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线路视角下江南工匠文化的海外传播1

2019-06-20 02:29潘天波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创意与设计 2019年2期
关键词:漆器丝路工匠

文/ 潘天波(江苏师范大学 传媒与影视学院)

一、引言

1.文化线路

“文化线路”,又称为“文化旅程”(Cultural Journey)。它源于20世纪60年代欧洲议会所倡导的具有主题特色的游览线路,旨在“提高欧洲人对最重要文化遗址及与之相结合休闲文化的集体意识”。1994年马德里“文化线路遗产”会议首次提出“文化线路”概念。2008年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第16次大会通过《文化线路宪章》,将“文化线路”正式纳入《世界遗产名录》。近年来,“文化线路”逐渐成为学界探讨具有线性文化遗产的新路径与新视角。

“文化线路”延伸与扩张了“文化遗产”的基本内涵与外延,尤其将文化遗产在时间、空间及其文化形状上进一步拓宽它的可控意义域与价值链,并反映出文化遗产本身的历史动态性、跨文化交流性与形状的整体性。在中国,蜀道、丝绸之路、大运河、茶马古道、川盐古道、武当神道等文化线路,已然连接中外在经济、文化、商贸、艺术等方面的交流、互动与传播,成为有形文化与无形文化汇集、对话与认同的文化线路,代表着中外文化传播、互动与交流的遗产符号。毋庸置疑,文化线路不仅能将区域性的驿站、港口、栈道、城镇、船坞等文化节点或点状遗产产生聚集化、系统化、线性化、整体化、结构化、体系化的文化效能;还能超越线路上的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本身,构建出人类文化景观之外特有的历史动态记忆、跨域行为图谱与整体形态结构。

图1 《运河盛乾图》局部

2.中国大运河

中国大运河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宝库,也是传统中华文化的命脉,更是最具线性文化特征的样本(图1)。中国大运河地跨8省市27座城市,其中江南大运河是中国大运河上最为耀眼的人工水道,它的河道、遗产点、传统运河工匠文化最为丰富。中国大运河不仅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地理工程,还是一项重要的文化工程。大运河是中华民族试图改变地理空间中水系至西向东的自然走向,疏通南北水道的地理工程,进而改变了中华民族以黄河水系和长江水系的文化走向,贯通南北文化流布与融合的文化空间。因此,中国大运河文化体系实现了南北文化长期传播、融合与互溢的政治愿景,并在经济、文化、交通等方面实现了中国文化新格局,也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对接,从而实现中外线路文化的融通。

3.海上丝绸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以下简称“海上丝路”)的开通为中外海上商品交换、流通与互市提供一条较陆上丝路贸易更为安全、便捷与低廉的文化线路。据史载,汉代东南沿海及百越地区已经开辟港口同海外进行商业经济与文化交流。至唐宋时期,在东西洋之间的国际海上贸易港口互通网点逐渐增多,海上丝路贸易开始繁盛。到了明朝,由于国家施行海禁政策,尽管有国家性与朝贡性的郑和下西洋的航海贸易,但海上贸易明显开始下滑。至清代,清朝政府也仅有限地开放东南港口与西方国家通商,迫使中国政府退出航海贸易竞争。

概言之,作为文化线路的中国大运河和海上丝绸之路是中华文化向海外传播的线路。正如法国学者布尔努瓦(L.Boulnois)所言,“丝绸之路”并非名副其实。实际上,与其说“丝绸之路”是一条“丝绸之路”,或“茶叶之路”,或“瓷器之路”,或“漆器之路”,不如说它是一条线性的“工匠文化之路”。

二、古代江南工匠文化及其输出

汉唐以来,国家以漕运为重事。江南大运河是沟通南北以及对接海上丝路的重要文化线路。江南大运河不仅漕运军粮,还将江南的漆器、瓷器、丝绸运往京城,内地的工匠产品也通过运河对接海上丝绸之路输出海外。

