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麒麟
内容提要:本文重点在于考察通过反事实条件句的形式表述的信念的敏感性条件与安全性条件。在借助盖梯尔案例引出关于敏感性和安全性的理论刻画之后,笔者通过一系列的思想实验,力图揭示和评估知识论领域中借助反事实条件句刻画信念的认知模态属性的理论表述的优势及其面临的困难与挑战。
命题知识①在当代知识论的研究中,知识可以大致分成命题知识(propositional knowledge)、能力知识(ability knowledge)、亲知知识(knowledge by acquaintance)等不同类型。本文的主要讨论对象是命题知识,而基本不涉及其他类型的知识。因此,除非做出明确说明,在本文中所提到的“知识”均按照“命题知识”来理解。的本质及其概念分析是当代知识论研究领域当中的一个重要论题,其主要作用(之一)①按照一些知识论学者(例如,乔纳森·克万维希[Jonathan L.Kvanvig]、琳达·特林考斯·扎格茨基[Linda Trinkaus Zagzebski]等人)的主张,一种关于知识分析的令人满意的理论,需要在准确刻画出知识的特性的同时,基于相关刻画而合理地解释出知识的价值来源。限于篇幅和核心议题,本文并未针对知识的价值问题展开深入和细致的讨论。(关于知识价值问题的相关讨论,可以参见Jonathan L.Kvanvig,The Value of Knowledge and the Pursuit of Understanding,Cambridge,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Duncan Pritchard,“Recent Work on Epistemic Value”,America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Vol.44,No.2 (April,2007),pp.85-110;“The Value of Knowledge”,The Harvard Review of Philosophy,Vol.16,No.1 (Fall,2009),pp.86-103;What Is This Thing Called Knowledge? 4th edition,New York,NY: Routledge Publishing Ltd.,2018;Duncan Pritchard,John Turri,and J.Adam Carter,“The Value of Knowledge”,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Spring 2018 Edition,Edward N.Zalta (ed.),URL=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spr2018/entries/knowledgevalue/.Linda Trinkaus Zagzebski,“The Inescapability of Gettier Problems”,reprinted in Epistemology:An Anthlogy,2nd edition,edited by Ernst Sosa,Jaegwon Kim,Jeremy Fantl,and Matthew McGrath,Malden,MA: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8,pp.207-212;Virtues of the Mind: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of Virtue and the Ethical Foundations of Knowledge,Cambridge,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On Epistemology,Belmont,CA: Wadswoth,Cengage Learning,2009; Epistemic Authority: A Theory of Trust,Authority and Autonomy in Belief,Oxford,U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是揭示知识本身的特性——知识的相关独特性质将把知识与信念(特别是[仅仅地,或者,巧合地]真信念)等对象区分开来。就其表达形式来说,命题知识作为一种认知性的心灵状态(epistemic state of mind),以命题为其心灵内容,其语言表达模式(scheme)可以概括为:
S 知道p。(S knows thatp.)
其中,“S”代表了认知主体,“p”代表的是作为知识内容的命题,表达式中的动词“know(s)”表明认知主体处于“知道”(knowing)的认知心灵状态中。与此相应地,命题信念的表达模式可以概括为:
S 相信p。(S believes thatp.)
