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大仙（短篇）

毛立新

林俊杰被儿子豆豆弄醒了。林俊杰真想再睡睡。他闭着眼睛，任凭儿子的小手抓捏自己的鼻子。

还装睡呀，赶紧起来，儿子饿了。林俊杰的老婆李芳菲说着，伸手捏林俊杰的鼻子。

豆豆也跟屁虫似地说，赶紧起来，儿子饿了。

林俊杰睁开眼睛，拿开李芳菲的手，望着老婆和儿子笑眯眯的两张脸，打了个呵欠。

李芳菲拍了林俊杰一巴掌，说，赶紧，儿子饿了。

豆豆也拍了林俊杰一巴掌，说，儿子饿了。

林俊杰歪头看看床头柜上的时钟，感叹地说，小孩真有意思，从来不睡懒觉的。

李芳菲说，少废话，赶紧。李芳菲说完，翻身睡去。

林俊杰摸着豆豆的大脑袋，说，儿子，你故意和你家老子作对吧。林俊杰说完，嘴巴朝李芳菲努努，说，你应该和她作对。

李芳菲说，你自找的，活该。李芳菲说完，“咯咯”笑。

林俊杰也笑了，望着豆豆的迷茫神情，说了声“老子算你狠”，伸手抱住豆豆，起身下床。林俊杰走到卧室门口，腾出一只手，在李芳菲“咯咯”的笑声里，关上卧室的门。

林俊杰走到厕所门口，放下豆豆，说，老爸撒个尿。

豆豆说，儿子也撒个尿。豆豆说完，挤着林俊杰进入厕所。

林俊杰笑了，说，好好好，你先。

林俊杰原先从不染指家务，是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货。有了豆豆后，林俊杰也只是来了兴趣才带豆豆。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早晨，林俊杰醒后，心情非常好，浑身充满活力，不仅不想睡懒觉，还只想为家里做点什么。林俊杰本想把地板抹个干干净净，但看到还在睡觉的李芳菲，萌生了让李芳菲好好睡个懒觉、自己负责豆豆的穿衣和早餐的念头。林俊杰想到此，轻轻起身下床。

李芳菲惊醒了，睡意蒙眬地说，几点啦？

林俊杰伸腿套着裤子说，还早，才六点多一点。

李芳菲说，穿衣服干什么？

林俊杰说，起来了，早上我来带儿子，你好好睡个懒觉。

李芳菲笑了，说，太阳西边出了，你会带？

林俊杰白了李芳菲一眼，没吱声。

李芳菲说，天热，穿衣服简单，但早饭呢？

林俊杰说，我们去外面喝豆腐脑、吃小笼包。

李芳菲说，我猜你这样。外面的小笼包能吃啊？馅子不是带淋巴的肉，就是槽头肉加猪皮，你什么时候看我带儿子在外面吃过早饭。

林俊杰很想说不是家家早餐店都是这样的，但又觉得李芳菲说的不是没理。林俊杰没吱声。

李芳菲说，难得你有这份心，还是睡你的吧。李芳菲说完，翻了个身，又说，豆豆过会才醒，我再睡一会儿。

林俊杰好心不能实现，觉得憋闷，也不甘心自己像个废物，林俊杰说，我做葱油面给儿子吃。

李芳菲笑着回过头，说，你会？

林俊杰说，会，看我妈做过的。

李芳菲说，看着容易，做起来难的。

林俊杰说，好心让你睡个懒觉，你哪来这么多操心，我复杂的图纸都能画好，还下不好一碗面，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我保证儿子喜欢吃。

李芳菲说，被你这么一弄，我都清醒了，行，看在你一片好心的份上，让你试试，不行就喊我。

林俊杰走向卧室的门口，说，好操心的命，你就睡你的安稳大头觉吧。

林俊杰准备带上卧室的门时，李芳菲说，葱在冰箱保鲜室下面的抽屉里，油盐酱醋在煤气灶左边的下面柜子里，面条在……

林俊杰打断李芳菲的话，说，你以为我的眼睛是摆设啊，都知道的。林俊杰在李芳菲“咯咯”的笑声里关上了卧室的门。

林俊杰洗漱完毕，轻手轻脚走进豆豆的房间，见熟睡的豆豆像胖胖的小豬。林俊杰为儿子的健壮高兴，面露笑意，又轻手轻脚走了出去。林俊杰其实希望豆豆立马醒来。

林俊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葱，洗净切碎，拿出菜油、生抽、面条，放成一排摆好。林俊杰又笑眯眯走进豆豆的房间，见豆豆还在熟睡，又走了出来。