在唐代,润州(镇江)、广陵(扬州)的舩锦、晋陵(常州)都是高级丝织品生产地,这些丝织品远销日本,并带去的服饰被称为“唐船吴服”。在宋代,国家在苏州设立“绣局”,专事刺绣。北宋梅尧臣有诗曰:“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诗作中“紫泥”即为宋代宜兴窑场出产的紫砂茶具。在明代嘉靖年间,江苏工匠发明炼钢新技术,并被广泛运用,后来用此法所炼之钢,被誉为“苏钢”。

早在宋金时期,江南陶瓷文化就开始兴盛。隋唐大运河通济渠边的(安徽淮北)柳孜镇曾出土宋金时期景德镇烧制的青白瓷。大运河柳孜遗址考古发掘青白瓷的“青白釉莲纹葵口碗”“青白釉瓜棱花口瓶”“青白釉褐彩三连盒”“青白釉瓜棱形执壶”“青白瓷盏托”见证了江南陶瓷盛况。1998年,德国商人沃特法在印尼爪哇岛勿里洞海域黑色礁岩附近发现一艘中国古代沉船(“黑石号”),打捞出水瓷器近60000余件,大部分系湖南长沙窑生产,瓷器上刻有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款字,还发现金银器具、铜镜等,有些铜镜上铸有铭文“扬州扬子江心镜”。扬州港是比较早的中国陶瓷外销港,内地的长沙窑、景德镇窑等出品的瓷器主要由运河水系运往东南沿海港口,再转运海路,销往国外。

宋代南方城市手工艺盛况反映当时社会的奢华。北宋朝廷于苏州设“造作局”,所役使之工匠多有玉作工匠。明清琢玉流派有京作、苏作、扬派工、西番作等。在清乾隆年间,苏州琢玉作坊林立,商贾云集,玉作工艺走向辉煌,也走向了极端的奢华。法国汉学家谢和耐(G.Jacques)在《南宋社会生活史》坦言:“尽管在丝绸陶器的外销上大有进展,中国从十二世纪初即已饱受贫穷之困。从贵重金属和铜钱的输出,可见中国在对外贸易上的重大赤字,可说是入不敷出……此乃由於宫廷皇室,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集居於此的原故,使得奢侈的生意大盛。杭州城中心的御街一带出售各地著名的产品。举凡苏州的丝绸,温州的漆器,从福建和广东经海路运来的茉莉花盆景,南昌的摺扇,以及今浙江和江苏省著名的米酒,皆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杭州当地则以珠宝制造加工称著,金银发饰、人造花、梳子、项链、耳环等均极著名。此外儿童玩具、织锦缎、印书亦皆为杭州著名的出产。”1[法]谢和耐:《南宋社会生活史》,马德程译,北京:中国文化大学出版社,1982年,第61页。对谢和耐而言,他所见宋代南方港口城市的富甲一方,特别是手工艺的繁荣,其中包括温州漆器、苏州丝绸、南昌摺扇、杭州珠宝等御街货物均是“一小撮人漫无止境的奢侈浮华”。因为在贵重金属和铜钱的输出上,宋代中国对外贸易上已显示“重大赤字”的倾向。

在明代,江南漆工文化走向鼎盛。扬州漆器成为全国漆器制作中心,漆器作坊林立。据不完全统计,全市漆器作坊近40余家。用漆器命名的街巷即有“漆货巷”“罗甸(螺钿)巷”“大描金巷”“小描金巷”等10余条。从原料销售、生产制作到整套经营,形成许多以漆器为产业的街坊。另外,杭州的丝绸品种繁多,规模庞大。到了清代,扬州、苏州一带的江南商品经济快速发展,日常消费品需求随着市场被开放,漆艺、陶瓷、丝绸等成为一般人的消费品。清代扬州、杭州、金陵、宁波等发达的商品经济与物质消费为工匠文化发展提供了物质保障。《扬州画舫录》就实录清代鼎盛时期扬州社会的世态百相,其中有不少文字可资工匠文化考察,它是明清时期扬州等江南工匠文化走向圆熟的文本反映。

