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与张永红重像关系探析

李倩

张永红是《长恨歌》第三部中王琦瑶女儿——薇薇的好朋友，尽管对于张永红的笔墨描写不多，却为王琦瑶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笔者认为二人具有重像关系。她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从容貌上看，皆美丽脱俗，性格皆机智聪敏。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为人处世，她们小小年纪就有超出常人的机敏世故。二人性格都有坚韧的一面，不论生活多么坎坷艰难，她们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攻克难关。

对于时尚，二人都有着独到的认知和见解，小说中多处描写到二人在探讨服装的款式、风格。从处境上看，二人均出自普通家庭，虽然上天赐予了一幅好皮囊，但终究有许多无奈。从情感经历来看，二人的友情和爱情的选择都有着相似之处。二人互相补充，互相衬托，王琦瑶和张永红映射了两个时代，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代下的生存状态，张永红的出场实际是对王琦瑶式的生活的续写。

一、重像说的产生及应用

瓦都拉吉斯在其2010年出版的《替身：文学的哲学》一书中详细阐释了重像关系，认为重像关系分为两种。其一为显性重像关系，所必备的条件是容貌相似。显性重像的特征很明显，一望可知，即容貌相似。两个形貌相似且是独立存在的角色，除此之外，身世或独立或相似皆可以作为二者具有显性重像关系的依据。例如，《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甄宝玉二人容貌几乎一模一样，脾气秉性也相似，故二人具有很明显的显性重像关系。

其二为隐性重像关系，所谓隐性重像是建立在两个外貌不同的角色上，因此不能够从容貌判断出来。二者身份、处境相似、命运个性相似，人们通过这些特质才能够判断出二者的隐性重像关系。除此之外，文本也要随时将二人对照比较，互相衬托，这样隐性替身关系才能够建立。关于《红楼梦》人物隐性重像说，晚清评点家这样评价。陈其泰在《红楼梦回评》中写道：“袭人是宝钗之影也，写袭人实则写宝钗也。”张新之在《红楼梦读法》中提到：“续钗黛为比肩，袭人、晴雯乃二人之影也。”这里的影即重像之意。黛玉和晴雯在性格方面都属于孤高自诩、目无下尘，身世处境也有相似之处。宝钗同袭人都是那种顾全大局、温柔体贴的性格。综上，袭人、晴雯与宝钗、袭人具有隐性重像关系。笔者论述的主人公王琦瑶同张永红同样也是隐性重像关系。

二、人物重像复制方式

重像关系分为两种，因此人物重像复制方式也有两种。其一为重叠复制，即将某种特质直接放在另一人身上。若重叠的是容貌，二者之间则属于显性重像关系;若是将命运、个性处境复制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则二者为隐性重像关系。王琦瑶同张永红重像复制属于重叠复制，二人复制的不是容貌，而是性格、命运、身份和处境。张永红是新时代的王琦瑶，她续写着王琦瑶式的生活。

其二为分割复制，基于一個整体，但它由两个对立的部分来呈现。这种复制较为复杂，必须复古，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于是分割就像理智对情感、精神对肉欲，确认这种分割关系要更加谨慎。

三、王琦瑶与张永红重像关系的具体展现

（一）二人性格相似

1.容貌美丽脱俗

张永红是王琦瑶女儿——薇薇的好朋友，虽然小说中对于这一人物没有太多的笔墨描写，但是王琦瑶的悲剧命运是由张永红直接引出的。因此，张永红这一人物形象是不容小觑的。纵观文本，二人在性格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二人都是美丽、机敏世故，对于时尚有着独到的见解。王琦瑶在十六岁便有着上海小姐、沪上名媛的美称，小说中对于王琦瑶的美也有多处描写，如王琦瑶的好友吴佩珍说王琦瑶简直像嫦娥下凡。

王琦瑶在《上海生活》上的照片不是美，是好看，美是凛然的东西，有拒绝的意思，还有打击的意思。好看却是温和、厚道，还有一点善解的。她看起来真叫舒服、亲切。在程先生的眼中，王琦瑶的美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只增不减，如天仙一般，举世无双。小说中对于张永红的美也有多处描写。当薇薇将自己的好朋友张永红带到家里时，王琦瑶一眼便能看出张永红的病态，并且感叹红颜薄命。能让王琦瑶称赞为红颜的女性，在容貌方面，必然是美丽脱俗的。

