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贤
1
小王跟在父亲老王的屁股后头,一言不发地走着。他也不知还有多远,才能走到父亲住的那个院子。他很少有空到城中村来看父亲。更搞不清楚那些杂乱无章的小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父亲安置在城中村,对小王来说,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本来他在城市花园小区有楼的,四房两厅,一百六十多平方,目前也只是他和女朋友两个人住。按理说,这么宽敞的家,多个老头子也没啥,可是,女朋友是城市姑娘,看样子不大喜欢老王,而小王又是那么地喜欢女友。
娶个城市姑娘当老婆,可是小王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即便是进城打工之后,也不敢有这样的妄想。在找工作的途中,在出租屋里,在老板厂流水线上,他和所有的打工者一样,经历了“三无”、盲流、暂住证、查房等等过程,哪敢有如此伟大的理想。直到后来发了财,办起了公司,才突然间冒出这么个念头,而且这念头来得如此强烈,就像是一个久远的愿望,长期被埋藏在心底,突然有一天,这个愿望像火山喷发一样冲天而起。
在小王看来,只有娶上一个城市姑娘,才算是被城市完全接纳,才真正完成了从乡下人到城市人的蛻变。在他的择偶标准里,光有个城市户口还算不上是城市人,真正的城市人,那得从祖祖辈辈开始,只有这样,从生活习惯到观念意识,才可能完全城市化。对那些靠读大学进入城市的乡下姑娘,他基本上不予考虑,他总是想,她们除了有个城市户口,读过几年大学,别的和我有啥区别呢?他得找一株祖宗三代都生长在城里的庄稼,和她一起开花结果。他知道,要实现这个愿望,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他在城里开起了公司,挣大把钱,城市姑娘是不会拒绝钱的,他相信这点。一想到今后的孩子就是真正的城里人了,小王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何况,女友的父亲一直很支持他的事业,他之所以能开公司能发财,真的不能少了背后的这个支持。可能因为心怀感恩,他对女友特别好,所以,在父亲和女友之间,他暂时以女友的态度为重。他在城中村租一套房子,把父亲安顿下来,本来是想以后慢慢找机会说服女友,再把老王接到家里住到一起,可这一拖就拖了大半年,然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小王有苦说不出,再也不敢提接父亲来一块住这事。
2
可能是活该要出事。那天小王刚好出差在外,公园站派出所警员就打通了他的手机,问他是不是小王,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对方就让他到派出所去一趟,说他父亲老王出了点事。当时小王下意识地问啥事,对方说来了你就知道了。小王举着断了线的手机愣了一下,正想打电话叫公司的保安队长去一趟派出所,这时候手机又响了,是女友打来的,女友说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小王也没想太多,就让女友过问一下父亲这事,根本没料到这事会很丢人。
直到小王出差回来,也没想过要问父亲老王的情况。在他的意识里,一个乡下老头,能和城里的派出所发生关系,最大的可能就是没办暂住证,而没办暂住证,大不了补办,再罚点钱。他不缺这点小钱,所以他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只是没想到,出差回家,冲了个凉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就看到床头柜上压着一个纸条,原以为是女友亲密的留言,谁知拿起来一看,整个人都傻了。那是一张派出所出具的罚款单,罚款的事由是嫖娼。小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捏纸条的手都在发抖。
幸好女友不在家。后来他才知道,女友那天是故意不在家,为的就是让他在看纸条的时候,不至于太尴尬。而且女友也一直不和他说去派出所交钱赎人的过程。小王想,父亲老王干出这种事来,一定让女友感到无比羞耻,因此他也不愿就这事向女友提问。