林俊杰坐进客厅的沙发里，想看电视，又怕吵醒李芳菲和豆豆，只好傻傻地东看看、西看看，再看看时钟，竖着耳朵听着豆豆房间里的动静。期间，林俊杰还三次走到豆豆的房门口张望过。

林俊杰看到时钟显示六点五十分，想到平日里豆豆这时也起床了，林俊杰像弹簧似地从沙发里站起，大步流星进入豆豆的房间，捏着豆豆肉嘟嘟的脸，说，豆豆起床了，老爸要下葱油面了。

豆豆闭着眼睛，不耐烦地甩头扭屁股抗议。

林俊杰说，豆豆，老爸要做葱油面了，好吃得不得了的。

豆豆说，我要睡觉。

林俊杰说，赶紧起来，不然把老爸的兴趣搞没了，你就吃不到好吃的葱油面了。

豆豆不搭理林俊杰。

林俊杰“哈哈”笑着，伸手抱起豆豆，说了声“欣赏欣赏老爸做葱油面的阵势”，走向厨房。

豆豆不满了，大声说着“我不要看，我要睡觉”，在林俊杰的怀里，像条挣扎的大鱼。

李芳菲打开了卧室的门，望着林俊杰和豆豆，说，怎么了，豆豆。

林俊杰抢着说，我带他看看我下葱油面的阵势。

豆豆说，我不要看，我要睡觉。

李芳菲白了一眼林俊杰，说，你真是的，弄醒他干什么，你被人弄醒不难受啊，转而对豆豆说，豆豆听话，老爸做的葱油面可好吃了……

豆豆打断李芳菲的话，说，我不吃葱油面，我要睡觉。豆豆说完，又在林俊杰的怀里挣扎起来。

林俊杰说，吃完葱油面，老爸带你去坐木马，怎么样？

豆豆停止了挣扎，不吭声了。豆豆最喜欢坐木马的。

李芳菲嗔了一眼林俊杰，说，你真行，难得做点事，弄得鸡飞狗跳，你先弄吧，豆豆不吃就喊我。李芳菲说完，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林俊杰抱着豆豆走进厨房，说，看老爸下葱油面的东西，齐全无比。

豆豆毫无反应。

林俊杰觉得无趣，抱着豆豆来到洗漱台，放下豆豆，说，赶紧洗脸刷牙，我开始下好吃的葱油面了。

豆豆毫无反应。

林俊杰自觉无趣，走进厨房。

林俊杰烧水的时候，听见豆豆打开了电视。林俊杰赶紧跑出厨房，讨好似地对豆豆说，快来欣赏欣赏老爸下葱油面。

豆豆望着电视屏幕，说，我看电视。

林俊杰扫兴，回到厨房。

林俊杰满头大汗，端着葱油面走出厨房，笑着说，啊呀呀，真香，真香，哪个想吃啊？

豆豆眼望电视，毫无反应。

林俊杰把葱油面放到桌上，赶紧抱来豆豆，指着葱油面，说，可闻到香味了？可流口水了？

豆豆麻木地“嗯”了一声。

林俊杰又赶紧把筷子递给豆豆，说，香就赶紧吃，还等什么。

豆豆的嘴撅得像鸡屁股，吸了一根。

林俊杰紧张地望着。

豆豆低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林俊杰“哈哈”笑了，说，老爸做的葱油面是不是特别好吃？

豆豆没应答，只顧吃面。

林俊杰更加开心，说，你可知道老爸做的葱油面为什么好吃？

豆豆没应答，只顾吃面。

林俊杰眉飞色舞，滔滔说，你看，面里全是油，一滴水也不放，不像饭店，一碗水里只漂几个油花;你看这葱，不仅多，还炸得绝对有水平，不像饭店里，葱少，也不炸，只撒几粒到碗里，你再看……

