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良/Ren Zhenliang
摄影作品作为博物馆的馆藏在中国还起步不久,随着摄影不断地走向大众化,老照片收藏日趋热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摄影收藏。西方博物馆对摄影收藏的起步则较早,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是美国西岸第一座专门收藏现代艺术展品的博物馆,也是全美第二大艺术博物馆。作为最早认可摄影艺术形式的机构之一,该馆从1935年开始收藏摄影作品,拥有大量摄影作品的馆藏,其摄影收藏的模式、特征、展览方式等对我们都有很大的借鉴作用。本文以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为例,研究摄影收藏的特点。
美国加州的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SFMOMA)于1935年在格蕾斯·麦肯·莫雷(Grace McCann Morley)的带领下成立,是西海岸第一个致力于现代和当代艺术的博物馆。馆内的收藏有4大类:建筑与设计、媒体艺术、绘画与雕塑、摄影。在建筑与设计收藏上,拥有6100余件现代建筑、家具、产品和平面设计作品,偏重具有变革性、改变学科进程的作品;媒体艺术收藏,指收藏基于时间的媒体艺术,作品包括视频、电影、幻灯片、声音、计算机和在线项目以及现场表演,旧金山湾区技术创新和超前思维传统都在此有所体现;绘画与雕塑是该馆收藏的基石,藏有1900年起至今的8000余件作品;摄影则是该馆的另一大核心收藏,这得益于普利兹克摄影中心的支持,这使得馆藏摄影作品展览的数量逐年显著增加。
聚焦博物馆中的摄影收藏与展览,特别需要提到的是普利兹克摄影中心(The Pritzker Center for Photography),该中心收藏了卡尔顿·沃特金斯(Carleton E. Watkins)和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等19世纪和20世纪伟大摄影师的标志性作品。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是最早认可摄影艺术形式的机构之一,馆藏17800多件摄影作品,数量相当可观,涵盖了从最初1839年制作的达盖尔银版摄影作品到当代实验艺术家制作的各类数字图像。
1995年,在博物馆成立60周年之际,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搬进了位于南市场街区的由马里奥·波塔(Mario Botta)专门为博物馆设计的建筑。2013年5月,博物馆开始了一项重大的建筑扩张计划——翻修与改造工程。经过三年的扩建,新改造后的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于2016年5月14日向公众开放(图1、图2)。新馆是由挪威的斯诺赫塔建筑事务所(Snøhetta)设计。新增加的室内外展厅,使博物馆可以展出更多的当代艺术作品。新展馆在保留1995年原始建筑的同时,在外观上增添了现代化元素,并新增加了两边的侧楼,10层的扩建与原建筑无缝衔接,其中有7层都用于展览,共扩建了170 000平方英尺(约15 794平方米)。
在改造后的展馆内,摄影收藏与展示空间占据了3楼的绝大部分,即普利兹克摄影中心。新的摄影空间面积为15 000平方英尺(约1 394平方米),比原有空间扩大了三倍,这也是目前美国艺术博物馆内永久致力于摄影展示的最大空间。该中心包括有增建的永久性收藏画廊、新的特别展览馆、研究中心和摄影解读画廊。
通过3楼展馆的平面图(图3),可以看到其右上角是新增的500平方英尺(约46平方米)的摄影特展区,专用于对一些馆藏摄影作品进行主题展览;中左下角是永久馆藏摄影作品展览区(图4);中间则是摄影解读画廊,观众可在此区域阅读影像视频;摄影解读画廊连通着咖啡区,观众可以在这里交流和放松。
图1、图2 改建后的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建筑外观 © San Francisco Museum of Modern Art
图3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三楼平面示意图(平面图来源:SFMOMA 示意图制作:任真良)