那天,小王专程去了一趟公园站派出所,得知父亲老王是在公园里出的事。警员说那儿很多暗娼,那些暗娼大多是些年老色衰的农村妇女,三四十岁的年纪,已经没法混进酒店或桑拿中心滥芋充数了,甚至连路边的发廊都不会要她们。但她们自有她们的办法。她们很快就发现公园是个好地方,因为那儿一天到晚都有很多老人在里边散步,或者打牌。这当中就有不少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她们从这伙老头子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商机。
于是,她们开始在公园里东晃西荡,寻找目标。后来,游手好闲的她们被眼睛雪亮的群众举报了,接下来又被警方当成城市垃圾扫来扫去。再后来,她们摇身一变,成了擦鞋女或修伞的。她们打着伞为老头子“擦鞋”的场景,还遭到都市报记者的偷拍,并且刊发在报纸上,称伞后边的男女根本不是在擦鞋,而是在搞色情活动。害得公园站派出所气急败坏,又一次调集人马,跑去狠狠地清理了一次。
可是,没用,她们的生命力顽强得要命,任你出动多少警力,任你怎么清理,过不了几天,她们又会出现在公园里,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从草丛里钻出来的。警方实在是拿她们没办法,最后只能从嫖客入手,一旦落到他们手里,管你是老农民还是老干部,一律从重从严处罚,以期扭转公园的风气。
让小王深感耻辱的是,他的父亲老王,这回也被派出所当垃圾扫了,罚了钱不说,还让他在女友面前抬不起头。
3
小王决定到城中村找父亲老王好好谈谈。是的,是得好好谈谈,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要是父亲哪天又进了派出所,他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城市的女友,又该如何说服她同意父亲搬来一起住。而他又是想做一个孝子的,母亲死了好几年了,他仅有的亲人就是父亲了,他希望能让父亲好吃好喝,过上幸福的晚年。
老王租的是一层楼,百来个平方,两房一厅。除了往上的楼梯,真正能用的,也就是两间房。厅一直都是公用的,楼上的租客们,每天都会在这儿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老王回到出租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磨刀,这是他从前的副业,而今的爱好。小王听秘书成小琴说过这事,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磨刀,磨啊磨啊,也不知他到底磨来干什么。这之前小王见过父亲磨刀,但那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那时候他们还在乡下,靠种地为生,每当农忙过后,父亲就会收拾磨刀的家什,用一根扁担挑了,往四乡八里去,一路之上,随时都可听到他悠长的呼喊:“磨剪刀啰——有剪刀菜刀拿出来磨——!”父亲这样到处磨刀到底能挣几个钱,小王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乡下的那些日子艰难而清贫,有点像讨不到老婆的光棍,父亲除了自己,就啥也没有了。那时候父亲磨刀是为了补贴家用,进城之后的父亲,他好像在进城之前若干年就没再走村串寨帮人磨刀了吧?小王觉得父亲在城里磨刀,只能算作是一个特别的爱好,诱发这个爱好的原因,就是他没事找事。是啊,父亲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一年四季泥一脚水一脚,好像比国家总理还忙,而突然间进了城,不愁吃不愁穿的,一定是闲得心慌,闲得手脚都没地儿放,实在是没法子,只得找把刀磨啊磨啊,直到把自己磨进乡下的记忆里去。
趁老王磨刀这工夫,小王去街边的饭店买了两份快餐回来,给了他一份。老王好像不打算吃饭,一门心思地磨他的刀。
小王很生气,一把将老王手中的刀夺走。“叫你吃饭你听不见啊?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我?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弄出这么个事来,叫我说你什么好!”小王的语气明显不客气了,他不单拿走了老王手中的刀,还一把将他从板凳上拽起来。
对老王,小王真的说不清是怎样复杂的心情,按理说,一个乡下老头,养育了一个很出息的儿子,并且被接到城里来享上了清福,就算没高兴得合不拢嘴,起码也该心满意足。他甚至可以因为儿子的出息得意扬扬,到处吹牛。可是,进了城的父亲,离开了稻田的父亲,就仿佛缺水的庄稼,正在迅速地枯萎。
进城都一年多了,老王好像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从农村到城市,从穷光蛋到有钱人,他为什么还不开心?