在清代,浙江巡抚纳兰常安在《受宜堂宦游笔记》(第四卷)中记载:“苏州专诸巷,自琢玉、雕金、镂木、刓竹,与夫髹漆装潢像生针绣,咸类聚而列肆焉……凡金银琉璃绮彩锦绣之属,无不极其精巧,概之曰苏作。”2谢国桢编:《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91页。可见,清代江苏运河沿岸的苏州工匠文化有其独特的“苏作”品牌及其技术特征。1984年荷兰沉船“盖尔德马尔森”(Geldermalsen)在南中国海国际水域被打捞上岸,随船满载瓷器、黄金等欧洲人称“南京样式”物品。清代中叶清廷在江南设江宁、苏州和杭州三个织造局,南京丝织业进入鼎盛时期,元缎和云锦名扬四海,南京亦被称为“云锦之乡”。明末清初,苏绣大师沈寿新创仿真绣,清康熙年间商人购宋代织锦22种,转售苏州机户摹取花样,并改进其工艺而重新生产,苏州宋锦之名誉四方。

简言之,汉唐以来,江南大运河带沿线城市的工匠群体分布体系完整、技术级别与身份等级高、行业分工系统、工种类别健全。据统计,涵盖漆器、陶瓷、苏绣、玉雕、造园、古琴、竹刻、泥塑等100多种传统工匠行业。史上“苏牌”之“苏工”“苏造”“苏作”“苏样”“苏式”“苏裱”等时尚江南,“吴牌”之“吴锦”“吴绫”“吴冠”“吴甲”“吴器”等誉满国内外。

三、古代江南工匠文化海外输出缘起

1.港口作为线路文化交汇之端

海上丝路贸易的重要端点是东西洋之间的港口,这些贸易港口不仅成为东西方大宗货物的交易的集散地,还是东西方工匠文化交流的平台。在海上丝路贸易中,合浦港、广州港、泉州港、宁波港等成为中外贸易及其工匠文化交流的最大港口。

在唐宋时期,广州是全国重要的商业性大都市,广州通海夷道也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海上丝路对外贸易品包括漆器、丝绸、瓷器等在内的大众货物,也允许外商来华进行商品贸易。在唐代,政府在泉州置市舶司,设参军事监管海上贸易等诸事务。宋代广州港仅次于泉州港。2007年“南海一号”沉船遗迹发现,尤其是海底发掘的漆器、瓷器等证明南宋时期海上贸易活动频繁。明清时期国家施行海禁政策,广州港口一直处于“一口通商”繁荣局面,成为我国最大海上贸易中心。在历史上,泉州有四湾十六港之称,泉州港就是古代海上丝路最为重要的港口。在马可·波罗看来,它与当时的埃及亚历山大港齐名。西方人将“泉州”称之为“刺桐”,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誉为“东方第一港”。当时东亚日韩贸易主要通过泉州港,阿拉伯地区以及南海诸国贸易往来也通过泉州港。1087年,泉州正式设立市舶司负责对外海上贸易活动。明清两朝在国家海禁后,泉州港口贸易几度被废。1474年,泉州市舶司移至福州,此时以漳州月港为代表的民间贸易走私活动猖獗,漆器、瓷器等大宗货物交易并没有因海禁而停止。另外,宁波港(明州港)也是我国古代东南沿海重要的港口,由于它地处于南北航线之终端,又是我国大运河的出海口。因此,明州港在通往中国内陆与通往海外贸易中具有重要位置。

