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汇 文
“我家是在‘南京大屠杀’之前逃离的南京,如果晚一点我们都没了。”刘永坦淡然的言语中饱含着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注。
1936年,刘永坦出生在南京一个书香门第。然而,生逢乱世,出生不到一年,他就随家人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涯。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昏暗的菜油灯下做完作业后,母亲诵读诗词和讲解家国大义时的激情。”刘永坦很早就在母亲的“监督”下读史书、诵诗文。父亲也常常告诉刘永坦,科学可以救国。这种在唐诗宋词里熏陶出的家国情怀,此后伴随了刘永坦一生。
1978年8月,已成为哈尔滨工业大学无线电系副教授的刘永坦,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迈出国门的学者。他所进修的英国伯明翰大学电子工程系,聚集着一大批雷达技术的知名专家和学者。在这里,刘永坦对雷达有了全新的认识。
雷达俗称“千里眼”,但在对海探测上,传统雷达其实有愧于该称号。当时,国内对雷达的认识大都停留在微波雷达的阶段。微波是直线传播,所以微波雷达“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当时少数发达国家开始进行新体制雷达的研究,让雷达波能够顺着地球的曲面探测,真正成为“千里眼”。
“中国必须要发展这样的雷达!”一个目标就此在刘永坦心中萌芽。我国有近300万平方公里海洋面积,但当时能有效监测的不到20%。“别人进入我们的海域捕鱼、勘探石油,或者敌方目标进来,我们都不知道。”这时,他的信念里,不仅有科学,还有“家国”二字。
1981年,带着梦想和信念,留学归来的刘永坦开始向哈工大和国家有关部门宣讲他的“雷达故事”。但很多人不信,“美国做出来了么?”是他被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刘永坦一个个地找人谈,最终组成了六个人的攻关团队。一切都是零,没有先例可循。这意味着可能要干一辈子,最后却一事无成。
只有刘永坦信心十足,“根据计算机发展的趋势和我们掌握的技术,我认为完全能实现。如果理论上可行,我就一定要往前拱。”
“如果没有强大信念的支撑,坚持不下来。”多年后的今天,刘永坦团队成员、哈尔滨工业大学原副校长李绍滨回应。
为了争取国家支持,刘永坦团队一年里有两百多天都在往北京跑。“当时航天工业部有领导说,你们哈工大的人很特别,拉开门就往里进。”李绍滨回忆。
他们的坚持得到了回报,1983年夏,新体制雷达基础技术正式立项。但对于这个看起来“希望渺茫”的新体制雷达,哈工大的许多同事曾表示: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这个问题刘永坦也问过自己。答案是:“如果别人做出来了,我们再跟着做,国防安全会受到影响。”
刘永坦率领团队六名成员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无古人的创新之路。经过800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数千次实验,在新体制雷达理论和关键技术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按常人的逻辑,刘永坦和他的团队已经完成了预研使命,可以结题报奖了。但他认为仅仅“纸上谈兵”是不够的,需要进一步建立有实际意义的雷达实验站。
雷达研制试验现场,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刘永坦团队常常在条件恶劣的试验现场一干就是几个月,春节才能与亲人团聚。
调试初期,系统频频死机。要从几十万行的大型控制程序中找出问题症结,工作量巨大。虽说有了当年在农村的磨砺,他并不认为工作有多苦。可即便如此,腰椎间盘突出曾让他几个月不能行走。
1989年,中国第一部对海新体制实验雷达建成。1990年4月3日,刘永坦团队首次完成了我国对海面舰船目标的远距离探测实验。1991年,新体制雷达项目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有人劝他,见好就收吧。刘永坦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选择了一条更加难走的路。“一定要把实验室里的成果变成真正的应用。”刘永坦认为这些成果倘若不能实用,那对国家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和损失。
这一次,他知道不止需要8年。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刘永坦“意外”地被深深感动。得知他的决定,全体团队成员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全力支持。
2011年,已经发展壮大的刘永坦团队成功研制出新体制雷达,核心技术处于国际领先地位。2015年,团队再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刘永坦实现了当初的宏愿,也获得了至高的荣誉。“这个事情没完!”刘永坦仍很坚决,他还想要雷达更小型化,使用更广泛。
刘永坦曾用猎豹如何追逐野兽,教学生怎么追踪信号。某种程度上,他自己就是一头猎豹:敏锐的目光,不停的步伐,以及对家园领土神圣不可侵犯的守护之心。他守着信念,跟一切困难“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