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峰 高一飞②
仪式有助于帮助我们处理生活中的窘境,唤起我们心中美好的情感,是心理的港湾和力量的源泉,对社会性的形成、社会群体的构建以及集体感的形成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1]。
借助仪式,人们能够传递情感上的安全感和社会可靠性,建构秩序和共同的归属感。因此,对于教育——尤其是医学教育而言,仪式的作用不容忽视。医学教育被誉为最为艰辛和漫长的社会化过程,医学生要经历繁重的课业学习,艰辛的临床技能磨练,以及面对生死和病痛的巨大心理压力。
本文试图通过梳理有关医学教育的仪式文献,对其现状、特点和问题进行分析,探讨如何改善医学教育中仪式的形式,使其更好地助力医学生职业精神的培育。
从有人类社会开始,就产生了仪式。西方的古神话仪式[2],东方《诗经》中的“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 祭祀,延续至今的公墓祭拜、教堂祈祷仪式。“仪式”贯穿历史长河。
仪式也广泛存在于各种文化、族群及不同场合当中。古希腊的献祭仪式[3]、哈尼族叫魂仪式四阶段[4]、瑶族“度戒”礼[5], 一直以来,仪式大量地存在于社会生活和个体生活之中[6],是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20世纪初,阿诺·范·基尼提出仪式的普遍概念:分离、过度、融合[7],维克多·特纳拓展了liminality概念(译为“阈限”),指人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转化的中间过渡状态[8]。1969年人类学家维特·特纳将“仪式”逐步拓展至社会应用层面[9]。21世纪,中国学者彭兆荣[10]则从人类学的角度对仪式进行了详尽的阐述分析,认为仪式是具有凝聚功能,真切展示着社会变迁的功能性表演。各个时代的研究者从程序、功能等不同角度对仪式作出界定。
本文认为,“仪式”广义的概念是指个体心理认知及社会身份认同转变的一个过程。狭义是指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进行一系列特定程序且蕴含着特定意义的活动。
人类学专家凯瑟琳·贝尔区分了社区性、传统和与信仰相关的6类仪式[11]。不同的仪式具有不同的社会教育作用。教育仪式作为教学中的一环,参与者通过在教育仪式中的“角色扮演”,经历外化到内化的过程,加强对职业的认识。
而医学教育中的仪式,相较于一般高等教育中的仪式,包含了更多的职业情感因素,专业性更强。在常见的白袍宣誓仪式、护士授帽仪式、解剖课仪式、中医拜师仪式中,均采用了特定的象征性符号,设置特定的步骤,营造出特殊的氛围,让参与者置身其中。在树立参与者的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培养参与者的社会责任感、荣誉感,提高参与者的医学人文素质等各个方面起到了非常有效的作用。
本文认为,医学教育中仪式是指通过一系列特定程序,让参与者产生积极的情感体验,以认识到社会身份职责,传承弘扬医学文化的活动。
检索CNKI数据库(截至2018年4月),分析现有的医学教育的仪式文献,提到的医学教育中仪式主要有4类:白袍宣誓仪式、护士授帽仪式、解剖课仪式及中医拜师仪式。对4类医学教育的仪式象征符号、主要参与者、实施阶段、主要程序几方面进行对比分析,见表1。
表1常见医学教育中仪式分析表
种类象征符号主要参与者 实施阶段主要程序白袍宣誓仪式白大褂、医学生誓言、希波克拉底誓词老师、医学新生新生入学时或实习课程开课前夕1.师长带领新生宣誓医学生誓言2.新生从师长手中接过白大褂,进行穿戴护士授帽仪式护士帽、护士服、蜡烛、南丁格尔像老师、护理专业学生新员工入职、实习课程开课前夕或5·12护士节1.护士节当日,学生穿着护士服、手举蜡烛2.在师长带领下,面向南丁格尔像宣誓护理宣言3.师长为学生授帽解剖课仪式菊花、白大褂老师、医学相关专业学生解剖课开课前1.师生手举菊花2.围绕大体老师三鞠躬3.默哀致敬中医拜师仪式汉服、茶壶、拜师帖、收徒贴老师、中医药专业学生中医药学开课前1.师生均着汉服2.学生递拜师帖3.学生向老师行三拜之礼敬茶改口4.老师回赠收徒贴