图2 京杭大运河扬州段-古邗沟新貌

2.中唐后南方经济繁荣

唐宋之交,随着南方经济繁荣与城市崛起,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物质消费观念也随之发生转型——从低端的物品消费转向具有审美趣味的高端物品的消费。因此,漆器、瓷器等必然成为日常私人生活中的重要消费品。譬如常州出土的五代时期漆镜盒内侧铭刻有“魏真上牢”等款识,说明当时东南沿海漆器生产由私营化或商品化特征。进入宋代以后,城市中可以开店设铺,商人与手工业者成为城市中最为活跃的人。漆器、瓷器、丝绸等高档生活用品也成为国内消费对象。明代城市格局被商业化新经济形式打破之后,市民阶层的审美思想日益膨胀,他们都希望得到奢华的漆器消费,致使民间工坊异军突起,名匠辈出。

中唐以后的南方经济的崛起带动了漆器、瓷器等高消费,也即使得中国工匠艺术走向繁华时期,同时,南方工匠文化也快速走向文化商品化轨道。

3.大国线路文化及中国海域的拓展

中国器物文化以特有的艺术秉性散发出中国文化的魅力,它所传递的美学思想表现出一种被西方信赖的大国文化印象。

据《岭外代答》与《诸蕃志》记载,宋代时期,海路有泉州、广州、扬州等港口出发(图2),与中国通商的国家有占城、真腊、三佛齐、吉兰丹、渤泥、三屿、大食、大秦、波斯等总计58个国家。明代郑和下西洋,海路远及占城、爪哇、旧港、满拉加、哑鲁、苏门答腊、那孤儿、勃泥等国家。《明会典》详细记录了大约130个朝贡国,其中海上东南夷就有62国之多。中国海域商业贸易的拓展为漆器、瓷器等货物的输出提供可能,也为中国工匠文化的输出提供可能。

四、古代江南工匠文化海外输出契机

1.漕运、港口通商及海运政策

漕运、港口通商、海运是中国漆器、瓷器等大宗货物海外输出的三大基础性条件。其中漕运之运河是内地工艺品向港口输出的重要线路,港口是水陆交通的运输设备与重要枢纽,通商及海运政策是保障贸易顺利交易的制度支撑。

自古以来,中国内河运输十分发达。大约在商代,我国已经开始出现帆船,鸿沟、邗沟、灵渠、运河等古代水运系统异常发达。但近代以前,中国的海运系统及其海商政策明显次于内河运输。所谓“海运政策”即国家为海上通商与运输专门制定的政策。不过,早期中国人对“海运”的理解还局限在海洋潮汐现象上。但随着汉以来的中国港口,由天然港转向人工港以后,国家对海运又高度重视。

作为天然港口的中国海运港口,加之没有完备的通商及海运政策,这实际上严重制约了海上丝路贸易的发展与繁荣。在汉代时期,汉武帝开始在南越建立合浦港,同南海、东南亚及印度洋沿岸各国进行通商。至唐代,唐政府实施自由开放的海疆政策,先后开放明州港(今宁波港)、扬州港、泉州港等,积极鼓励同海外通商。宋元时期国家建置泉州港、福州港、厦门港等与海外通商,《诸蕃志》《岛夷志略》等记载中国商船在太平洋与印度洋等广阔海洋上通行,与日本、朝鲜贸易更加频繁,进出口货物种类繁多。明清时期,国家实施朝贡贸易制度,海禁后专设广州港与国外贸易,并在此设立市舶司监管朝贡贸易,欧美各国来华进行商品贸易,并在中国开设商行,兴建商馆。

总之,中国运河的开通、古代港口的兴建与通商及海运政策的制定,为中国工艺品海外输出提供重要契机。

2.海上丝路航线的开通

如果说港口是古代海上丝路通商的基础设施,那么海上丝路航线的开通则为远洋贸易提供国际通商的大通道。

在西汉时期,南方粤国与印度半岛之间就开通了丝路航线。后来汉武帝平定南越国之后,又拓展了由合浦通向印度洋的航线。东汉时期中国商人在广州港进行贸易,将中国的漆器、瓷器、丝绸等货物由马六甲苏门答腊岛运往印度,而印度商人将这些货物又经红海运往埃及的开罗港,再有希腊、罗马商人从埃及运往地中海城邦国家。魏晋以后南海丝路贸易以广州为起点,经海南岛直穿南海诸国,通向印度洋、红海与波斯湾等地。到了唐代以后,南海丝路远及非洲大陆,一直延伸到地中海沿海各个国家,并直驱欧洲内陆国家。