2.为人处世机敏世故

当王琦瑶的好朋友吴佩珍邀请她去片厂游玩时，王琦瑶却有些勉强，推脱有事，去不了，当她实在拗不过吴佩珍时，答应她换个日子再去，吴佩珍便像受恩似的，欢天喜地地安排了。其实，王琦瑶并非有事，这只是王琦瑶的做人方式，越是有吸引力的事越要保持矜持，是自我保护还是欲擒故纵？显然是后者。

在程先生第一次为王琦瑶照相时，王安忆直接点明了王琦瑶的机敏世故。像王琦瑶这样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女孩，无论有多老实，都免不了是作态的，这作态往往不高明，或过火，或错位，结果反而逊色，王琦瑶却是个不犯错的例外，她比较聪敏，天生有几分清醒，片场的经历又增添了见识，这使她含蓄沉着。

当导演劝说王琦瑶不要参加上海小姐的选拔，请她吃饭，王琦瑶从容应对。连导演都没料到王琦瑶能有这样的场面应答，倒是一怔，后悔来时没有做准备，眼前的王琦瑶已经今非昔比了。王琦瑶点的菜不贵也不便宜，这样不至于让主人破费，也不让主人难堪，这一细节描写足以见王琦瑶的机敏世故。

作为王琦瑶的重像，张永红同样具有机敏世故的特质。王琦瑶得知薇薇、小林、张永红的关系后，深知自己女儿薇薇不是张永红的对手，便故意叫张永红来借着打听小林的名义，同张永红照会。张永红没来之前，就大概猜到了王琦瑶的几分意图，一经她提起话题，便大有撮合之意，完全是介绍人的姿态。王琦瑶不仅感叹这女孩的聪敏和骄傲。在爱情选择方面，王琦瑶也多次劝告张永红，以免聪明反被聪明误。

3.性格坚韧

王琦瑶回到上海后，学习了护理知识，有了一技之长，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在女儿重病时，她几个晚上不睡觉赚来了女儿的医药费，差点累倒下。但一想到那根最后的救民稻草（李主任给王琦瑶留下的黄金）分文未动，倍感欣慰。

坚韧的品质在张永红身上也有所体现。张永红家境贫寒，可是她追求时尚的心是炙热的。她自己的新衣服都是通过勤劳的双手挣来的：她替人家拆纱头，接送小学生上下学，辅导孩子功课……随着年龄增长，她也开始给自己攒嫁妆，在薇薇出嫁时，她感叹自己的嫁妆也买了不少。

4.独特的时尚审美观

张永红与晚年的王琦瑶相处甚欢，十分默契，尤其对于时尚有着独到的见解。张永红可以说是已达到时尚中的独特境界，张永红能使时尚在她身上达到最别致，纵然一千个时髦女孩在一起，她也是最时髦的。同样的时尚，在薇薇身上是人云亦云的味道，在张永红身上却有了见解。自受到王琦瑶影响，张永红表现出脱离潮流的趋势。乍一看，她竟是有些落伍，待细看，才发现她其实已经超出很远，将时尚抛在了身后。当淮海路上又起来一批更年轻、更大胆的时髦人物时，张永红却能以守为攻，以退为进，成为潮流中的中流砥柱。王琦瑶对于时尚更不必赘述，从选上海小姐那部分足以可见王琦瑶独特的审美视角和对时尚的敏感度。

（二）二人处境相似

王琦瑶与张永红的处境是十分相似的。王琦瑶出身于一个普通家庭，可是偏偏容貌美丽脱俗，机智聪明。参加导演试镜，被评为沪上淑媛，选为上海小姐，见过大世面后，她便选择当了李主任的情人，甘愿做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正是由于家境的局限，在和李主任接触几次后，王琦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那时的王琦瑶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毫不避讳自己做了李主任的情人。蒋莉莉的母亲评价道：“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没见过世面还好，一旦见过，便不由得走向这条道路了。”可见，在那个时代，王琦瑶选择做李主任的情人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作者王安忆并没有站在道德的高度来批判王琦瑶的选择，并且纵观王琦瑶的一生，读者对王琦瑶更多的是同情。倘若王琦瑶出身名门，便不会做别人的情妇，而是与门当户对的人白头偕老。

