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乡村的本真还原

2019-06-14 08:57尹书亭
牡丹 2019年12期
关键词:乡民乡土人性

蒙古族作家郭雪波倾心于对草原乡土的关注,其短篇小说《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展现了现代乡村转型中,随着现代经济的冲击,农牧民的内心世界与社会关系发生微妙变化。作家通过还原真实的乡村生活场景,直面复杂的人性弱点和精神危机,剖析新的乡村伦理与人际关系,继承乡土中国的现代性叙事。

郭雪波的文学创作一直致力于还原草原乡村世界的真实状态,正视草原生态危机与民族文化危机,反思人类终极的生存问题,是乡土叙事的另类书写。其短篇小说《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依然关注草原乡村的发展,但作家将目光转向当下乡村农民的本真生活,聚焦乡土中国的现代性发展,表现乡村现代化进程中农民心灵的困境,解构复杂的乡村社会关系。小说呈现了当下内蒙古农村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农牧民的现实生活,围绕主人公洪吉泰和他孩童时期拜过把子的兄弟胡拉与浩凡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化展开讲述,三人在年幼时因攀绳比赛结义,成年之后却发生微妙变化。

洪吉泰因担任村干部时的公款问题遭人诬告,被迫卖掉家中的两头牛凑钱来平息此事,先卖给胡拉的一头牛不幸走失,然而在牛找到后,胡拉伙同牛贩子将牛宰杀,恰巧洪吉泰在不知情下也一同啃了牛骨头,狡猾的胡拉却深陷强奸案,因此牵出丢牛的真相,同时揭开了胡拉联合浩凡讹诈“拜把子”兄弟洪吉泰的事实。这篇小说涉及乡土与现代的主题,在经济迅猛发展与现代化的冲击下,展现当下中国乡村潜在的冲突,关注农民心灵的困境与信仰的危机,发现乡村的新型社会关系,引领人们对人性与民族性的再思考。

一、乡土心灵的另类发掘

乡土叙事并非田园牧歌式的书写,郭雪波重视对乡村心灵的另类发掘,客观剖析农民的精神信仰,关注乡村中国的现代化发展使人的性格和心理发生异化,乡民的伦理价值也在发生质变,但人从思想深处并没有实现现代性转变。

郭雪波的这篇书写乡村生活的小说,虽然在写人的世界,但加入了动物的角色,采用寓言与象征的表达方式,实际上是把动物与人归到了同一层级,人性并不见得优越于动物性,甚至趋同于动物性。小说中,人与动物并无明显区分,动物会具有怜悯同类的情感,人也会带有某些动物的品性。牛群被运走前,这些牲畜敏锐地闻到了同类的血腥味,二十几头牛发疯似的寻找死去的同类并集体哀鸣,这是动物的本能,这样的情感甚至是人类所不及的,通过写动物的情感来衬托人类的冷漠与自私,尽管农民生活日益优越,但依然带有卑鄙、粗俗的狭隘思维,并且是根深蒂固的,为了个人的私欲陷害儿时的朋友,胡拉偷杀洪吉泰的牛,与浩凡同谋栽赃欺诈洪吉泰。

小说还摄入了历史元素,通过洪吉泰讲述了“青沟二鬼”土匪的故事,引出胡拉的爷爷勾结土匪盗劫洪家耕牛,并且在土改时胡拉恩将仇报,批斗洪吉泰家人的往事,人性的冷酷与自私并没有随时代的变化而有所收敛,人性的劣根依然存在。小说的叙事中用蛇与蚯蚓两个看似没有直接关系的动物象征像胡拉一类的龌龊小人,借助洪吉泰的视角描写蚯蚓和蛇爬行时的动作,蚯蚓和蛇都是弯曲身体才可以爬行的,而人却是直立行走的,人与低级动物存在着很大的差别。这里提到因为命的不同而有所差距,其实就是指不同的人性,蚯蚓和蛇隐喻了丑陋的人性,扭曲阴暗的人如低级动物一般,心灵和肉身都是残缺的,小说中谈到人的灵魂,同样是指人性,灵魂的丢失也意味着人性的丧失,健康的人格才具备完整人的行为能力。

人类心灵的困境源自人们精神信仰方面的危机,在乡村社会的现代转型中,金钱至上的价值观腐蚀了乡民们质朴、善良的品性,误导了人们的价值判断,郭雪波并没有回避农民的信仰危机,以忧虑且平静的叙述引起人们对乡民的新思考。小说里提到萨满信仰中的典型建筑敖包塔,20世紀70年代前后被拆毁,现在重建的关键因素是因为风水好,有助于当地经济的繁荣,信仰圣地成了庇佑经济发展的风水宝地,精神根基已然坍塌,民族性正在瓦解,充斥着作者忧虑感