豆豆没应答，只顾吃面。

林俊杰见豆豆吃得满头大汗，吃相认认真真，又赶紧跑进卧室，对李芳菲说，赶紧起来，看你儿子是怎么认真吃东西的，你还真没见到过。

李芳菲说，你下个面，惊天动地。

林俊杰说，你真没见到过，太认真了，一口接一口，还是大口。

李芳菲看到豆豆的吃相，笑了，说，嗯，果然真没见到过。

林俊杰说，没吹牛吧。

李芳菲说，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以后烧饭烧菜就交给你了。李芳菲说完，摸着豆豆的头，说，好吃啊？

豆豆嚼着面，含混地“嗯”了一声。

李芳菲说，真好吃啊？

豆豆不应答，只顾吃面。

林俊杰说，不好吃，能吃这么香啊，你不知道你儿子的嘴有刁啊。

那天之后，除了星期一至星期五林俊杰六点二十要出门上班，没法下面给豆豆吃，只要星期六和星期天，豆豆不再吃李芳菲做的早饭，比如李芳菲做的鸡蛋饼，李芳菲包的饺子，包括李芳菲下的葱油面。豆豆就要吃林俊杰下的葱油面。

林俊杰觉得奇怪了，想不通自己做的面怎么会比李芳菲做的好吃，想不通豆豆吃了三个月的葱油面，怎么还吃不厌。林俊杰无法再睡懒觉，觉得下葱油面这件事像个包袱。林俊杰曾经用碗里放水、少放油的办法，或是不放生抽只放盐，减少面的鲜味，但豆豆就是爱吃，还是爱吃，吃得林俊杰觉得天下无理可言。

豆豆不仅吃不厌葱油面，还会像条小狗一样跟在林俊杰后面，看着林俊杰的下面过程，比如此刻，林俊杰打着呵欠切葱，豆豆就在一旁馋巴巴地望着。

豆豆不仅只吃林俊杰做的葱油面，还沿袭了林俊杰当初为了不影响李芳菲睡懒觉、带他去坐木马，并到湖边吸吸新鲜空气的习惯。

林俊杰带豆豆出门，总让豆豆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常常笑着对豆豆说，这么高啊，比老爸都高，可高兴。林俊杰最喜欢豆豆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上，觉得享受。

林俊杰驮着豆豆走出楼梯洞，看见一条白色的小狗迎面而来，以及稍远处拿着拴狗绳、腆着肥肚子、悠闲踱步的狗主人。林俊杰讨厌不拴狗的遛狗人。林俊杰白了一眼狗主人，对豆豆说，不要惹狗，它会咬人的，可记住了。林俊杰每次见到狗，都会对豆豆这么说。林俊杰怕豆豆受到狗的伤害。

豆豆“嗯”了一声。

林俊杰看不到狗主人了，觉得走出了令自己讨厌的氛围，笑着对豆豆说，五加五等于几？

豆豆说，十。

林俊杰笑了，说，嗯，不错。

豆豆说，七加三等于几？

林俊杰说，你说呢？

豆豆说，我先问的。

林俊杰说，十。

豆豆的下巴抵在林俊杰的头顶上，“咯咯”笑了。

林俊杰觉得享受极了，说，三加七等于多少？

豆豆响亮地说，十。

林俊杰指向一辆轿车，说，这是什么牌子？

豆豆说，奥迪。

林俊杰又指着路边一排低矮的树，说，什么树？

豆豆说，矮冬青。

林俊杰说，嗯，不错，学了就不能忘，可记住？

豆豆“嗯”了一声。

林俊杰带豆豆出门，一路上都会教授豆豆这或那，或是考问豆豆学过的知识。林俊杰巴望豆豆的知识越多越好。

豆豆虽然好学，但只要听见了儿歌，就不再搭理林俊杰的说教，只顾兴奋地大喊“木马，木马”，或是把下巴抵在林俊杰的头顶上，“咯咯”笑个不停。林俊杰也会加快脚步。他们出了小区的大门，就能看见前方广场上，枝叶茂盛的大树下，一匹起伏运动的红色木马。儿歌是木马肚子里的录音机播放的。