张永红的处境则更加艰难，父亲是修鞋匠，母亲和姐姐都是结核病患者，居住于城市中心地带的农舍般房屋中，尽管她容貌姣好，聪敏世故，但是贫苦的现实生活始终都存在。爱美的张永红不得不通过自己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辅导功课、做零活来满足自己对时尚的追求。小说中写张永红挑选商品一样选男朋友，当发现俘获的男孩不尽符合自己的审美理想，就毫不留情地抛弃，再一次物色新的目标。对自己的婚姻她也是非常实际的，她明白她的家庭出身唯一能给她带来的只是耻辱，在别人浪漫的遐想与憧憬中，她利用自己时尚的优势近乎苛刻地挑拣着男朋友，把婚嫁当作人生的第二次投胎，把结婚当成重新书写历史。她这样苦心地经营自己的婚姻与人生，刻意地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同樣，作者王安忆也没有站在道德伦理的角度，批判张永红的恋爱观，读者读完之后，反而对于张永红的这种做法有着些许理解。

（三）二人情感经历相似

1.友情方面

王琦瑶在少年时代有两个极为要好的朋友——吴佩珍和蒋丽莉。吴佩珍长得有些丑，可是性格活泼开朗，家境富裕，倒养成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吴佩珍对于王琦瑶的好是不带有任何功利性质的，是作为纯真的友谊。蒋丽莉对王琦瑶是对友情的向往、对他人世界的侵占。蒋丽莉家境殷实，和家里人的关系处理得很僵，经常和母亲唱反调，但是对于王琦瑶言听计从。王琦瑶、程先生、蒋丽莉还形成了三角关系。程先生眼里、心里只有王琦瑶，而蒋丽莉却爱上了程先生，王琦瑶同蒋丽莉又是好朋友。

作为王琦瑶的隐性重像，张永红的友情经历和王琦瑶颇为相似。张永红是作为薇薇的好朋友出现的，虽然王琦瑶是个大美人，可是薇薇没有遗传母亲的容貌。张永红姣好的容颜和时尚的装扮引起了身边女友的嫉妒。可是对薇薇，她十分放心，同薇薇成为要好的朋友。或许是因为薇薇性格心直口快，没有心机，或许是薇薇在长相上不如张永红。就这样，薇薇和张永红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在薇薇眼中，天底下只有母亲王琦瑶是她的敌人，对于张永红，她可以掏心掏肺，坦诚相待。巧的是，张永红、薇薇、小林之间也存在一组三角关系。原本，小林喜欢张永红，可是张永红没看上小林，后来小林被薇薇的热情活泼所打动，二人终成眷属。

2.爱情方面

王琦瑶的一生，许多男人迷恋着她，如痴情温柔的程先生、有钱有权的李主任、单纯真挚的阿二、懦弱体贴的萨沙、始乱终弃的老克腊。王琦瑶唯一一次正面的选择就是李主任，她内心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选择的是锦衣玉食、光鲜亮丽的生活，是实在的生活。李主任是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瑶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小世界是由大世界主宰的，那大世界是基础，是立足之本。

张永红身边也有许多追求者，当她交过无数个男朋友后，认识了长脚，就和长脚维持了较长时间的朋友关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脚舍得在她身上花钱。她喜欢和长脚一起去高档的餐厅吃饭，去参加华丽的舞会，去大商场购物。她爱他的钱，长脚对她花钱一掷千金，简直是骇世惊俗，他使张永红对钱的观念前进了好几位数。她要的不是平淡，而是财富、荣耀。因此，二人在爱情的选择上是十分相似的，追求经济务实。

四、结语

王琦瑶与张永红的相遇是两个时代的美女的相遇，这相遇伴随着复杂的情感，多少带着一些对抗色彩，但又不仅对抗，还在对抗中磨合，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补偿衬托。这就像一只老一点的五彩孔雀和一只年轻的白孔雀，它们走到一起，谁也吃不了谁，最后一起开屏了，谁也不吃谁。王琦瑶和张永红的关系，影射了两个时代、两个阶层的对抗和磨合。王琦瑶是旧上海的代表，张永红在新时代续写着王琦瑶式的生活。

（伊犁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