图4 永久馆藏摄影作品展览区(摄影:任真良)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摄影解读画廊,这是该馆的创新设置,将馆藏作品进行了数字化展示,人们可以在此以充满现代科技感的互动方式了解摄影历史和体验摄影。摄影解读中心可以分为三个小区域。其一是有关摄影家的视频采访等的音像资料播放,让参观者能够直观感受摄影师的生活和工作。其二是馆内重要收藏的简易电子导览,观众可以通过旋转按钮自主地观看分类为各主题的馆内摄影收藏,并阅读其背后的故事,通过这些主题也可以看出其突出的在地性与反思性,如“这是你知道的旧金山吗”“如何在不丧失身份的情况下融入社会”“失败时你会怎么做”“你如何定义美”“摄影能告诉我们是谁吗”“照片是种记录还是破坏”“美国还有原始的荒野吗”“摄影师有道德义务吗”“加州有黑暗的一面吗”等等(图5)。其三则是有趣的感应式自拍台,自拍台通过物理方式可以感应到放置在台上东西的轮廓,例如手、笔、钥匙等,并将感应到的轮廓与面对着观众的镜头所拍下的自拍结合在一起,形成类似于二次曝光的自拍肖像,并可即时打印出来(图6),这里也是观众最络绎不绝的地方。
图5 摄影解读画廊 (摄影:任真良)
图6 摄影解读画廊中的自拍台 © Henrik Kam courtesy SFMOMA
旧金山当代艺术博物馆从最初成立之时,就已经将摄影作品作为馆藏和策展对象了,摄影作品一直占据着博物馆中最大的收藏区。这与博物馆领导层对摄影收藏方向的把控、本土摄影艺术家的出现、摄影师对摄影的推广、单独摄影基金的设立、捐赠人的慷慨捐赠等都有关联。
博物馆在1935年创馆之初,旧金山湾区已是美国最有活力的摄影社区之一了,当时,在旧金山地区出现了不少摄影艺术家如安塞尔·亚当斯、多罗特娅·兰格(Dorothea Lange)、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和伊莫根·坎宁安(Imogen Cunningham)等,这些湾区的艺术家统称为f/64组①,他们的作品也成为博物馆收藏的核心。这些艺术家把摄影作为一种至关重要的现代艺术形式进行推广,并赞赏摄影这种媒介锐利的清晰度和渲染气氛的能力。他们大部分的作品主要是由捐赠者赠送的,如信托人兼赞助人阿尔伯特·M.本德(Albert M. Bender),他在1941年去世前陆续向博物馆捐赠了包括摄影照片在内的1100件物品。安塞尔·亚当斯还曾担任过馆长格蕾丝·麦肯·莫雷的顾问,鼓励她举办摄影展览和增加博物馆收藏。1952年,亚当斯在说服乔治亚·奥基夫(Georgia O’Keeffe)将其丈夫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的藏品出售或捐赠给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中也起了重要作用。
1936年,在博物馆里第一个积极推广摄影的策展人约翰·汉弗莱(John Humphrey)的带领下,该馆成为最早认为摄影是艺术的博物馆之一。尽管汉弗莱不是摄影专家,但他认为摄影对博物馆和观众都非常重要,于是通过和收藏家及其他机构的合作,为博物馆带来了如亨利·斯威夫特(Henry Swift)藏品的捐赠活动,并将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与其他主要博物馆的展览项目联系起来,例如芝加哥艺术学院和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最重要的是,他说服了博物馆的领导层为收购摄影作品设立一个单独的基金。
从20世纪80年代起,博物馆开始拥有独立的摄影策展部门。范德伦·科克(Van Deren Coke)被任命为摄影策展人之后,于1980年成立了一个由他主管的独立的摄影部。他认为自己是对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传统与哲学的平衡。他试图建立一个与在纽约倍受支持的传统摄影纪实收藏完全不同的收藏项目,他提倡高度实验性、自觉性的艺术作品。科克本身也是摄影师,他的主要兴趣来自于欧洲超现实主义和德国前卫主义。他也对同时代人的作品非常感兴趣,在他任期内,博物馆收藏了约有6000件70年代的作品。
1987年科克退休后,桑德拉·S.菲利普斯(Sandra S.Phillips)被任命为策展人,她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在她的任期内,摄影部组织了多罗特娅·兰格、莱特·莫里斯(Wright Morris)、海伦·莱维特(Helen Levitt)、黛安·阿布斯(Diane Arbus)、亨利·韦塞尔(Henry Wessel)、拉里·苏丹(Larry Sultan)和加里·维诺格兰(Garry Winogrand)等艺术家的大型展览。菲利普斯在科克早期对日本摄影的兴趣基础上,为森山大道(Daido Moriyama)和东松照明(Shomei Tomatsu)举办了个展,并建立起了相当丰富的日本作品收藏。这些日本收藏大多来自于2012年空莲房基金会(Kurenboh Foundation)的赠送。同时,菲利普斯对西部从19世纪到现在的记录土地连续使用的传统也很感兴趣。除了组织“100岁的安塞尔·亚当斯”“穿越边境”这样的展览,她还建立了西方风景摄影的收藏。在菲利普斯的指导下,摄影部将整个媒介视为现代主义的传统,展示和收集了丰富且复杂的本土摄影,收集从19世纪的科学图像到快照、大头照和监视摄影。2016年时,该系列的规模已扩大了一倍多,成为博物馆内最庞大的收藏。