古代海上国际航线的开通为中国漆器、瓷器等的流通提供绝佳的契机,也暗示海上丝路背后的线性文化的海外延伸。

3.地理发现与欧洲线路文化的拓展

随着15~17世纪欧洲的地理大发现以及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的广泛阅读,大大刺激了欧洲文化向东方的空间扩张欲望与对东方文化的无限梦想。16世纪初葡萄牙人发现了中国,更发现了中国精美的漆器与陶瓷。

在欧洲扩张时代,西班牙与葡萄牙人等欧洲殖民帝国开始在扩张中与东方进行海上丝路贸易。15世纪以来的地理大发现与欧洲线路文化的空间拓展不能扩大了世界各国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还为中国漆器、瓷器等货物外销提供新契机。

五、古代江南工匠文化海外输出的途径

1.海外贸易

海外贸易是中国工匠文化输出的最主要途径。它主要通过“东海航线”与“南海航线”两条重要的海上贸易航道,将中国的漆器、瓷器等大宗物品输入海外。

在东海丝路航线上,中国古代内陆与东南沿海省份的器物被大量输入日本、高丽等东亚国家。从汉唐起,中国的大量漆器、瓷器及其技术被引入东亚国家,也从日本、高丽进口硫磺、木材等货物。南宋后期,中日海上贸易更是频繁,中国的丝绸、瓷器、漆器、金银器等输入东亚国家,也从东亚国家带回螺钿、钿头、皮角、虎皮、松花等货物。到了元代,日本、高丽、琉球等国家视元代螺钿等漆器为艺术瑰宝。明清时期国家朝贡海运与私人营运并列发展,中国漆器出口漆器主要有沈金、描金、堆朱、屏风等。日本学者木宫泰彦在《日中文化交流史》中援引西川如见《华夷通商考》中记录清朝商船运往日本的货物,其中涉及到输出漆器的省份有南京省(漆器:堆朱螺钿、青贝描、朱漆屈轮、沈金)、浙江省(漆)、福建省(铸铁漆器)、广东省(漆器)等。

在南海丝路航线上,中国漆器贸易由南方港口出发,经印度或阿拉伯人中转,运往欧洲。汉代的合浦港是南海丝路上最为重要的港口,中国的南方器物经东南亚以及阿拉伯中转被运往欧洲。唐宋时期,泉州港承担器物输出的重要港口,南海宋代沉船出土的漆器见证了古代南海丝路贸易的繁荣。明清时期的广州港、漳州月港等是南海丝路上的国际性港口。据《东西洋考》载,当时与月港贸易的海外多大40个国家与地区,特别是同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国的海上贸易十分频繁。

2.朝贡与恩赐

1371年,明朝政府规定高丽、琉球、安南、占城、苏门答腊、爪哇、三弗齐等“外藩”以及西洋、南洋地区的一些国家为“不征之国”,明确规定凡是藩属国需要定期向我国进献方物,即“朝贡制度”。同时规定,凡来贡方物之国或来华的朝贡者均给予一定恩赐。据《荷兰使节来华文献补录》所载:“军机处进拟赏荷兰国王物件单,其中拟赏荷兰国王物件清单:御笔福字一个、龙缎二匹、漳绒二匹、玉器二件、珐琅器二件、红雕漆器四件、磁器八件、文竹器四件。拟赏荷兰国使臣一员德胜:大卷八丝缎一匹、锦缎一匹、磁器四件、茶叶四瓶、大荷包一对、小荷包四个。”1参见朱杰勤译:《中外关系史译丛》,北京:海洋出版社,1984年,第278页。这份清单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荷兰来华使节受到皇帝恩赐的物件中包括珍贵的红雕漆;二是赏荷兰国使臣并非受到漆器的恩赐,说明漆器非常珍贵,只送国王。

