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风姿绰约的荷就在我的视野里漫溢开来,那样恣睢,那样无拘无束!于是,叶海漫漫,花海漫漫,心海也漫漫。
荷,本是属于江南,屬于水乡的;而今,却能在塞北边地、燕山脚下的避暑山庄里看到如此满满一池的荷,怎不令人惊喜!正值盛夏清晨,一场朝雨过后。一柄柄荷叶似浅浅大大的碧玉碗,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摇来晃去。而亭亭玉立于其上的粉一朵白一朵的荷花,则在晨风中翩翩起舞着了;白的圣洁,红的娇艳,一派端庄贤淑之态,让人不禁想起了昔日宫中的舞女。其实,她们本就是宫中舞女。史载这偌大的避暑山庄,曾历经康、雍、乾三代长达六十余年的经营,劈山挖池盖宫苑。北地本无荷,帝王们便从南方将其征集移栽于此,如同征集六宫粉黛一般,供自己玩赏。只是委屈了这些本该超尘脱俗的佳丽们,年年岁岁幽居于宫闱之中,该有几多哀怨几多愁!自古以来,那些胸怀天下的帝王们往往是狭隘而自私的,对于世间的佳美之物,譬如这荷,他们从来都是“独乐乐”而不愿“众乐乐”的,所谓的“与民同乐”也就是作秀而已。好在数百年过后的今天,这皇宫禁地终于成了百姓乐园;那么,眼前的一池清荷也就还其本真,以一派天真无邪之态与我们晤对了。
于是想起远在江南的拙政园的荷来了。这里的荷也是自古有之,不过那时是属于少数达官显贵与文人雅士们的。他们或于喧哗过后退守清闲,或在失意之时寻求慰藉,筑一圈围墙,造数个亭台,叠石引水,莳花种草,便如此这般大隐隐于市地营造出了江南名园。园内,每到盛夏,若断若续的几处水面上就这样蓬勃着一片片绿油油的荷了。他们时常邀三五知己,品茗赏荷,吟诗作画,制造出了无数与荷有关的雅事美谈。仿佛这样还不尽兴,于是,他们便将荷搬进廊内,谓之缸荷;把荷摆在案头,名曰碗莲。
较之皇家的富贵之荷,文人墨客们笔下的荷似乎更具一种精气神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喻其孤傲,“小菏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谓其清纯;沈周笔下的《荷蛙》充满野趣,八大山人的墨荷透着怪癖。至于荷被佛家青睐,那恐怕更是她连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事儿了。佛家专曰荷为莲,跨进佛门必睹莲花池塘,跪倒佛前必见莲花宝座。莲花摇曳于水面,在信众眼里已幻化成天界圣物;宝座巍然于面前,在僧徒心里早定格为佛国威严。此刻此地,荷已成为荡涤世间污浊与烦恼,沐浴着清幽的梵唱,静静地绽放于忘忧河上的一种人生境界了。
最让人惦念的还是西湖的荷。荷将大片大片的绿意铺展于一望无际的水面上,绿得开阔大气,绿得随心所欲,绿得野逸洁净。总觉得那是一种原生态的本真之荷,是为寻常百姓所爱所赏所食用之荷,是东坡先生所称道的“露为风味月为香”的集天地灵气之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荷繁衍了民间的节庆欢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荷滋生了青春男女的爱情。人们爱荷爱到极致,干脆以荷给自家女儿命名,什么荷花、玉莲、紫荷之类的,随处可见。有的甚至还以此给地方命名的,著名的就有山东的菏泽等等。
荷之人见人爱,自古而然。究其原因,是人们大都迷恋于她盛夏与初秋那光彩照人的一面。可对于其身处淤泥深处的那段黑暗岁月的奋争,对于其经风沐雨的严峻考验与对月怀思的纷繁心绪,对于其繁华过后破败狼藉的凄惨之相,又谁人能知谁人能晓呢?“留得残荷听雨声”,如此说来,这不仅是李商隐生活遭际的写照,更是荷自己的身世感慨啊!
——选自《姑苏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