做木马生意的老板是个白胡子老头，已经认识了林俊杰父子。他笑着对豆豆说，小伙子今天运气不错，马上就到你了。

林俊杰刚才看到木马周围围着不少大人和孩子，以为今天又要排队等许久的。木马是一元钱坐一分钟。林俊杰赶紧微笑着掏出两枚一元的硬币递给白胡子老头，又举起豆豆放到地上。

豆豆快速来到木马的旁边，等木马上的小男孩一下来，就虎头虎脑地爬上木马，抓住扶手，神情认真地等待着。

白胡子老头一声“小伙子，坐好了”，摁下了电源开关，木马立即在儿歌声中起伏运动。

豆豆每次坐木马，总是一副神情认真的样子。林俊杰起初以为豆豆害怕从木马上掉下来才这样的，曾对豆豆说，不要怕，有老爸在旁边，你掉不下来的。但豆豆只顾神情认真地骑木马。林俊杰等豆豆下了木马，问豆豆是不是坐在木马上感到害怕。豆豆说不怕。林俊杰又问豆豆坐在木马上高不高兴。豆豆笑着说“嗯”。林俊杰问他为什么总是神情认真，为什么高兴了也不笑。豆豆只是望着林俊杰笑。

林俊杰更奇怪豆豆每次只坐两次木马;即便林俊杰讨好豆豆，让他再坐一次，豆豆也会神情认真地从木马上下来，然后再神情认真地看看木马，就走开了。假如林俊杰想让豆豆少坐一次，豆豆肯定一脸的不情愿，赖在木马上，说，还要坐一次。林俊杰问豆豆为什么非要坐两次。豆豆眨着清澈的大眼，只是笑。

林俊杰先前以为看着儿子的成长，等于看着自己重新活一遍。林俊杰发现豆豆的很多做法都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才知道了解另一个人很难，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是个小孩。

豆豆坐木马时，林俊杰看到旁邊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坐在地上乞讨，面前摆着一个旧瓷缸。林俊杰想起母亲让自己给乞丐钱时，自己嫌乞丐脏，高高把钱丢入乞丐手掌的样子。林俊杰看到一个搀着孩子的妇女弯腰向旧瓷缸里放钱，突然想让豆豆也给乞丐钱。林俊杰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好人。

林俊杰等豆豆从木马上下来，掏出两毛硬币给豆豆，指着乞丐老太婆说，把钱送到那个要饭的瓷缸里。

豆豆接过两角硬币，看看乞丐老太婆，又仰头看看林俊杰，只是笑着紧贴林俊杰的大腿，没有前往的意思。

林俊杰摸着豆豆的大头，说，去嗨，把钱送到那个要饭的瓷缸里。

豆豆说，我怕。

林俊杰笑了，说，给人钱怕什么，没出息。

旁边一位平头胖子笑着说，小伙子，天底下最不要怕的事就是给人钱。他说完，点指着豆豆对周围的人说，这小孩好玩，给人钱也怕。

周围的人笑了，都劝豆豆不要怕。乞丐老太婆看到了这一幕，也笑了，大声说，小娃子，不要怕，你给奶奶钱，奶奶感谢你呢。

豆豆只是一个劲地笑，一个劲地紧贴林俊杰的大腿。

林俊杰蹲下，对豆豆说，你看，大家都叫你不要怕，老爸是不会说错的。

平头胖子又说，小伙子，去嗨，你在做天底下最大的好事，不用怕的。

周围的人和乞丐老太婆都哈哈大笑。

林俊杰摸着豆豆的大头，说，你这是做好事，大家都在夸你，不怕的。

豆豆笑着看了看乞丐老太婆，看了看林俊杰，终于向前走去，但刚走了两步，猛回头跑向林俊杰，说着“我怕”，扑进林俊杰的怀里。

林俊杰和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豆豆不用怕的道理。

平头胖子掏出一毛硬币，朝豆豆晃了晃，说，小伙子，你看，钱。平头胖子说完，朝乞丐老太婆走去。他走到旧瓷缸前，又对豆豆说，小伙子，你看，我放钱了。平头胖子放完钱，又指着一个劲说“谢谢”的乞丐老太婆，对豆豆说，你看，我给钱，她谢我，就这么简单，不用怕的。

