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克金
磨盘村的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自打李祥胜外出打工后,曾大憨就像野猫盯上鱼儿一样,迷上了李祥胜漂亮的新媳妇王桂兰。
王桂兰不仅身材高挑,脸蛋长得像花儿一样好看,而且,她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更是摄人魂魄。不仅如此,王桂兰还特别喜欢打扮。她嫁过来的时候,头上明明扎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马尾辫,但是结婚后的第三天,她回了一趟娘家,那条活蹦乱跳的辫子就变成了齐肩的短发。这且不说,婚后第七天,李祥胜进城打工后,她就一个人留在磨盘村,闲在家里没事做了。于是,她在华湾的闸上,搭上通村的公共汽车,到杜窑街上的一个理发店里,把那头乌黑的短发染成了红不红、黄不黄的火烧云。就这一头火烧云,让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李祥胜父亲——驼子爹怎么也看不顺眼。驼子爹一天到晚沉着个脸,当面说她像个小妖精,背地里则骂她是个小贱人。
驼子爹不说她还好,这一说,王桂兰反倒更来劲了。每天,她都要睡到日头晒屁股才起床。起床后,她既不扫地,也不做饭,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穿衣镜,慢慢吞吞地描眉毛,画眼线,涂口红。做好这些后,王桂兰才“吱呀”一声打开房门,仪态万方地从房里走出来。
早就坐在屋前晒太阳的驼子爹,看见王桂兰花枝招展的样子,连正眼都不瞟她一下,对着面前静静流淌的小河说:“我说桂兰,这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你赶紧去做饭吧。”
“知道了。”王桂兰亮着银铃般的嗓子,清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风风火火地来到厨房里,拿起那件挂在冰箱壁上的长围裙,往纤细的腰上一系,就麻利地开始淘米,生火,做饭。
吃完饭,腿脚不方便的驼子爹扶着一张小凳子,猴着腰,撅着屁股,身子一扭一扭地前往隔壁许三姑家,找人拉家常去了。
王桂兰收拾好碗筷,从房里抱出一大堆衣服,坐在门口搓洗起来。
不一会儿,王桂兰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她扬起头来,撩起围裙,想擦一把汗。就在这时,她猛地看见一个身材矮小、脑袋很大、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小个子男人,木头一样地杵在她面前,脸上露着色迷迷的笑。
王桂兰的心“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她仰着头,望着那人,不安地问:“你……”
“怎么啦?桂兰妹妹,你不认识我了?”那人盯着王桂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是……”王桂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桂兰妹妹,你不记得了?你结婚那天,还是我帮你们放的鞭炮呢。”那人敛起笑容说。
“你?”王桂兰回忆了半天,脑海里仍然一片空白。
“你嫁到我们磨盘村的时候,是我帮你放的鞭,一直從华湾的闸上放到你进了洞房……”身材矮小的男人用眼睛盯着王桂兰白里透红的脸蛋说。
“哦,你……你是大憨哥?”王桂兰的脑海里终于有了一点儿印象。
“过去,我叫曾霄汉。八年前,我从城里打工回来后,人们就都改叫我曾大憨了。”身材矮小的男人自我调侃说。
“原来是这样啊!”直到这时,王桂兰的心才平静了一些。那天,她从娘家嫁到磨盘村来的时候,看见曾大憨也是穿着这件大得不合身的西服,跑前跑后,屁癫屁癫地放着鞭。那鞭放得“噼里啪啦”响,简直是惊天动地。有几次,也就是这个曾大憨,故意把点燃了的鞭炮丢在新娘子脚边,吓得本来就胆小的王桂兰赶紧用手遮住额头,生怕那些没长眼的鞭屑蹦到自己俊俏的脸蛋上。
想到这里,王桂兰放下衣服,站起身来,对着曾大憨淡淡地一笑,客气地说:“大憨哥,屋里坐吧。”
曾大憨盯着王桂兰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嘿嘿地傻笑着,没有吭声。
王桂兰的脸刷地红了。她嘴唇翕动了一下,难为情地喊了一声:“大憨哥……”
曾大憨回过神来,咧了咧嘴,露出满嘴的大黄牙,瓮声瓮气地说:“桂兰妹妹,你吃饭了吗?”
“吃了。”王桂兰面无表情地回答。
“驼子爹吃饭了吗?”曾大憨又问。
“吃了。”王桂兰点点头。
“三姑婶子吃了吗?”曾大憨漫不经意地问。
“她也吃了。”
“他们现在干什么去了?”
“他们在三姑婶子家拉家常。”
“这样就好。”
看见曾大憨无话找话,啰里啰唆,王桂兰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机械地应付着曾大憨,希望他问完了快点儿离开。谁知曾大憨好像在故意跟她作对,继续问道:“你们家有挑水用的大木桶吗?”
“大木桶?”王桂兰眉头拧得更紧了,她不知道曾大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嗯。”曾大憨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王桂兰满不情愿地回答。
“桂兰妹妹,你去把你们家的大木桶拿出来。”曾大憨用命令的口吻说。
王桂兰疑惑地问:“你有事吗?”
曾大憨又使劲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听曾大憨这么说,王桂兰转身进了屋,从厨房里挑出来两只金黄色的大木桶。
曾大憨伸出手,去接王桂兰手里的木桶。就在这一刹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曾大憨把王桂兰的纤纤小指使劲地捏了一下。王桂兰的心猛地一跳,然后抡起眼皮,狠狠地瞪了曾大憨一眼。曾大憨只当没看见,挑起大木桶,晃晃悠悠地下河去了。
王桂兰心里像吃了个大蛆虫,她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手,然后坐下来,憋着一股气,开始默不作声地搓洗着大脚盆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刚搓了一会儿,曾大憨就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哼哧哼哧”地从河边爬上堤来了。
曾大憨来到王桂兰面前,歇下水桶,没等王桂兰回过神来,他就提起水桶,把桶里的水全部倾倒在大脚盆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清亮的水溅得王桂兰满身都是。
“你干什么呀?”王桂兰尖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对……对不起。”曾大憨赶紧放下水桶,上前一步,忙不迭地用手去摸王桂兰胸前的水珠,手便碰到了王桂兰挺拔的奶子。
王桂兰像触了电一样,身子哆嗦了一下。她猛地推了曾大憨一把,没好气地说:“你,给我走开些!”
见王桂兰生气了,曾大憨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桂兰黑着脸,解下腰上的围裙,弹了弹胸前的水珠,生气地说:“你这个人,真是的!”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曾大憨赔着笑脸解释,“桂兰妹妹,我见你一个人在家,又要忙农活,又要忙家务,还要照顾老人,每天还要洗这么一大盆衣服。我很担心你,万一提水的时候,你闪了腰或崴了脚……”
“既然这样,那你倒水的时候怎么不吱一声?”王桂兰的火气并没有消。
“因为我、我太激动了……”曾大憨结结巴巴地说。
“倒个水,有什么好激动的?”王桂兰大声质问。
“因为、因为……”曾大憨结巴得更厉害了。
“因为什么?”王桂兰紧盯着他。
“因为、因为……”曾大憨抬起手,指了指王桂兰挺拔的胸部,咬了咬牙说,“我看见你的奶子和胸沟了,好白,好深……”
“你这个流氓!”王桂兰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以极快的速度从大脚盆里提起一件湿漉漉的衣服,狠狠地朝曾大憨甩了过去,“你这个臭流氓……”
曾大憨忙用手遮挡,嘴里直嚷:“我不是流氓,我不是流氓……”
“你给我滚开!”王桂兰又拿起一件衣服朝曾大憨砸过去。
“别——你别把我的西服弄湿了……”
曾大憨的话提醒了王桂兰,只见她拿起身边的红塑料桶,从脚盆里舀起半桶水,猛地一用力,对着曾大憨狠狠地泼了过去。
曾大憨看见一大桶水迎面扑来,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王桂兰跺了跺脚,气恼地骂道:“你这个流氓!”
见曾大憨跑远了,她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生起闷气来。
没多久,驼子爹一扭一扭地回来了。他径直来到王桂兰面前,扬起脸,看着正在使劲搓洗衣服的儿媳妇,神情严肃地问:“这地上怎么湿漉漉的?”
“溅的!”王桂兰没好气地回了两个字。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是的。”
“是不是那个叫大憨的死杂种?”
听到驼子爹提到曾大憨,王桂兰就像吞了蛆虫似的,心里有要作呕的反应。
“我问你话呢。”看见王桂兰没有回话,驼子爹好像有点儿不耐烦了。
见驼子爹提高了声调,王桂兰满不高兴地看了驼子爹一眼,仍然没有回答。
驼子爹屁股一撅,坐在小凳子上,随口骂了一句:“那个死杂种,他来干什么?”
王桂兰仍不吭声,继续低头使劲搓洗衣服。
驼子爹见状,说:“桂兰啊,爹有句话要嘱咐你。”
“刷刷刷”,回答驼子爹的只有搓洗衣服的声音。
“从今以后,你不要招惹大憨那个死杂种,那个死杂种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桂兰扬起俊俏的脸,横了驼子爹一眼。
驼子爹只当没看见,继续絮絮叨叨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他,满村子的人都这么说他。以后呀,你就不要和他来往了,更不要和他搭话,什么时候见到他,都离他远一点儿。”
驼子爹怒气冲冲地说着,口水都快溅到王桂兰的脸上了。
王桂兰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端起大红脚盆,屁股一扭,到屋后的院子里晾晒衣服去了。
“呼——呼——呼——”王桂兰使劲地抖着衣服,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晾晒在铝合金的衣架上。衣服虽然晾晒好了,但她心里的气一点儿也没消。她从后门进屋,推开房门,准备到房里换件衣服,然后再躺在床上好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不料,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幕竟把她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曾大憨竟然进到了她的房间里。这会儿,他正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王桂兰结婚时用的崭新的红缎被褥,“呼呼”地打着响鼾。
王桂兰气不打一处来,疾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用力地推了曾大憨一把,大声喊道:“你!”
曾大憨被惊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满脸怒气的王桂兰,睡意未尽地问:“桂兰妹妹,你的衣服洗完了?”
王桂兰没有回答曾大憨的问话,而是恼怒地反问:“你怎么进到我房里来了?”
曾大憨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刚才,我听见驼子爹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就绕道从后门溜进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私闯民宅,调戏妇女?”王桂兰大声说道。
“谁私闯民宅?谁调戏妇女了?”曾大憨反问道。
“你!就是你!”王桂兰的声调提高到了八度,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一把拉着曾大憨的胳膊,“你快起来,给我滚!”