很明显地,就表达形式而言,命题知识与命题信念具有结构上的相似性,由于“知识”与“信念”都是典型的内涵性的(intensional)心灵状态,它们对其相关的心灵内容对象都具有敏感性,因此,命题知识通常不能满足外延替换保真的操作;这也就可以引申出关于“知识”(或“信念”)的相关个体化原则的一个重要的维度,即:以不同的命题内容为标准便可以区分出不同的知识(或信念),“知识”与“信念”在相关个体化原则层面的相似之处,也揭示出“知识”与“信念”在其(语义)内容的外在性层面的相似之处。①这一理论资源可以被用来否证知识并不会因为其叙实性(factivity)而不能成为像“信念”那样的典型的心灵的(mental)状态。换言之,如果诸如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的“孪生地球”案例、泰勒·伯吉(Tyler Burge)的“关节炎”案例可以通过改写来论证相关思想实验中的孪生地球人(或者,对“关节炎”有着不同的约定的语言共同体中的一员)与通常的地球人个体(或者,通常的汉语语言共同体当中的一员)有着不同的信念(尽管这些信念在语音、文字等表达上是高度相似乃至相同的)。例如,当一名地球人与一名孪生地球人以相同的语音呈报他们都相信“水是无色的液体”,他们二人的信念是不同的,相关差异不仅表现在地球人与孪生地球人作为信念持有者是不同的个体,而且由于“水”在二人的个人语型(idiolect)中所指称的对象差异(即,“水”在地球指称H2O,“水”在孪生地球指称XYZ)而产生分别。在这个意义上,相关外在主义要素对于信念而言是构成性的(constitutive),但是,这些外在主义要素并不会因此影响或者损害信念作为心灵状态(a state of mind 或者a mental state)的地位(status)。与此类似,知识的叙实性作为一种构成性的外在主义因素,并不必然导致“知识”作为“心灵状态”的地位受到影响;或者,更严格地说,相较于信念,知识不会因为“叙实性”这一构成性的外在主义要素而变得不那么“心灵的”(mental)。相关更为详尽的论述可以参见Timothy Williamson,Knowledge and Its Limits,Oxford,U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Knowledge and Belief”,in The Norto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edited by Gideon Rosen,Alex Byrne,Joshua Cohen,and Seana Valentine Shiffrin,New York,NY: W.W.Norton &Company,Inc.,2015,pp.124-130。孪生地球的原始案例参见Putnam,“The Meaning of ‘Meaning’”;“关节炎”的原始案例参见Tyler Burge,“Individualism and the Mental”,in Foundations of Mind: Philosophical Essays,Vol.2,Oxford,U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100-150。(需要澄清的是,相关原始案例主要是用来反驳语义内在主义主张、支持语义外在主义立场的;因此,笔者在正文当中强调相关案例需要一定的改写与重述才能用来讨论相关知识论和心灵哲学中的相关外在主义问题。)
当然,在知识论研究中,知识论学者更关心的问题(之一)是知识与信念之间的区别,特别是我们如何才能有效地刻画命题知识的本质,通过这种有效的理论刻画,我们应当可以将“知识”与“仅仅为真的信念”(merely true beliefs)、“碰巧为真的信念”(accidentally true beliefs)区分开来。对于这一问题的理论兴趣可以追溯至古希腊时期②例如,柏拉图的著名对话《泰阿泰德篇》(The Theaetetus)、《美诺篇》(The Meno)中都包含了对于知识与(仅仅是为真的)信念之间的区别。,例如,柏拉图在《美诺篇》当中就通过“代达洛斯的雕像”(the Statues of Daedalus)的比喻式的讨论,将“知识”比作“被锚定的”(tethered)雕像,而仅仅为真的信念则仿佛“未被锚定的”(untethered)雕像。通过这样的讨论,柏拉图揭示了知识所具有的认知上的稳定性是我们将“知识”与“仅仅为真的信念”区别开来的重要标准(之一)。在当代知识论的文献当中,“盖梯尔案例”(the Gettier cases)家族中的很多案例①在当代知识论研究领域中,盖梯尔案例家族不仅包括艾德蒙德·盖梯尔(Edmund L.Gettier)本人提出的两个案例,还包括“小吴(无)——小酉(有)”案例(the Nogot-Havit case,参见Keith Lehrer,“Knowledge,Truth and Evidence”,Analysis,Vol.25,No.5 [April,1965],pp.169-170)、“伪谷仓”案例(the Fake Barn case,参见Carl Ginet,“The Fourth Condition”,in Philosophical Analysis: A Defense by Example,edited by David S.Austin,Dordrecht,the Netherland: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88,p.106;Alvin I.Goldman,“Discrimination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73,No.20 [November,1976],pp.772-773)、“提姆——汤姆”案例(the Tim-Tom case,参见Keith Lehrer,and Thomas Paxson,Jr.,“Knowledge: Undefeated Justified True Belief”,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66,No.8 [April,1969],p.228)、“刺杀行动”案例(the Assassination case,参见Gilbert H.Harman,Thought,Princeton,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3,pp.143-144)、“停走的钟表”案例(the Stopped Clock case,参见Adrian Heathcote,“Gettier and the Stopped Clock”,Analysis,Vol.72,No.2 [April,2012],p.310),等等。严格说来,在当代知识论的传统中,这些盖梯尔案例主要是从不同角度揭示出得到辩护的真信念(justified true belief)不能成为知识的充分条件。都可以被视为是通过思想实验的方式构造出来的,盖梯尔案例中的认知主体拥有的只是碰巧为真的信念(而不是真正的知识)。当然,在不同的案例当中,认知主体的相关的真信念与知识相比也确实具有不同程度的相似性;例如,在当代知识论的研究当中,“伪谷仓”案例当中的主体似乎与其他的盖梯尔案例当中的主体所处的认知地位有所不同。我们不妨来审视一下“伪谷仓”案例的设定:
亨利开车经过一片乡间田野区域,亨利可以凭借自己的视力能力很胜任地(competently)将谷仓和其他乡间常见对象(例如,农夫的住宅、牲畜及其牧场、大型联合收割机,等等)相区分开。现在亨利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乡间建筑将其辨认为谷仓。亨利关于面前的对象是谷仓的信念是真的。但是,不为亨利所知的是,其实这片乡间区域存在着大量的伪谷仓模型,这些伪谷仓模型设计得如此巧妙,足以保证亨利在同等距离来观察这些模型的时候,他会被欺骗——他会将伪谷仓模型误认成真正的谷仓。但是,巧合的是,在这片乡间区域存在着唯一一个真正的谷仓,而亨利恰恰就是站在这唯一一个真谷仓面前将该对象识别为谷仓。那么,亨利是否知道自己面前的对象是谷仓呢?他是否仅仅是持有真信念而非知识呢?①参见Carl Ginet,“The Fourth Condition”,in Philosophical Analysis: A Defense of Example,edited by David S.Austin,p.106;Alvin I.Goldman,“Discrim-ination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73,No.20 (November,1976),pp.772-773。
相较于我们即将看到的“停走的钟表”等案例而言,“伪谷仓”案例当中的亨利信念的为真方式是很特殊的—恰恰是那个唯一真实的谷仓引发了亨利的相关真信念②也正是 “伪谷仓”案例的这种独特之处导致传统的针对盖梯尔问题的一些解决方案(例如,无虚假基础理论[例如,Clark 1963]、关于知识的因果理论[例如,Goldman 1967]成真项理论[例如,Heathcote 2006,2012;Jacquette 1996 等]无法有效解决由“伪谷仓”案例所引出的挑战。,也正因如此,不同的知识论学者对于“亨利是否知道自己面前的对象是谷仓”这一问题的判定存在着明显的争议——某些学者(例如,Heathcote 2006,2012;Hetherington 2016)认为,“伪谷仓”案例当中的认知主体不仅持有相关的真信念,而且确实知道自己面前的对象是谷仓;而另一些学者(例如,Sosa 2017)则主张,“伪谷仓”案例当中的认知主体可能具备的是低等级的知识(例如,“动物知识”[animal knowledge]),但是,该主体却不具备高等级的知识(例如,“反思知识”[reflective knowledge]);当然,也有一些学者(例如,Ginet 1988;Goldman 1976)明确否认“伪谷仓”案例当中的认知主体具备相关知识。需要指明的是,一方面,笔者的这篇论文并不想过多地讨论相关争议,另一方面,本文的研究论题也并非唯一地聚焦于盖梯尔案例及其相关的盖梯尔问题③对于盖梯尔问题的一个更为详尽的回顾可以参见李麒麟的《成真项理论足以解决盖梯尔问题吗:一种从时间表征的角度进行的研究》,特别是其第一部分。在知识分析理论方面,可以参看一本经典著作Robert K.Shope,The Analysis of Knowing: A Decade of Research,Princeton,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3。新近的相关研究可以参看Stephen Hetherington,Knowledge and the Gettier Problem,Cambridge,U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Jonathan Ichikawa Jenkins,and Matthias Steup,“The Analysis of Knowledge”,in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edited by Edward N.Zalta,URL:=
在当代知识论研究的文献中,一般说来,主流的知识论学者都认为,在“停走的钟表”案例当中的认知主体仅仅是(碰巧)具有了相关时刻的真信念,而这种真信念并不构成知识。具体说来,“停走的钟表”的案例描述了如下的场景:
珍妮是一名具有正常的认知能力(尤其是在钟表读数方面)的认知主体。她家里有一支运行正常的钟表,这支钟表总是能够准确指示出当下的时间,在这个意义上,该钟表可以成为珍妮了解相关时刻信念的可靠报时设备;在某一天的下午2 点钟,珍妮仔细按照钟表表盘上的指针的读数,读出当下的时间是下午2 点,由此她进而相信现在是下午2 点。但是,不为人知的是,这支钟表其实是在凌晨2 点的时候由于某种故障而停止运行,导致钟表的时针和分针所停留的位置指示的是2 点。珍妮只是十分凑巧地在恰好12 个小时之后看到了钟表的指针读数。
按照大多数知识论学者的看法,在上述案例当中,珍妮并不知道当下的时刻是下午2 点钟。珍妮之所以形成了当下时刻的真信念是由于巧合或者运气②这里的“运气”可以被是为是真势的(alethic)或者真性的(veritic),也就是说,相关运气主要是从相关信念以何种方式为真的角度加以考量的。而在价值理论或者德性理论的考察下,认知运气还可以发生在对于相关认知成就或者认知德性的归属层面,相关问题的展开同样会引用反事实条件句分析框架,在这一方面的讨论可以参见李麒麟在《理智德性及其在知识价值问题当中扮演的驱动性角色——扎格泽博斯基对盖梯尔问题的解决方案》中的相关讨论。在本文中,笔者主要讨论的是真势的或者真性的运气,而不展开对于后一种认知运气的讨论。,由于该真信念在认知上是脆弱的、易错的,因此,该信念不能成为相应的知识。换言之,一条真信念如果能够成为知识的话,则需要具备认知上的强健性(epistemic robust-ness),该信念的为真方式至少需要“不可轻易为假”的限定。上述的这些反思当中明确运用的是认知模态层面的概念,这也叫引发了对于知识属性的反事实条件句的刻画。