菲利普斯2016年退休后,克莱门特·切鲁(Clément Chéroux)于2017年加入博物馆并担任高级策展人。切鲁有意在博物馆大量藏品系列的基础上继续扩大,例如拉里·苏丹和迈克·曼德尔的《证据》、吉姆·戈德堡的“富人与穷人”系列、尼古拉斯·尼克松的《布朗姐妹》等。切鲁的收藏方针有3点,一是集中收藏单个摄影师或深挖系列作品,二是专注于当代艺术,三是更紧密地将博物馆的收藏活动与展览计划相关联。②
通过对于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摄影收藏历史的梳理,能清晰地发现博物馆的摄影收藏方向与不同时期的馆长或摄影部主管的理念密不可分,在不同主管的带领下也给摄影作品的收藏带来了不同类型的几条线索,同时,后继的主管也传承了前任的收藏理念,将收藏不断深化并增加对于馆藏的展览。作为一个综合性的博物馆,其在摄影收藏上能形成规模与体系,非常重要的两点是其设立了独立的摄影收藏基金和成立了独立的摄影部,这对无论是摄影收藏还是摄影展览都起了巨大的作用。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摄影收藏数量庞大,但有主线可循,除了与不同时期的馆长或摄影部主管的理念密不可分外,其收藏的摄影作品可以按主题进行分类,可分为关于西方风景、土地开发使用、日本摄影师、现代主义以及纪录片式摄影作品,每个主要类型的收藏具体如下:
1.西方风景和加州19世纪的风景摄影作品。作品来自于19世纪的卡尔顿·沃特金斯和他的同代人,重要摄影团体f/64之中的摄影师如安塞尔·亚当斯、爱德华·韦斯顿,当代的实践者如拉里·苏丹、亨利·韦塞尔等。
2.反映美国西部土地开发使用和土地景观的重要作品,时间跨度从19世纪至今。比如刘易斯·巴尔兹(Lewis Baltz)、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的作品。刘易斯·巴尔兹的作品很好地反映了在城市化进程中土地的开发与滥用、土地使用过程中的问题和现象。同时,该馆是拥有罗伯特·亚当斯作品收藏最多的博物馆。
3.日本具有代表性的摄影师的作品,如森山大道(图7)和东松照明的作品。
4.现代主义摄影作品。如美国本土摄影师阿尔弗雷德·施蒂格利茨和查尔斯·谢勒(Charles Sheeler)的作品,以及欧洲从战争到超现实主义的现代主义作品的收藏,如曼·雷(Man Ray)、拉兹洛·莫霍利-纳格(Laszlo Moholy-Nagy)。
5.纪录片式的作品和纪实摄影作品,例如关于黛安·阿布斯、海伦·莱维特、莱特·莫里斯、加里·维诺格兰的大量深入的收藏,以及国际艺术家的作品如莱涅克·狄克斯塔(Rineke Dijkstra)和大卫·戈德布拉特(David Goldblatt),作品都是对近现代社会现实的反映。
总的来说,收藏的作品早期关注风景,后期多关注社会现实与当代艺术,收藏活动与展览计划相关联,呈现出本土化与系列化收藏并重的收藏特点。同时,该馆在收藏文件数字化上也在不断努力,在博物馆的网站上已能检索到大部分,不过仍还有一小部分收藏未完成数字化。
如彼得·斯塔克波尔(Peter Stackpole)1935年的摄影作品《电缆盘,海湾大桥》(Cable Saddle, Bay Bridge)这件馆藏,其在旧金山捕捉到了一个独特的现代化城市视角,反映了城市现代化过程中与环境发生的互动和影响。城市现代化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永久的议题。当年,他这个引起社会关注的议题,时至今日依然有效。可见,从一开始该馆就非常积极地支持现当代的,尤其是本土的摄影师,并展览他们的作品。
在博物馆近期新购入的一些藏品中,如有安塞尔·亚当斯1940年的“海浪序列”系列作品(图8),这是他在国家公园拍摄的一系列波浪,在夜里可以看到波浪不同的纹路和线条,其中可以明显看出摄影师的个人风格。
图7 森山大道 Misawa 1971 © Daido Moriyama
图8 安塞尔 ·亚当斯 海浪序列 1940 © The Ansel Adams Publishing Rights Trust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摄影展览,在展览主题上多考虑社会现实,在展览内容选择上非常注重减少作品与大众之间的距离,注重公众教育的使命。除了展览现场,在其官网上可以见到其对于每个展览都有多方位的公共教育内容,包括研究文章、艺术家采访、交流会、电影放映、家庭项目等,针对不同的展会有不同的研究资料以帮助观众更深入地理解展览作品。