“别,别。”曾大憨賴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说,“一男一女,关在新房里,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要是让人看见了,那你和我就算长着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你别在这里跟我油嘴滑舌,你给我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桂兰妹妹,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绝了。告诉你,我今天来你这里,不光是要来看你一眼,也不仅是为了在你这里睡上一觉,我到你这里来,是有话要对你说。”曾大憨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不听!我不听!你的话我不听!”王桂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你不听,那我就不走!”曾大憨耍赖道。
“你不走,我可要喊人了。”王桂兰动了真格。
曾大憨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你喊,你喊,你有胆量就大声喊……”
王桂兰气恼至极,她“吱呀”一声拉开房门,把一头火烧云伸到门外,张口就喊:“来……”
不等王桂兰把“人”字喊出口,曾大憨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捂住了王桂兰的嘴,然后用力把她拉进房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桂兰被捂得喘不过气来,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说:“曾大憨,你要干什么?”
“我,今天要你认识我!”曾大憨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流氓!你可不能乱来呀……”王桂兰挣脱了曾大憨。
“你今天要给我把话说清楚。”曾大憨拉着王桂兰说。
“我没有什么要说清楚的。”王桂蘭的嘴里喷着唾沫星子。
曾大憨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好好地看着我,看我究竟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
“你是好人?我怎么听人说,你的第一个老婆在城里打工,竟然爱上了你的堂哥!你的第二个老婆和你结婚不到三天,怎么就跟别人跑了?你好个屁啊!”
曾大憨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嘿嘿一笑,说:“桂兰妹妹,你来我们磨盘村,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呢。”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王桂兰大声吼道。
“桂兰妹妹,有些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其一其二的?你给我快点儿滚就是了!”
“我不但不想滚,还要在这里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曾大憨涎着脸说。
“谁听你的故事?你的故事我不听。”说着,王桂兰又用纤细的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不听也得听。”曾大憨用力把王桂兰的手拉下来,死死地捏在自己手里。然后,他又一屁股坐到床上,开始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
曾大憨的第一个媳妇,是他的同班同学,在读书的时候,他俩感情就很好。高中毕业后,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就开始了一场既有“性”又有“爱”的恋爱。刚刚恋爱了三个月,他们连结婚证都没领就结了婚。婚后,他们呆在家里,整天吃了玩,玩了吃。这样,他们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那年夏天,曾大憨的父亲不幸去世,家里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不久,曾大憨夫妻俩就来到城里,跟他的堂兄一起做“箩筛”生意。所谓箩筛生意,说白了就是骗人的生意。曾大憨做了不到两个星期,发现了其中的内幕,就吵着要回家。他老婆却说:“要回,你自己回。”这样,曾大憨的第一个老婆就留在城里,跟他的堂兄在一起了……
“哦,原来是这样!”王桂兰听到这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那你的第二个老婆呢?”
曾大憨见王桂兰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强烈地要撵他走,就接着给她讲了他和第二个老婆的故事……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啪啪啪”的敲门声。
王桂兰一激灵,赶紧对曾大憨使了个眼色。曾大憨一跃跳下床,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王桂兰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隔着房门问:“谁呀?”
“是我。”还好,说话的不是驼子爹,而是隔壁的许三姑。
王桂兰放了心,亮着嗓子说:“哎——来啦。”说完,她“吱”的一声把门打开一条缝,把脸蛋伸了出去,笑容可掬地问,“三姑婶子,您有什么事吗?”
许三姑端着一碗土鸡蛋站在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桂兰,说:“桂兰呀,我知道你喜欢吃土鸡蛋,这几天,我家的那几只老母鸡开始下蛋了,我没舍得吃,就给你送过来了。”
“多谢婶子。”王桂兰堵在房门口,对许三姑说,“婶子,您把鸡蛋放在桌上,等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出来拿。”
“好的。”许三姑说着,把鸡蛋搁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王桂兰吐了吐舌头,把头缩进去,对曾大憨说:“你赶紧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趁王桂兰说话的时候,曾大憨突然抱住她,猛地在她那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房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曾大憨前脚刚走,驼子爹后脚就进屋来了。
王桂兰红着脸从房里出来,拿起桌上的鸡蛋,扭动着浑圆的屁股进了厨房。驼子爹瘸着腿,从堂屋跟到厨房。他用一只手扶着矮凳子,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看王桂兰往冰箱里放鸡蛋,一边板起面孔问:“桂兰啦,今天,我们家来客人了?”
“没有啊!”王桂兰不动声色地说。
“那,刚才我怎么听见有人在你房里说话?”
王桂兰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她马上镇静了下来,矢口否认道:“我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呀!”
“桂兰,你就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了。刚才,我在你的房门口坐了多时,我明明听见有人在你房间里跟你说话,你怎么撒谎呢?”
王桂兰眼珠子一转,说:“刚才我累了,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应该是电视里的人在说话。”
“桂兰,我呀,只是腿有点儿跛,可耳朵并不聋,你就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驼子爹愤愤地说。
王桂兰很是恼火,她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驼子爹一眼,没有吭声。
“桂兰,我实话对你说吧,刚才我是听见有人在你房间里说话,才让你三姑婶子给你送鸡蛋的。你三姑婶子从屋里出来,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她从门缝里亲眼看见有个男人贴着墙站在你房里,你敢说没有?”
“爸!您究竟是相信你儿媳妇的话,还是相信一个外人的话?”这时的王桂兰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相信事实。”驼子爹话中有话地说。
“爸,您是说我在房里关了男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王桂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发火了。
“桂兰,我说的不一定是这个意思。”
“那您说的是什么意思?”王桂兰终于提高声调,吼了起来。
“桂兰,你不要吼。告诉你,刚才在你房间里的人是谁,我连声音都听出来了。”
驼子爹的话,把王桂兰噎住了。她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低头打着灶火,默默不语地开始做饭。
吃过晚饭,王桂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新房里,草草地洗漱了,连平时最喜欢看的电视连续剧也没有看,就脱了粉红色的外衣,上了床。新房里黑黝黝的,冷清清的。王桂兰平躺在宽大的席梦思上,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想起了驼子爹吃晚饭时说的一番话,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驼子爹说:“我们李家,在磨盘村是大姓,你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一定要恪守妇道,千万不能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那样,不仅不好跟祥胜交代,就连我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
想到这里,王桂兰再也睡不着,她摸摸索索地从枕头下拿出那部新买的“小米”手机,给老公李祥胜打电话。
王桂兰连续拨打了三次,电话都通了,可那头就是没有人接。她看着绿光闪烁的手机,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这个没良心的,这会儿不知又到什么地方疯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独守空房,受这些不三不四的窝囊气,这算什么呀!”想着骂着,王桂兰竟然蒙着被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蒙蒙眬眬间,王桂兰的手机突然唱起歌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王桂兰心里一喜,以为是李祥胜回电话过来了,就赶紧把手机贴到耳边,大声嚷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连我的电话也不接?我受不了啦,我实在受不了啦!你快点儿回来吧,不然我就不活了,呜——呜——呜……”
“桂兰妹妹,你怎么啦?”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现在就要我过来吗?”
王桂兰一听,这根本就不是李祥胜的声音。于是,她忍住哭,吐了吐舌头,问:“你是谁?”
电话里的人说:“桂兰妹妹,我是你大憨哥呀!”
“神经病!”王桂兰一听是曾大憨,马上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声。
“桂兰妹妹,你别生气,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曾大憨说话像放连珠炮似的。
“见你的鬼去吧!”王桂兰气恼地挂了手机。
谁知没过几秒钟,她的手机音乐又响了起来。
王桂兰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还是曾大憨打来的,就死死地按住手机的关机键,气恼地关掉了手机。
就在这时,王桂兰看见一个耀眼的闪电猛地从窗外射了进来,把天地照得一片雪亮,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响雷。突然,她看见曾大憨像个魔鬼站在她的窗前。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和身子。
王桂兰病了,病得还很重,原来红润的嘴唇上起了很大的水泡,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胡话。
得到信后,李祥胜连夜买了火车票,第二天天不亮就从城里赶回了磨盘村。
回到家,看见躺在床上的王桂兰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他鼻子一酸,泪水簌簌地滚了下来。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王桂兰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烧得滚烫。李祥胜又拿起王桂兰白嫩的小手,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关切地问:“桂兰,桂兰,你怎么啦?你究竟怎么啦?”
王桂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祥胜,突然,她把手从李祥胜的手里抽出来,吓得直往被子里钻,边钻边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怕,我好怕呀……”
看见王桂兰蓬头垢面、神志不清的样子,李祥胜心情很沉重,决定送王桂兰到仙桃城区去看医生。就在这时,驼子爹扶着矮凳子,屁股一扭一扭地进来了。
“爸,桂兰她是怎么病的?”李祥胜焦急地问。
驼子爹不慌不忙,说:“我看桂兰的病呀,十有八九是让你妈吓出来的。”
“我妈?”李祥胜吃了一惊,“我妈不是早过世了吗?”
驼子爹看着李祥胜,一脸认真地说:“自打桂兰病了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是不是你结婚的时候,忘了到你妈的坟头烧纸上香,给她报个喜?”
李祥胜一拍脑袋,好像恍然大悟,说:“爸,那我该怎么办?”
驼子爹说:“儿呀,这会儿你就到你妈坟上去,给她烧点儿纸钱,再禀告几句,桂兰这娃的病呀,应该就会好的。”
“真的吗?”李祥胜将信将疑地问。
“有益无害。儿啊,信不信,可以试试看。”驼子爹把一直捏在自己手里的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李祥胜,“这是我帮你准备好的纸钱和香烛。”
李祥胜果然走出磨盘村,来到他母亲的坟前,给他母亲烧纸化钱,求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王桂兰早日恢复健康,保佑自己平安发大财。事情办完后,他站起身,准备回家。
“等一等。”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一个女人阴森恐怖的声音。
李祥胜吃了一惊,停住脚步,四下搜索,问道:“是谁在说话呀?”
“是我,你三姑婶子!”
李祥胜回过头来,只见许三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齐腰深的高粱地里,正一边扎着裤腰带,一边往外走。
李祥胜不解地问:“婶子,您咋在这里?”
许三姑没有直接回答李祥胜的话,而是一边走,一边说:“祥胜啊,你可回来了!”
“回来了。”李祥胜满不情愿地应付了一句。
“你要是再不回来,可要出大事了。”許三姑说。
“出什么大事?”李祥胜拧紧了眉头。
许三姑走出高粱地,径直来到李祥胜面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桂兰是怎么病的吗?”