在当代知识论的研究文献当中,对于知识属性的反事实刻画存在着两类竞争性主张:一类主张要求知识具备敏感性;而另一类主张则要求知识具备安全性。不论是敏感性主张,还是安全性主张,相关条件都是作为知识的必要条件出现的。具体说来,认知信念的敏感性理论主张,只有(only if)在认知主体的相关信念是敏感的情况下,该主体才可能拥有相关知识。而相关认知信念的敏感性则是可以(大致)通过如下的反事实条件句的方式来进行刻画的:
认知主体S 知道p,仅当(only if):假使p不是真的,那么,S 通过类似的认知方法或手段则不会相信p。(Ifpwere not to be true,then,by using the similar method,S would not believe thatp.)①相关表述可以参见Nozick,Robert,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1,p.208;Tim Black,“Defending a Sensitive Neo-Moorean Invariantism”,in New Waves in Epistemology,edited by Vincent F.Hendricks and Duncan Pritchard,London,UK: Palgrave Macmilliam Ltd.,2008,p.9;“Modal and Anti-Luck Epistemology”,in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Epistemology,edited by Sven Bernecker and Duncan Pritchard,New York: Routledge Publishing Ltd.,2011,p.189;Tim Black and Peter Murphy,“In Defense of Sensitivity”,Synthese,Vol.154,No.1 (January,2007),p.53。
对于那些持有认知信念敏感性主张的知识论学者来说,知识具备认知信念的敏感性属性,而那些碰巧为真的信念则不具备该属性,因此,凭借信念的敏感性要求,我们可以将知识与碰巧为真的信念区分开来。②当然,也有一些学者持有相反观点,也就是说,这些学者认为,单纯凭借信念的敏感性条件不足以将知识与碰巧为真的信念真正地区分开来;相关讨论可以参见Michael Blome-Tillmann,“Sensitivity Actually”,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Vol.94,No.3 (May,2017),pp.606-625。由于碰巧为真的信念不能满足敏感性条件的要求,而信念的敏感性条件又是知识的必要条件,因此,那些仅仅具备碰巧为真的信念的认知主体并不具有相应的知识。
与此相应地,认知信念的安全性理论则主张,认知信念的安全性(而非敏感性)才是知识的真正的必要条件,这种作为敏感性理论的竞争立场而出现的理论同样采用了反事实条件句的形式对信念的安全性加以刻画和说明的,信念的安全性理论的(粗略版本的)表达形式为:
认知主体S 知道p,仅当(only if):假使认知主体S 通过类似的认知方法或手段依然相信p,那么,p依旧是真的。(If,by using the similar method,S were to believe thatp,then,pwould be true.)①相关表述可以参见Ernest Sosa,“How to Defeat Opposition to Moore”,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Vol.13 (1999),p.142;Tim Black,“Modal and Anti-Luck Epistemology”,in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Epistemology,edited by Sven Bernecker and Duncan Pritchard,p.193;Duncan Pritchard, What Is This Thing Called Knowledge? 4th edition,p.175.
按照其支持者的理解,上述关于认知信念的安全性主张,合理地反映了知识本身的认知强健性,也就是说,知识信念要比碰巧为真的信念更不容易出错;而知识的这种认知模态上的优良属性本质上则植根于或者继承自相关认知主体所应用的认知手段的恰当性、可靠性与准确性。正如邓肯·普理查德(Duncan Pritchard)对安全性条件所做出的评论那样,
[信念的]安全性背后的基本观点就是,一个人所持有的真信念不能很容易地变成假的(could not have easily been false)。……[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持有一条真信念[的时候],在邻近的可能世界中,如果这一主体还以与现实世界同样的[认知]基础来继续形成相关信念的话,这一认知主体的相关信念依旧继续为真。②Duncan Pritchard,“Knowledge Cannot Be Lucky”,in Contemporary Debates in Epistemology,2nd edition,edited by Matthias Steup,John Turri and Ernest Sosa,Malden,MA: John Wiley &Sons,Inc.,2014,p.156.
