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言式底层文学写作的叙事缺陷与文学症候
——以《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为例

2019-05-22 22:19张艳庭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底层文学小说

张艳庭

内容提要:《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作为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品之一,曾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在广受好评之余,它也集中呈现了诸多代言式底层文学写作的问题。从其上帝般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独白型的叙述结构,新闻化的片断堆砌,以偶然推导必然的因果逻辑,仓促的叙事闭合等叙事特征方面考察,可以看到《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过于注重社会关怀的表达,却缺乏足够的个体关怀,削弱了人物形象的真实性,进而削弱了小说的文学价值。

进入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作为当代文学中一个重要热潮,引起了较大的社会反响,也成为文学界关注的焦点。但底层文学热潮也存在种种问题,引起过学界的较大争论。吴义勤在《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一文中指出:“我们也看到了在‘底层文学热’背后一种令人不安的幽灵般的文学思维的复活,看到了一种以‘文学的名义’进行的对文学的歪曲与遮蔽。”①吴义勤在文中指出了“底层文学热”的题材决定论对文学性的遮蔽;其对社会学层面的狭隘关注,放大了非文学性的因素,最终会造成“底层文学”文学价值的牺牲。2013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发表在《十月》杂志,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和较多的好评,成为年度现象级作品。但在这篇小说中,也集中呈现了“底层文学”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一 上帝视角与叙事操作

作为一个社会现实题材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追求的是一种叙事的客观化效果。为了达到这种客观化效果,作者采用了经典现实主义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写作方法。从叙事学角度来说,现实主义小说同样是一种人为建构,有其明显的操作规范和叙事常规。第三人称视角就是一种叙事常规。这种叙事视角似乎保证了叙事的客观,但其中隐含的是一种上帝般的立场:叙事者在故事中的隐形,就好像上帝在日常生活中的隐形一样。这也是历史叙述所惯用的手法,罗兰·巴特在《符号学原理》中指出了历史叙述为达到客观性的这种努力:“就是在作者企图通过故意省略对作品创作者的任何直接暗示,以避开他人的话语的地方,历史似乎在自行写作。这一方法被极广泛地运用着,因为它适合历史话语的所谓的‘客观的’方式,而历史学家本身则从不在这种方式中出现。实际的情况是,作者放弃了人性的人物,而代之以一个‘客观的’人物;作者的主体依然明显,但他变成了一个客观的主体。……在话语层次上,客观性,或者说对讲述者的存在的提示的缺如,结果就成了一种特殊形式的虚构,这是可被称作指示性幻觉的产物,历史学家企图通过指示性幻觉给人以这种印象:所指物在自言自语。”②现实主义小说所要追求的也是这种客观的效果,让人物的言行显得像是由他自己完成,而不是作者所建构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现实主义小说,在生产叙事客观化效果的同时,对文学性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伤害,那就是:一个客观的人物驱逐了一个人性的人物。涂自强这个人物达到了客观化,却也丧失了更加丰富的人性。

