责任投向前景良好，但在运行中尚须披荆斩棘的领域；二是感动于刘中民的执着性格与近年来东方医院超常规发展的魄力与效率。”

曹振全后来评价说，实践证明，东方医院干细胞产业基地项目完成得非常好，不但在于很好地完成了各项规定的任务指标，而且产生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对张江干细胞的发展及其在全国的影响力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如果曾经你们以张江的品牌自豪，现在张江以你们的干细胞项目自豪”，东方医院人用实干精神做了最好的诠释。

以管理科学的视角来看，从传统管理到现代管理、从经验管理到专业管理、从粗放型管理到精细化管理、从随意性管理到规范化管理，这几乎是百年老院能够成功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