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博
曲艺是中国最具民族特点和民间意味的表演艺术集成。它源自乡野,盛行民间,扎根百姓;历史悠久,丰富多彩。广袤的中华大地以各自不同的地理、历史和文化风情孕育了各具地域文化特点的说唱艺术。它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各自经历了不同的辉煌和鼎盛。然时代的变革起于青萍之末,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外来文化的冲击,曲艺也像许多民间艺术一样在变化的时代面临着生存与发展的挑战。当下的曲艺困境固然与时代的背景变化息息相关,但其在现代化浪潮下的乡土迷失也是重大原因。想让传统优雅地活在当下,就必须让曲艺重塑乡土精神。
一、现代化进程中的乡土迷失
当现代文明以不可抗拒的诱惑渗透到城市和乡村,部分民俗和传统文化逐渐衰落和消失。人们周遭的文化生态环境悄然发生改变,曲艺生存危机凸显,一些小的曲种无从抵抗地消亡,一些曲种做出迎接现代化变革的挑战。漫卷世界的经济一体化、信息化、网络化将人类的文明世界带向一个新的历史维度的同时,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也遭到了惨烈破坏。现代化的进程里,中国曲艺不可避免地出现乡土迷失。这种迷失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曲艺观众的乡土迷失。现代化的浪潮冲击下,外来文化生活方式的传入让人们充分感受世界丰富多彩的一面,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在越来越多地接受欧美文明带来的便捷时,文化娱乐方式也悄然改变。曾经在本土文化中辉煌一时的曲艺成了观众眼里“土”得掉渣的文化休闲,再也跟不上时代的节拍。西洋文化、时尚文化成为许多观众的选择。
二是曲艺自身在应对危机时缺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也出现乡土迷失。有些地方的曲艺团体或是曲艺工作者放弃自身传统行当,转而从事歌舞、影视等新兴的热门艺术门类;有些曲种为了居于届堂之高,为此做着种种雅化的努力,甚至为了走出地域,接纳更多的观众,丢掉了一方曲艺标志性的方言、土语,音乐唱腔方面为了和时代接轨,大幅度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改革步子之大甚至已脱离了艺术本体。也许这样的改革让原来的乡土艺术好听好看,以至诞生新艺术形式。这种改革成功的例子在曲艺发展史上也不是没有,如木板大鼓基础上衍生的京韵大鼓。然而此非彼,它已不是原乡专属的文化样式,不再是他乡游子熟知的乡音乡韵。更多的改革却是迷失了乡土本性,是耶非耶。类似上述种种乡土的迷失,铁岭二人转也多多少少走了这样的弯路。20世纪,铁岭二人转专业团体在京、评、话、歌、舞等路子上都曾有过尝试,但最后的结果证明这些都是行不通的。
多年的艺术实践告诉人们,辽北人民最情有独钟的二人转才是繁荣地方文艺事业的根本。最后,铁岭将市直属文工团、话剧、曲艺三团先后整合,成立以二人转为主打艺术品牌的市民间艺术团,终于在这方地域特色文化舞台上取得一些可圏可点的成绩,在东三省的二人转舞台上独树一帜,成为小有收获的“曲艺之乡”。曾经,为筹备省艺术节,铁岭人大胆地在二人转基础上进行开拓创新,第一次排演一部大型秧歌剧,结果改革的步子迈得太大,过于“洋”化处理的音乐与舞台,脱离母体太远而让这次创新流于平淡。这些经验最后告诉铁岭人弃己之长,离了乡土不会让自身的艺术生命更旺盛。
二、地域文化:曲艺的生命和灵魂
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衡量,曲艺的价值应该是多元的,有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精神价值、审美价值、观赏价值、教育价值、认同价值、科学价值、实用价值、经济价值、创造价值和纪念价值等,这些多种多样的价值既不是完全等值,也不是互不相干的,而是有着深层与表层、历时与共时、基本与特别之分,它们共同构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多维度、多层次的价值体系。笔者以为,曲艺所有这些的价值体现大多源自它的地域文化属性。无论这种曲艺最后移植何处,原乡的地域文化都是它生命之重。乡土的气息和味道浸润着它的灵魂,他乡无可安息。
正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句话道出人气与地域的奥妙与神奇,也昭示出各地民风习俗的差异。不同地域的乡土文化孕育不同的说唱艺术,反过来成熟的艺术形式又成为当地代表性的地域性文化,二者互融共生。曲艺像地标性的文化建筑一样,为本土书写新的文化传奇,成为他乡游子记忆中那抹深刻的乡愁。所以,人们常说曲艺具有与生俱来的乡土情怀和人民情愫;离失了故乡,失去了大地,曲艺也就成了无根之水、无土之木,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这里,笔者以铁岭二人转为例分析其中的血脉根源。铁岭二人转风格和特点无不与当地的地域文化一脉相承。
(一)地理因素
铁岭地处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四季分明,土地肥沃,适宜农耕。冬季严寒而漫长。当地拥有,大江大河,山地较少,平原辽阔,地理位置重要。辽北很早就是沟通南北东西的交通要道。从文化人类学的视野来看,地理环境对形成地域性的群体性格有重要影响。农耕文明对文化发展和群体性格养成都至关重要,辽北人养成了豁达、乐观、豪迈、粗犷又不失细腻的性格。同时,漫长的冬天也为二人转这种“喜兴”便利的曲艺说唱艺术提供了发展的温床。
(二)历史因素