“我爸说,桂兰的病,是让我妈给吓的。”
许三姑“嘿嘿”冷笑了两声,非常神秘地说:“桂兰的病,才不是让你妈吓的!她的病啦,是让你那个结拜兄弟给吓出来的!”
“结拜兄弟?”李祥胜一脸疑惑。
“对!就是你那个结拜兄弟曾大憨!”许三姑语气肯定地说。
“婶子,那您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三姑看了一眼李祥胜母亲的坟,小声说:“这事呀,要说也不能在这里说。”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李祥胜疑惑地望着许三姑。
“这事在这里说,让你死去的娘听见了,有渎神灵。”许三姑把嘴巴靠近李祥胜的耳朵说。
“那,您要到什么地方去说?”
“你跟我来。”
说着,许三姑把李祥胜带进了高粱地里。
看看四周无人,许三姑便把嘴巴靠近李祥胜的耳朵,告诉他:“你不在家的时候,住在村东头的那个叫大憨的死杂种,隔三岔五就往我们这头跑。他来了,往往是东扯西拉,不是和桂兰嘻嘻哈哈,就是赖在你们家不肯走。有一次,我还看见那个死杂种躲在桂兰的新房里……”
“有这事?”听到这里,李祥胜瞪大了眼睛,无比气恼地追问了一句。
“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婶子!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骗你不成?”说这话的时候,许三姑的神情显得特别庄重。
许三姑的话还没说完,李祥胜扭头就往高粱地外面走。
许三姑在后面追着喊:“祥胜,你干什么去?”
李祥胜没有搭理许三姑。他咬着牙,紧握着铁锤般大小的拳头,吐着粗气,朝家里走去……
许三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迈开大步,朝前追去,边追边尖着嗓子喊:“祥胜,你站住,婶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李祥胜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从工具房里找出一根两头尖的长冲担,虎着脸,瞪着眼,急匆匆地往村东头奔去。他一边走一边骂:“他妈的,什么东西,竟敢钻老子的空子,占老子的便宜!今天,老子非结果你的狗命不可!”
许三姑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看见李祥胜提着冲担往村东头去了,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漏了嘴,便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起来:“这怎么得了,要出人命了哟,救命啦……”
听到许三姑焦急的喊声,驼子爹扶着矮凳子从屋里出来,瞪着眼睛问:“他婶子,出什么事了?”
许三姑着急地说:“祥胜那娃要杀人了!”
“你说什么?”驼子爹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许三姑赶紧扶住驼子爹,哭丧着脸说:“祥胜那娃,刚刚回来没有一会儿,不知道听谁说了些风言风语,竟提着冲担,要去找大憨拼命……”
“是哪个这么长的嘴呢?要是弄出人命来了,看他怎么收场!”驼子爹用手使劲地拍着矮凳子。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许三姑也急得用手直拍大腿。
“怎么办?你赶紧去找大憨,想办法告诉大憨,让他到外面躲一躲。”
“哦,那我这就去……”话还没说完,许三姑已撒开两腿,抄小路往村东头跑去。
当许三姑气喘吁吁地跑到曾大憨家时,李祥胜已经把曾大憨家的大门踹开了。只见李祥胜用脚踩着曾大憨家一把已经摔断了腿的木椅,手里提着那根冲担,大喊大叫道:“曾大憨,你这个婊子养的,你在哪里?有种的你给老子滚出来!你这个长不像鳝鱼,短不像泥鳅的人渣,也敢欺负老子?我看你简直是昏了头了!你也不拉泡稀屎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钻老子的空子,占老子的便宜!曾大憨,你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听见有人在屋里大喊大叫,一身是病,躺在后面床上的曾大憨的母亲欠起身,有气无力地问:“是哪个呀?你在我家里干什么呀?”
许三姑赶紧来到曾大憨母亲的床前,压低声音说:“玉香姐,你好好躺着,外面是祥胜来找大憨。”
“是祥胜?他回来了?他来找大憨做啥?大憨这会儿不在家。”
许三姑着急地问:“大憨上哪里去了?”
曾大憨的母亲说:“唉,说起大憨这娃,也真难为他了。昨天晚上,他寻了一夜的野鳝鱼,今天早上弄了一碗鳝鱼汤给我喝了,就挑着鳝鱼篓子到杜窑街上卖野鳝鱼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许三姑点了点头,把曾大憨的母亲扶着,让她重新躺下,然后压低声音说:“玉香姐,大憨到杜窑街上卖野鳝鱼的事,你对谁也不要说。你好好躺着,我现在就去找他。”
曾大憨的母亲“嗯”了一声。
许三姑从后房里出来,见李祥胜没有找到曾大憨,正在堂屋里掀桌子,踢板凳,就劝他说:“我说祥胜,大憨这会儿不在家,你在这里闹个什么名堂?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李祥勝眼睛一瞪,大声说:“我不回,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他曾大憨今天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那好,你在这里闹吧,我走了。”许三姑说着,急急忙忙地走出了曾大憨家的门。
她拐了个弯,沿着去杜窑街的路,一路小跑着去找曾大憨。刚跑到华湾的闸附近,就见曾大憨身上穿着齐腰深的下水衣,肩上挑着一对竹编的鳝鱼篓子,一边哼着“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曲调,一边迈着轻快的脚步往村里走。
许三姑心里一喜,忙迎上去,伸开双臂拦住了曾大憨的去路。
曾大憨惊讶地问:“婶子,您这是干什么?”
许三姑说:“大憨,这会儿你不能回家。”
“为什么?”
“祥胜……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从城里回来了。”
“我不知道啊。”
“这会儿,他就在你家里。”
“他在我家里,是不是又要找我去陪他喝酒呀?”
“喝酒,还喝‘十哟!”许三姑大声说。
“究竟怎么啦,婶子?”曾大憨如坠云雾。
“祥胜要找你算账!”许三姑说。
“算账?我又不欠他的钱,他找我算什么账?”
“不是钱的事。”许三姑着急地说。
“那是什么事?”
“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
“我干什么事啦?”
“你问我,我问谁去?”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曾大憨绕过许三姑,迈开大步往家里走。
许三姑在后面追着喊:“大憨,大憨,你不听我的劝,硬要回去,那是一定会吃亏的!”
曾大憨不理睬,继续往前走。
许三姑眼看着追不上曾大憨,就折转身来,打算去找驼子爹,刚走到半路上,忽见王桂兰披头散发、一跌一颤地走了过来。
许三姑赶忙上前,迎着王桂兰问:“桂兰,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起来了?”
“听我爸说,祥胜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在屋里寻了一根冲担,要去找大憨哥打架,我过来看看。”
“哎哟,祥胜那娃,还不是为了你和大憨两个人的事呀!”许三姑拍着大腿说。
“我和大憨哥有什么事?”王桂兰不解地看着许三姑。
“那天,大憨在你房里……”
“是不是您跟祥胜说了些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让祥胜把你带进城里去,免得你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留在村子里招蜂引蝶,让人说三道四!”
“三姑婶子,我说您呀,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是嘴长。这下好了,惹出大祸来了。”王桂兰说着,加快了脚步。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曾大憨家门口。
只见曾大憨手里握着长长的竹扁担,仰着头,扭着脖子,一边往屋里冲,一边大声喊道:“李祥胜,你个人渣,你找我干什么?你在城里赚了几个骚钱,有什么了不起?发泡(湖北方言:显摆的意思)发到老子屋里来了?”
听到曾大憨的喊声,李祥胜突然从屋里跑出来,二话不说,举起冲担,对准曾大憨的脑袋掷了过去。曾大憨将身子一歪,冲担便呼的一声,像支离弦的箭,飞到屋外,稳稳地扎在了曾大憨家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上。曾大憨知道李祥胜从小就心狠手辣,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李祥胜今天真的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看着扎进树干里的冲担,曾大憨火冒三丈,怒眼圆睁,他不顾一切地举起手里的扁担,看准李祥胜的大脑袋,狠狠地劈了过去。李祥胜也是眼疾手快,只见他手一扬,抓住了曾大憨的扁担,然后,他就势一用力,将曾大憨手里的扁担夺了过去。由于惯性,曾大憨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李祥胜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踏在曾大憨矮小的身子上,“嘿嘿”冷笑了两声,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憨子!你这个人渣!竟敢占老子的便宜!老子这就结果了你的狗命!”说着,他高高举起扁担,对准曾大憨的头就要猛力砸下。
“住手!”王桂兰一声尖叫,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李祥胜手里的扁担。
李祥胜双手停在半空,望着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王桂兰,心疼地问:“桂兰,你怎么来了?”
“我来死给你看!”说着,王桂兰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低着头,不顾一切地朝着曾大憨家的屋墙上撞了过去。
李祥胜见了,一脚踢开曾大憨,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王桂兰。
王桂兰在李祥胜怀里挣扎着,哭闹着,说:“你放开我,你别抱着我,让我去死吧……”
李祥胜说:“桂兰,你别,你别……”
王桂兰泪流满面地说:“你一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寻人打架!你把我不当人,败坏了我的名声,让我今后怎么有脸活在这个村子里?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李祥胜一遍又一遍地说:“桂兰,别这样,我跟你回家还不行吗?”
王桂兰这才停止了哭闹。
回到家里,李祥胜也没敢问王桂兰,曾大憨究竟欺负过她没有。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对王桂兰是百般呵护,精心照顾。王桂兰不仅病好了,连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一天到晚脸泛红光,嘴里不停地哼着“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的乐曲,走起路来,一对大奶子颤颠颠的,两个腿子也比平常叉开了许多。
等王桂兰的病彻底好了,李祥胜就要进城去了。
临走的头天晚上,王桂兰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箍着李祥胜的脖子,吵着要李祥胜带自己进城。
李祥胜却说:“什么都可以,就这一样不行!”
王桂兰翻身而起,一下子压在李祥胜身上,嘴对着嘴问李祥胜:“为什么不行?”
李祥胜说:“你想想,你要是到了城里,我们住在哪里?”
王桂兰撒娇说:“我们在城里买不起房子,难道还租不起房子?”
