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婵
作者: 契诃夫
译者: 刁绍华 姜长斌 译
豆瓣评分:8.7
我不太喜欢“旅行可以疗愈内心”这样的论调。太做作的小布尔乔亚。可有一个例外。那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探险,它幾乎改变了一个30岁青年人的一生,同时诞生了俄罗斯文学史上最璀璨的星辰:契诃夫。
这次旅行开启于1890年,契诃夫为解决精神危机而上路,但又跟凯鲁亚克纵贯美国的公路旅行截然不同。他觉得在当时的俄罗斯,社会的自我遮蔽和不闻不问已经成为常态,“无论怎么逼,即使用鞭子抽,我们也不行,灵魂里空空荡荡”。他选择的目的地是俄罗斯沙皇制度下苦役犯的流放地:萨哈林岛。
那是北太平洋上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政府就像利用垃圾场一样,把罪犯发配到此,这是罪犯无法逃脱的天然监狱。抵达这个岛屿,需要穿过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西伯利亚,在那个时代,西伯利亚还是在地图上没有标记道路的空白地带,契诃夫在冰雪和沼泽上坐了4000俄里的马车。洪水不断淹没道路,马车没完没了地摔进泥水,漫长寒夜里的孤身跋涉,导致他数日不止地咯血,这是肺结核的先兆,可这并不能阻止他前往的决心。
他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几乎每天都5点起床,挨家挨户走访监狱,几乎所有萨哈林的苦役犯都跟他交谈过。他用亲自设计的人口普查卡,为岛上近一万个囚徒和移民做了详尽的社会学记录。
在契诃夫所有的虚构作品中,《萨哈林游记》是一个异数。契诃夫在文学家、记者和学者的身份中不断转化,用冷峻的笔触和详实的田野调查数据,描绘了这个坟场般的岛屿,你能在这种极为节制的叙述中,体会到暗涌的愤怒和手术刀般精准的人物塑造。
岛屿上的一切挑战着文明的极限。典狱长肆意殴打苦役犯,只为了听取他们的呻吟声取乐。最可怕的是女性的命运,虽然萨哈林只有不到10%的女性罪犯,大部分女性都是自愿跟着丈夫前往服役的妻子和女儿,可在这个岛上,女性是比家畜地位更低的奴隶,喂饱她们的不是高雅的情感,唯一的赚钱工具是肉体。
他看到了绝境中人们对自由的渴望。犯人们反复逃跑,可却从来都没办法离开。有人一遍遍忍受残酷的刑罚,只为了能在外面游荡几天,看看林子和大海。还有人在每次行刑之前,都倔强地高喊我就是不干活,可最终只能变成街上游荡的,唱着凄惨歌曲的怪人。
这次旅途的影响如此深刻,以致于回到莫斯科后,契诃夫不断在噩梦中看到岛屿的地狱景象。奇怪的是,除了这本游记之外,他后期的小说里从未写过他在岛上遇到的任何人,但实际上,备受苦难的囚徒群像以及对绝对权力的愤怒,悄悄地浸入了他的每一部作品。
有人说,这次旅行让契诃夫欠下了一生的文学债务。他说,“我似乎看到了一切,却始终没办法说出最主要的东西”,后来这些“最主要的东西”慢慢滋养着《第六病室》《在流放地》等脍炙人口的作品……而终其一生,契诃夫称这部作品是自己最满意的一部,是“精致橱柜里的那件粗重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