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叙事者在小说叙事中隐形,呈现出一种客观的态度。事实上,这种客观的态度背后隐藏着作者的主观态度。在现代叙事学中,叙事视角不仅是小说中观看人与事的一种角度。陈然兴在《叙事与意识形态》中写道:“在想象的视觉经验中,主体不仅是感知者,也是光源,也就是说,主体不仅是事物被感知的原因,也是事物能够显现的原因。”③只有在光源照耀之下,叙述对象才会显形。也就是说,叙事者不仅决定了自己的叙事角度,而且也决定了叙事对象的有无、内容。涂自强在小说中的生活都是在叙述者的灯光之下显形的。第三人称决定了叙事与涂自强自我意识的距离;事实上也决定了涂自强与自己意识的距离。虽然小说中不断出现对涂自强的心理描写,但这种描写内容来自涂自强的外部,即外在于涂自强的叙事者对涂自强心理的揣度。整体来说,涂自强的心理内容是被局限的。正常生活中一个人的心理是流动的,如柏格森所言是一种意识的川流。柏格森认为这种意识是陆续出现,而不是彼此有别的,即“在我们之外,有彼此外在而没有陆续出现;在我们之内,有陆续出现而没有彼此外在”④。而作为生命冲动的实体,“绵延就完全显得是一个性质的众多体,是一个其中各因素相互渗透之绝对多样性的体系”⑤。而作为外在叙事者,作者只捕捉了与涂自强意识川流中与身份相关的一部分。这种身份就是农民出身、穷人和蚁族的统一体。这个身份在小说中成为涂自强心理的发源地,甚至他思想的本体。文中涂自强的所有思想、情感都与这一身份有关,也都被这一身份所压抑。这既是一种现实压抑,更是一种文本压抑。在学生阶段的故事中,现实压抑并没有强烈到让他不去想和自己学习、学校、同学、老师等诸多与此无关的问题。学生们在知识面前也相对平等,并没有绝对的高低。但涂自强这方面的思想并没有在小说中得到呈现,涂自强对自己两种身份关系的反思也没有得到呈现。这正是文本压抑的结果。这种文本压抑所反映出来的是作者视野高于人物视野的等级关系。詹姆逊指出:“每一个意识都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所以,对社会总体的再现必须采取共存形式,这些封闭的主观世界及其特殊的相互作用的共存,这实际上是夜间行船,是绝不可能交叉的直线和平面的离心运动。从这种新的形式实践中产生的文学价值称为‘反讽’。”⑥但在这里,这种等级关系抹杀了这种共存,其对社会总体的再现,并不建立在经验的总体性之上,而是作者在文本之外的思想。个体完整的生存经验也被试图营造客观的叙事所剥夺,它导致的是“人性的人物”被“客观的人物”所压抑的效果。

二 故事结构的独白型构思

与上帝视角一样,独白型结构也是经典现实主义写作的一种方式。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作者对于涂自强始终有一种外在的隔膜。这种外在的隔膜反映了作者的书写并不是一种体验式的写作。体验式的写作态度,需要作者将自我内化为主人公,给主人公丰富的内在体验和对他外在环境的足够洞察。虽然主人公意识只能在故事链条中处于一环之内,但对于这个链环有清醒的自我意识。巴赫金在论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提出复调理论来概括他小说中的多声部现象。巴赫金认为与陀氏的复调小说相对的是一种独白型小说。“在这种独白型构思中,主人公是封闭式的。他的思想所及,有严格限定的范围。……主人公自我意识被纳入作者意识坚固的框架内,作者意识决定并描绘主人公意识,而主人公自我意识却不能从内部突破作者意识的框架。”⑦

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涂自强的意识就被作者的意识所强力左右。涂自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主体,本应有丰富多样的自我意识;作为一个大学生,也应有一个宽广的视野。但这些在小说中,并未有充分的表现。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公,涂自强只是以这是自己的路来安慰自己。这个思想的原型出自涂自强的朋友采药的诗,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存在于涂自强的思想中。涂自强用这种思想解释一切。但实际上,这是作者强加给涂自强的意识形态。作者想要用个人悲伤来喻指社会不公,于是这种个人悲伤在小说的主题思想中,是具有隐喻性的。作者为了突出这一隐喻,把它凌架于涂自强的个人思想之上。这使涂自强丧失了反思社会及自我的能力,成为作者所要表达主题思想的一个工具。这是一种独白式结构的典型症候。由于这种独白式结构,大大降低了涂自强这个人物的可信度。巴赫金写道:“陀斯妥耶夫斯基认为,只有采用自白性的自我表述形式,才能让一个人作出符合他实际的最后定论。”⑧

在涂自强的自我意识中,这种自白性的自我表述是缺席的。这种缺席降低了小说的现实批判价值。正如巴赫金所言:“一个人的身上总有某种东西,只有他本人在自由的自我意识和议论中才能揭示出来,却无法对之背靠背地下一个外在的结论。”⑨

