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

黄恩鹏

1

酒是粮食的神，粮食是酒的圣经。

独一无二的赤水河，携着粮食的魂魄，从滇

之镇雄西南场坝豆戛寨起程，穿山越岭，攀岩过

崖，漫过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直奔长江。

茅台古镇，汲取一截流经七千万年前的紫砂

页岩、砾岩和沙质等优品好水，加入九月特级红

缨子高粱和五月沐浴纯净山谷阳光的麦子，酿酱

香好酒。

摊开手心，滴一粒酒，合搓闻香。酒之神启，

命里特有的厚朴。

酱香贵重，众生福祉。

将相王朝可以寂灭，酿酒的民间却不曾沉

沦。始终演绎着醉与醒的生活剧场。

月照金樽，唯酒能歌。

唯酒，能让天下百姓皆欢：开轩面场圃，把酒

话桑麻。

2

端午踩曲，重阳下沙。碎裂的火焰，闪烁《齐

民要术》的蕴义。

一仓仓颗粒饱满的红糯高粱，焚身为酶;

一堆堆精挑细选的麦子，化魂为酶。

然后进入禅定的陶瓮。

两次下料，九次蒸煮，八次加曲，七次取酒。

一年出甑，三年陈贮，然后再蓄存一个春秋冬夏。

与几十年的老酒一起，将一部圆润柔和的酱香，

勾兑抟生。

酒酿之贵，是三千年的持续之酿，将大量钙

镁等微量元素，集于一滴。多轮次调和，酸碱适

度，平衡味觉，搭配经典。

不在意修辞堆砌得来的慷慨，

只在乎玉液出甄萃取的吝啬。

辞与赋，琴与瑟，合鸣之后，春暖花开。

古法传承，栩栩飞天。黔地之北，一盏空杯留香。

3

相传远古大禹时代，赤水河畔的土著濮人，

善手工酿酒。

《遵义府志》载：“枸酱，酒之始也。”

山水育养的红缨子高粱，放弃了生根、发芽、

抽穗，进入净洁的炉膛。

慈水举灯，普照通透的兑变。

一滴酒，展开了它独有的纯粹。大地最聚灵

气的精华，在以生命宗教为主体的荡漾里，以一

丝涟漪，为饮者的心灵之窖，生成一种幽雅细腻，

一种丰满醇厚。

一杯酒里，旋转的日月，没有尽头。但是，无

论狂尽，还是慢饮，都要遵循天人合一，都要践行

没有掺杂腐蠹滥狂的君子之风。

酱香自然，杯樽纯净。

生存之法则，是天道，亦是王道。初心与正觉

的互证，提纯了自然本体与农事稼穑之美。山水

勤勉，苍黎辛劳，蒸烤出一部难以抵达的深奥的

生命哲学。

4

不傷肝，不伤胃，舒筋化瘀，祛病除疾，抗瘟

消灾。

凡物与珍品，低洼与顶峰，不可言说的辩证。

赤水河清，可以酿酒。

赤水河浑，可以钓鲤、捉鲫、捕鲢。可以浇灌

垄亩。可以一苇航之。可以载舟，但从不覆舟。

因此要始终相信：上天赐给人间的，必有其

秘密且慎行的法则。

而只有安然若素，内心长出果实而非射出刀

剑的人，才有至福。

大德隐灵，混沌中脱颖而出的稀奇天物，百

年千年的祖宗之法宝，赤水河荣幸拥有。

我俯仰河流，聆听风水洗心。盼望这个冬天，

能与你一起，抱紧一团火，饮了这杯。

饮了这杯吧。

卑微的心灵，将获救赎。

5

原谅我贪杯了。

在仁怀，在红土岩与赤水河抱紧的茅台古

镇，不醉都不行。

今宵的酒，要醉。醉了，好好想你。

人在酒中，自在逍遥，不拒凡俗。

让我黯然神伤的是：这一生，灵魂恐难成为

酒了。

就做一穗低头的、能够酵醅的红缨子高粱

吧;或做一株甘于碎身为曲的金黄麦子，与湿润

的风、柔情的水、干净的火，一起，为安宁超度。

人的态度，应该听命神明。

应该与粮食一起，胸藏自然中心主义。

酒是菩提，亦是刀剑。

幡然能悟的人，才配称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