目前,国内常见的医学教育中仪式组织者通常为医学高等院校或者医疗机构,举办的时间一般定于医学新生入学阶段或某些医学领域的纪念日,参与者为院校领导、教师、医学院校低年级学生或新进医务人员。其中,白袍宣誓仪式、中医拜师仪式主要于新生入学阶段举办,解剖课仪式主要于解剖课程开课前举办,护士授帽仪式则主要于护理专业学生进入实习时期或5·12护士节举办。
按照仪式的程序中的社会关系的类型,可划分为3类:一是建立跟从、引领关系的仪式,如通过中医拜师仪式,建立师生间关系;二是跟从、引领关系的仪式,如通过白袍宣誓仪式、护士授帽仪式,教师引领医学新生进入新的角色;三是平等关系的仪式,如通过解剖课仪式,师生共同对逝者表达敬意。而同类仪式间的主要程序是基本一致的。
彭兆荣认为,仪式表现为特定的范畴、特别的社会、特殊的知识系统的符号象征表述[12]。特纳认为, 仪式就是由一个个象征符号构成的, 而象征符号则是仪式中保留着仪式行为独特属性的最小单元, 是仪式语境中的独特结构的基本单元[13]。而场景、氛围的不同,也赋予了符号特殊的意义[14]。医学教育中仪式的符号形式多样,若按照实质物品、语言、文字类进行区分,实质性物品类的象征符号则一般都具有普遍性意义,菊花代表了思念哀悼的情感,茶壶代表着敬意;语言、文字类象征符号则具有特殊性的情感代表,诸如白袍宣誓仪式中的《医学生誓言》提到的“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写到“为病家谋利益是作为医生的最高准则”等代表着对职业道德要求。
若按照普遍、特殊类进行划分,普遍类符号,诸如画像代表着对画中不同人物的敬意思念。特殊类符号,诸如白大褂代表者医护身份职业,护士帽则代表着护理职业。象征符号作为仪式过程中情感的载体,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在医学教育中仪式的过程均采用了特定的象征性符号,以特定的步骤设定,营造出特殊的氛围,让参与者置身其中,以增强对职业的热爱感、荣誉感与归属感,促使医学生尽快完成职业身份转化,以更好的状态投入学业,置身医疗事业,继承救死扶伤的精神文化。仪式教育被认为是一剂能唤起医学生的职业情怀,缓解职业压力,帮助医护人员顺利度过医学教育的各个转折点和重要阶段的良药[15]。其对培育医师专业精神的意义具体可以概括为3点:情感教育、身份认同、文化传承[16]。这三者涵盖了个人、社会及文化层面,之间相互连结,相互渗透,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每一个医学教育的仪式都有相对应的象征性符号,且具有对应的特殊程序,通过对应的符号与程序,参与者在仪式营造的特定“境”中,产生积极的情感体验,情感上达到升华。情感教育有助于加强医护人员对职业的热爱感、认同感、归属感、荣誉感,培养对病患的理解和关爱,形成医学生对医学教育者的感恩意识。奠定今后学习与实践中的情感基调。
一般各类医学仪式都存在各种情感交织的情况。白袍宣誓仪式、护士授帽仪式是以职业情感为主,医患交流、教育方面的情感为辅;解剖课仪式是以职业、教育者的情感为主,医患交流方面的情感为辅;中医拜师仪式则主要是涉及职业、教育方面的情感。参与者在各类仪式中,可以切身感受到医学的庄严与神圣,联想到职业的道德情操与自身的使命。
“社会身份”是指人们具有社会范畴库,人们归属的特定范畴为其自我界定和自我概念提供基础,人们根据该范畴的界定性特征界定自己是谁。而个体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根据不同的交际对象、话题、情景和扮演的角色定位自己[17]。于建星[18]提出,医生作为特定的“社会身份”,其身份要求与职业伦理是相对恒定与不变的,无论社会如何变迁,职责仍是救死扶伤。“社会身份认同”指个体对群体的社会认同度,认同度越高,该群体身份在此人自我概念中越突显,发挥的作用也就越大。因此,医学生对自身社会身份的认同度显得尤为关键。