“我们这些在城里打工的人,赚的那点儿钱,就像三岁的小娃买的一个小糖人,吃了没得玩,玩了没得吃。要是你也到了城里,我们两个又要租房,又要吃喝穿戴,这样不仅攒不到钱,有可能还要倒贴呢。”
“那,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王桂兰生气地嘟起了性感的小嘴。
“舍不得也没办法!说句心里话,我连做梦都在想着把你带进城去,可是,如果我把你带进城里去了,我们家里的田地谁来耕种?我们屋里的东西谁来照看?这且不说,要是你真的进了城,我爸怕是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了。”
王桂兰知道李祥胜说的是实情,但是,她还是不依不饶地用手扯着李祥胜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李祥胜,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不能像财巴子一样,今天去找人洗脚,明天去找人按摩,把赚的几个辛苦钱都塞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
“哪能呢!”李祥胜嬉皮笑脸地说。
“你也不能像新发那样,隔三岔五就去找什么小姐,被公安局的人抓住了,罚钱不说,传到村里,名声也不好听。”
“这我都知道。”李祥胜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更不能像刘大水那样,和一个打工的女人合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在外面发生婚外情,生了孩子,连家都不回。”
李祥胜笑了笑,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不会?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去了?”王桂兰的两只手用力地扯住李祥胜的耳朵,“今天,你要老老实实地给我说清楚,要不,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哎哟……你放开我,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你说!”王桂兰把手放松了些。
“那天,我干完活,就排队到澡堂冲澡,手机锁在柜子里了。等我冲完澡,给你回电话的时候,你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李祥胜用两手护着耳朵,一边叫唤一边说。
“好吧,我且相信你!”直到这时,王桂兰才完完全全放开了手。
第二天天不亮,李祥胜就起早床走了。
王桂兰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靜。
这天,王桂兰招呼驼子爹吃过早饭,就扛着一把锄头,独自一人来到自家那长得有半人高的玉米地里锄草。刚锄了一会儿,冷不防一个人从背后扑上来,用双手紧紧地箍住了她那纤细的腰。
王桂兰吓了一跳,赶紧丢下锄头,用手去掰箍着她的手。但是,不管王桂兰怎样使劲,就是掰不开。王桂兰急了,张嘴要喊救命,那人一见,这才松开了手。
王桂兰回头一看,竟是曾大憨,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了一声:“你干什么啊?”
曾大憨仍然穿着那件又大又脏的旧西服,把一双手拢在衣袖里,望着气呼呼的王桂兰,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没干什么,只是想逗你玩玩。”
“有你这么逗着玩的吗?”王桂兰的火越发大了,她气愤地数落着曾大憨,“上次,你深更半夜打我手机。电闪雷鸣的时候,你像一个魔鬼站在我的窗前,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见王桂兰真的动气了,曾大憨忙收起笑容,解释说:“那都怪你。”
“怪我什么?”王桂兰蛾眉紧蹙。
曾大憨说:“那天半夜,我在田里寻鳝鱼,看见天上乌云密布,就想起你的窗户没关,你们家晒在外面的酱坛子也没有搬进屋里。我见暴风雨要来了,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不承想,你接了电话,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关了手机。后来下起雨了,我寻了鳝鱼,从田里回来,看见你的窗户还没关,就想帮你关了。没想到我刚走到你的窗前,要伸手去关窗的时候,一个耀眼的闪电把天地照得一片雪白,我看见了你惊恐的脸……”
“情况真是你说的这样吗?”王桂兰满脸狐疑地问。
“天地可鉴!”曾大憨一脸真诚地说。
“人吓人,吓死人。大憨哥,以后你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说这话的时候,王桂兰的神情已很严肃了。
“桂兰妹妹,你对我有条件,我对你也有要求。你不能老是对我板着一张脸,吓唬我。我这个人啊,就是胆子小,经不住你这么一吓。”
“经不住,那你就给我滚远些。”王桂兰果断地说。
“我不能滚。今天我到这里,其实不是来开玩笑的。”曾大憨认真地说。
“那你来干什么?”
“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
“你看,你那天帶着病,在李祥胜的扁担下救了我,我今天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王桂兰并不买曾大憨的账,她紧绷着面孔,说:“曾大憨,你要搞清楚,我那天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我家祥胜。”
“你是担心李祥胜打不过我吗?”
“我也不是担心祥胜打不过你,我是不想让他当杀人犯!”
曾大憨听了,收起笑脸,说:“我不管你为了谁,反正那天你客观上是救了我,所以,我就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李祥胜那家伙一扁担劈下去,即使不会要我的命,也会让我落个脑震荡或者半身不遂。对于这件事,我关在家里想了几天几夜,连觉都没有睡好。今天见你一个人下高粱地锄草,我就瞅了这个机会,想来好好感谢感谢你。”
“我不要你感谢!”王桂兰板着面孔说。
“你不要我感谢,那是你的事;我要感谢你,那是我的事,这两者并不矛盾。”曾大憨涎着脸说。
见曾大憨厚着脸皮纠缠不休,王桂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锄头,自顾自地锄起草来。
曾大憨上前一步,说:“桂兰妹妹,你们家这么大一块玉米地,像你这样用锄头锄,没有个三五天的工夫是锄不完的。”
“这关你什么事?”王桂兰头也不抬地说。
“我想帮你打除草剂,把这些杂草都消灭了。”
“打除草剂?”王桂兰停住了锄头。
“如果打除草剂,像你们家的这些田的玉米,不到半天工夫就打完了。”
“多谢你,我付不起工钱。”王桂兰冷冷地说。
“我不要你付工钱。”曾大憨说。
“买药的钱,我也没有。”
“买药的钱,我也不要你出。”
“你呀,这么关心我,帮助我,我领不起这份人情。”说着,王桂兰又开始锄起草来。
“你领得起。”曾大憨满脸真诚地说,“桂兰妹妹,你看,你们家的那个李祥胜,真是够残忍的,他只是听说我在你房里站了一下,就要与我拼命,要是你把我捏你的手、看你奶子、睡你床、亲你脸的事告诉了他,那他即使不要我的命,也要喝我的血!就凭这一点,我多大的人情,你都是领得起的。”
“大憨,你做点儿好事,快些走吧。我不要你的什么感谢,也不要你替我打什么除草剂,我们家田里的草,我自己锄,用不着你帮忙。你赶紧走,你走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说着,王桂兰紧握着锄头,继续锄草。
曾大憨愣了一下,卷起大西服袖子,再把袖子撸起来,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帮王桂兰扯起草来。
王桂兰见了,停下锄头,转过身,对着曾大憨说:“你究竟走不走?”
曾大憨见王桂兰又要生气了,赶紧说:“你锄你的草,我扯我的草,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等会儿,我帮你扯完了草,不用你赶,我自己马上就走。”说着,他又弓下身子,继续扯草。
“你不走是吧?”王桂兰转过身,背对着曾大憨,生气地说,“你不走,那好,我走!”
说着,王桂兰扛起锄头,气呼呼地朝玉米地外走去。
真是合该有事。曾大憨和王桂兰在玉米地里闹着玩,不想被蹲在隔壁玉米地里小解的许三姑看见了。
王桂兰扛着锄头,前脚走出齐腰深的玉米地,许三姑提起裤子,后脚就回到了村子里。她在敞开的茅厕里寻到驼子爹,把驼子爹牵进自己那间阴暗的小屋里,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驼子爹呀,不得了啦,大事不好了哟!”
“怎么啦?”驼子爹看着许三姑好像天塌下来的样子,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他仰着脸,神色庄重地看着许三姑。
许三姑压低声音说:“刚才呀,我在玉米地里解了一个小手……”
“你被蛇咬了屁股?”
“不是这样的。”许三姑见驼子爹神情专注,便说,“我看见大憨和桂兰在高粱地里……哎哟哟,真叫人说不出口。”说到这里,许三姑摆了摆手。
“究竟怎么样了嘛?”驼子爹已经是焦急万分了。
“还能怎样?搂搂抱抱的。”许三姑脱口而出。
“啊!”驼子爹顿时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问道,“真有这事?”
许三姑说:“我和你谁跟谁呀?自打我跟你好的那年起,我们在一起都几十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现在为了娃儿们的事,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嗯,有道理。”驼子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满脸严肃地问许三姑,“他们在高粱地里做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许三姑摇着头说:“说句良心话,那倒没有看见。”
“没有就好,我就担心……”
“驼子爹,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怎么啦?”驼子爹又瞪大了眼睛。
“这大白天里,人多眼杂,他们怎么敢做那种事呢?”
“也是。”驼子爹慢慢地点了点头。
许三姑凑近驼子爹,把声音壓得更低,说:“要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他们碰在一起,孤男寡女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他们也会像我们当年那样?”驼子爹看着许三姑说。
“那倒不见得。”许三姑随手拉过来一条板凳,紧挨着驼子爹坐下,把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巴,凑在驼子爹耳边,小声说,“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就想出屋透透气。我刚打开大门,就见桂兰在门前的台坡前撒尿,大憨穿着一件大雨衣,从村东头过来,亮着手里的电瓶灯,不停地照桂兰那白花花的屁股……”
“啊?”心情本来快平静下来的驼子爹又吃了一惊,“像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见驼子爹埋怨自己,许三姑忙解释说:“自从上次祥胜犯浑,打了大憨,像这样的话,我哪还敢瞎说?”
“那你这时又为什么要说呢?”
“为这事,我想了好几天,我担心大憨和桂兰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的混在一起,会生米做成熟饭,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老家伙,不好跟祥胜交代啊!所以,我是忍了又忍,想了又想,今天才下定决心说给你听的。”
“这还了得!”驼子爹“呼”的一下,从矮凳子上站起来。他的跛腿一歪,差点儿跌倒了。
许三姑赶紧扶住驼子爹,说:“你不要生气,你现在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便,比不得当年……”
“比不得当年,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胡作非为!”说完,驼子爹扶着矮凳子,从许三姑家出来。在灿烂的阳光下,他那皱纹密布的脸显得铁青。
驼子爹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扶着矮凳子,猴着腰,屁股一扭一扭地围着自家的房前屋后转。他边转边想:白天,我可以房前屋后地看着他们,不许桂兰出门,不让大憨进屋,要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我的腿脚又不灵便,万一让这对狗男女混在了一起,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丑事来,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不说,我怎么跟我的祥胜交代啊?