方方在《风景》诞生之后,成为“新写实”的代表作家。“新写实”的确对现实有着深刻的思索。方方的诸多作品都是在书写个人人生之时,表达深刻的社会思考。这的确有着较高的价值。但在这篇作品中,社会现实作为方方小说的终极所指,把小说中的人物变成了能指的符号,对人物本身的丰富性和真实性有所牺牲。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物心理的书写,是基于他把书写人类心灵的全部经验当作自己的最高抱负,也当作一种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显然并没有体现这个抱负的打算。

三 新闻式写作构造的碎片化现实

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提到了在故事叙事消亡之后,现代社会中继之出现的是小说和消息两种叙事形式。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中,本雅明总结道:“老式的叙事艺术由一般新闻报道代替,一般新闻报道又由轰动事件报道代替,这反映了经验的日益萎缩。”⑩而关于新闻报道的价值,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说:“消息的价值昙花一现便荡然无存。它只在那一瞬间存活,必须完全依附于、不失时间地向那一瞬间表白自己。”⑪

中国当代文学中有许多消息式的小说,其主要创作题材来自消息等新闻报道,通过把新闻素材整理成小说叙事,得到的也是一种消息式的叙事效果。这种效果主要体现在:一方面题材给读者带来震颤效果,另一方面却又把现实碎片化,使读者无法把这个故事有效整合进自己的现实经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就体现了这种新闻化写作的特点。

首先,在题材的选择上,这个故事就是来自新闻报道。方方在相关采访中就提到过《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缘起于几则对她有所触动的新闻。一是农村大学生走路去学校报到,二是农村大学生用零钱付学费,三是两个生病的人相约自杀。方方把这几个新闻事件进行整合,进而虚构出了涂自强的故事。但新闻和小说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几个新闻故事原型在小说中恰恰体现出了一种异质性,削弱了小说的统一性,也无法给整个小说带来真实的体验。

如涂自强去学校报到的篇幅过长,使小说陷入了一种结构比例的失调之中。这正是小说对新闻报道缀合的结果。小说中还有很多故事碎片,这些在新闻报道中熟悉的段落,也并不能给人带来震撼体验。如涂自强哥哥姐姐的事,涂家祖坟被高速路冲击的事,涂自强学长卷款外逃的事。这些事并未带给小说额外的真实感,反倒使小说中的现实碎片化。之所以产生这种效果,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有所论述,他认为消息所带来的惊颤体验“即把发生的事情从能够激活读者经验的区域分离出来并孤立起来”⑫。这也是新闻小说所产生的效果。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苦难是悲剧情节的组成要素。《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就非常重视苦难。但把苦难像消息一样堆砌,带来的只是对苦难应有震撼效果的消解。

四 以偶然推导必然的逻辑与仓促的叙事闭合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作者方方对于小说的主旨,曾明确地表示为:“任何个人的奋斗,都得仰仗一个有可能让你的个人奋斗得以成功的时代……一个时代如果不能给涂自强这样的青年以希望,或者说让他们左突右冲还是找不到活路,那它的前景是令人担忧的。”⑬作者对这篇小说意旨的表述,指出了涂自强找不到活路的悲剧命运,并将批判矛头指向了这一命运的制造者——时代。但作者在小说中论证这种结论时,却用偶然性的矛盾来制造主人公必然性的命运。这一偶然推导必然的论证逻辑使小说中的因果链脱节,不具有真正的说服力。

如主人公学业和家庭的矛盾。父亲的死使涂自强错过了考研的机会。这一偶然性的事件并不必然铸就涂自强中断学业的命运。涂自强本就学习用功,也得到了老师的高度认可,考研这扇大门一直在向他敞开。但小说中涂自强因为这件事而再没有过考研的打算。即使在做最没有意义,也赚不到钱的工作时,这个可能性也没有在他心中升起。考研对涂自强这样的学生来说,是相对公平,而且也很合适改变命运的道路,涂自强在没有特别大的压力的情况下,却对此完全不再考虑,而是一步步走向自己必然的悲惨命运,从中可以看见作者在故事逻辑背后对故事走向的操控。