尽管普理查德上述评议主要讨论的对象是安全性条件,但是,他关于可能世界如何筛选的内容也可以同样适用于敏感性条件。由于当代知识论传统中主流意见是承诺人类知识是可错的(fallible),因此,不论是在敏感性条件中,还是在安全性条件中,相关可能世界的筛选都是选取出邻近(甚至是最为邻近的一个)可能世界,在被选取出来的这个(或者这些)邻近的可能世界中来评估相关信念是否为真。换言之,不论是敏感性条件,还是安全性条件,当我们讨论相关可能世界的时候,并不要求对于全部相关的可能世界逐一地进行相关信念是否为真的评估。如果在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相关信念满足了对应的评估标准,那么,我们就可以判定现实世界当中的认知主体所形成的真信念是具备相关认知模态性质的(即,相应信念是敏感的或者安全的)。
当我们分别将上述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应用在“停走的钟表”案例的时候,就可以分别给出珍妮的真信念为何不构成相应知识的理论说明。接下来我们就分别说明一下相关操作。对于敏感性条件而言,在案例中,珍妮在现实中所持有的真信念如下:
珍妮相信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
其中信念的内容命题是“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而珍妮形成相关信念的方法是从钟表指针位置读取出相关时刻的信息。那么,我们可以选取出如下的一个邻近的可能世界:在一个当下时刻不是下午2 点的时候(例如,下午2:02)①当然,我们在这里尽量选取一个距离下午2 点比较靠近的时刻,而不是与下午2 点钟在时间间隔上很大的时刻,这主要就是为了保证由此选取出来的可能世界是(足够)邻近于现实世界的。,如果珍妮还是按照那支停走了的钟表的指针位置进行读数的话,她依旧会相信(该可能世界中的)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钟(而不是真正的下午2:02),在这个意义上,恰恰是在这个邻近的非下午2 点钟的可能世界当中,珍妮按照与现实世界一样的认知方法(即,从停走的钟表的指针位置读取当下时刻信息)依旧会形成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钟的信念。这一结果恰恰是对敏感性条件的否定,因此,我们可以推出,现实世界当中的珍妮的真信念恰恰不是敏感的,而敏感性条件又是知识的必要条件,由此可得,珍妮在现实世界当中形成的真信念不能构成相应的知识。与此类似,当我们把安全性条件用于分析“停走的钟表”案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得到:在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珍妮依旧通过读取停走的钟表的方式形成“当下时刻是下午2点”的信念,而这个邻近可能世界当中,珍妮看表的时候,当时的时刻其实是下午2:02(或者下午1:58),这个可能世界所代表的情况也恰恰构成了对于安全性条件的否定,因此,珍妮在现实世界当中关于当下时刻的真信念同样也是不安全的,而安全性是知识的必要条件,因此,在现实世界当中,珍妮关于“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的信念即使恰好为真也不构成相应的知识。综上所述,针对“停走的钟表”案例,我们其实可以选取出同一个邻近的可能世界(例如,珍妮看表的时刻是下午2:02 的那个可能世界)①当然,也许会有一些读者认为,针对“停走的钟表”的案例,很难选取出与现实世界“最为邻近的”那一个可能世界,因而,我们只能选取诸如相关时刻为下午1:57、1:58、……2:01、2:02、……等时刻的可能世界,这似乎可以作为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应用条件不够严密准确的一种批评意见。但是,就笔者看来,一方面,相关问题来自于时间本身的连续性,另一方面,即使承认相关批评意见,不论是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还是安全性条件的支持者,他们依旧可以大致准确地应用其各自的理论分析和揭示我们对于现实世界当中珍妮碰巧为真的信念不构成相应知识的原因;因此,笔者倾向于认为,上述的批评意见对两种认知模态理论实际上并不构成特别实质的挑战。,在这个世界当中,珍妮按照停走的钟表的指针位置读数,就依旧会相信当下时刻是下午2 点钟,但是,这一信念在该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只能是假信念。值得顺带一提的是,通过类似的应用方法,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也都可以分别解释“伪谷仓”案例当中的认知主体的真信念为何不构成相应的知识。在这个意义上,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也都可以分别针对盖梯尔案例家族展开各自的统一的解释,我们也因此可以凭借相关认知模态理论的刻画来解释盖梯尔案例家族的家族相似性的本质根源。(读者不妨尝试自己运用相关认知模态理论对其他经典的盖梯尔案例进行分析。)
在借助盖梯尔案例,展示出敏感性条件、安全性条件各自的理论优势之后,接下来我们将转到相关认知模态理论在其相应的反事实条件句的表述中可能引发的问题的讨论上来。