驼子爹越转越感到事情危险,越想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不敢有丝毫懈怠,马不停蹄地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转悠。驼子爹转了大半天,转得连午饭都没有顾得上吃。到了下午,天突然下起雨来,他才不得不一手扶着凳子,一手遮在头上,一步一扭地进了屋。
驼子爹刚进屋,小雨就变成了大雨。那雨简直是扯天扯地,瓢泼桶倒,并且是越下越大,一刻也不停。
大雨连续下了好几天,整个江汉平原一下子成了水世界。长江里的水涨了,汉江里的水涨了,磨盘村前面的那条小纳河,洪水也漫过了河堤,要往垸子里灌了。
为了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市里下发紧急通知:全市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防汛。镇上号召,全镇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人上堤防汛。磨盘村总共有一百七十三户人家,得上一百七十三个人,并且还要一起吃一起住。可是,现在的磨盘村,就算把在家的男女老少全算进去,也不超过一百人。于是村党支部号召,给在外面打工的人打电话、发短信,要求他们克服困难,赶紧回家参加防汛,战胜洪水,保卫家园。
在外打工的人,凡是接到电话和短信的,大多都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人聚齐了。但是,村里除了年过六十岁、曾经三下三上的老支书外,再也没有能够挑大梁的年轻人了。经过再三考虑,最后老支书决定,让留守在村里最年轻的男人曾大憨,担任抗洪抢险突击队队长。
曾大憨没有推辞,说:“抗洪抢险,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为了父老乡亲的生命财产不受损失,我义不容辞,出把力也是应该的。但是,防汛工作千头万绪,责任重大,如果让我牵头,要我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那我就施展不开了。”
老支书见曾大憨说的是实情,于是又作出决定,让留守在村里最年轻的女人王桂兰,担任抗洪抢险突击队的副队长,协助曾大憨工作。老支书还承诺,防汛工作结束后,只要磨盘村负责的段面不出什么严重问题,就让曾大憨担任村委会主任,让王桂兰担任村委会会计兼妇女主任。
老支书的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人发笑起来。
有人说:“老支书,谁当村主任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老支书十分认真地说:“市委市政府要求我们建设‘十全十美党支部,所以,培养年轻干部,符合党的政策,符合市委的要求。这村主任一职,虽然我一个人说了不能算数,但是我有建议权。另外,我还有自己神圣的一票呢!”
听老支书这么一说,大伙才停止了笑声。
大伙笑过了,曾大憨就穿着他那件黄色的帆布雨衣和齐腰深的下水衣,站起身来,把左手一挥,高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防汛。”说完,他抱起地上的蛇皮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篷,钻进了扯天扯地的大雨中……
经过统一的调度,磨盘村紧张的防汛工作开始了。老支书带领一帮六十岁以上的老党员、老干部,负责挖土,装袋;曾大憨带领一帮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负责挑土,扛沙袋,搬石头,筑子堤;王桂兰带领一帮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日夜轮班,提着马灯,打着手电筒,在纳河堤上巡堤查险;年近六十的许三姑,则带着几个年老的妇女,负责烧火做饭。这样一来,磨盘村的防汛工作虽然紧张,却做到了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市里的周市长穿着雨衣,来磨盘村的防汛段面检查、指导、督促防汛工作。当她在防汛现场了解到磨盘村的情况后,立即指派市报一位姓许的记者,顶着风,冒着雨,踏着泥泞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磨盘村,对该村的防汛工作进行了认真深入的采访。采访过后,许大记者很快写出了一篇轰动全市的报道。磨盘村的抗洪抢险突击队,也因此在全市名声大噪,曾大憨、王桂兰很快成了新闻人物。
防汛工作结束后,曾大憨、王桂兰理所当然地被评为全市抗洪抢险先进模范,他们还一起出席了市里的防汛抗洪表彰大会。
大会结束,曾大憨和王桂兰一起乘坐公共汽车回家。傍晚时分,公共汽车在杜窑街上停下,曾大憨和王桂兰一起下车。
从杜窑街到磨盘村,有一段堤坝路要走。
曾大憨说:“我们出五块钱,找一辆三轮车,一起坐车回家吧。”
王桂兰却说:“三里多路,一小会儿就走到了,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于是,二人便步行着回磨盘村。
走在树影斑驳的土路上,春风得意的曾大憨,看着暮色苍茫的田野,呼吸着沁人肺腑的清新空气,不禁来了精神。他紧走两步,追上低着头走在前面的王桂兰,说:“桂兰妹妹,等一下。”
王桂兰没有吭声,但她还是放慢了脚步。
曾大憨一边走,一边说:“桂兰妹妹,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怕你批评我,所以就忍到现在也没说。”
“什么话?”王桂兰仍然低着头,继续走着自己的路,看都没看曾大憨一眼。
“就是,就是……”曾大憨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
王桂兰见了,就说:“大憨哥,你呀,抗洪抢险是个英雄,可在其他方面,我看你真不像个大男人。”
经王桂兰这么一激将,曾大憨一下子来了胆量。他看着走在身边的王桂兰,下定决心似的说:“桂兰妹妹,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说了。”
“我又不是老虎,你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曾大憨一个箭步跨上前去,转过身来,站在王桂兰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王桂兰抬起头,看着曾大憨,满脸疑惑地问:“大憨哥,你这是干什么?”
暮色中,曾大憨盯着王桂兰明亮的大眼睛,高声喊道:“桂兰妹妹,我——爱——你——”
“看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呀!”王桂兰心里一急,跺脚说。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曾大憨一脸认真地说。
“大憨哥,我说你呀,这是在说混账话!”王桂兰瞪了曾大憨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曾大憨伸开双臂,拦住王桂兰,继续说:“桂兰妹妹,自从你嫁到我们磨盘村,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我在心里觉得,你就是我曾大憨的菜,你就是我曾大憨的另一半,你就是我曾大憨冥冥之中要寻找的那个人。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好妻子的!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幸福的……”
“大憨哥,你有没有搞错?”王桂兰着急道,“你,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单身男人,可以谈情说爱,但是我,却是个二十出头的新娘子,是有夫之妇,我怎么可以三心二意呢?”
“桂蘭妹妹,你听我说,你这么漂亮,这么纯洁,心地又这么善良,他李祥胜不配做你的丈夫!”
“大憨哥,你为什么这样说我家祥胜?”
“桂兰妹妹,李祥胜这个人,到现在,你还不了解他!他乱搞男女关系,在外面早有女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吴月娥!”
“大憨哥,这样的事,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我可没胡说,是你太天真了!李祥胜把你骗到我们磨盘村,你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大憨哥,别的玩笑你开一下无所谓,像这样的玩笑,你可千万开不得。”
“谁跟你开玩笑了?实话告诉你,那个姓吴的女人,是李祥胜八年前认识的;七年前,他们就生活在了一起;六年前,他们就同居了;五年前,他们就有了一个小男孩,孩子的名字叫李小贤。”
“真有这样的事?”听曾大憨这么一说,王桂兰真的吃惊不小。
“当然有!”曾大憨语气非常肯定地说。
“大憨哥,说句心里话,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说的话实在太离谱了。你说祥胜包二奶,生私生子,他一个打工的,能有这样的经济实力?”
“那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你心目中的李祥胜是什么样的实力!”说着,曾大憨又打开了手机,点开了“相册”,打开一个画面,给王桂兰看。
王桂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问:“这些又是什么呀?”
曾大憨气愤地说:“你不认识呀?这是李祥胜的房子!你看,这是他在仙桃城区买的房子!这是他在武汉买的房子!这个豪华别墅,是他在深圳安的家……”
“喂,大憨哥,我说你的智商是不是太低了?”
“我的智商怎么低啦?”曾大憨仍然盯着王桂兰那双百看不厌的眼睛问。
“刚才,你用包二奶的鬼话来骗我!现在,你又用一大堆房子来骗我!这么多的房子,你给我说说看,那得多少钱?”
“我算过,最少得五千万。”
“就是啊,你说笑话也得靠谱才行啊!这么多的钱,祥胜他拿得出来吗?他告诉过我,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在和我结婚前,他在一家水果店里帮别人当搬运工,和我结婚后,为了多攒点儿钱,他改了行,在一家市政工程队当收淤队员。”
“这个李祥胜,还真能编!桂兰妹妹,告诉你吧,李祥胜说的这些呀,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李祥胜,是深圳华夏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身家怕是有几个亿,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了。”
“大憨哥,你就别开玩笑了。祥胜打工都怕没地方,还能当什么董事长?”
“他就是董事长!”曾大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肯定,“李祥胜人长得魁梧、标致,又很会说话。有一年的大热天,他所在的市政工程队,有六个队员下检查井去清淤,一不小心,从井里冒出来的氨气一下子熏昏了五个,还死了一个……打那以后,他就害怕了,离开了市政工程队。”
“后来呢?”王桂兰偏过头来。
“他先是做箩筛生意,不久又改做涂料生意了。后来,他到了深圳,在一家助剂厂当业务员,第一年就赚了几十万。他连续做了几年,就发了。前年,助剂厂那个姓许的老板年纪大了,就把厂子转到了李祥胜名下。”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桂兰妹妹,你要知道,我和李祥胜不仅是发小,还是结拜兄弟呢。”
“祥胜的这些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曾大憨摇了摇头,说:“这么对你说吧,李祥胜的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不知道。”
“我公公,还有三姑婶子总该知道吧?”月光下,王桂兰扬着脸问。
“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为什么?”
曾大憨说:“你来我们磨盘村的时间不长,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驼子爹年轻的时候,和三姑婶子好得就像一个人,李祥胜担心驼子爹知道了,三姑婶子就会知道;三姑婶子知道了,那全村子的人就会知道;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那好多人就要去找他打工,找他安排工作,找他借钱,甚至还会有政府官员找他回来投资。李祥胜说了,现在他还处在起步阶段,还没有那样的实力,等以后做强做大了再说。所以一直到现在,他都瞒着家人和村里的人……”
“我还是不相信你说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家祥胜,一问不就清楚了!”说着,王桂兰一按手指,电话就打出去了。
很快,王桂兰的手机里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甜美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曾大憨不怀好意地看着王桂兰,说:“怎么样?”
王桂兰不死心,一连打了好几遍,手机里传出的都是同样的声音。最后一次,李祥胜的手机通了,但是王桂兰手机的音乐只响了两秒钟,就骤然停了。王桂兰接着再打的时候,手机里传出的是“嘟嘟”的忙音。
看着王桂兰满脸沮丧的样子,曾大憨幸灾乐祸地说:“桂兰妹妹,我猜呀,这个时候,李祥胜是不会接你的电话的!”
这时的王桂兰,虽然心里有点儿發虚,但嘴上却挺硬。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手机,一边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说:“他不接电话,我看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第一,祥胜刚忙完工作,这会儿正在排队,准备去冲澡,手机锁在柜子里,没拿在手上;第二,他的手机没电了。”
曾大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桂兰妹妹,你呀,也真是太天真太淳朴了,人家拒接你的电话,你还替别人着想。像你这么心地善良而又头脑简单的女人,说不定哪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会帮着别人数钱呢。这样吧,我现在就打于登亮的电话,这个人你应该认识,他是李祥胜的得力干将,你们结婚的时候,就数他跑前跑后最勤快。”
“哦,于登亮啊,这个人我确实认得,那你打打看!”