林俊杰对豆豆说，看到了，做好事，人家只会谢你的。

豆豆只是笑。

林俊杰摸着豆豆的大头说，老爸在这里，你怕什么，你只管去，老爸看着你。

豆豆不笑了，神情认真了，他望了望乞丐老太婆，突然神情慌慌张张地快速跑向乞丐老太婆，离着旧瓷缸还很远，就迫不及待地把两毛硬币往里丢，丝毫不管“小伙子，钱没丢进去”的喊声，只顾赶紧跑向林俊杰，扑进林俊杰的怀里。

豆豆的举动引发一片笑声。

乞丐老太婆笑着大声说，小伙子，谢谢你噢，你将来肯定当状元，当大官，长命百岁，钱多得花不完。

平头胖子感叹地说，给人钱，还怕成这样，假如人人都这样，世界天天阳光灿烂。

白胡子老头说，小伙子，你本事真大，花两毛钱做个好事，让大家开心，连讨饭的也开心得直笑，真难得啊，明天爷爷免费让你坐木马。

林俊杰对豆豆说，老爸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你看，大家都在表扬你，乞丐老奶奶也在表扬你。林俊杰说着，举起豆豆，感觉举起了一份骄傲，说，走，我们到湖边去吸新鲜空气。

林俊杰看到湖面上有皮划艇，加快了步伐，对豆豆说，今天运气不错，湖上有船，是你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皮划艇。

豆豆说，我要坐船。

林俊杰说，这不是渡轮，是运动员的皮划艇，不给坐的。

豆豆说，我要当运动员。

林俊杰说，等你长大再说。

来到湖边，林俊杰举起豆豆放到地上，说，你看，运动员的力气就是大，皮划艇划得像飞箭一样。

豆豆笑着望，没说话。

林俊杰说，你看，还有运动员在湖里游泳。

豆豆说，我要游泳。

林俊杰说，等你再长两岁，老爸教你，老爸当年游泳可厉害了。林俊杰说着，做了一个蛙泳的动作，又说，老爸当年能在这个湖里游几个来回。林俊杰说着，又一弯胳膊，指着自己的肱二头肌，说，看，老爸的肌肉可厉害，里面全是力气。

这时，旁边一位穿着红汗衫的光头说，老大，能不能声音小点，我在钓鱼。

林俊杰看了看红汗衫光头的钓鱼竿，笑了，对豆豆说，走，我们到远点的地方去，这个叔叔在钓鱼，我们说话，会把鱼吓跑的。

豆豆说，鱼能听见我讲话。

林俊杰说，当然。

豆豆大声说，鱼，我讲话了。

林俊杰赶紧搀着豆豆向旁边走去。他们走到了一棵树前，林俊杰回头看了看，说，差不多了，就这里了。

豆豆捡起一节枯枝，奋力扔进湖里，说，老爸，船。

林俊杰笑了。

豆豆又捡了一节更长的枯枝，奋力扔进湖里，说，老爸，大船。

林俊杰眨了眨眼，脱下自己的拖鞋，往湖里一扔，笑着说，老爸的船才大。林俊杰扔鞋前，观察了湖里波浪是涌向岸边的，不担心拖鞋会漂走的。林俊杰也想到万一拖鞋漂走，这样也好，自己就可以游个泳给儿子看看了。

豆豆也脱下自己的拖鞋，要往湖里扔。林俊杰赶忙拦住，说，你这是皮拖鞋，会沉的，不像老爸的拖鞋是泡沫的，是不会沉的。

豆豆一脸扫兴。

林俊杰脱下自己的另一只拖鞋，说，给你扔。

豆豆笑了，刚做出使劲扔的架势，林俊杰说，就扔在湖边，不能远，否则够不到了，麻烦。林俊杰说着，伸手做了个够取的动作。

豆豆把拖鞋朝湖里轻轻一丢，说，我的大船。

林俊杰说，你看，老爸拖鞋的大船，把你小棍棍的小船撞跑了;老爸的拖鞋是大军舰，你的小棍棍是小木船。

豆豆笑。

林俊杰说，你自己玩吧，老爸抽支烟，记住老规矩，只能在这里看，不许往前了，掉进湖里不得了的。林俊杰说着，坐到草地上，慢慢掏出一支香烟和打火机，点燃后，手拿打火机，东望望，西看看，想着自己的心思。但林俊杰的余光，是始终看着豆豆的。