伤的情感。

小说中还上演着许多当下乡村新的故事和新的经验,酒吧歌女靠出卖肉体榨取钱财,甚至基层的村干部明知自己是遭人诬告,却为了保住名誉和职务用金钱来堵住栽赃人的嘴,尽管洪吉泰最终识破这是个圈套,包括现任的村主任、村支书在内默默地接受了这种潜在的规则。读者看到,在纯净与美好的乡村社会里,人们已经欣然接受了这样“拿钱消灾”的观念,这些乡村世界的乱象既来自农民自身精神信仰的不稳定,也是市场经济对乡民产生新的诱惑所造成的,致使其普遍的价值取向存在严重偏离

和缺陷。

二、乡土关系的客观解构

乡土生活的本真还原也并非将乡村书写成纯朴自然的理想境地,复杂的人性与扭曲的价值判断打破了正常的乡民关系,造成乡村生活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和冷暴力,郭雪波将当下乡村并不理想的伦理关系和另类的人际关系,客观地、寓言性地呈

现在小说世界里,唤起人们深沉的反思。

关注到乡土社会中并不理想的伦理关系是对中国乡民在现代转型中的一次重新发现。乡土社会往往依靠的是某种契约精神,乡民之间的契约除了家庭伦理的维持,更需要朋友之间的友爱,“拜把子”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被视为最重要的结交方式,是乡村社会中除血液关系外一种无形且重要的契约关系。

这篇小说里友善的乡村伦理在利益与贪欲中被摧毁。小说围绕“拜把子”关系将三个人物联系到一起,随着时间与人心的变化,朋友之间的友爱完全被违背,儿时纯真的情谊在成人的世界里不值一提。洪吉泰清醒地认识到孩童时期的“拜把子”属于游戏行为,在浩凡的一再逼迫下,洪吉泰隐隐地感受到昔日的朋友如此的冷漠与虚伪,显然兄弟的情谊发生质变,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存在危机。事实上,这份兄弟情在胡拉和浩凡那里早已荡然无存,胡拉狡猾恶毒,浩凡的奸诈伪善,那根象征儿时情谊的攀绳永远结上了解不开的疙瘩。小说的结尾处洪吉泰独自伫立在胡拉空荡荡的窝棚前抽烟,隐喻着人内心的孤独,这样莫名的孤单感不止一次地让人发觉,乡村在步入现代化的时代时,金钱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了隐形的壁垒,道义与情谊被赤裸裸的贪欲所占据,自私所致的信任危机使农民没有真正可以说话的朋友。

乡村社会里,恶伦理成为人们相互迫害的力量,从而形成最低级的生物关系,郭雪波通过这篇小说再现了现代转型时期变态的人际关系。传统乡土社会的理想状态是乡民个人的欲望常是合乎其自身的生存条件的,现代乡民打破了这份平衡,人的欲望无限膨胀,农民之间围绕金钱利益形成一条特殊的食物链,如食物链上的猎物一般,随时面临被残害与捕食的命运,人们可以透过这条食物链去看乡村生活里生命的冷漠与孤独,尤其是善的缺乏和恶的肆意增长。胡拉等人欺骗、诬告洪洁泰的同时又遭酒吧歌女算计,在给别人设下圈套的同时,他们也成为他人眼里的猎物,个个胜似贪婪的猎人拥有着并不高明的捕猎技术。在郭雪波的这篇小说中,在看似安逸和谐的乡村社会,上演了自然界动物相争的残酷与暴力,在人类这条食物链上虽然没有杀戮,但真正的暴力植根于人的内心。

三、结语

对于一直固守生态文学与地域文学的郭雪波来说,这篇作品有可贵的创新性,作家还原了乡村生活的另一面,揭示了现代转型中乡村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小说写乡村里的人和动物,本质上是在写乡村的本真状态、乡村生活的自然史,这里所提到的自然史并非自然的历史,是带有转喻性的,是指乡村生活具有像自然的客观性存在的那种形态和历史。小说《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中,郭雪波采用尽可能客观化的叙述视角和寓言性的叙事方式,讲述一个冷淡的、充满恶和讽刺性的乡村故事,引起读者深思。在乡村步入现代化的进程中,作家通过自己的亲身经验,深入到农牧民的生活底部和细节,截取部分未被想象加工过的乡村世界,透视农民的人性发展和精神信仰,展现乡村社会里的矛盾冲突和变态的人际关系,引起人们的反思与审视。

(北方民族大学)

作者简介:尹书亭(1994-),女,蒙古族,内蒙古鄂尔多斯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少数民族作家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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