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党玥(1998.7-),女,陕西西安人,西北大学文学院2016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创意写作、日本文学。
6:58,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斯尔诺床头的闹钟响了起来。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会如此,6:58,斯尔诺的闹钟一定会响起来。斯尔诺先生要赶7:30从香槟镇出发到北边维克镇的火车,他在那个镇子上的一所公立高中担任数学教师。
斯尔诺先生把从起床到发车前的32分钟分成了两半;6:58至7:14用来穿衣洗漱和吃一份简易的早餐(每项各占8分钟)。斯尔诺先生要在另一半的时间里完成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情,因为太过烦琐我们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但相信我,斯尔诺先生无论面对多少琐碎的事情,他总能将他手头上的时间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恰到好处、充裕而又稍有些紧迫的小块,完美得犹如钻石上的玫瑰切割。精确紧密地计划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有条不紊,这就是斯尔诺先生的天赋。
现在,斯尔诺先生已经吃完了他的早餐,一切就绪,准备出门了。
斯尔诺先生提着他的黑色皮革公文包,穿着经典的亚麻色三件套不紧不慢地走在镇子的小道上。香槟镇就像所有典型的美国中部小镇一样——它被密西西比河的某一支流和望不到边际的松树林所包围,镇上到处都是插着国旗的白体红顶的矮层楼房。小镇上的火车站有着很长的历史,它位于这座镇子的中心,是这里最显眼的建筑——一座约20米高的钟塔被人们加盖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上;远远看去,就像一颗把整座镇子牢牢钉在这片河流谷地上的钉子。
这座小镇狭小、简单、传统,住在这样子的一座镇子上总是令人轻松愉悦的,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就把握住了他周遭的一切事物,只要每天顺着这座小镇内在的运行规律(火车时刻表、商铺和餐厅的营业时间……)你的生活就很难出错。斯尔诺先生追求的就是这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然而,命运怎么可能会轻易地让一个人称心如意得活下去?非常抱歉,即使我相信您对这点可能已经深有体会,但我还是要继续重复如此这般的陈词滥调。命运——它就像是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混蛋,它就是看不得你好,它粗鄙、蛮横、坏得让人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现在,那糟糕透顶的命运已经盯上了我们的斯尔诺先生,大约在下个路口,当他向右走到火车站前最后一个转角时,他就会走进命运为他设好的网罗中去。你可以嘲笑这位毫不知情的斯尔诺先生也可以保持沉默,但一定要祝他好运。
他还没有精准地停定在转角时,他的眉毛就已经严重地拧在了一起,这完全是因为他的眼睛太过用力地瞪着前方。
在他视线的前方是一座房子,一个雪白、蓝顶有着粉红色围栏的三层楼房。这应该是最近被改修的一栋民宅,可能是昨天才完成的外墙涂漆,在此之前它一直都是一个静默无声地潜伏在街角的怪物,此时仿佛一个青春自由的小姑娘突然跳脱出来。说实话,当我看到它时,我也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真漂亮!这栋房子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那种漂亮、能勾起人想象和生活欲望的房子,但独独在香槟镇就不是那么令人愉悦了。它太与众不同了!当你看到它自以为美地、鹤立鸡群地独立在街角一方时,镇上的一切顷刻间变得令人窒息,盘踞在香槟镇每一处的红顶白房,简直就像是一剂通过视觉传导的精神毒药,平庸、陈旧、枯燥、乏味得让人难以忍受。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作为一个外人的一点感受,那些对这座城镇充满热爱之情的香槟镇镇民不一定是这样想的,让我们来接着观察斯尔诺先生(他绝对是香槟镇镇民的典范)的反应,我们或许就能得出答案。
斯尔诺先生的皱眉只存在了一秒钟,下一个瞬间他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挺着胸膛带着友善的笑容走过了那座房屋。
你们能分辨出两种皱眉的不同吗?同样是一次皱眉,香槟镇的镇民代表斯尔诺先生要表达的是一种与我截然不同的态度。很明显,他身体力行了一种特殊的不屑,一种在不屑中添加了几分自矜与骄傲,表现出香槟镇传统居民们的教养与礼节。不要反驳我,我并不是一个爱小题大做的人,请相信,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斯尔诺先生的人,我正在向你们——我亲爱的读者们,字字如实地讲述着斯尔诺先生这一早上的经历。这样一座漂亮房子的存在,在斯尔诺先生的眼里简直是对香槟镇建筑传统的蔑视,斯尔诺先生已经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但是他最终决定不去计较。
别急,这还只是开始。我们的斯尔诺先生即将迈出他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他的重心跟随着他迈出去的那只左脚向前转移了,这使他的身体也跟向前倾,他现在来到了这一路上的最后一个转角,此时刚好7:18,要是在往常,斯尔诺先生绝对可以在7:23到达火车站并留下7分钟买票候车。可是,命运,那赶巧赶不赶早的命运,它已经让斯尔诺先生步行的身影透过那座蓝顶房屋东侧的玻璃窗落入了房内一人的眼中。
“斯尔诺先生!”
“您一定就是斯尔诺先生了!”
斯尔诺先生听到有人在身后接连叫了他两声,即使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停下来步子。
我们说过,香槟镇只是一个小镇子。生活在这样的镇子里你很难不陷入一种难缠的邻里关系中,你很有可能会认识这个小镇上一半以上的人,在路上只要遇见你能叫得出他们姓氏的人你就必须对他们微笑致意。斯尔诺先生每个工作日都要赶头班的火车,他必须要早早就离开家门,以避开这座小镇大部分人开始上街活动的时间,这可为他节省了不少的应用于社交上的时间。
斯尔诺先生转过身来,脸上浮起了一层礼貌却疏离的微笑,他希望这个叫住他的人接下来最好能知趣地对他少说几句,那样他还很有可能将将赶上7:30的那趟火车。
“斯尔诺先生!”身后呼喊他名字的那个人看见斯尔诺先生面对自己站定了,便兴致更高了,喊他的名字时语调都是雀跃的。可是直到那人来到了斯尔诺先生的跟前,斯尔诺先生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斯尔诺先生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任何地方都没有。
计划之外,又添新变,斯尔诺先生今天的心情彻彻底底地泡汤了。
“您好,斯爾诺先生。我叫弗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