而仪式前的背景介绍,仪式过程中不同象征符号背后蕴含的意义,都能促使参与者在仪式过程中产生积极的情感体验,更好地认识到社会身份职责,正如白袍宣誓仪式中《医学生誓词》提到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强调了医护人员应当具有的高尚品质。医学教育仪式有助于参与者树立正确的职业价值观,认同身份所携带的社会要求,加快身份建构,以期达到社会对该身份的期望值,蜕变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
李克强总理提过“医乃仁术、大医精诚”是我国医疗界的传统美德,在新的历史时期应当继承发展。而医学教育仪式通过塑造文化历史教育情境,让参与者不由自主回忆起相关历史文化,起到历史传承、文化传播的作用[19]。即保罗·康纳顿所说的“身体实践”,通过身体的操演,体验参与历史,形成自身文化和历史的集体记忆[20]91。而白袍宣誓仪式中的宣誓,护士授帽仪式中的授帽、秉烛,解剖课仪式中的手举菊花、默哀,中医拜师仪式中的跪拜、敬茶、递贴,皆是身体的操演。医学仪式通过让系列身体实践操演,让参与者更好地接触文化、认同文化,得到实践性教育,加强对传统优良文化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主动接受饱含责任使命的优秀文化传承[21]。并将救死扶伤的医者文化内化为自身的人文素质品质,更好地弘扬“以人为本”的医学文化理念,为构建和谐的医患关系奠定基础[22]。
部分仪式参与者并不重视医学仪式教育,在过程中仅仅是扮演“牵线木偶”角色。而部分组织者也只是以仪式为宣传手段,只关注排场及宣传效应抑或是例行公事。流于形式的医学教育仪式,内容空洞,仅仅停留在说教层面,并未能让参与者产生情感上共鸣,收效甚微[23]。促进社会身份转化的前提是参与者充分了解身份的职能,组织方在背景介绍方面的工作,忽视了让参与者了解相关历史人物信息。而参与者在主动学习、了解相关信息方面,也是有所欠缺的,仪式效果自然大打折扣。组织者应重视仪式前期准备工作,做好时间规划,提前告知参与者,组织参与者充分了解相关历史、人物等背景资料。在仪式过程中,可适当增加参与者情感表达环节,增进情感交流。
医学教育仪式,可以让参与者在特殊的仪式氛围下,接受情感熏陶,将仪式所要传达的精神内化于心。正如保罗·康纳顿所说,仪式中的象征体系、身体操演和不断重复的综合性实践记忆是文化传承、播布的必须途径[20]81。但由于仪式举办的频率低、次数少等原因,一旦脱离了仪式情境,随着时间的推移,仪式教育效果时限效果必然受到影响,沦为“锦上添花”点缀之笔[24]。组织者可以通过影像、文字等形式保留、记录仪式相关信息,有组织地安排重温,以更好地维持仪式效果,让医学教育成为一种终生教育[25]。
当前,医学仪式呈现出高度的“单一性”[16]。在院校层面,各单位间仪式教育内容、方式简单移植、相互模仿,常常忽略了 “特殊性”,未能紧密与自身院校、单位的文化精神,乃至民族文化、时代精神进行结合。同时,在学生个体层面,也未能充分考虑到学生的具体情况(信仰、职业发展、种族)不同。特别是各类仪式在中医、西医学生培养中如何区分与运用,是需要进一步探讨的。因此,导致学生对仪式参与感不足,认同感存在较大差异。
综上所述,医学教育仪式在医学生专业精神教育的思想情怀、社会身份认同、文化传承等各个方面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其在实践与研究发展方面还存在不少改进和发展空间。若能扩展研究方法、借鉴其他学科的研究视角,或许能给医学教育仪式研究带来新思路。总之,仪式教育对于医学生专业精神教育的作用不容忽视,加强医学教育仪式研究,改进医学教育仪式实践,对于正在经历社会转型的中国医学教育都是重要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