朝贡体系是古代世界上重要的国家关系体系之一,尤其是以一元体系为特征的古代中国,朝贡成为处理国际关系的重要政治制度。明朝建立后,明太祖朱元璋从制度上规定了“厚往薄来”的朝贡原则,并成为国家外交政治行为体制。由于明以后国家施行海禁政策,海外在朝贡制度下获得了海禁后不能贸易的中国货物,因此,原先政治性质的朝贡活动逐渐演变成具有经济性质的贸易行为。

朝贡与恩赐制度为中外文化交流交往提供契机与途径,在朝贡体系下,东亚地区形成了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文化圈带,但17世纪以后,随着欧洲国家与我国的海上丝路贸易的频繁,朝贡体制被打破。

3.遣使与游历

在朝贡体制之外,遣使使节也是丝路工匠文化交流的一种途径。公元7-9世纪,日本为了学习中国先进文化,曾向大唐派遣10余次“遣唐使团”。遣唐使团成员除了舵师之外,多半是由画师、乐师、漆工、木工、玉工等人员构成。

游历也是一种文化交流的途径。在元代,中国与非洲交往密切。据“拔都他游历中国记”描述:“船有甚华美之帆,光彩夺目。又有丝蓬盖,以蔽日光。船中悬挂无数美画。”1张星烺编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93页。这些中国式的大漆髹船想必能给拔都他游历中国带来莫大的好奇,更能激起他对中国漆艺的神往。

4.海外移民或“侨居”

海外移民或“侨居”也是工匠文化交流的一种途径。中国唐代时期就有唐人移民海外生活的先例。在2001年,韩国林氏到泉州惠安彭城寻根谒祖。据史载,唐林氏始祖渡海移民韩国繁衍生活至今有120万人,这些移居海外的“侨民”很有可能将中国的漆艺文化及其技术带入他国。

在宋代,宋商贩卖金银、瓷器、漆器等生活日用品带入真腊国,当地人民特别喜欢来自中国的各种生活用品。与此同时,宋时已有华人移居真腊经商。这里的“真腊”,即柬埔寨和越南最南部的“占腊”。16世纪70年代菲律宾(此时由西班牙统治)和中国之间的海上贸易实现了正常化,并签订马尼拉和广州之间的贸易协定,随后大量华人到马尼拉移民。在元代,中国人侨居于真腊,并为真腊提供漆器加工技术及其文化。1295年6月,元成宗时又派使者入真腊,随使周达观根据在当地的见闻,归来后写成了《真腊风土记》。海外移民或“侨居”为中外漆文化的交流提供一种别样的途径,他们不仅为中国工艺文化在世界的传播提供契机,也为海外国家的器物生产提供技术支持。

