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档案馆馆藏1929年西湖博览会档案综述及两个问题的辨析

2019-06-17 02:16阮发俊浙江省档案馆
浙江档案 2019年5期
关键词:报告书西湖博览会

阮发俊/浙江省档案馆

今年6月6日是首届西湖博览会开幕90周年纪念日。当年的西湖博览会是杭州建市之初的一件盛事,在杭州的城市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其品牌效应在新世纪之初被重新发掘,成为杭州市的一张亮丽的名片。得益于近年来会展学成为一门“显学”,描写当年西湖博览会的出版物层出不穷,使得这场历时137天、盛况空前、在秀丽的西湖山水间留下了永恒记忆的“湖山嘉会”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但出版物编辑质量和学术价值往往参差不齐,有些说法以讹传讹,易给公众造成与历史事实不符的印象;有些叙述过于“神化”当年的实况,类似于花边新闻……已有学者陆续做过若干考证,笔者不揣谫陋,从馆藏档案出发,力求通过最初的原始记录,再为复原这场盛会的原貌做一点微小的事。

一、馆藏西湖博览会档案综述

1928年浙江省政府会议决议筹办西湖博览会,设博览会筹备委员会,在省建设厅内办公,由厅长程振钧兼任委员会主席,建设厅遂成为博览会事实上的办公机构。因社会动荡,馆藏浙江省建设厅L033全宗里,1937年以前的案卷极其稀少,零星的几页西博会公函和展品收据在浙江省档案馆特藏室保管。浙江大学L053全宗里有一页浙江省立二中(嘉兴)将展品移赠给西湖博物馆的函,使我们能够一睹西湖博览会当时形成的公文的原貌。

1929年10月,西博会行将闭幕之时,执行部委员会决议在会务结束委员会内设编辑组,将1928年至1930年间形成的各种材料编纂成《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总报告书》共6册,计上编会务报告2册,中编陈列品研究报告3册,下编讲演录、章程汇编、会员录、给奖一览等1册。浙江省档案馆藏有5册,缺中编研究报告1册。在当年第一手的西湖博览会档案付之阙如的情况下,《总报告书》作为将西博会档案即时编纂而成的资料汇编的价值就弥足珍贵了,5册大部头报告书里,会议记录、工程进展、会场地图、门票样式等方方面面无所不包,辅以数百幅现场照片,全景式地展现了筹备、举办直至博览会结束的全过程,极大地便利了后来者的查考利用。70年以后,西湖博览会博物馆的布展就主要是以这套《总报告书》为依据的。

此外,馆藏报纸《西湖博览会日刊》一套,起止时间为1929年6月6日至10月12日,逐日记载博览会举办时的会场实况。西湖博览会出入证徽章实物档案1枚。馆藏旧资料里另有《西湖博览会筹备特刊》1册,《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概况》1册。省立西湖博物馆系今浙江省博物馆的前身,由西湖博览会结束后未归还的展品作为基本藏品筹建而成。这两册资料分别更详尽地展示了西博会的筹办、结束过程,可视作对《总报告书》中的资料的有力充实。

