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远
黛瓦白墙醉于晚霞中,映着先生安静祥和的模样。
我踱步于木心先生纪念馆,感受着几十年前他对艺术痴迷的追求。
文革时期,木心先生被迫害入狱,但他的生存方式却与大多数狱员截然不同。一支破笔,一沓稿纸,善思的头脑和一颗对艺术痴迷的心,是他熬过这些岁月的条条木薪。他的思考不断,笔尖不止,稿纸上渐满的内容点亮了他在狱中暗无天日的生活,温暖了萧瑟的秋和肃杀的冬。
历史的车轮不断向前滚动,社会终将在波折的探索中走向更好的远方。文革这冒着黑烟的火堆已逐渐熄灭,挺到最后的官员和文人却是喜忧参半。长时间的禁闭,已将他们摧残得体无完肤。面对新社会,面对旧烙印,他们手足无措。而木心先生出来后,仅做了短时间的调整与准备,便去纽约深造,并开设讲堂,传播自己痴迷的艺术,更在此期间写下了《文学回忆录》。由此可见,他的痴,给了他旭日般的精神,带动着他前进,指引着他进步。
乔伊斯说:“流亡,是我的美学。”而先生只说:“美学,是我的流亡。”先生对艺术执着的追求,令人動容。他把艺术看作是精神之归宿,灵魂之归宿。先生坚持着在艺术中实现短暂生命的永恒价值,也正因如此,他的痴迷是有意义的。
“我从未停止过痴缠。”这是木心先生自己对艺术的态度。先生调侃自己的经历:壮年时期,失意进狱;中年时期,妻离子散;唯艺术陪伴、支持着人生。他的痴如熠熠星光,点亮他人生这化不开的黑夜。
一事执着是动人,一生坚守便是深邃。木心先生的生平让我逐渐了悟其蕴意之深。如今这个时代,虽是和平年代,不少人对“痴”的践行却远不及木心先生。信息爆炸,我们心中对“信仰”的敬畏还存有多少?或许早被世俗冲淡,又或许只剩片片点点。拾起吧,握紧啊,这信仰会给我们力量,如木心先生得到的一般,毕竟,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
而转观这个时代里仍对某物某事有着痴心的人,如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者,我的心又明朗了不少。
走出木心先生纪念馆,我仿佛听到了时空里的召唤。
晚风吹开木窗,轻掠先生的画像,我如闻惊雷醒梦中——是否我也要寻找“痴”,让它来点缀我的余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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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孤陋寡闻,迄今为止在我们视野所及的中文写作及外语写作的华裔作者中——包括美国的哈金、法国的高行健——我暂时找不出另一位文学家具有像木心先生同样的命运。我这样说,不是在陈述木心先生的重要性,而是唯一性,这唯一性,即暗示着木心先生的重要性。
最近几年,网络读者,尤其是年轻一辈开始期待木心先生的登场。大家终于能够阅读木心先生的书,但我们仍然有可能遭遇困难。为什么?因为我们几代人已经被深深包围并浸透在我们的阅读经验之中。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当我们谈论一件作品,很少会反省自己的阅读——初读木心先生,惊异、赞美者有之,不习惯、不懂得而茫然漠然者也有之。我斗胆以简略的方式陈述这种阅读经验,那就是:当我们打开木心先生的书,很可能不是我们阅读木心,而是他在阅读我们。木心先生在阅读什么呢?阅读我们的“阅读经验”。
——陈丹青《我的师尊木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