六、古代江南工匠文化海外传播的互动效应

在技术传播层面,运河为中国国内工匠文化交流提供地理条件。譬如“青白瓷”烧造技术是北方白瓷与南方青瓷工艺结合的产物。五代时期北方白瓷工匠通过运河逃亡南方,进而开发一种青白瓷工艺。南宋时期,河北定窑瓷工南迁后,景德镇的青白瓷刻花工艺受定窑技术影响,而改成印花工艺。此外,海上丝绸之路为江南工匠文化海外传播提供线路保障。1984年,荷兰沉船“盖尔德马尔森”(Geldermalsen)在南中国海国际水域被打捞上岸,发现有瓷器、黄金等欧洲人称“南京样式”的物品。江户时代的日本把“南京”称为中国的代名词,“南京”成为一种品牌。譬如江户前期传入日本的“南京烧”,即为景德镇瓷器。“南京样式”的“潇湘八景”经过日本瓷工将明代的平远构图的中国山水画逐渐图案化和程式化之后,传播中(到)英国被改造成“柳树纹”,即模仿中国园林构图,以柳树为构图中心而绘之楼阁亭台和栅栏拱桥,体现英国人对中国田园式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器物装饰层面,1980年,在江苏邗江考古发掘的甘泉二号东汉墓,出土3件玻璃器皿残片,根据化学分析数据表明,这是来自埃及亚历山大的玻璃。2王长俊主编:《江苏文化史论》,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33页。南北朝时,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印度绘画技法传入中国。梁朝时苏州画家张僧繇吸取印度凹凸画法,所画的佛像自成一格,被称为“张家样”。3王长俊主编:《江苏文化史论》,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35页。明代漆器之美明显受到波斯、日本的影响,在图案装饰上注重繁缛的花卉,纹饰布置严密。扬州漆匠周翥以制“百宝嵌”成名。浙江嘉兴明代漆艺高手云集,民间漆匠洪髹以及万历年间扬州漆匠江千里亦出生嘉兴,以制作点螺漆器著称于世。明代的螺钿漆器工艺奇巧,漆地极其厚重。自从18世纪以后,美国与中国建立正常的海上丝路贸易,并大规模从中国的广州港以及南京等地区进口中国漆器。因此,美国普通家庭也因此拥有了来自中国的漆屏风、漆家具、漆器皿以及瓷器和丝绸等,一些中美贸易商的家庭更是大量藏有中国漆器等。美国人乔纳森·戈尔茨坦指出:“假如说旁观者已被早年美国家庭里中国海景的现实所迷惑,那么,拉蒂默书房里展示的东西更会使他大吃一惊,中国的瓷茶杯、茶杯碟、奶壶、茶壶、糖盘、茶几,以及茶叶罐,每件东西都绘有彩色的‘广州’或‘南京’边纹……房间里摆着一只大的有装饰图案的瓷花瓶,两套雕刻精致的中国花梨木茶几。在灯光昏暗的走廊尽头,可以看到,洗脸架上还放着一些耀眼的紫色和金黄色的中国漆制盥洗用具。可见,沃尔纳特大街与其说是富裕,毋宁说是自豪,而且是东方格调的自豪。”4中外关系史学会、复旦大学历史系编:《中外关系史译丛》(第四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185页。美国人所拥有的漆器意味一种财富,更意味一种自豪。与其说,他们在消费中国工艺,不如说他们在体验中国美学。大约在明末时期,宜兴陶瓷被传入欧洲,宜兴紫砂被欧洲人称为“红色瓷器”。17世纪末,欧洲人开始仿制宜兴紫砂陶器,18世纪初德国贵族特斯蔡霍斯和科学家柏特格的合作仿制成功,并采用金粉彩漆在陶器上绘制中国的风景和图案,创新陶瓷图案表现效果。1王长俊主编:《江苏文化史论》,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37页。明末清初,中国人模仿西方传教士所带西洋器物制造自鸣钟,以广州为最,苏州次之。广钟、苏钟的发条、齿轮等内部零件大多从西洋输入。据苏州吴县陆墓王村发现的《钟表义冢碑记》所载,清嘉庆年间,苏州制钟业已经有相当规模。清道光年间,梁章钜所著《浪迹续谈》记载,当时苏州的能工巧匠制造的自鸣钟能仿动物的叫声报点,《红楼梦》所记“时辰钟”即为苏钟。2王长俊主编:《江苏文化史论》,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436页。可见,明清时期的江南工匠文化十分发达。