首先,我们来考察一下敏感性条件可能引发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困难。按照敏感性条件的要求,当我们考察现实世界当中的认知主体的真信念是否具备敏感性的时候,我们需要考察一个邻近的可能世界,在该世界当中,相关信念内容的命题为假;换言之,相应的邻近的可能世界是以“非p”的方式来进行筛选的(而命题p就是相关认知主体在现实世界当中所持有的信念的内容命题)。而且,在该可能世界当中,我们还要求相关认知主体形成认知信念的方式、方法、证据基础等,要充分相似于现实世界中认知主体的相关操作。这就很容易让我们意识到,敏感性条件会系统性地将归纳知识排除在外;换言之,我们日常的归纳知识其实是很难满足敏感性条件的。具体说来,当我们在现实世界中,凭借归纳法的方式形成了一条关于p的真信念的时候,如果我们考察其敏感性的话,我们就需要考察一个邻近的“非p”的可能世界,这个可能世界恰恰因其“非p”的条件设定,代表的是我们日常归纳法失效的情形(即,在该可能世界中,我们根据归纳法得到p为结论,而相应的情形却是“非p”)。这就意味着,敏感性条件作为知识的必要条件,有过强的要求,这种过强的设定会导致我们日常合理的依赖归纳而形成的真信念由于不满足敏感性条件而无法成为知识。①关于敏感性条件与归纳信念之间张力关系的经典例示可以参考Ernest Sosa,“How to Defeat Opposition to Moore”当中的“垃圾通道”(the Garbage Chute)案例。安全性条件在解释归纳信念为何可以成为知识的方面,似乎有着更好的优势,因为安全性条件所挑选出来的依靠归纳法所形成信念的邻近可能世界,依旧可以是满足归纳可靠性的(或者说,至少没有原则性的依据要求该世界必须是归纳失效的情形)。但是,安全性条件同样面临着要求过强的理论问题。我们可以设计出一些思想实验案例,使得相关主体的一些非认知层面的行动选择偏好的设定而导致该主体的某些真信念不满足安全性条件,从而不能成为知识;但是相关案例中认知主体的真信念在直觉上可以被视为是知识。②相关的一系列具体思想实验案例可以参见Juan Comesaña,“Unsafe Knowledge”,Synthese,Vol.146,No.3 (September,2005),pp.395-404。
虽然在上面的段落中,笔者提及了一些通过构造思想实验的反例的方式,分别揭示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作为知识的必要条件来说,都有过强的趋势。但是,需要澄清的是,一方面,由于相关的思想实验案例多是分别针对敏感性条件或者安全性条件来加以构造的,因此,如果逐一罗列相关思想实验的反例的话,难免会让读者觉得相关案例之间缺乏内在的理论勾连线索;另一方面,由于本文试图考察的重点在于上述两种认知模态表述中所使用的反事实条件句的形式刻画特征,而非致力于对敏感性、安全性的相关思想实验的反例提供一种系统而彻底的调查报告。所以,综上所述,笔者将不一一介绍相关思想实验的内容。在接下来的内容中,笔者将把讨论的重心放置于对于敏感性条件、安全性条件的反事实条件句的形式表述的解析上来。
让我们再一次回归和对比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各自的形式表述:
敏感性条件:
认知主体S 知道p,仅当(only if):假使p不是真的,那么,S 通过类似的认知方法或手段则不会相信p。
安全性条件:
认知主体S 知道p,仅当(only if):假使认知主体S 通过类似的认知方法或手段依然相信p,那么,p依旧是真的。
在这里,笔者希望提醒读者注意的是,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都通过命题p保证了被评估的心灵状态(即,相关的知识状态与信念状态)的连贯性与一致性;这种处理和操作至少乍看上去是十分合理且十分自然的。但是,正如笔者接下来所要展示的那样,由于相关反事实条件句所要求我们在相关可能世界当中评估“非p”是否出现(而某些情况下,“非p”本身甚至就是筛选邻近可能世界的标准),而“非p”却可能无法有效地提供对于相关可能世界具体信息的充分筛选标准。接下来,笔者将介绍一组思想实验的案例,结合该案例,分别评估敏感性条件与安全性条件,以此揭示此两种关于认知模态属性的反事实条件句分析的共通的问题所在。
我们首先来考察如下一个案例:
钟表店案例:
约翰来到一家钟表店中,在这家店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钟表,每台钟表都是运行着的,而且,每台钟表的指针位置都各不相同。毫无疑问,在该钟表店里面的很多钟表的指针位置所反映出的时刻读数都不能准确指示当下的时刻信息,但是,不为约翰所知的是,在这众多的钟表当中,存在着一台钟表A,A 是一台可靠运行的钟表,总是准确地呈报当下的时刻。现在假定约翰出于灵光一闪或者纯粹是运气使然,他碰巧从众多钟表当中选定了A 并以A 的指针位置来读取当下时刻,并由此相信当下时刻是上午9:05;而当下的时刻确实是上午9:05;但是,约翰并不知道自己所选中的钟表是这家钟表店当中唯一准确呈报当地时间的钟表。显然,约翰相信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5 的这一信念是真信念。但是,约翰是否知道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5 呢?
如果我们承认上述案例当中的约翰是凭借认知运气而碰巧形成了关于当下时刻的真信念的话,我们应该会对钟表店案例中的约翰采取一种类似于盖梯尔案例中相关认知主体的类似的判定,即:钟表店案例中的约翰并不知道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5,尽管他持有的相关信念是真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敏感性条件与安全性条件能否给出相关的理论解释呢?