历史上,遼北民族更迭频繁,争战兴废之事不断,汉民族的北上,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构成了这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明清以来,大批负罪的文人、官员被流放到这块被称为“极边苦寒之地”的辽北。这些人里不乏名士、大儒,他们设馆讲学,传播中原文明。流人文化为铁岭带来丰厚的人文滋养,让历经战乱荒芜的辽北实现文化上的华丽转身。清政府对龙兴之地解禁之后,又有大批关内移民来到这里。他们带来的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与民风民俗同辽北土著文化很快融合在一起。二人转就是在本地的秧歌、东北民歌小调的基础上,广泛吸纳关内的戏曲及什不闲、莲花落说唱艺术的艺术因子,同时吸收北方少数民族的单鼓等最终形成的。这种多民族、多地域文化交融发展的历史进一步影响了铁岭本土民众开放、包容、乐观的文化心态,让铁岭的地域文化既有中原文化的影子,又有北方游牧民族的遗风。这些都充分展现在二人转艺术里,而广为吸收、拿我所用、包容性强也成为二人转艺术的最大特点。
独特的历史发展进程,让“极边苦寒”之地的铁岭有了多元文化的存储。二人转经过近三百年的发展日渐成为一种成熟的艺术形式。二人转在铁岭的文艺舞台上一直占有重要地位。这是这里文化生态与地理生态的自然选择。曾经也有其他艺术形式,如越剧、评剧、京剧以及其他曲种(如东北大鼓、子弟书、山东快书等)在铁岭流传,但最后几乎都无声无息,唯有二人转在这块土地上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究其原因无非是它带有大地的温度:来自乡野,出自民间,本身蕴含了丰富的辽北文化精神,契合了人们的审美需求。
三、重塑乡土
今天,在经历了现代主义文化语境中种种西方文化思潮以及后现代主义文化语境的叛逆之后,无论是观众还是包括曲艺在内的本土艺术自身,对本土文化都有了不同以往的沉淀和思考,对文化的取舍和认知有了新的文化自觉和自信,这让曲艺重塑乡土情怀多了一分实现的可能。重塑乡土并不意味着回到原初。
明人王骥德曾云:“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几经变矣。”古时尚且如此,更遑论时代列车已进入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社会?传统与创新永远是艺术并行不悖的理论。这里的重塑,是指回归大地,扎根人民,保持曲艺的地域文化特色,维护它的乡土气息。只有贴近生活、贴近百姓、贴近实际的曲艺才是艺术的原初。
(一)文化生态环境的乡土重塑
中国曲艺大多是农耕社会的产物,回到农耕时期的文明背景是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人们可以营造和维护适宜的文化生态氛围,引导大众树立正确的民族民间艺术保护观念。这就需要政府部门加大配合力度,加强对传统文化发展建设的统筹规划,注重总体布局,提供多种民俗民间文化活动平台,用以打造地方文化品牌。
(二)深度发掘曲艺作品的乡土性
首先,曲艺工作者必须具有相应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为短视的经济利益所驱使,以发展乡土艺术、保护地域文化为己任。其次,曲艺创作者必须尊重艺术规律,不断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不仅要熟知本土文化特点艺术风格,还要不断开拓艺术视野。有时候,正是文艺工作者自身文化的浅薄把艺术引向了浅薄。
曲艺因其短小精悍的艺术特点,是最宜靠近乡土、接近地气的艺术。所以,创作者必须深入生活,扎根于人民群众之中,反映人民的喜怒哀乐。曲艺创作必须从民间汲取营养,只有来源于市井生活的家长里短才能真正吸引并打动观众。没有好的作品,曲艺的繁荣也无从谈起。
(三)继承与创新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在面对变革求新的今天、面对高度重视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下,这个问题更加迫切和真实。人们都知道应该在不伤害艺术本体的基础上继承传统发展创新,但其中的“度”,没有人比文艺工作者本人更加冷暖自知。笔者以为首先是传承,而后才是创新。创新必须在与传统充分对话的基础上进行。没有深厚而又活跃的地域文化精神,地方文化很难发扬光大。这种创新应该以优化和提高曲艺的艺术本体为前提,而不是消解和扼杀曲艺的基本特质。这种创新应该抓住本地文化特点,形成自己独有的艺术风格。任何一部作品,如果没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就沒有自身的价值。一个地域的文化也是如此,没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就难以形成自己的区域效应。
当前,保护地域文化的多样性,构筑民族文化精神是国家文化发展战略的一部分。如果说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是国家层面对传统民族民间艺术保护的系统工程,显而易见,全国各地曲艺之乡的设立是曲艺界对曲艺发展保护的一项举措。曲艺之乡的命名,不仅代表着一份荣誉,更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传承中华文脉,维护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责任。所以,繁荣发展曲艺,维护它的民族民间乡土精神是曲艺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相信经过有识之士的努力,曲艺能够在舞台上绽放出新的时代光彩,让那带有浓郁乡土味道的曲艺成为游子记忆中最难忘的乡愁。
(铁岭市民间艺术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