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下午开了整三个小时的会,回到办公室翻看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未被标注的、陌生的手机号码。重金求子、茶叶推销、保险贷款……花样翻新的行骗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但如此执着地拨打,应该不是骗子所为,正思谋要不要回拨过去,偏他又打来了。
喂,是李老师吗?
是啊,你谁啊?
给您打了一下午的电话您都没接,是在开会吧?
没错,是在开会,手机没拿。你是……
连我是谁都听不出来啦?李老师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不知道我或者忘了我太正常了。老师您一天不知道要接触多少人,阅读多少稿件,接打多少个电话呢……
没你说的这么忙这么严重,但也真是人多事杂。你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李老师您这会儿不忙了吧?会议结束了就好,趁我打电话您正好可以稍事休息一下,走动一下,活动活动。干编辑看稿子整天坐着,颈椎、腰椎都很容易出问题,尤其是眼睛。
花不花四十八,您今年有四十八了么?过了?整天看电脑,手机又不离身,对眼睛伤害最大了。这些您都要注意呢,毕竟身体是最重要的。
这是一话唠。遇上这种人还真没有好办法,唯一可做的是快刀斩乱麻:你是问稿子的事吧?请你直接报上尊姓大名,或者作品的名称,我也好查找……
占用不了您几分钟李老师,您都记不起我是谁了——王力宏您总知道吧?
知道啊,好像是个唱歌的还是个演电影的?好像饮水的广告上也有……
错了。我说的是出版局的王力宏!
噢,想起来了……
看!我说您是贵人多忘事,一说王力宏您才想起来。
但,您是?
唉,人微言轻啊!我以为我提起王力宏您就会想起我呐,但还问我是谁,我通过王力宏给您转过去一篇散文稿子……
他姑奶奶的脚!这都是哪年那月的事了!但我真地瞬间想起了打这么一通不着边际的电话的人是谁了,而且时隔多年我竟然脱口说出了他作品的题目:您是说《黄昏放牛》?
哎呀李老师,这可真是太叫我惊讶了,都八年了您还记着我作品的题目,感谢您还记得它。
记忆有时候会有一个顽固点,像溅到白衬衣上的辣子油,怎么洗都不会彻底,总会留下那隐隐约约的淡黄的痕迹。他作品的某些片段开始在脑海中快速地滑过:夕阳西下,宁静的村庄笼罩在淡蓝色的炊烟里,在土地上劳累了一天的农人,戴着斗笠,荷着农具,在夕阳的余晖里走向村庄,牧童斜横在牛背上,吹响了悠扬的牧笛……
哦,我现在想起你是谁啦。我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有老眼昏花,你那篇文章我当时就给了你处理意见了,觉得还是浅了一点,而且也与我们的现实生活脱离了很多,退给你了。
但這八年来我一直都在修改它啊,李老师。八年啊,抗战都胜利了。现在我重新改好了。幸亏你的电话号码没有变,你把电子信箱发给我,我把修改后的稿子重新发给你吧。八年前是纸质稿,现在是电子版。
八年间他一直都在精心地修改着那篇不足两千字的散文?那得精致到什么程度?这太让人感到恐怖了。
我轻轻地摁了结束键,关闭了手机。
就让他认为我的手机被打得没电了吧,或者就让他认为我架子大,耍编辑的特权吧,就让他将这篇修改了八年的散文投给别人去吧,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夕阳无限好,我愿去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