之所以能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这种以偶然来制造必然的操作,在小说中非常多,作者正是依靠着无数的偶然,得出了必然的结论。如涂自强工作和家庭的矛盾。涂自强工作的丢失正是由于家庭原因。事实上工作和家庭并不是一种必然的矛盾对立项。因为当代中国,需要在工作和家庭之间二者选一,并不是大部分人要面对的选择。在涂自强所在的这个群体中,这也不是一个必然要面对的选择,而只是个案。涂自强母亲在饭店发生的事故和她的走失,使涂自强失去了工作,把涂自强进一步推向了悲惨命运。在这种必然命运的一步步营造中,作者最后只能让涂自强得癌症,来完成涂自强的悲惨命运设置。得癌症与农村青年群体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并不是说他们就必然要得癌症;得癌症和涂自强工作太努力,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这个发生在涂自强身上的偶然性事件,却要让涂自强成为在城市中打拼的农村大学生命运的代表,显得有些错位。

作者执意要通过癌症来完成这种叙事闭合,是因为叙事闭合是确定叙事意义所指的一个重要方法。“情节中的叙事闭合机制指的是,叙事凭借因果性把前后接续的事件转变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在其中,任何单个事件都能够在故事世界的整体中获得位置和意义,而无需参照故事外的经验世界。”⑭而它所产生的效果就是“叙述的封闭则让整个故事呈现为是自己展开的,而不是由某个人讲述的”⑮。因此,为了使叙述获得客观性,作者选择了仓促的情节闭合。

美学家伊泽尔认为:“情节本身……不是结果——它总是为意义服务,因为讲故事并不是为了故事本身,而是为了揭示某种引申到故事之外的东西。所以,一个表现情节发展的完形还不完全是封闭的。只有当这种活动的意味能够被进一步的完形表现出来时,才能够完成这种封闭。”⑯小说中患癌症这个偶然性情节无法推导出必然的普遍的意义,也无法得出社会问题的必然结论。因此小说的意义未能真正封闭,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也未能真正完成。这使小说的价值打了折扣。

李保平在论述底层写作时指出:“当前的底层写作之所以在整体上审美趣味脱离了广大底层读者,艺术质量也良莠不齐,主要原因在于作家的设计理念太强,以至于故事的起点虽然很真实,具有一种新闻的冲击力,但在情节的展开过程中,故事的编造痕迹过重,逐渐偏离了令读者信赖的生活逻辑,留下了粗糙、虚假、生硬的印记。”⑰《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以新闻事件作为开头,造就了这种新闻般的冲击力,但随后因为这种以偶然推导必然的论证逻辑和仓促的叙事闭合而产生了李保平所述的问题。

五 代言式写作及其症候

学者蒋述卓在论述底层意识时,曾将“底层文学”的写作者分成两类,其中“一类是由已不是社会底层至少说是中等阶层或知识分子写作中体现出来的底层意识,由于他们关注社会底层的生活艰辛和生存困境,其作品往往有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但有时往往也不免有俯视的感觉,有的还对底层生活存在一定的隔膜,多少带有一些臆想的成分,有的流露出过于同情的意味”⑱。

方方即属于这一类写作者,可以称之为代言式底层文学书写者。《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既体现了作者的现实关怀精神,也呈现出了上述的问题。这些问题,就是代言式写作的集中反映。方方曾在访谈中说道:“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才会让涂自强这样的年轻人处处不顺,事事艰难呢?在一个没有公平的时代,他的悲伤注定不只是个人悲伤。”⑲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代言倾向。文学创作并不否定代言的意图,这也是知识分子具有社会责任感的表现。但这种代言式写作,造成了诸多问题。