林俊杰刚扔了烟头，就见豆豆兴奋地说，老爸的拖鞋走了。

林俊杰伸头看了看，估计两只拖鞋离岸边都有了一米的距离。林俊杰纳闷，刚才明明看到湖里的波浪是涌向岸边的。林俊杰再次仔细看了看，看到波浪的确是往湖边涌的。林俊杰笑了，说，没事，它马上都会自己回来的。

豆豆笑。

林俊杰看到有个运动员朝自己的方向游过来，看见两只拖鞋在湖面上颠簸起伏，仿佛是向他招手，呼唤他到湖里去。林俊杰想起自己当年舒臂伸腿的畅游状，真想一个猛子扎进湖里，但担心豆豆无人看管出意外。

豆豆说，老爸的拖鞋又走了。

林俊杰看到两只拖鞋距离岸边又远了些，纳闷波浪看着往岸边涌，拖鞋怎么会越漂越远呢。林俊杰起身，朝树上看看。林俊杰要用树枝把拖鞋够回来。林俊杰拽了半天，看得豆豆“咯咯”直笑，才拽断了一根树枝，但够拖鞋时，发现树枝短了。林俊杰眨着眼想了想，干脆把树枝往湖里一扔，说，没事，随它们漂，等再远一点，老爸游泳捡回它们。林俊杰说完，面露得意，放眼望望湖面，又重新坐下抽烟。

豆豆神情认真地看看拖鞋和枯枝，又看看远处。

林俊杰抽完烟，弹去烟头，起身捡了块石头，面露得意，砸向拖鞋，说，滚远点，越远越好。

豆豆见状，哈哈大笑，也找石子，奋力砸去。

林俊杰笑了，又一屁股坐回远处，面露得意，对豆豆说，老爸会玩吧。

豆豆只顾笑着捡石子砸向湖里。

林俊杰想着自己的心思，正东望望西张张，听到豆豆大笑说，老爸的大船翻咯，哈哈。林俊杰伸头一望，见一只拖鞋果然翻了过来。林俊杰笑了，冲豆豆竖竖大拇指，说，砸得这么准，牛。

豆豆更加起劲了，开始跑着捡石头砸向湖里的拖鞋。

林俊杰又抽了一支烟，看看拖鞋漂得很远了，看到那个游泳运动员和拖鞋的距离，与自己和拖鞋的距离差不多。林俊杰迅速起身，实施了刚才想好了的办法。他把豆豆抱到树下，抽出西装短裤上的皮带，把豆豆绑在树上，并说，老爸要游泳捡拖鞋了，你只许站在这里看，不许动，可听到了。林俊杰不仅要下水畅游，要游给豆豆看，也要比比自己和运动员谁先游到拖鞋的位置。

豆豆开心得“嗯”了一声。

林俊杰说，你敢动一动，老爸就不游给你看了，可听到了。

豆豆说，嗯。

林俊杰得意地冲豆豆一笑，甩了甩胳膊，说，看好了，老爸要游泳了。

豆豆“咯咯”直笑。

林俊杰下水时，觉得水很亲切，像个亲密的朋友。林俊杰又回头冲豆豆一笑，说，看好了。林俊杰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林俊杰抬起头时，望了望前方，又回转过来对豆豆说，看好了，老爸游了。林俊杰说完，伸胳膊蹬腿，向着拖鞋蛙游而去。

林俊杰没游多远，就觉得胳膊和腿都累，觉得肚子往下沉，牵得浮出水面的头抬得很累，还觉得口干。林俊杰虽感出乎意料，但想到自己至少十年没游过泳，认为游几下就熟练了，因此并不在意，继续往前游。

林俊杰没游几下，刚才的不适感加重了。林俊杰看了看远处的拖鞋，泳姿换成了仰泳。林俊杰以为这下游起来应该轻松了，没想到肚子的下沉感没了，却来了屁股的下沉感。由于仰泳不是林俊杰擅长的，觉得下沉感更强，仰泳也比蛙泳更累人。林俊杰又换成了蛙泳。

