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和狗的故事

2019-05-29 17:46玛丽·戈登
译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酸液脚趾讲故事

〔美国〕玛丽·戈登

他对我说“你不会感到疼痛的”“我会处理一切”诸如此类的话,可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看见他呢?

第一次去他那儿,是因为我左脚上长了一个跖疣(plantar wart)。跖疣在大脚趾下面,我以为那东西叫“planters wart”(英语单词“plantar”指脚底,“planter”意为种植者,两词拼写接近,美式发音相同。—译注)。“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错了,”他说,“你是作家,对遣词造句感兴趣,所以你该知道它真正的叫法是什么。”他画了一幅跗掌图。“我不愿你把它想象成人们手拿铲子,一边走一边把植物栽进土里,”他说,“因为情况并不是这样。”我很高兴他告诉我这些,现在我打着他的旗号,替他纠正其他人的错误看法。

他女儿在一个交响乐团吹圆号,但她决定要当兽医。“你知道,进兽医学校很难,为了进兽医学校,她得学更多的科学课程。”他说。他住在波士顿,女儿说自己可以在当地社区大学选修这些课程。

“‘宝贝,我对她说,‘兽医学校很难进,是不是?

“她说‘是的,这一点她必须承认。

“‘修这些课程哪个地方最好?

“她说‘哈佛大学,这一点无可置疑。

“于是我对她说,‘你是我女儿,我想给你最好的,我有能力给你最好的。所以去哈佛吧。她非常感谢我,她对我的感谢之情我无法言喻。她现在很高兴上那些课程,尽管那些课程是一个挑战。”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试着去想有这么一个父亲对自己说“我要给你最好的,我有这个能力”时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的生活将会完全不同。

很少有人知道四十岁以上的妇女咨询得最多的准专家是足疗师。过去几年,我们许多人没有善待自己的脚。高跟鞋、尖头鞋。为了自己的虚荣毁了自己。为了性感?因为害怕或者因为欲望?愉悦何人的欲望?

当我因为这个足底肉赘去见这位足疗师时,他刮去了我的老茧。他说,因为我走路的姿态,有些地方的老茧会疼。“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步态,”他说,“每个人的步態都能反映一些情况。你的情况是,你有很多问题。我能一一处理好它们。”

他用一把很尖利的刀刮去了那些坏茧。这把刀看着似乎就让人觉得疼。我僵直着身子,想着自己的双脚,那些柔软的地方。我一直喜欢自己的双脚。有时候我把它们当作自己最好的特色。我的第二个脚趾比第一个长,对希腊人而言这是美的标记。我的脚趾顶端呈扇形,我一直很喜欢它们,所以不希望自己好看的双脚有任何不幸。但他说,“你尽管相信我,我不会伤到你。”我不相信他。我盯着那把刀子。我等待着疼痛的冲击,但没有。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意识到我不再感到疼痛或者不适,这疼痛、不适如此习以为常,我甚至以为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因此,我当然同意每隔三个月来他这儿,让自己保持他带来的状态,此外,他还给我讲故事。

当我问他怎么成为一名足疗师时,他又开始讲故事了。

“故事很长,”他说,“但很有趣,或者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既然你是作家,或许你也会觉得有意思。”

他开始讲故事。他的眉毛常常呈垂直状,此时像两个毛茸茸的字母“I”直立着。他的小嘴,据我观察有过两种状态—交谈时开心的状态,握着一个疼痛的脚时忧心忡忡的状态。现在,他的嘴处于中性状态,它只是一个信息渠道而已。

“故事还得从我小时候讲起,听了之后你会感到惊讶的,但故事是因一次事故而起。

“我给你讲讲背景,这样你就能理解了,不过你得先了解一下我的家庭。

“我父亲是一名成功的医生。我们是你们说的富裕的一类,相当富裕。我们住在纽约城,当时不像现在。一天,我在父亲办公室里玩,不小心弄翻了一杯酸液,烧穿了我的腿,一直烧到了骨头上,我成了残疾人,此前我可是一个喜欢运动的男孩。

“你想象得到,我变得垂头丧气起来。父亲因为没有盖紧酸液而深感愧疚,所以他全身心地照顾起我来。他做了一切。他在地下室建了一个健身房—我对你说过我们家很富裕,有一幢褐色砂石贴面的别墅。他为我请了各科老师。体育课是一种挣扎,但我坚持下来了。父亲和我待在一起,不停地督促我。我父亲意志坚定,也会体贴人,他把我带到一位足疗师那里,这位足疗师给了我精心照顾。因此,由于自身的经历,我自然就对这门学科产生了兴趣。我家的其他人都成了医生,但学习对于我来说很难。如果现在我是个年轻人,或许会被称为有诵读困难症。

“但我找到了自己热爱的工作,你看一切就是这么水到渠成。”

我想到了他还是男孩时谜一般愉快的脸。酸液灼烧带来的疼痛。可怜的父亲。千百样的命运中,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父母和自己孩子的痛苦脱不了干系。我想到那些体育老师,后脑勺头发平整光滑,留着大胡须,穿着各种无袖T恤衫、紧身裤和系带鞋。我想到了那些家庭教师。我想到了这努力向上、谜一般愉快的男孩。

我想到了他家褐色砂石贴面的别墅、闪亮的地板、枝形吊灯,改造成健身房的地下室里煤炭和待洗衣物的气味。

一次我来看足病,在我之前的病人带来了一条卷毛狗。我很想知道一个人决定带自己的狗来看足疗师,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条狗没有系绳,嗅着杂志架子,在候诊室里走来走去。我听见狗主人的说话声:北部人特有的声音,让人想起缅因州森林—没有自来水的夏季,早餐吃欧洲越橘,从父亲“营地”的走廊上可以望见半个州。狗的主人比医生高出一英尺。医生对狗主人说希望她感到舒适,她说会的,得感谢“你精良的手艺,朋友”。

我确信他们不是朋友。不像医生和我。我确信他不会给她讲故事。

我坐在椅子上。“好家伙,”他说,“多好的狗!我不再做外科手术了,所以只要狗表现好,有它们在挺好的。那条狗真是漂亮!我刚才还没发现它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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