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卫民
(河北金融学院 金融创新与风险管理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071051)
经济增长和物价稳定是宏观经济政策的首要目标,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由此成为人们长期关注的热点。自从Phillips(1958)[1]运用1861—1957年英国数据证明产出和物价之间存在替换(trade-off)关系以来,学术界对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而持久的探索,但这些研究并未达成一致的意见:一部分学者认为通货膨胀损害了经济增长[2-8],另一部分学者认为通货膨胀促进了经济增长[9-11]。那么,通货膨胀是促进还是抑制经济增长?中国通货膨胀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经济增长?对以上问题的回答将为已有的研究提供有益的补充,这不仅具有积极的理论价值,更对当前我国运用灵活适度的稳健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增长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检验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影响的面板数据模型为扩展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即在经典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中加入通货膨胀变量以及其他影响经济增长的变量:
式中,下标i=1,2,3,…,31为31个省份,t=1995,1996,1997,…,2015为样本期间。GDPit为各地区实际GDP,度量各地区的经济增长状况,计算指标为各地区GDP除以相应地区和年份的以1995年为100的定基商品零售价格指数;πit为各地区通货膨胀率,计算公式为πit=(CPIit-100)/100,式中CPIit是上年为100的i地区t年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1995—2015年通货膨胀的变动趋势如图1所示,由图1可知,中国通货膨胀具有明显的经济周期特点,期间有多次短暂的通货紧缩现象。
图1 1995—2015年中国通货膨胀的变动趋势
图2是中国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散点图,其中,图2(a)为全国数据的散点图,图2(b)为31个省份的散点图。由图可知,不论是全国数据还是分省数据,通货膨胀与实际GDP的对数均呈显著负相关的关系,这意味着通货膨胀可能抑制了中国经济增长。
图2 1995—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散点图
由图1可知,1995—1996年通货膨胀远高于此后的数据。由于异常值会对变量的相互关系及其经济计量回归结果产生重大影响,本文将进一步分析1998—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图3是1998—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关系的散点图。
图3 1998—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散点图
由图3可知,无论是全国数据还是分省数据,通货膨胀与实际GDP的对数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这与图2中的中国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截然相反,正相关关系意味着通货膨胀促进了中国经济增长。这种截然相反的关系可能来自于异常值对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影响,因此,为剔除异常值的影响,本文将重点分析1998—2015年中国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在稳健性分析时,对1995年以来的数据进行分段分析。
Zit为其他控制变量,具体包括:(1)Kit为各地区实际全社会固定资本投资,计算指标为各地区全社会固定资本投资除以相应地区和年份的以1995年为100的定基商品零售价格指数。(2)eduit为各地区人均受教育年限,计算公式为,式中,Hit为学历类别,Lit为该学历的人口数。接受过大专以上、高中(中专)、初中和小学教育的人分别按人均受教育16年、12年、9年和6年计算,文盲按人均受教育0年计算。(3)thirdit为第三产业占GDP的比例。(4)transit为交通线路密度,计算指标为铁路、公路和水路总里程除以国土面积。(5)teleit为电话普及率,计算指标为固定电话和移动电话总数量除以总人口。本文所有数据均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或各省份统计年鉴。各变量的统计性描述见表1。由表1可知,1998—2015年各省份通货膨胀的均值为0.0195,最大值为0.1010,最小值为-0.0380。由各变量的JB检验知,各变量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服从正态分布。
表1 变量的统计性描述
基本回归结果的样本期间为1998—2015年。面板数据模型分为混合效应模型、个体效应模型和时点效应模型。本文的目的是检验各地区的金融发展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因此需要控制地区特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建立个体效应模型是合理的。本文运用LR检验判断是运用混合效应模型还是运用个体效应模型,若运用个体效应模型,则运用Hausman检验判断个体固定效应模型和个体随机效应模型哪一个更为合理。基本估计结果如下页表2所示。
表2中的模型1至模型6均为同一面板数据模型,它们之间的区别是变量多少的不同。为检验和避免多重共线性的出现,本文逐一往回归模型中添加变量,在逐一添加的过程中,所有变量回归系数的符号均未改变,回归系数值的大小也未出现异常变动,这表明回归结果不存在多重共线性。从模型1至模型6,度量回归方程拟合优度的可决系数和调整的可决系数逐步提高,表明添加的变量选择合理,所添加的变量逐步提高了模型对我国经济增长的解释程度。由面板数据模型的LR检验和Hausman检验可知,所有模型均应使用个体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
表2 基本回归结果
本文关注的焦点是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在表2的六个估计模型中,通货膨胀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模型1的估计系数为15.0110,模型2至模型5的估计系数大小在(1.1896,1.6393)内浮动。这表明样本期间内,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显著正相关,通货膨胀的变动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
1998—2015年,我国通货膨胀总体上处于较低水平。就全国而言,通货膨胀从1998年的-0.8%上涨到2015年的2%,平均1.91%;就各地区而言,31个省份的平均通货膨胀率从1998年的0.66%上涨到2014年的1.42%。温和的通货膨胀有助于经济增长,首先,温和的通货膨胀有助于形成稳定的价格预期,有利于熨平经济周期。其次,温和的通货膨胀导致货币工资增长,由于货币幻觉,货币工资增长将激励人们扩大劳动供给,增加产品消费。再次,温和的通货膨胀可以扩大厂商的(名义)利润,刺激厂商扩大再生产,从而促进经济增长。特别地,我国的通货膨胀很大程度上是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的价格市场化产生的,价格市场化的过程就是不断调整商品间的相对价格,使各种商品的价格不断趋于市场出清价格水平的过程。这一不断趋近市场出清水平的价格,极大地优化了资源配置,提高了生产效率。
公式(2)为贡献度η的计算公式,亦即一个解释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的贡献度等于一个解释变量的变化幅度乘以其估计系数,再除以被解释变量的变化幅度。2015年31个省份通货膨胀率的均值减去1998年31个省份通货膨胀率的均值,得到通货膨胀率的变化幅度(△π),△π乘以其估计系数(coefficientπ)得到π的变动导致的ln(GDP)的变动,π变动导致的ln(GDP)的变动除以△ln(GDP)得到△π对△ln(GDP)的贡献度。样本期间内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如表3所示。由表3可知,样本期间内通货膨胀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其贡献度因模型控制变量的多少而有所差别,最大贡献了1.74%(模型4),最小贡献了1.26%(模型6)。
表3 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度(1998—2015年)