为一个阶层或群体代言,才能称为代言。为一个个人代言,不能称作严格意义上的代言。对于个体,现代小说更应该呈现的是一种关怀倾向:关注个体作为主体的内心经验和体验,肯定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小说有多种叙事手法,如果真要体现一种个体关怀,最适合的叙事视角应该是第一人称叙事。在第一人称叙事中,作者才会去深入表现人物内心深处自在的声音,也才能真正体会到它。这是形式对内容的决定作用。

即使不用第一人称,现代小说技巧同样足够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表现得丰富和深入。但方方却在采用了上帝视角的同时,选取了相对模式化的心理描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代言的立场。在这种立场之下,作者着重表现了这个群体共性的一面,并围绕着这个主题选择相关的事件来表现。这样,她就忽略了涂自强作为一个个体内在的丰富性。在作者笔下,涂自强就好像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普通打工者,只是随波逐流,而没有清晰的自我定位和职业规划。作者方方曾经说过她的四年大学生活,让她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但她在书写涂自强这个人物时,却没有按照自己的经验来对涂自强的性格和思想进行设定,进行设身处地的书写。

正是代言立场决定了知识分子和底层的二元对立观念,使作者无法将自己的经验和体验与被叙述者分享。而这种代言倾向还造成了小说叙事中个案和典型之间的冲突。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作者所要代言的是农村出身在城市上学并打拼的贫困青年群体。小说中虽然一直在说一种“个人悲伤”,却并没有过于关注涂自强更加个人化的思想,而是不断地将提炼过的一个群体的思想注入涂自强这个角色之中。这是因为作者在这篇小说中,想塑造一个阶层和群体的典型,但小说叙事却又不断地以偶然性塑造着涂自强人生的个案化。这是本篇小说文本和意旨层面的一个重要冲突。小说不断在这种冲突中协调文本中的各种矛盾,却无法掩饰这种矛盾,最后导致个案化的因素冲淡了群体典型的特征。

代言式书写还造成了对苦难的罗列和堆砌。代言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值得代言。一般而言,事件的惨烈程度决定了代言的价值。于是代言者往往有一种倾向,强行给被代言者制造苦难,甚至不顾及文学的逻辑。这种苦难越多越苦,这种代言越发具有合理性。当文学成为一种代言工具,文学也就倾向于成为苦难的博物馆。就像小说中所充斥的那些新闻碎片一样,苦难成为静止的陈列,而无法在小说的整体逻辑推进中扮演角色,在小说的时间——因果链上成为有效的一环,进而推进小说的逻辑演进,构成小说的动态符码。这些静态细节就是此类小说所体现出来的一个重要症候,损害了其文学价值。

总之,《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虽然对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入的书写,反映了深刻的社会问题。但如同许多代言式底层文学写作一样,《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在表达社会关怀的同时,其代言意识却压抑了真正的个体关怀,把个体与群体等同,削弱了个体生存的真实性,也削弱了人物形象的真实性,损害了作品的文学价值。

注释:

① 吴义勤:《彼岸的诱惑》,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页。

② [法]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李幼蒸译,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53~54页。

③ ⑭ ⑮ 陈然兴:《叙事与意识形态》,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53、178、180页。

④ ⑤ [法]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吴士栋译,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156、156页。

⑥ 《詹姆逊文集》第1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98页。

⑦ ⑧ ⑨ 《巴赫金集》,张杰选编,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版,第7、12、15页。

⑩ ⑪ ⑫ [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王才勇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2、101、112页。

⑬ 方方等:《“问题”还是“主义”——〈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座谈会》,《十月》2013年第5期。

⑯ [德]W﹒伊泽尔:《审美过程研究》,霍桂桓、李宝彦译,杨照明校,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版,第165页。

⑰ 李保平:《不要为底层写作“编故事”》,《文艺报》2007年11月20日。

⑱ 蒋述卓:《现实关怀、底层意识与新人文精神——关于“打工文学现象”》,《文艺争鸣》2005年第3期。

⑲ 方方等:《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获奖作品集》上,百花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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