二、参观人数辨析

在以往的编研材料里,笔者对西湖博览会留下的相关数据不假思索、秉笔直录,不过在有幸参观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后,不禁对1929年西湖博览会的参观人数达“2000余万”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不妨做一个横向的比较:上海世博会历时184天,比西湖博览会略长;跨越浦江两岸的会场面积5.28平方公里,而环绕里西湖的由北山街、孤山、白堤合围的面积仅约1平方公里,除去里西湖的水面面积,更显局促。如果参观人数达到上海世博会(7300万人)的近三分之一,意味着有远比世博会汹涌的人流。回想上海世博会场馆内的熙熙攘攘,场馆外的队伍长龙,以当年的科技手段和管理水平,这可能吗?为举办西湖博览会而新建的“容坐三千余座”的大礼堂和长约50米、宽约35米工业馆口字厅(今西湖博览会博物馆)已是当年杭城首屈一指的宏丽建筑,可是如果放在2010年的世博园,大概相当于一个小型展馆或餐厅的体量。除此2座建筑之外,要想以西湖周边的祠堂、庙宇、私人庄舍等接待2000余万的客流量,将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再以当时杭州的城市容量论:1927年杭州设市之初的总人口为38万多人,此后随着工商业、旅游业的快速发展,至1937年抗战前达到近60万人。由此估算,1929年市政建设刚刚起步的杭州约有40多万人口,以本市市民每人观展2次计,可以“承担”2000万观展量的近百万,“剩下的”1900多万客流量要由外地游客来分担。那么,让我们看看1929年杭州的交通条件是怎样的呢?乘飞机来杭州观展的人数可以忽略不计。通往浙江腹地的杭江铁路尚未动工;杭甬铁路从宁波通车到曹娥江,西半段空白;作为铁路端点的杭州只有一条通往上海的沪杭线(单线),再往远处,可以连达苏州、无锡、南京,更远一些,大量的人群前来杭州观展就不现实了。当时沪杭铁路的特快列车行驶全程是5个小时,即便来自上海的游客也做不到当天往返,势必要在杭州过夜。公路方面,沪杭公路要等到1932年才通车,京(南京)杭公路尚未与江苏段接通,杭州只有通往老余杭、武康、富阳、海宁、绍兴(钱塘江汽渡尚未开通)的寥寥几条宽度约相当于今天的县道、路况不如今天的县道的公路。除此之外,就只有传统的运河水运带来的人流了。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外地游客都有在杭州住宿的需求,即使以每人只住一夜计,以40多万人的杭州,能容纳每天十几万人的客流吗?回想世博园区周边飞机、火车、大巴、公交车、私家车、地铁、轮船、电瓶游览车等全方位立体运输,游客甚至被安排到远郊的金山、安亭住宿的场景,仅靠省公路局和永华汽车公司调来的几辆公共汽车、人力车和西湖里的游艇,无论如何也接驳不了2000万的客流量。还不用说去外地旅游,对90年前的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于是,人们可能自然地想到会不会是200万被误写成了2000万。简单的去零处理非常方便但却无比粗暴,于史无凭,要想还原出接近于历史事实的数据,只有从原始材料着手进行寻找和推理。

翻开厚厚的《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可以发现参观人数并没有录错,2000万的数据在报告书中多次出现,如“参观人数达二千余万”(《筹备经过》)、“四阅余月之会期,积累计算,竟有二千万人之多”(《会务概要》)、“由开幕至今约计二千余万人”(《本会经过情形报告》)。可是同一篇《筹备经过》里的“每日观众,尚必数万”一语向我们呈现了矛盾之处:平均每日15万以上的客流量才能累积到2000万的参观者,高峰期的日客流量必然达到二三十万人之多,倘有此“盛况”,为什么报告书里只写道“数万”这么“保守”的数字呢?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静江在闭幕式上所作的《本会经过情形报告》里隐约透露出2000万的来历:“八馆二所的参观人数每月总数在四五百万人。”

翻到“参观证券及规则”一项,答案就比较清楚了。西湖博览会的门票有7种,主要的是总门券和通用门券2种。总门券在票面的右侧印上了八馆二所的名称,每游一馆(所),即在票面所注明的该馆(所)处钻一圆孔。通用门券可以参观任意一馆(所),在各馆(所)入口处售卖。原来当年的西湖博览会并不在断桥畔的大门处检票及统计参观人次,而是由各馆(所)分别进行的。再向后翻,可以看到一张《西湖博览会各馆所参观人数统计表》,以9月份为例,革命纪念馆的参观人数是553704人,博物馆523331人,艺术馆457941人,农业馆401218人,教育馆447012人,卫生馆444919人,丝绸馆361174人,工业馆358330人,特种陈列所312390人,参考陈列所389720人;总计9月份八馆二所的总参观人数是4249739人。从6月6日开幕至10月20日闭幕,西湖博览会各馆所的客流相加数是17617711人,再加上持团体票的参观者和免票观众等,累计参观人次在2000万左右。