曾大憨也不再多说,在手机电话簿里找到于登亮的电话号码后,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对方很快接了电话,曾大憨赶紧打开免提键。
于登亮在电话里关切地问:“大憨哥,天都这么晚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曾大憨对着手机说:“登亮,你现在哪里?”
“在公司里加班呀。”
“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叫深圳华夏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啊。”
曾大憨看了一眼王桂兰。
“那,你现在还在当总经理吧?”
“是呀。”
“年薪是不是一百万?”
“以前是,今年开年,李董事长又给我涨了一点儿。”
“涨了多少?”
“现在,我的年薪是一百五十万。”
“哎呀,我的小弟呀,不少啊!”
“大憨哥,你是知道的,像我们生活在一线城市的人,没有这个数是很难活出个人样来的。”
“李祥胜在吗?”
“你问我们董事长啊,这几天你就不要打他的电话了,前天,他刚陪财务总监吴月娥女士到韩国去了。”
曾大憨看了一眼王桂兰,只见她紧咬着嘴唇。
“你们董事长是去韩国旅游吗?”曾大憨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
“不是,董事长是陪我们吴总监到韩国‘美肚去了。”
“美肚?登亮,我长这么大,只听说过美容,还从来没听说过美肚呢。”
“大憨哥,不是我说你,这些年你生活在农村,已经‘out了。你不知道吧,我们的吴总监,在怀李小贤的时候,肚子上撑开了一条肉眼都不易看得清楚的小白痕,就是这条小白痕,几年都过去了,在国内,他们不知跑了多少地方,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也没有弄好。这次,我们吴总监吵着对我们李董事长说,再弄不好,她就没脸活在世上了。李董事长没辙,这个星期二,就陪着我们的吴总监到韩国美肚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
“大憨哥,我给你透露的可都是第一手材料,这些,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是属于绝密的,你可千万不要在村子里乱讲呀。”
“这个,我知道。”
“特别要嘱咐的是,这些事你绝对不能让我那个叫桂兰的新嫂子知道,要是让她嗅出丁点儿味道来,那我们李董事长就不好办了,你和我就都得死翘翘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曾大憨又看了一眼王桂兰,发现王桂兰的身体好像在发抖。
通话结束。曾大憨握着手机,抬起头来,看了看身边的王桂兰。
明亮的月光下,王桂兰默着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放着熠熠的光芒。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说:“大憨哥,一切我都明白了。李祥胜外面有家,家里有花,他与我结婚,是要我给他做个摆设,在家帮他照顾父亲,做他父亲的义务保姆。真不敢想象,李祥胜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曾大憨赶紧拿话安慰她,并趁机将她搂在怀里。
“唉,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桂兰一声哀叹,从曾大憨怀抱里挣脱出来,撒开腿就向杂草丛生的河边跑去。
曾大憨赶紧喊道:“桂兰妹妹,你干什么去?”
“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着,王桂兰迈开腿,就要跳进白茫茫的纳河。
不好,要出人命了!曾大憨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了王桂兰,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说:“桂兰妹妹,谁不把你当人看了?你难道没有看见,我对你是多么好吗?”
“你不是对我好,你是对我别有用心。”王桂兰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不是这样的,桂兰妹妹,我之所以对你这样好,就是要让你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还有人打心眼里爱着你,让你不感到孤单,不感到无助和绝望……”曾大憨也大声说。
“收起你的甜言蜜语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些男人了!”
“桂兰妹妹,我可不是李祥胜,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如果哪天李祥胜不要你了,或者是你想明白了,要与李祥胜离婚,我随时准备着接纳你。用现在最时髦的话说,我曾大憨就是王桂兰的备胎,我愿意做你的备胎。”
“备胎?谁要你做备胎了?我就是和李祥胜离了婚,即使找不到男人,就是到庙里去做尼姑,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桂兰妹妹,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我曾大憨虽然喜欢你,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说硬要娶你,我只是说在你需要的时候,做你的备胎。”
“我不要你这个备胎!”王桂兰大声哭喊着。
“桂兰妹妹,只要你不寻短见,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样好吧?”
“我要你放开我!”见曾大憨仍然紧紧地抱住自己不放,王桂兰将身子一蹲,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这下,曾大憨真的慌了。他用力拉起王桂兰,说:“桂兰妹妹,别哭,你别哭嘛,你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曾大憨苦口婆心地才劝住了王桂兰,随后把她护送回了家。
王桂兰“吱呀”一声推开门,默默无语地进了屋。
已经仰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驼子爹,被推门声惊醒了。黑暗中,他睁开蒙眬的眼睛,扭了扭头,漫无目标地问了一句:“是哪个呀?”
“是我。”王桂兰百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
“嗯。”王桂兰抹了一把泪水,进房去了。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后,就躺倒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摁熄了电灯。
新房里一片漆黑。王桂兰瞪着大眼睛,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沉在心里想:自己虽然认识李祥胜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从结婚前李祥胜对自己说的话,到结婚后李祥胜所做的事情来看,他根本不像曾大憨所说的那种人。是不是曾大憨想占我的便宜,别有用心地和他的狐朋狗友串通好了,来说李祥胜的坏话,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这很有可能!这样一想,王桂兰的心里突然踏实了一些。于是,她伸出修长、洁白的手臂,从床头柜上拿起那部绿光闪烁的小米手机,又开始给李祥胜打电话。让她惊喜的是,这次李祥胜的手机一打就通,只是和以往一样,手机那头没有人接听。
这时候,王桂兰的心里又开始活动起来了。她气恼地想,看曾大憨的样子,老实巴交的,除了有点儿不正经外,他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来欺骗自己的。要是他欺骗了自己,等以后事情戳穿了,他还怎么做人?他还怎么在磨盘村生存下去?嗯,对了,李祥胜一定就像曾大憨说的那样,他既是个大老板,更是一个大骗子!不然,他和我结婚,怎么刚刚才过七天,就进城打工去了?
最让王桂兰想不通的是,自从李祥胜进城后,他从来都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发过微信,聊过视频。王桂兰还想,他的手机为什么一到晚上就打不通?即使是白天打通了,他也总是说很忙,说不了几句话就挂了机。还有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李祥胜在过性生活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三五分钟就不行了?自打他离开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为什么不回来与自己亲热……想到这里,王桂兰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摸了摸那个李祥胜给她带回的粗粗的、硬硬的东西,顿时,她浑身上下一阵痉挛!李祥胜啦李祥胜,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回,是你对我不仁,就休怪我对你不义了。
这样想着,王桂兰便把那个粗粗的、硬硬的东西在枕头底下放好,伸出手臂,摁亮了电灯。她坐起身来,披上衣服,下了床,拉开抽屉,从抽屉里面找出结婚时用来记礼单的红本子,撕下一张空白纸,在纸的顶格中间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字:离婚申请。
下面该怎么写呢?王桂兰右手握着笔,左手抚着纸,嘴咬着笔筒,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玻璃窗上大红的“囍”字,冥思苦想着……
驼子爹已经摸索着起了床。他没有开电灯,而是扶着矮凳子,一声不响地扭上前来。黑暗中,他站在堂屋里,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王桂兰房里的动静。当他听见王桂兰的房里有细微的放水声音的时候,就又扶着矮凳子,猴着身子,扭进了自己的房里。
他摁亮电灯,轻轻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封面上印着杨子荣头戴红五星、身穿绿军装、肩披白风衣的塑料壳笔记本。
驼子爹打开笔记本,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笔记本上翻过的每一页上,都画满了黑色的“竖”线。驼子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直翻到了第三十一页。他的目光盯在第三十一页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泪眼模糊,他才拿起夹在笔记本里的一根圆珠笔芯,用嘴对着笔头哈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又画了一“竖”。画好后,他盯着“竖”线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抹了一把浑浊的泪水,把圆珠笔芯夹在笔记本里,再合上笔记本,又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放进了抽屉里。接着,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大铜锁,紧紧地捏在手里,再扶着矮凳子,屁股一扭一扭地来到堂屋里。
驼子爹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看见王桂兰的房里已经没有了响动,没有了灯光,就轻手轻脚地朝她的房门扭过去。当他正要伸手锁王桂兰房门的时候,王桂兰房里的灯突然又亮了。驼子爹赶紧收起大铜锁,将自己矮小的身子贴到了墻壁上……
在防汛之前,驼子爹听许三姑说,半夜里,曾大憨亮着电瓶灯,看王桂兰白花花的大屁股;大白天,王桂兰在高粱地里与曾大憨搂搂抱抱的,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防汛过后,他又听在防汛前线烧火做饭的许三姑说,在防汛的那段日子里,曾大憨当抗洪抢险突击队队长,王桂兰当抗洪抢险突击队副队长,开始的时候,王桂兰见了曾大憨,还是爱理不理的。到了后来,抗洪抢险到了危急关头,王桂兰和曾大憨就没日没夜地战斗在抗洪第一线,是脚跟脚,手跟手,形影不离。有时候,他们累了,就一起倒在堤边,身子挨着身子睡觉……
“这还了得!”听到这里,驼子爹气愤地拍了一下跛腿。
“你不要生气,还有比这更严重的。”许三姑不紧不慢地说。
“还有比这更严重的?”驼子爹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就有。”
接着,许三姑告诉驼子爹一件事。
有天晚上,王桂兰带着几个妇女在堤上巡逻。突然,王桂兰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哗哗”的流水声。她赶紧提着马灯上前去察看,只见前面有一处子堤决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大口子,口子里的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哗哗”地在往垸子里灌。不仅如此,那个大口子还在继续扩大……王桂兰见了,二话没说,一纵身跳进了决口处。几个年轻一点儿的妇女,看见王桂兰跳进去了,她们也一个接一个,像下饺子一样跳进了决口处,用她们的身体去堵水。王桂兰抓住一个胖女人的手,站在“哗哗”流淌的水里,指派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妇女,提着马灯去给曾大憨报信。很快,曾大憨就带着一群年轻人赶了过来,他们挑土的挑土,扛沙袋的扛沙袋,抬石头的抬石头,不一会儿就把缺口堵住了。缺口堵住后,曾大憨用电瓶灯在人群里照了照。他环视了一眼人群,别的人都在,就是少了王桂兰。于是,他大声呼喊起来:“桂兰,桂兰,王桂兰,桂兰妹妹……”
人群里没有人回应。
这时,那个与王桂兰手牵着手一起站在水里的胖女人突然惊叫起来,说:“哎呀,不好了……”
曾大憨大声问:“怎么回事?”