在进入相关讨论之前,我们需要明确一下,在钟表店案例当中,相关信念内容的命题:
P1: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5。
那么,相应的“非P1”就是:
当下的时刻不是上午9:05。
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类似于我们之前在分析“停走的钟表”案例中所遇到的类似情形,“非P1”并未指明相应的正面的时刻信息是什么,在这个意义上,“当下时刻是上午9:00”“当下时刻是上午9:03”“当下时刻是上午9:07”……都可以作为“非P1”的时刻刻画。笔者认为,这些也都是相关认知模态条件的支持者能够接受的内容。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分别考察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针对敏感性条件而言,我们可以考察的一个“非P1”的邻近的可能世界,可以是这样的:假定在该邻近可能世界当中,当下的时刻为上午9:07,而在这个可能世界当中,钟表A 依旧是准确呈报相应时刻信息的,也就是说,在该可能世界当中,钟表A 呈报的时间读数也是上午9:07①请注意:钟表A 的准确报时是我们目前讨论的可能世界作为邻近可能世界的条件之一;因为如果钟表A 在某一个可能世界wx 当中不再准确报时的话,那么该可能世界wx 不会比我们目前考察的这个可能世界距离现实世界更为邻近。,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刻画约翰相应的认知方法。假如我们将约翰在该可能世界形成相关时间信念的方式刻画成“依赖钟表A 读取时间信息”,并以此保证约翰在两个可能世界当中的认知方法是足够相似的,那么,我们将会发现,这种刻画会导致约翰凭借钟表A 的报时而相信“当下的时刻为上午9:07”,换言之,此时约翰并不相信“当下的时刻为上午9:05”。在这个意义上,在该可能世界当中,由于相应的当下时刻已经是上午9:07,亦即,在该可能世界中,“当下的时刻为上午9:05”不是真的,而且,约翰也不相信“当下的时刻为上午9:05”,这恰好满足了敏感性条件的相关要求。这也就意味着,按照上述方式刻画出来的可能世界及其相关信息判定,会导致约翰的信念是敏感信念,因此,约翰的信念可以成为知识(或者说至少是可以成为知识的候选项)。这种结论显然是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所无法接受的。
也许有些读者会针对上述分析提出异议,他们也许会指出,对于约翰认知方法的刻画不应该是“通过钟表A 形成相关时间的信念”,而应该是“通过约翰的灵光一闪或者纯粹运气选取某一台钟表的时间呈报信念来形成相关的信念”。按照这些读者的意见,一旦我们澄清了约翰选取钟表的标准之后,我们就可以让约翰在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不再唯一地选定钟表A 来形成相关信念了,这种时候就可以出现敏感性条件不被满足的情形了。这种思路乍看上去似乎是比较可行的,但是,正如笔者即将揭示的那样,单纯修正约翰认知方法的刻画是不足以达成敏感性条件支持者所希望达成的目标的。现在假定约翰就是随机选取钟表并以被选中的钟表来形成相关的时间信念的,在这种刻画下,我们可以说约翰在现实世界当中就是碰巧选对了钟表A 而已。而在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出于随机选择,约翰会选取其他钟表来形成关于当下时刻的信念。现在假定在邻近的“非P1”的可能世界中(例如,该世界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7),约翰随机选取了另一台钟表B 来形成相关时刻的信念。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刻画钟表B 的时间读数。根据钟表店案例的相关信息,我们在这里能够知道的是,由于钟表店当中只有唯一的一台钟表A 是准确呈报当下时刻信息的,由此我们能够合理地推知钟表B 所呈报出的时间读数一定不是上午9:07,但是,这种关于钟表B 所呈报时刻信息的否定性表达却不足以带给我们任何正面的信息。换言之,钟表B 可以呈报的时刻是“当下时刻是上午9:00”“当下时刻是上午9:05”“当下时刻是上午9:30”……在这里,我们可以通过钟表B 是否显示相关时刻是“当下时刻是上午9:05”(注意,这是P1的语义内容),将我们目前讨论的可能世界再进一步一分为二:即在邻近的可能世界w1当中,当下时刻是上午9:07,但是约翰随机选取到的钟表B 指示的时刻是上午9:05,约翰因此相信“当下时刻是上午9:05”;而在另一个邻近的可能世界w2中,当下时刻是上午9:07,但是约翰随机选取到的钟表B 指示的时刻是上午9:00(即,钟表B 所指示的时间既不是上午9:05,也不是上午9:07),约翰因此相信“当下时刻是上午9:00”。很明显,可能世界w1是对于敏感性条件最为有利的邻近的可能世界,借助可能世界w1,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就可以说明钟表店案例当中的约翰在现实世界中关于P1的真信念不是敏感的,进而也不会成为知识。但是,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能够凭借怎样的理由来证明可能世界w1要比可能世界w2更为邻近现实世界呢?如果没有合理的刻画,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对于可能世界w1的偏好就是特例化的(ad hoc)和无根据的。而一旦我们考察可能世界w2,我们不难发现,虽然约翰在可能世界w2当中形成的相关信念是假的,但是,他依旧满足了敏感性条件的形式刻画:也就是说,在可能世界w2当中,由于其当下时刻是上午9:07,因此,在P1该可能世界当中为假,但是,由于约翰形成的信念是“当下时刻是上午9:00”,他同样不相信P1,在这种情况下,按照严格的表述标准而言,如果可能世界w2是邻近的,那么,钟表店案例当中的约翰的相关信念就是满足敏感性要求的。这种结果显然是不利于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的。
