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的童话

□ 申赋渔

五月的普罗旺斯，薰衣草还是一望无际的绿，不过花儿已经漫山遍野，越是往深处走，越是像走进一个童话世界。田野的尽头，有一条乡间小道。沿着小道往上，拐一个弯，忽然露出一条花廊。花廊直直地伸向一个古老建筑的大门。这是福卡勒基耶镇上的一个修道院。修道院已经有800多年历史了，可是看起来并不破旧，里面很热闹。

大草坪上，有一支小乐队在自顾自地演奏，并没多少人关注。孩子们在嬉戏玩闹。大人们端着酒杯在闲聊。院子里也坐满了人，很安静，听着台上几个人风度优雅地对话。楼上的窗户里不时有年轻的脸庞闪过，偶尔有鸟儿从屋顶飞下来，在人群中间迈步。明媚的阳光底下，一切是这么地生动和安详。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有过怎样一段曲折幽暗的历史。

这个美丽的修道院叫科尔得利，建于1236年，然后，被法国宗教战争毁坏了。在1562年到1598年间，连续八场战争，让300多万法国人悲惨地死去。战争过后，修道士们把残破不堪的修道院修修补补，将就着安顿下来。到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混乱，给了这个修道院最后一击。修道院完全被毁坏了，再也无法居住。剩下的几个修道士只好悲伤黯然地离去。

房屋还在，庭院还在，只是成了废墟。有人在周围栽种了桑树，收拾了几间破房，开始养蚕。有人用木棒修上栅栏，在这里养起了家禽与牲畜。一个简朴美丽的修道院，慢慢变成了肮脏的小农场。

时光很慢，又很快。200年一晃而过。桑树已经长得巨大了，树干成了空壳，然而枝叶还是极其地茂盛。原本简朴优美的修道院，已经完全成了长满杂树与荒草的废墟。

1963年，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在这片废墟上久久地徘徊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不久，就有许多工人来到这片废墟上开始忙碌起来。这个年轻人，想要恢复这个古老的修道院原貌。年轻人是一位飞行员，名叫亨利·康士丁。就像写《小王子》的那个圣·埃克苏佩里，修道院是他要完成的一个童话。童话才写了一年——因为飞机失事，亨利死了。1964年11月23日，由纽约经罗马飞往开罗的波音707，在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起飞时撞毁，空难导致了50人死亡。

然而童话没有中断，接着书写的，是亨利的妹妹。她是一个药剂师，名叫波莱特·康士丁。她拼命地工作，变卖了全部财产，包括她的住所。她在这个废墟上清理出一个小房间，就住在这里。

10年过去，20年过去，40年过去。一个被完全毁弃了的修道院，竟然恢复了她本来的面目。不只是恢复了，而且变得更加光彩夺目。此时，除了这个修道院，波莱特已经身无分文，还欠下了许多债务。她孤独地住在修道院里，守着哥哥的童话。

波莱特·康士丁是2003年去世的。去世之前，她把这个耗尽了她全部生命的修道院交给了当地政府。政府在修道院里开办了一所大学。大学的名字很特别，叫味觉与嗅觉大学。学生们在这里采集乡间的植物，研究与提取出它们的味道，他们希望以此来唤醒人们已经变得迟钝甚至麻木的感知。

这大概是对飞行员亨利的童话，最为诗意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