从上述数据里还可以看出,各个馆(所)的参观人数相对均匀,没有特别受欢迎的馆(所)和特别不受欢迎的馆(所)。限于时间、财力、兴趣,所有的观众都参观完全部的馆(所)似不可能;好不容易来趟博览会,只看一两个馆(所)的游客也不会很多。在八馆二所累计相加的参观数为2000万的前提下,平均而言,以每位观展者参观了半数或大半数馆(所)计,1929年西湖博览会进入里西湖展会区域的参观者在300万至400万人次之间,在生产力没有突破性进展的前提下,十倍于1910年南洋劝业会的观展人数,相当可观。

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以一省的力量,办一场参观人次达三四百万的博览会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体现了正在学习西方博览会办展经验的组织者的孜孜以求、呕心沥血和浙江人民的勤劳才智。还应该感谢当年的会务工作者,在西湖博览会结束后没有一撤了之,而是尽心尽责地为后人留下这部详尽的报告书,我们才有可能按照今天的统计口径对当年的盛况作最大限度的忠实还原。

三、关于博览会纪念塔的一点问题

在西湖博览会博物馆的展厅里,陈列着一幅题名为《湖山嘉会》的巨幅长卷。画作用生动的笔法描绘了1929年西湖博览会举办时会场内彩旗飘扬、龙腾虎跃、接踵摩肩的景象。画幅左侧高耸于外西湖上的由钢筋水泥筑造的西湖博览会纪念塔尤为醒目。本文开头的配图,即是西博会纪念塔旧照。就艺术再现当年盛况的手法来说,画作本身无可厚非。不过如果对照实况,就会发现画面上有一处不可能出现的景点——整个博览会期间,外西湖上还没有出现这座纪念塔。

既然名为“纪念塔”,那么意味着对过往的人或事的追念,一般不会在该事务还在进行时就作“纪念”。对照《西湖博览会总报告书》里的筹备委员会的会议记录,临近西博会开幕,工程处报告“外湖喷水池底盘于五月二十日左右竣工”;而将近西博会闭幕的10月8日,评议部委员会议上才提到“外湖喷水池,行将竣工”,决议将其命名为西湖博览会纪念塔。也就是说,纪念塔塔基是作为博览会会场的一处大喷水池,在6月6日至10月20日的整个会期,塔体正在搭脚手架的建造过程中,如果《湖山嘉会》画作完全写实的话,那么画面就不美观了。依据浙江省政府主席、西湖博览会会长张静江题写的《西湖博览会纪念塔记》的落款为1930年1月,可以推断,该塔完全竣工,成为西湖一景的时间不会早于该时间点。

阮毅成先生在《三句不离本杭》里所作的回忆也能证实笔者的推测。他写道:“博览会结束之后……外公园门前通到塔下的木桥拆去,因此(纪念塔)虽则距岸甚近,却非舟行不能到达。”从字面上看貌似博览会期间已有此塔,为方便游人参观甚至还建了一座直通塔下的木桥。可是为什么博览会一结束就要拆除此桥呢?以下的解释可能更为合理:纪念塔依据原先的设计就是湖上的景点,无需游人步行可达,木桥乃是临时施工桥,为了方便施工期间的人员进出和建筑材料的输送。当博览会结束、纪念塔落成之时,自然就得将施工便桥拆去。

与杭城相伴了35年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她早期现代化的历程、沦陷的苦痛、光复和解放的荣光,挺过了1956年超强台风的洗礼而屹立不倒的西湖博览会纪念塔,在1964年底至1965年初的拆除西湖边墓地、牌坊和民国时期各种标志物的风潮里,惨淡谢幕,向这座城市永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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