成小琴说,王伯不开心,肯定是因为他很孤独,他在这儿没有熟人,没有朋友,他甚至连这儿的话都听不懂。你看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磨刀,磨啊磨啊,也不知他到底磨來干什么,可他就是要磨!他不是在磨刀,而是在磨时光,在磨自己的生命,等刀越磨越亮,越磨越小,生命的烛火,也就一天天地弱不禁风。他也就一天比一天老了。
小王没反对成小琴满口文绉绉的学生腔,成小琴的意思他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父亲扔在乱糟糟的城中村里呢?又不是没钱租好点的房子。何况,他不是早就在城市花园小区里买了一层楼么?据说单装修就花了几十万,为什么不把父亲接去一起住?
小王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说是啊,是孤独,可孤独就可以跑去公园里找暗娼鬼混么?最后还被派出所捉去罚款!靠,脸都让他丢尽了!
最晦气的是,这事让他在女朋友面前,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那个高傲的城市姑娘,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小王随时都感觉得到来自她的压力,就好像到公园找暗娼鬼混的是他,或者说这种业余爱好会遗传。很多时候小王都会恨恨地假设,如果在他和父亲老王之间,必须得有一个人到公园鬼混被抓住,那么,他宁愿被派出所捉住的是自己。
而成小琴,小王心想,靓女,你当然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要是知道了,你还会满怀同情地说王伯很孤独么?
小王觉得,父亲把王家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4
成小琴一毕业就到了小王的公司,本来她学的是工商管理,对文秘这块一窍不通,但一想到大学生遍地都是,工作不大好找,而且人家小王也没挑她这挑她那的,就想算了,边做边学。特别是过后听说很多同学都找不到工作,她就更庆幸小王的宽容。她什么都不会,而且只是个大专生,而且还是那种杂牌院校出来的,人家小王给的工资却不低。一出校门就差不多拿五千块,当她爹妈在家刨一年的土了。
因为刚毕业,对社会这个烂摊子,成小琴真的啥也不懂。这一年多来,在小王给的平台上,她干得非常卖力认真,她不知道小王是怎样发家致富的,只是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小王的传说,得知他只是一个老山沟里的初中生,在城里闯荡多年就有了而今的成就,不觉就有些佩服。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员工,特别是一个女员工,对老板产生佩服之情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她只是打心里,暗暗地关心小王的一举一动。
小王当然不是傻子,他很快就接收到了来自成小琴单方面的关心,他觉得长此下去对成小琴不好,小秘爱上老板,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芝麻绿豆事,这种事差不多天天都在发生。但成小琴不行,成小琴是那种通过读书才跳出了农门的苦孩子,和他小王差不多,农民的苦孩子,要从农村挤进城市,不容易啊!他可不想害了她。
发现这种苗头之后,小王专门把成小琴叫到他的办公室,把一部照相机交给她。他说小琴你帮我做个事。你把这相机拿去,把里边的相片冲一套出来,另外帮我找个广告公司,问问能不能把相片搞成喷画。让他们来帮我设计一下。
成小琴不知小王要搞什么。她拿起相机往门外走,突然又被小王叫住了。小王说小琴你知道我在人才市场为什么就招了你吗?
成小琴望着小王,她想该不会是因为我漂亮吧?这么一想就有点心慌,脸也烧了起来。
小王说:“因为我看你的简历上说是你从农村出来的。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们都不容易。”
成小琴虽然觉得小王说得在理,但还是免不了有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感觉。她不知道小王突然叫住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小王的语气和神态让她的心直往下沉,就像是要沉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原来是同情我啊?她想,从农村出来的怎么啦?好歹我也是个大专生,在社会上混碗饭吃还是可以的,谁要你的同情!
紧接着她就更加的沮丧了,因为小王给她的那部相机里有十多张相,全都是和一个女生亲热的合影,那些亲昵的举动和笑容,差不多就令她忍无可忍。真的,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把相机举到天上去,然后狠狠地摔下来,摔在地上,摔他一个稀巴烂。
可是不行,那是小王的相机,看样子不会很便宜。她要是狠狠一摔,解气是解气了,工作怕也是要丢了,而且还得白白赔掉几个月工资。小王只是她的老板,又不是她男朋友,她有什么理由因此就摔人家的相机?