当然,笔者并不基于上述分析就草率地给出结论性的判定—“敏感性条件注定无望解决上述困难”。在笔者看来,敏感性条件的持有者可以通过其他补充策略来回应上述挑战。例如,在讨论可能世界w1与w2和现实世界的邻近关系上,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虽然无法肯定性地证明可能世界w1是更为邻近于现实世界的,但是,他们可以满足于证明可能世界w1至少不应该比可能世界w2更为远离现实世界。①相关的更为详尽的策略可以参考李麒麟《认知的可靠性与可能世界理论——反事实分析方法的一个案例》中的刻画与说明。而对于可能世界w2而言,敏感性条件的支持者应当会指出,可能世界w2的相关刻画虽然会满足涉及P1的相关敏感性条件刻画,但是,在可能世界w2当中,约翰关于“当下时刻是上午9:00”的信念同样是假的(因为在可能世界w2中当下的时刻是上午9:07);在这个意义上,约翰的信念并不是敏感地相应于当下的真实时刻的。②这里需要提到的一种担忧是,我们固然可以使用“敏感地”等术语,从语词上保持敏感性条件的表述一致性,但是,就概念层面上,上述说法其实很难与安全性的洞见(即,普理查德所说的“不会轻易为假”的说法)保持有效的区分。这样一来,相关表述很可能会引发对于敏感性条件的相关维护是否本质上是借助安全性洞见来进行辅助说明的质疑,从而威胁到敏感性条件的理论地位。虽然,笔者在这里给出了一些维护敏感性条件的策略,但是,依然需要说明的是,上述这些策略一方面可能面临进一步的理论挑战;另一方面,我们需要看到,相关策略各自有其相对独立的理论驱动,并不是真正内生于敏感性条件自身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依旧有理由认为,敏感性条件凭借其自身(by itself)依旧面临着相关形式刻画方面的理论挑战。
与此类似,对于安全性而言,钟表店案例同样对其形式刻画要求提出了挑战。同样地,假定我们也是选取当下时刻是上午9:07 的邻近的可能世界来考察的话,如果约翰在该世界当中依旧是通过钟表A 的读数来形成相关信念的话,那么,他在该可能世界当中关于当下时刻的信念也是真的。由此就可以推论出约翰在现实世界关于P1碰巧为真的信念是安全的,这同样对于安全性条件的支持者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而安全性条件的支持者一旦主张,约翰应当在邻近的可能世界当中选取除钟表A 之外的钟表来进行读数,并由之形成相关信念的话,我们同样可以让约翰选取钟表B 作为形成相关时间信念的计时装置,在这里,安全性条件似乎享有比敏感性条件更为有利的一个局面,即:此时约翰凭借钟表B 形成的关于当下时刻的信念总是假的,因此,不能满足安全性条件,而不需要引入可能世界的进一步细分的问题。但是,安全性条件依旧面临着与敏感性条件同样的理论挑战:(1)如何非特例化(non-ad-hoc)地论证和说明约翰凭借钟表B 进行读数的可能世界要比约翰依旧凭借钟表A 进行读数的可能世界距离现实世界更为邻近?(2)如何以认知方法来有效地组成一组可以考察的命题集,使得我们可以获得一种一般性的理论,凭借该理论我们可以将认知主体的现实世界当中的信念与邻近可能世界中的信念有效关联起来(例如,约翰在现实世界当中碰巧凭借钟表A 形成的“当下时刻是上午9:05”的真信念与邻近可能世界当中约翰凭借钟表B形成的“当下时刻是上午9:00”的假信念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当我们给出了上述分析与论证之后,也许会有读者提出进一步的质疑,即:在钟表店案例当中,约翰碰巧凭借钟表A 而形成的“当下时刻是上午9:05”的真信念,其实并不满足“得到辩护”(being justified)这一要求,因此,即使敏感性条件与安全性条件存在着笔者所指出的那些问题也不是十分关键,因为,即使敏感性条件与安全性条件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理论分析,只要约翰的相关信念不满足“得到辩护”这一条件,约翰关于P1的真信念就不是知识。这种质疑乍看上去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细究起来,相关说明并不能在当代知识论研究传统当中得到有力的支持。一方面,在知识分析传统中,在盖梯尔问题的传统下,对于“得到辩护”本身采取的是一种十分素朴的(naive)先于理论的(pre-theoretical)理解,其理论内涵并不足够清晰,在这种情况下,在承认约翰的相关信念是敏感的(或者安全的)情况下,却认为其信念是得不到“辩护的”,带来的其实是更大的理论困惑;另一方面,有很多当代的知识论学者(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阿尔文·高德曼[Alvin Goldman])认为,通过反事实条件句刻画出来的敏感性、安全性、可靠性等理论表述,就是在为“辩护”概念提供理论内涵,在这个意义上,所谓得到辩护的信念就是指相关信念满足了敏感性(或者安全性,或者可靠性)等条件(相关细节讨论可以参见Goldman 1979/2012)。如果我们理解了上述说明,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相关的质疑策略为何很难奏效。
综上所述,通过反事实条件句的刻画,我们得到了信念敏感性与安全性两种认知模态的理论表述,这些表述对于我们处理一系列的盖梯尔问题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工具,但是,由于相关模态刻画,需要我们考察和选择邻近的可能世界,以此作为评估相关信念是否满足敏感性要求或者安全性要求,但是,正如上述案例所揭示的那样,在邻近可能世界的筛选上,敏感性条件和安全性条件所依赖的反事实条件句的表述依旧显得比较粗疏,需要引入额外的理论资源才有可能回应相关的理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