胖女人用手揪了一把鼻子,大声号哭起来。
曾大憨急了,使劲地耸着胖女人的肩膀,问:“究竟怎么啦?你快说呀!”
胖女人哭著说:“我们两个跳下去后,王桂兰抢先一步,站在了决口处的最中间。我和王桂兰本来是手牵着手站着的,不想,一股汹涌的洪水冲来,王桂兰被冲得摔了一跤。我赶紧伸手去抓,可没抓住。我以为她会自己爬起来的,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她没有爬起来,是让洪水给冲走了……”
“哎呀!”曾大憨的心猛地一震,不等那个妇女把话说完,就声如响雷地大吼了一声,“快,大家赶紧去找人!”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有的提着马灯,有的打着手电筒,有的亮着电瓶灯,不顾一切地冲下堤去,在被洪水冲过的稻田里、水沟里、玉米地里,到处寻找王桂兰。最后,还是曾大憨亮着他那盏雪亮的电瓶灯,在一片被洪水冲倒的高粱地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王桂兰……
“后来怎么样了?”听到这里,驼子爹满腔的气愤一下子变成了无比的担心。
许三姑继续讲她的故事。
当曾大憨发现王桂兰的时候,王桂兰躺在泥地里,浑身上下都是泥,已经奄奄一息了。曾大憨赶紧抱起王桂兰,又是喊她的名字,又是打她的嘴巴,可是,已经昏迷的王桂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最后没法了,曾大憨就口对着口,从王桂兰的嘴里吸出了好些像黄汤一样的淤泥……王桂兰终于醒了过来。
“哎呀呀,我的个天啦,你说的简直快要吓死我了。”直到这时,驼子爹才松了一口气。
许三姑接着说:“打这以后,桂兰对大憨,那就是百依百顺了。当着别人的面,桂兰管大憨叫曾队长,在没人在场的时候,桂兰就管大憨叫大憨哥。那喊声,要几好听有几好听,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
听到这里,驼子爹又气愤起来。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在自己的跛腿上使劲地捶了一下,然后说:“这还了得!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让他们碰到一起了……”
“碰到了一起,又会怎样?”许三姑问。
“孤男见寡女,干柴遇烈火!如果让他们两个如狼似虎的年轻人碰到一起,那他们还不会像我们两个年轻时一样,滚稻草堆、钻破窑洞,在棉花田里、高粱地里……”
“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会儿,你说娃们的事就说娃们的事,怎么又把我们两个扯进来了?”许三姑见驼子爹好像要说个没完,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要说就说点儿管用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一刻不离地盯着他们!”驼子爹不假思索地说。
“白天你可以跟着,晚上怎么办?”许三姑又提出了一个大难题。
“晚上……晚上……”
“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耳朵又聋,眼睛又瞎,腿子也不灵便……”
听许三姑这么一说,驼子爹不吭声了。他坐在矮凳子上,思索了一下,然后起身,扶着矮凳子,屁股一扭一扭地进到自己的房里。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把大黄铜锁,来到许三姑面前,把大黄铜锁递给许三姑看。许三姑看了大黄铜锁,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驼子爹。
驼子爹从许三姑手里接过大黄铜锁,说:“到了晚上,我就用大铜锁,把桂兰锁在房里,不放她出来,看她还能怎么着。”
“我看这个主意还行。”
“咚”的一声,刚想到这里,驼子爹忽然听见王桂兰房里有了响动,于是,他屏住呼吸,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缝。
“咔嚓”,房里的电灯又熄了,从房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儿光线没有了。驼子爹便扶着矮凳子,猴着腰,踮着脚,轻手轻脚地把大铜锁锁在了王桂兰的房门上。
王桂兰的离婚申请终于写好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送给谁。
这天傍晚,王桂兰招呼驼子爹吃过晚饭,来到新房里,关上了房门。她洗漱后,连自己每天必看的电视连续剧也不想看了,就躺到床上,开始一个人想一些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怎样把离婚申请递上去?递给谁?采取怎样的方式去跟李祥胜摊牌?李祥胜会怎样对待自己?离婚后自己又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她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驼子爹吃完了晚饭,扶着矮凳子,来到自己的房里,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画满了“竖”线的笔记本,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他每翻一页,都要停下来看一下,然后,长长地叹口气,再接着往后翻。这样,他一直翻到了第三十一页。三十一页上的“竖”已经有半页了,驼子爹盯着三十一页上的“竖”线,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拿起夹在笔记本里的圆珠笔芯,在第三十一页上又重重地画上了一条“竖”线。竖线画好了,驼子爹抹了一把泪水,偏过头来,盯着王桂兰那半开半掩的房门。
“吱”的一声,驼子爹听见王桂兰的房门关了,就扶着矮凳子,扭到堂屋里。他连电灯也不开,就坐在王桂兰的房门前,竖起耳朵听王桂兰房里的动静。
王桂兰的房里既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什么动静,驼子爹估计王桂兰已经睡了,就拿起大铜锁,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把大铜锁锁在了王桂兰的房门上。
驼子爹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吼叫起来。驼子爹惊醒了。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道:“发火了!不好了!发火了,赶快救火呀……”
驼子爹不慌不忙地下了床,一步一扭地准备出门看个究竟。不承想,他的人还没有扭出房间,“轰”的一声,大门就被人撞开了。在雪亮的电瓶灯下,驼子爹看见曾大憨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帆布雨衣,下身穿着一件齐腰深的下水衣,猛地冲了进来。
曾大憨进门后,就直奔驼子爹的后房。曾大憨看见驼子爹,二话没说,背起驼子爹就往外跑。曾大憨背着驼子爹跑出大门,把驼子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借着熊熊的火光,驼子爹发现许三姑的家已经被烧平了。许三姑正伏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哭号着:“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呀……”
许三姑家的火苗早就蹿上了驼子爹家的屋顶,在曾大憨冲进屋里背驼子爹的时候,驼子爹的房子已经烧得“噼啪”作响了。
曾大憨安顿好驼子爹,用雪亮的电瓶灯在人群里照过来,又照过去,连续照了好几遍,也没有看见王桂兰。
曾大憨疑惑地问驼子爹:“驼子爹,桂兰呢?”
“啊?”驼子爹吃了一惊。
“驼子爹,桂兰在哪里?”
曾大憨这么一问,驼子爹突然想起来了:王桂兰还被自己锁在她的房里呢!顿时,他呼天抢地地喊了起来:“快呀,快,快救桂兰,快救桂兰!”
“桂兰在哪里?”曾大憨心急如焚地问。
“桂兰被我锁在她的房里了!”驼子爹哭号着说。
“啊!”曾大憨一激灵,转身就朝驼子爹家燃烧着的房子跑去。跑到门口,曾大憨看见驼子爹的家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也来不及脱掉雨衣,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熊熊燃烧的火海中。他憋住气,一口气冲到王桂兰的房门前,猛地推了一把房门,发现房门的里面已经打开。透过门缝,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曾大憨发现王桂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桂兰,桂兰,桂兰妹妹……”曾大憨焦急地呼喊着,打算冲进新房里。就在这时,他发现房门被一把大铜锁锁着了。
“这是谁干的?”心急如焚的曾大憨“嗨”了一声,急中生智,随手抽出一根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木头,高高地举起来,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将燃烧的木头猛地向房门砸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被砸开了。
曾大憨屏住呼吸,沖进房里,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王桂兰,转身就往外跑。
他的左脚已经迈出了驼子爹家的那道青石门槛!就在他的右脚也要迈出去的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驼子爹家的三间大瓦房倒塌了,从房上倒下的砖头瓦块,呼啦一下压住了曾大憨的后腿。随即,砖头瓦块掉下的火星落在了曾大憨的帆布雨衣上。帆布雨衣迅速燃烧起来。
“救人啦,快救人啦……”正在哭天抢地的许三姑,看见曾大憨被压在了大火中,便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听到喊声,几个婆婆爹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们不顾个人安危,有的吃力地抬起压在曾大憨身上正在燃烧的木头,有的扒开落在曾大憨身边的青砖红瓦……
当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曾大憨从滚烫的火堆中救出来时,曾大憨下半身的下水衣已经烧得与他的小腹、大腿、小腿连在了一起……整个人像块黑炭!
许三姑得救了,驼子爹得救了,王桂兰经过在医院的紧张抢救,也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有下半身被烧得皮开肉绽的曾大憨,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王桂兰脱险后,没有回家,她和乡亲们一起,留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日夜轮流守护在曾大憨身边。
偶尔,曾大憨也有醒过来的时候。
每次,曾大憨醒来后,嘴里就开始嘟哝。大伙都竖起耳朵听,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曾大憨在说些什么。
这天一大早,刚查过房,曾大憨又醒过来了,他的嘴里又开始嘟哝起来。于是,许三姑走过去,把耳朵凑到曾大憨嘴边。她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楚曾大憨究竟在说什么。
许三姑于是对呆坐在病床边、不停地流泪的王桂兰说:“桂兰啦,你人年轻,耳朵尖,你去听听,看看大憨他说了些什么。”
王桂兰没有推辞,站起身,把自己的右耳朵贴在曾大憨干裂的嘴唇边,听曾大憨说话。
曾大憨瘪了瘪嘴,非常艰难地说出了一个词。
王桂兰马上翻译道:“母亲。”
歇了一会儿,曾大憨又瘪了瘪嘴,说了一个词,王桂兰翻译出的仍然是“母亲”。
又歇了一会儿,曾大憨还是瘪了瘪嘴,说出了一个词,王桂兰翻译出来的依然是“母亲”。
许三姑在一旁,对王桂兰说:“你问问大憨,他母亲怎么啦?”
王桂兰便伏在曾大憨耳边,和风细雨地问:“大憨哥,你说母亲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曾大憨嘟哝了一句,王桂兰就翻译一句,最后,大家才明白了曾大憨说的意思。曾大憨说,他母亲是个大好人,自己其实不是他母亲亲生的,但是他母亲却非常爱他,视他如己出;现在他母亲身体有病,常年卧床不起,如果他走了,他让乡亲们帮着照看他的母亲。
许三姑听清楚后,马上让王桂兰告诉曾大憨,叫他放心治病,他母亲的事,乡亲们不会不管的。况且,老支书已经作了安排,还把他的情况向市民政局、市社保局作了汇报,从今天起,市志愿者协会将安排专人,轮流来照看他的母亲。
听完王桂兰的耳语,曾大憨安详地睡了过去……
当曾大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许三姑用棉签蘸着水,在他那干裂的嘴唇上润了润。曾大憨用舌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又开始嘟哝起来。许三姑赶紧推了推坐在曾大憨身边打瞌睡的王桂兰。
王桂兰惊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什么事?”