最让成小琴心如死灰的是,小王好像是成了心要把她内心的想法彻底消灭掉似的,让她去冲什么鬼照片也就算了,竟然赶尽杀绝,还要她找个广告公司,把他和那个女子亲昵的举动搞成喷画,然后将他办公台后边的墙全部侵占。
工程不大,广告公司只来了两个人,很快就完工了。小王和一个女子亲热的巨型喷画,把他身后的墙占得满满当当的,画上的小王正在亲那个女子,女子笑得那个妖哦,气得成小琴当天中午就没吃下一口饭。
由于公司里没饭堂,员工们一般中午都是叫外卖,十五块钱一个的盒饭,公司买单。以往成小琴都是和其他文员一起吃,可这个中午她气得差点吐血,哪里有胃口。
一个文员问她:“怎么不吃啊?”
成小琴黑着脸说:“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
文员说:“被王总骂了?”
成小琴说他骂我还好,那个混蛋,氣死我了!
文员不知小王做了什么事,把成小琴气成这样,她只是感觉成小琴对小王有点那个意思。秘书爱上老板,她想,早晚的事。
成小琴平时给人的印象很温顺,可这回有点反常,从当天下午开始,她不单一直黑着挺好看的一张脸,还拒绝到小王的办公室去。小王叫她的电话她干脆接都不接,搞得小王还以为她不在办公室,走出来看,明明就坐在那儿没什么事嘛。
小王踱步过来说小琴你想什么呢,没听到电话响啊?
成小琴虎着脸,不出声。
小王说怎么啦你?
成小琴还是不出声。
小王就有点回过神来。他没再问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一边在老板椅上坐下来一边觉得奇怪,心想这女生挺敏感的嘛,我什么都没说,她就全都明白了。又想,连老板都敢不理会,这小妞有性格。
正想笑呢,突然门就被推开了,成小琴虎着一张脸,那架势,差不多就是怀着一腔新仇旧恨冲进来的。
“你想干什么?”小王吓了一跳。
成小琴盯着小王。盯得他浑身发毛。
“看不起农村人就明说,何必搞这些精精怪怪的东西。”
小王站起身,不知该说什么。
成小琴说我恨不得一把给你撕了!
小王终于缓过劲来,他说小琴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看不起农村人,我自己也是农村人,我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
成小琴说你就是看不起农村人,看不起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让王伯住家里,却租个房子把他扔在外边,为的啥,你就是怕那个城市妖精,怕她不高兴,怕她看不起你!
小王急了,他瞪着成小琴,差点就恼羞成怒。他说我这其实也是为你好!
可成小琴不领情,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和我搞这些,还说为我好!你想气死我!”
小王说小琴你坐,你听我说。
成小琴说我不坐。我辞工。
小王措手不及,说就为这个事?
成小琴说要么你把它撕了,要么我辞工。
小王没想到成小琴这么刚烈,他愣了一会儿说好好好,我撕,我撕!
第二天成小琴上班后,一直不敢到小王的办公室去,一是怕被他看到自己哭了一夜的红眼睛,二是怕看到那一幅巨大的喷画。昨晚上她一边流泪一边自责,小王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向人家提出这么没道理的要求。人家和女朋友亲热关你屁事啊,你有什么理由叫人家把喷画撕掉?人家又没借你的钱欠你的米,真的是很过分啊!她想小王没可能会因为她,就把刚搞好的喷画撕掉,她不敢进去面对那么大的压力。
可没想到小王上班之后,第一时间就呼叫她了,她赴刑场一样往总经理办公室走。推开门后她根本就不敢正眼看小王。小王倒好,一脸气愤地冲她瞪眼。小王说我撕掉了,这下你高兴了?妈的,手都撕痛了。
成小琴差不多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的喷画真的没有了。
那一刻,成小琴的双眼一下子就潮湿了。
5
老王不见了,他是不是又跑到公园去了?小王气急败坏,恨不得把办公台一家伙掀翻。
“喂小琴,小琴你把保安队长给我叫来!”小王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他真的是要被老王气疯了。
有人敲门。
“敲什么敲,进来!”小王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靠,一个老头子都看不住。小王真想把这个家伙给一把撕了。
“王总你找我?”保安队长探头进来望了一眼,好像不大敢推门进来。
“你给老子过来!”小王一巴掌拍在大班台上,可能是用力过猛,把茶杯都震翻了,杯盖在台上斜着身子滚了半个圈,咕碌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保安队长吓得紧窜几步弯腰去帮小王捡茶杯盖,只是他没料到小王瞪着眼睛,又一巴掌拍在办公台上。“放下,放地上,我叫你放地上你没听到啊?”