在工匠流动层面,在历史上,江苏曾出现很多著名工匠,最为典型的工匠有春秋吴国(今苏州)干将、莫邪(铸造神剑),齐梁时期建康地区匠师谢平、黄文庆采用新技术“杂炼生镖”法炼出绝世钢铁刀剑,隋唐丹阳(今南京江宁)人耿询(制奇器)等。唐代广陵江阳(今扬州江都县)人鉴真(擅长建筑、雕刻等)。鉴真对中日工匠文化的交流与互溢作出重大贡献。江苏吴县开口渔帆村人蒯祥(木工、建筑师)“作为明成祖的扈从人员,也来到北京参加皇宫的设计和施工。由于明成祖调集了南北各地的著名工匠,从而使南北建筑技术能相互交流,彼此促进,创造出明朝建筑的特有风格。其中蒯祥则是把南方建筑艺术特色带到北京去的代表。他采用了具有写生风格的苏式彩画,和苏州陆墓地方烧制的细腻而坚实的大金砖,使整个建筑显得富丽堂皇。”3徐伯春:《江苏古代科学家》,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年,第79-80页。显然,江南工匠的流动为中国工匠文化的传播带来契机。

在人文观念层面,据《马可·波罗游记》描述,马可·波罗来到中国东部或沿海城市有济南、海州城、淮安府、宝应州、高邮、通州、扬州市、南京省、镇江府、常州市、苏州市、吴州市、京师(杭州) 市等。因此,他对于这些地方的商业以及手工业比较熟悉,尤其是谙熟中国元代的民族工艺及其海上丝路贸易状况。在元代城市游历中,马可·波罗被无与伦比的奢华漆器、雕梁画栋的中式建筑以及精美的丝绸与瓷器等中国艺术所震撼。他给西方人所描述的中国及其工艺文化不仅传递了中国文化及其美学思想,还为世界人们了解中国文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马可·波罗来到苏州与吴州,称苏州为“富庶的地上城市”。苏州与吴州是当时最为重要的盛产丝绸的地方,也是生产漆器的江南重地,这些富庶的大城市和城镇的手工业自然十分发达。马可·波罗来到扬州与南京,看到了这里的商业以及手工业十分繁盛。扬州与南京也是元代生产丝绸的南方重镇,商业发达。这些地方,海洋资本已然嵌入了地方文化生产,尤其是马可·波罗所描述的人们信奉佛教,这如同宋元时期东南沿海城市信奉妈祖神灵一样,主要是海洋商业资本对文化生产的一种耦合效益。马可·波罗的描述再现了元代中国东南沿海城市手工业的繁荣,见证元代港口城市的商业繁荣状况。很明显,元代那些精美奢华的元代螺钿、戗金等漆器备受他的青睐与赞赏。因为,这些奢华的奢侈品已然是元代社会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

七、初步结论

在世界范围内,中国工匠文化表现出一种最广泛的全球化文化特质。中国大运河贯通南北,连接东西,丝绸之路亦确乎是一条线性“工匠文化之路”。工艺品作为“丝路”上中西文化交流的“大使”,它不仅输出了中国工匠文化及其审美思想,还沾溉欧美等西方国家,中国传统工匠文化及其民族性成为他们的消费对象,中国民族文化也深远影响着西方的消费文化。

在阐释中认为,中国大运河与海上丝路均属于“线性文化”,两者都具有线路性、文脉性、动态性、跨域性等特质。在当代,江南工匠文化对接国家“一带一路”战略目标定位要从“文化线路”“经济线路”“产业线路”“生产力线路”“遗产线路”等线性文化视角传承与发展工匠文化,建构江南全方位工匠文化互联互通体系,把“江南制造”送出去,让“江南工匠文化与工匠精神”走出去。江南工匠文化接入“一带一路”的顶层设计的战略意义在于继承和发扬古代运河精神与丝路精神,也既是对“中国梦”的合理展开,又是全球化背景下开辟中国区域合作共赢的宏伟蓝图。同时,对于整合江南工匠历史文化资源、探索经济新增长点、开创新型区域经济发展新局面等都具有重大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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