许三姑对着曾大憨努了努嘴。
王桂兰赶紧凑过去,把自己圆润的耳朵拢在了曾大憨翕动的嘴唇边。
这会儿,王桂兰左听右听,听到的都是“孩子”两个字。
许三姑对王桂兰说:“你问问大憨,‘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曾大憨的嘴唇又开始翕动起来。王桂兰终于听明白了,曾大憨说的是:他的前妻,和他的堂兄所生的那个叫欢欢的女孩,其实是曾大憨的孩子!他让王桂兰告诉他的孩子,让她长大了,不要忘了到坟头来看看他,逢年过节,给他烧点儿大额的钱纸,点几炷高香。
王桂兰听了,泪流满面地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曾大憨听见了王桂兰肯定的回答,又气若游丝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曾大憨昏睡了很长时间,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曾大憨,又开始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嘟哝起来。许三姑赶紧又让王桂兰伏上去听。
昨天,曾大憨一次还可以嘟哝出两个字,今天,曾大憨每次只能嘟哝出一个字了。王桂兰把自己白玉般的耳朵贴在曾大憨干枯的嘴唇上,听了好一会儿,才翻译道:“钱!”曾大憨又嘟哝了一句,王桂兰翻译出来的还是“钱。”曾大憨又嘟哝了一句,王桂兰翻译出来的仍然是一个“钱”字。
许三姑赶紧对王桂兰说:“桂兰,你问问大憨,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桂兰声若银铃地问了一句:“大憨哥,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曾大憨断断续续地说,王桂兰就断断续续地翻译。
曾大憨说,这些年来,他种了很多田,喂了很多鱼,每天夜里都穿着下水衣到沟里、河里、湖里去寻野鳝鱼。天亮了,他就把寻到的野鳝鱼拿到杜窑街上去卖。时间一长,他攒了一笔钱,有一百多万,用塑料纸包着,装在麻袋里,塞在他每天睡觉的床底下。曾大憨嘱咐王桂兰,让她把这些钱拿出来,等有一天,村子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把它捐出去。
听了王桂兰的翻译,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有人不相信,有人直摇头。他们疑疑惑惑地说:“大憨,穷光蛋一个,一年到头都穿一件长袖子的大西服,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哪来那么多钱?”
有人则反对,说:“大憨这些年来,勤扒苦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种了村子里外出打工人的田,又养了那么多的鱼,每天晚上还要到田里去寻野鳝鱼卖,一天也不耽搁,说不定他就有这么多钱。”
见大家争论不休,王桂兰语气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好争论的?有没有那么多钱,派个人到大憨哥的床底下去看一看,不就清楚了?”
大伙听了,恍然大悟,觉得王桂兰说得有理,一致同意留下许三姑在医院里照看曾大憨,让王桂兰带领大家,到曾大憨家里去看个究竟。
王桂兰带着大伙急匆匆地走了,留下许三姑照看曾大憨。
看着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曾大憨,许三姑叹了一口气,闷在心里说:“大憨啊大憨,你真是个大憨子!有那么多钱,那么大的房子,什么样的媳妇不好娶,为什么非要和一个有夫之妇拉拉扯扯,勾勾搭搭呢?没有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大憨啦大憨,你不值哟!”
这时,一个护士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来。
护士来到许三姑身边,对她说:“烧伤的病人,要经常翻动身子,经常擦洗,以免生褥疮。”
说着话,护士就揭开了盖在曾大憨身上的白盖单。
许三姑看见曾大憨的上半身赤裸着,从腰部往下,全部用白色的纱布缠裹着,顿时,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护士轻轻地掀起曾大憨的后背。许三姑用手抠了抠自己的头皮,赶忙绞了一个干净的毛巾,过来帮曾大憨擦背。擦着擦着,许三姑的手开始抖动起来,并且越抖越厉害,因为,在给曾大憨擦背的时候,许三姑清楚地看见,曾大憨的左背上,端端正正地刺着一个“李”字。许三姑流着泪替曾大憨擦干净了身子,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曾大憨打着吊瓶的左手,看了一眼。这一看,可让许三姑吃惊不小,原来曾大憨的左手真的有六个指头!
顿时,许三姑心头发抖,泪如泉涌。她自言自语地说:“大憨,我的儿!大憨,我的儿!我的儿啊……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她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护士面前,大声哭喊着说,“医生,你行行好,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活我这苦命的孩子啊!你救活了他,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少你们医院一分钱的,医生,我求你啦!医生,我给你磕头啦……”
护士给曾大憨盖上洁白的床单,看见许三姑正跪在自己脚下,忙弯下腰,伸出双手,想扶许三姑起来。
许三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护士和颜悦色地对许三姑说:“老人家,曾大憨同志舍己救人的事迹,现在报纸上登了,广播里播了,电视里放了,网络上也在广为流传,有好多热心人都在为他捐款,关于医药费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许三姑仍跪在地上,哭喊着说:“姑娘,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活我这个苦命的孩子啊!我给你磕头了……”
“老人家,使不得。”护士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许三姑从地上拉了起来,说,“我们市委的胡书记,已经知道曾大憨同志的事情了,他亲自作出批示,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曾大憨同志的生命安全。我们的周市长,把抢救曾大憨同志的事拿在手上抓。现在市卫计委、市民政局、市医保局、市红十字协会、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和我们医院,已经成立了工作专班,对于曾大憨同志的抢救、医治工作,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您就放心好了。”
“谢谢,谢谢啊……”
许三姑嘴里说着“谢谢”,脑子里却被三十一年前的画面占满了:年轻漂亮的许三姑和风流倜傥的李木生相亲相爱,李木生有一个麻子老婆,因此他的家人和许三姑的家人都极力反对他们二人结合。不久,许三姑怀孕了。她躲在破窑里待产,李木生每天都偷偷摸摸地给她送菜送饭。孩子出生,许三姑发现孩子的左手有六个小指头。她泪眼婆娑地在孩子的背上刺上一个“李”字,在一块红布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孩子的生庚八字,随后把孩子放进一个纸盒子里,丢弃在一家妇幼保健院的台阶上。李木生得知孩子不见了后,就四处寻找,结果不幸从手扶拖拉机上摔了下来,成了重度残疾……
“孩子,你爸为了找你,从手扶拖拉机上摔下来,摔断了脊椎骨,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半身不遂。孩子,你爸想你,每天夜里都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泪水往肚子里流。孩子,你爸每天都要摸到我屋里,和我说要想办法寻找你的事情!孩子,自从我偷偷地扔了你,你爸是一天也没有停止对你的思念,每天睡觉之前,他都要在本子上画个记号,他前天晚上告诉我,你离开我们整整有一万一千三百八十六天了……”
许三姑泪流满面地自言自语着。这时,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王桂兰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王桂兰来到许三姑面前,压低声音问:“三姑婶子,大憨哥好些了吗?”
许三姑抹了一把眼泪,说:“刚才我给他擦了背,现在他又睡着了。”
王桂兰走过去,看了看曾大憨,然后折转身,从挎包里拿出一块红布,交给许三姑。王桂兰压低声音对许三姑说:“我们到大憨哥家里去,不仅看到了那一百多万块钱,大憨哥的娘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这是什么?”许三姑疑疑惑惑地问。
王桂兰说:“大憨哥的娘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许三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红布,然后一层一层地打开,最后,她看见了自己三十一年前亲手写的曾大憨的生庚八字!许三姑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抽泣着说:“玉香姐呀玉香姐,你真是我的好表姐,你为了我的名声,为了孩子的成长,整整瞒了我三十一年啦!这三十一年来,你为大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我和孩子他爹,来生就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了你这天大的恩情呀……”
就在這时,王桂兰看见曾大憨的嘴唇又翕动了一下。她赶紧跑过去,伏下身子,轻声问道:“大憨哥,你还好吗?”
曾大憨嘴里哼出了一个字:“水……”
王桂兰赶紧按照医生的嘱咐,用棉签蘸了一点儿纯净水,放在曾大憨的嘴唇上。
曾大憨用舌头舔了舔湿润的棉签,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桂兰妹妹,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桂兰靠近曾大憨,拿起曾大憨的手,在他耳边无比温柔地说:“大憨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曾大憨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出了他的意思。曾大憨说,他是个弃儿,他的亲爹就是驼子爹,他的亲妈就是三姑婶子,他和李祥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之所以要抛妻别子,从城里回到农村,除了做箩筛生意是骗人的外,他还从城里人的谈吐里,看见了农村发展的美好前景,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病了,他要回家照顾她……这些秘密,是李祥胜冲到他们家,打他以后,他的母亲含着眼泪告诉他的。曾大憨嘱咐王桂兰,如果他走了,她一定要照顾好他的两个妈妈、一个父亲,还有三个家庭……
王桂兰紧紧地握着曾大憨的手,边抽泣边点着头说:“大憨哥,你是个好人。你救过我三次命,一次是在水里,一次是在火里,一次是在波光粼粼的小河边……你对我这样好,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大憨哥,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你不会走的……我们家高粱地里的草,还等着你去除呢!你们家鱼池里的鱼,还等着你去喂呢!田里的野鳝鱼,还等着你去捉呢!那些外出打工人的田,还等着你去种呢!我们的周市长还对你说过,磨盘村的水改工作,你要去做,纳河来年的防汛,还让你当抗洪抢险突击队的队长……大憨哥,你听见了吗?老支书还等着你去竞选村长呢!乡亲们还指望着你成立磨盘村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呢……大憨哥,你还记得吗,在市里开防汛抗洪表彰会的时候,你不是悄悄对我说过,回来后,你和我一起,在村子里开一家农家乐吗?大憨哥,我已经想好了,我答应你……呜——呜——呜——”
就在王桂兰泪流满面、自言自语的时候,她明显地感觉到,刚才曾大憨的手,还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现在却渐渐地松开了,并且温度也开始慢慢下降。
王桂兰见了,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她睁大眼睛,看了曾大憨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王桂兰害怕了,她猛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冲出重症监护室,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喊:“医生——医生——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很快,医院的走廊里响起了一串连着一串、急促而紧张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