保安队长说:“放、放地上?”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王怒不可遏地说不放地上放你头上啊?
保安队长很有些迟疑地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杯盖放到地上。
小王发觉自己再也没有耐力在老板椅上坐下去了,一挺身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小王说人呢?跑哪儿去了?
保安队长低下头,不出声。
小王说你哑了?看个老头都看不住,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
保安队长抬头怯怯地看小王一眼,不说话。
小王差点就冲动得想扇他一耳光.。他抬起手,保安队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保安队长又小心地看了小王一眼。“他是你爸,他要跑我摁住他啊?我又不能捆住他!”保安队长的样子很委屈。
小王愣了。他说你他妈还嘴硬!然后小王就有点沮丧。这个死保安,不说话时一声不吭,一说出来就中了要害。是啊,老王是我爸啊,我是公司老板,而保安队长只是我的一个员工,他敢把老板的爸怎么样?捆起来?关起来?
“啊,对,你说得没错,老王是我爸。”小王指点着保安队长,气得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瞪着他,说正因为老王是我爸,我才叫你好生给我看住!
保安队长说王伯老是在院子里磨刀,不分白天晚上地磨,磨得人家隔壁邻居意见大得很,有几个租房子的都不敢住了,都搬了。房东吵着要索赔呢。
小王说你少废话,赶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找不到老子弄死你!
小王边说边打电话,然后冲电话那边大叫:“小琴你过来!”
保安队长还没退出办公室,成小琴就推门进来了,“王总。”
“你,去把那个楼全部租下来。”
成小琴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小王说的是老王住的那栋楼。
“还有很多人住的。”成小琴有点迟疑。
小王说叫他们搬走!隔壁邻居意见不是大得很吗,叫他们都搬走!小王一肚子火,指着保安队长说:“你带人跟着去,不搬的就赶走!”
6
成小琴跟著房东走近老王的房间,刚一开门她就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她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成小琴的突然静止让房东有点发愣,他说怎么啦?他一边说一边往成小琴身边挤,他想不会是王老头死在屋里了吧?
成小琴被房东挤了几下,终于叫出声,她说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刀啊?
房东说刀?什么刀?
房东暂时顾不上在再看小琴了,他一步跨进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他妈的,雪白的墙上,挂满了千奇百怪的刀。
房东感到背心发冷,他愣了一阵,回过头来看成小琴。“那个老头是卖刀的?”他说。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危险分子。
成小琴回过神来,她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任务。她说:“不,他不是卖刀的,他只是有收藏的爱好。就像有人喜欢邮票,有人喜欢石头。他喜欢刀子。”
房东就哦了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说:“就像我喜欢钱,喜欢靓女。”
成小琴说对。
房东就呵呵笑。
成小琴不敢再看那些挂在墙上的刀。她想,这些刀子,不会都是用来杀人的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蹿起了一股凉气,像刚刚爬过一条蛇。
“其实,我们老板想租下整栋楼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父亲的这个爱好。”成小琴说,“我们老板是个孝子,他父亲吃过不少苦,惟一的乐趣就是收藏刀子,所以我们老板想把这儿租下来,让他父亲收藏个够。”
成小琴还说了很多别的原因,比如怕影响其他租客的正常生活什么的,毕竟是一个收藏刀子的老头,谁知道他会不会老糊涂了,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房东觉得成小琴说的都有理,最主要的是,成小琴给的房租比那些散客高出很多,而且一付就是一年,而且里边就住一老头,不会有鸡毛蒜皮的麻烦。于是他很快就答应了成小琴的条件,明天就让所有的租客搬走。
“你说他会不会死在我的房子里?”房东突然有点担心,“他那么多刀,要是他哪天想不开,死在我房子里怎么办?”