以2018年3月至6月推出的“火车:肯尼迪的最后旅程”(The Train RFK’s Last Journey)展为例,其中有保罗·富斯科(Paul Fusco)、雷恩·杰莱·特波斯特拉(Rein Jelle Terpstra)和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的作品。1968年6月8日,罗伯特·肯尼迪遇刺三天后,他的遗体由纽约市的一趟火车运送到华盛顿特区的阿灵顿公墓埋葬。这个展览就是通过三个艺术家的不同视角来回顾这个历史事件。保罗·富斯科当时正乘坐着这列火车,记录了从殡仪馆出发,沿着铁路轨道一路上表达他们最后的敬意的悼念者(图9)。雷恩·杰莱·特波斯特拉是从相反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人们的视野》是由观众亲自拍摄的照片和家庭影像组成,他找到了当时最早拍这趟火车的一张照片《埃尔克顿,马里兰》。菲利普·帕瑞诺则是用70毫米的胶片拍摄了一部电影《1968年6月8日》,重演了殡葬火车之旅。这个多元的展览将历史和当代作品融合在一起进行对话,为美国历史上这一关键时刻提供了新的线索。
图9 保罗·富斯科 无题(肯尼迪的殡葬火车系列) 1968 ©Magnum Photos, courtesy Danziger Gallery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除了展览,还通过系列研讨会以延续作品与大众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并反映摄影领域内的变化。在2010年,组织了题为“摄影真的完了吗”(Is Photography Over?)的主题系列展览和活动,这是由弗伦克尔美术馆基金为摄影新研究提供的三次研讨会中的第一次,之后的两次分别是2014年的“承受见证”(Bearing Witness)与2016年的“摄影事件”(The Photographic Event)。这些研讨活动项目探讨了摄影实践和感知上面临的问题,包括数码摄影的兴起、博物馆的作用、公民记者以及图像在当代社会的传播方式。
在“摄影真的完了吗”的研讨会中有很多的行业内的专家参与了进来,一起去探讨摄影的未来,摄影的这个产业是不是已经死亡了(图10)。这个研讨会的标题多少有一点是为了故意引起争议,但通过这样有争议的议题能让大家去重新审视摄影产业、摄影这门艺术的形式,以及考虑摄影的未来。2014年的叫“承受见证”项目,主要是借助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去记录社会,做一个社会的见证者,这是从文化的角度,通过社会文化的历练去反映摄影。2016年的“摄影事件”项目,则是去发现作品拍摄之前以及拍摄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作品拍摄只是在当下的一个时间点,捕捉到的是某个瞬间定格了的影像,而关注拍摄事件的前后是如何发生的,反映事件背后的始终则是一个流淌的时间长河。
图10 “摄影真的完了吗”研讨会 © San Francisco Museum of Modern Art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从成立之初就开始收藏摄影作品,至今已有80余年,拥有数量庞大的收藏和数字化系统。2016年的翻新扩大了摄影展览的空间,在博物馆3楼普利兹克摄影中心内的摄影解读画廊将摄影与数字化展示紧密结合,是其翻新后的一大亮点。通过对该馆摄影收藏历史的梳理能发现其摄影馆藏的择取与主管的摄影收藏理念息息相关,其能在摄影收藏上形成规模与体系很重要的两点则是设立了独立的摄影收藏基金和成立独立的摄影部。在摄影收藏内容上,可按主题将藏品分为西方风景、土地开发使用、日本摄影师、现代主义以及纪录片式的摄影。如今博物馆的摄影收藏朝着三个方面进行:集中收藏单个摄影师或深挖系列作品、专注于当代艺术、将博物馆的收藏活动与展览计划相关联。可以说展览与收藏是紧密相关的,该馆在摄影展览主题上多考虑社会现实意义,内容选择上注重减少作品与大众之间的距离,强调公众教育使命,并通过研讨会和活动与公众探讨摄影实践和感知上的问题。
注释:
①由于大画幅相机镜头像场比较大,所以能够制造光圈最小为F64的镜头。意指用最小光圈获得影像的最大景深,从而得到清晰范围最大的照片。
②https://www.sfmoma.org/artists-artworks/phot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