林俊杰开始听到豆豆“老爸加油”的话，还回头笑笑，腾出一只手挥舞几下。但随着越游越累，林俊杰紧张了。林俊杰以前多次在这个湖里游泳，知道这个湖不大，但水很深的。林俊杰望着远处的拖鞋，犹豫着是否继续往前游，又听见了豆豆的声音“老爸加油”。林俊杰回头，本想笑着向豆豆挥挥手，但是呛了一口水，还手忙脚乱一阵。

林俊杰越游越不愿再往前游了，但想到豆豆在岸上看着，想到游泳池二十米的宽度，自己一个猛子就扎了过去;想到游泳池五十米的长度，自己只需中途换两口气就能游到;想到自己曾经和同学一道，不歇脚地在湖里游过三个来回;想到拖鞋距离岸边最多三十米，来回也就六十米;林俊杰也看到运动员已经距离拖鞋很近了，肯定比自己先到达拖鞋的位置，林俊杰无奈，也不甘，决定往前游，不拿到拖鞋不罢休。

林俊杰为了节省体力，放慢了速度。林俊杰又听到了“老爸加油”的声音。但林俊杰没有精力顾及了，一心想着赶紧游到拖鞋那里，再游回岸边。

林俊杰越来越累，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心慌，觉得胳膊和腿仿佛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似的。林俊杰回头瞄瞄岸边，觉得离自己真远，远得绝对游不回去了。林俊杰头皮发麻，心里发空，浑身无力。林俊杰听到了“老爸加油”的呼声，但觉得这呼声如同即将淹没自己的湖水。林俊杰不想为了一双拖鞋丢了性命，紧张万分地向岸边游去。

豆豆说，老爸怎么不捡鞋了。

林俊杰没回答，只顾使劲往岸边游。林俊杰越使劲，越觉得自己是在求生，是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也就越恐惧，越游不动。就在这时，林俊杰的一只脚被水草缠住了。林俊杰魂飞魄散，拼命挣扎了一阵也没解脱。林俊杰想到自己肯定会被淹死了，不顾一切地大喊“救命”。林俊杰听到了豆豆“哈哈”的大笑声。

林俊杰是被运动员救上岸的。林俊杰在运动员来到自己身边时，知道自己死不掉了。林俊杰在运动员施救时，想说“我会游泳的，只要扶一下，歇歇就行”，但林俊杰刚说出了“我”字就呛了一口水。

林俊杰狼狈地爬上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豆豆“哈哈”大笑。

运动员说，你不会游泳，下什么水，不要命了。

林俊杰喘着气，抬头望着运动员，说，我会游，以前能在这个湖里游几个来回。

运动员不相信地看了看林俊杰，没说话。

林俊杰说，我真的会游，是真话，没想到多年不游游不动了，真没想到的。

运动员说，没事就行，我走了。

林俊杰赶紧说，小伙子，留个电话给我，救我一命，要好好谢谢你的。

运动员回头一笑，说，幸亏遇到我，一般人都不一定救得动你，搞不好一起完蛋。

林俊杰说，我真会游泳，也懂救人的，所以你救我时，我不会乱抓的。

运动员笑了，说，行，你会游，我走了。运动员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湖里。

林俊杰喘着粗气，歇了许久，才去解开绑住豆豆的皮带。

豆豆说，老爸不游泳捡鞋了？

林俊杰望着飘在湖面上的两只拖鞋，很不甘心，也当然不好意思让运动员为自己捡，毕竟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连谢也不要。林俊杰说，破鞋子，不值钱，不要了，老爸买新的。

豆豆说，老爸，我要游泳。

林俊杰愣了愣，说，等你再长大两岁，老爸教你。

豆豆没吱声。

林俊杰心虚地说，老爸游泳怎么样？

豆豆笑了，说，嗯。

林俊杰觉得豆豆无知是件好事。林俊杰将皮带重新在西装短裤上穿好，把西装短裤穿上，把豆豆举到脖子上，笑着說，我们回家。

豆豆说，老爸头上有草。

林俊杰愣了愣，说，什么草，给我。

豆豆递给林俊杰。

林俊杰说，哦，是根烂水草，扔了。林俊杰说着，奋力扔掉水草。

豆豆说，老爸赤脚。

林俊杰愣了愣。

豆豆说，老爸说赤脚不文明的。

林俊杰说，老爸是装赤脚大仙。

豆豆也把脚上的皮拖鞋甩出老远，说，我也要装赤脚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