成小琴说不会,他儿子是大老板,大把钱给他花,他怎么会想死,他真恨不得再活五百年呢!再说,我们还会安排人手照顾他的。他想死怕都不行。
房东又觉得有道理,他触景生情地感叹了一声说:“没想到王老头这么好福气。他妈的,哪像我家那个畜生,又赌又嫖,现在天天要我送钱去帮他戒毒,那个死仔!”
在老王回到出租屋之前,房东已经有条件地完全接受了成小琴的建议,尽管他对成小琴并不熟悉,但他还是没有能力拒绝这样的建议,这个年头,靓女加钞票,谁也拒绝不了。虽说成小琴的年轻美丽与他无关,但她给出的房租价,却是房东无法抗拒的。何况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抗拒。为什么要抗拒靓女和她的钱呢,他又不是傻子!
成小琴和房东成交之后,天差不多就黑了。成小琴刚走,房东就开始一间屋一间屋地敲门,那些陆续下班归来的租客,无一例外地收到了他的逐客通知。虽然很多人对此表示愤慨,但是没有办法,房子是房东的,就像工厂是老板的,城市是别人的一样,对于一个住出租屋的人来说,你只能是一个两手空空的过客。
房客说:“为什么明天就要搬走?这么急你让我上哪儿找房子去?”
房东说:“不是我让你们搬,我他妈恨不得你们在这里住一辈子,我这也是没办法。”
房客说没想到你个死老头还会搞突然袭击!
房东就笑眯眯地从包里摸出一根烟来,再摸出打火机,点燃,然后吸一口。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至于为什么没办法,他没说,房客因为愤怒,也没心情问。其中有一两个不好打交道的,听说要他们明天搬走,也不问原由,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要不是房东手快眼快往后一仰头,说不定鼻子就被甩过来的铁门撞出了血。
“老子就不搬,怎么着吧?”门里边的家伙横着来,让房东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对付办法,他在门外吹胡子瞪眼了一阵子,气呼呼地说行啊,不搬就不搬,只要你交得起房租!
是的,要住就得加房租,因为成小琴出了高价,要把他这栋三层小楼连同那个院子全租下来,要是哪个租客不想搬,那就只能水涨船高,看着房租往上加。
然后房东就想起了楼下那挂满了墙壁的刀,那些刀奇形怪状,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新的也有旧的,也不知老王是从哪儿搞来的。他知道搞收藏是要花血本的,他想有那么多钱去搞刀这个王老头是不是疯了?或者脑子进了水?房东对老王收藏刀子这个事,产生了一丝怀疑。
7
这天晚上,睡梦中的小王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他伸手开灯,拿起电话。
“王总,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吓死我了!”是一个女声。
小王一个激凌坐了起来。
“我看见好多好多的刀子。挂了一墙壁。”
是成小琴。她莫名其妙地说完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刀子?小王愣在那儿。
小王突然觉得情况不对,他从床上爬起来,抓了衣服就往外走。
女友睡眼惺忪地说上哪儿去?
小王说我去看看我爸。
小王赶到城中村时,老王已经死了。他死在床上,他用磨得雪亮的刀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死去的样子,看起来很平静。小王从他握紧的手中,扯出一张纸条:
我砍了一个保安。他乱抓人,污蔑我,说我在公园找小姐!我没做丢人的事。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喜欢去公园,只是因为那儿有很多家乡人,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只是想听听他们说的家乡话。
儿子,我找你妈去了。你妈在地下,肯定也听不懂那儿的话,肯定也找不到人说话,我去阴间找你妈,陪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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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本城都市报上登了则消息,说本市公园里一位保安,在昨日下班途中,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砍成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