资本投入ln(K)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且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在(0.4470,0.6525)内浮动,这表明资本投入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反映人力资本发展状况的变量edu与经济增长正相关,其中,模型2至模型5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模型6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在(0.0260,0.0886)内浮动,表明人力资本发展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是生产和经济增长最重要和最原始的投入,有了资本和劳动,就可以进行生产,其他要素投入均附属于资本和劳动投入,都是通过影响生产效率,或者影响资本积累和劳动供给来影响生产和经济增长。在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中,只要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这两种生产要素。此后在所有经济增长模型中,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都是分析的起点。因此,有关经济增长的研究不应缺少资本投入和劳动投入这两个变量,否则就可能由于遗漏重要变量而影响其分析结果。
反映经济结构的变量third与经济增长正相关,且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分别在(0.5086,0.9701)内浮动,表明产业结构调整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反映交通基础设施状况的变量trans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0.0944,0.1499)内浮动;反映通信基础设施状况的变量tele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0.4949,表明交通和通讯的发展均显著促进了经济增长。
仍然按照公式(2),依据表3中的模型6,计算各变量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具体计算结果见下页表4。由表4可知,所有变量合计解释了样本期间内经济增长的98.40%,其中贡献最大的是资本投入,贡献了经济增长的64.85%,其次为通讯发展,贡献了经济增长的24.51%,其余变量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均未超过5%。通货膨胀仅贡献了经济增长的1.26%,这表明,虽然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起了促进作用,但其促进作用相当有限。
为进一步分析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以检验中国的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之间是否具有唯一确定的关系,本文对不同样本期间、同一时期不同地区的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实证检验。本文依次对前文图1中的全部样本期间1995—2015年、通货膨胀温和波动上涨期1998—2008年、通货膨胀下降期2011—2015年三个时期进行计量分析,并对东部地区11个省份、中部地区9个省份和西部地区11个省份的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计量检验,检验的模型为表2中的模型5。上述三个时期和三个地区的回归结果见表5。
表4 各解释变量对经济增长的解释程度(1998—2015)
表5 不同时期和地区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根据LR检验和Hausman检验,所有模型均选用个体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由表5可知,通货膨胀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表现出了与经济增长不同的关系。在不同时期的回归结果中,1995—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负相关,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0.3510;1998—2008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正相关,并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0.8541;2011—2015年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负相关,其显著性水平为10%,估计系数为-0.8233。在1998-2—15年不同地区的回归结果中,东部地区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正相关,且在1%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1.3913;中部地区的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具有不显著的正向关系;西部地区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正相关,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为1.4467。这表明,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并没有唯一确定的关系,不同时期、不同地区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具有不同的关系:有的表现为正相关,有的表现为负相关,还有的表现为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不相关。
本文分析的是中国的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在一个国家内部,同一时期各地区的通货膨胀并没有很大差别。即便是在这种高度统一的政治经济制度下,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依然表现出了不同的关系。在世界范围内,同一时期各个国家的通货膨胀差异十分悬殊,因此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必然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关系,而根本不可能存在一个唯一确定的关系。同一国家不同时期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不同,同一时期不同国家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也会截然不同。
假定经济增长逐期增长,即它是一条向右上倾斜的曲线,同时假定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存在相互关系,则它们之间的关系受两个方面的制约:一是通货膨胀率的高低。低通货膨胀有助于经济增长,高通货膨胀有害于经济增长,通货紧缩同样有害于经济增长。二是通货膨胀率的变动趋势。通货膨胀率由低向高变动时,它与经济增长正相关。通货膨胀率由高向低变动时,它与经济增长负相关。因此,尽管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中国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具有不同的关系,但总体而言,通货膨胀促进了中国经济增长。仍然按照公式(2)计算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具体计算结果见表6。
表6 不同时期和地区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解释程度
由表6可引申出三个基本结论:(1)通货膨胀总体上促进了中国经济增长。从不同时期来说,尽管不同时期通货膨胀的估计系数的符号不同,1995—2015年和2011—2015年为负,但其变化的符号同样为负,因此通货膨胀的变化幅度乘以其估计系数的符号为正,从而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正向的影响。1998—2008年通货膨胀估计系数为正,其变化的符号同样为正,因此通货膨胀的变化幅度乘以其估计系数的符号为正,同样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正向的影响。因此,除中部地区的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产生了不显著的正向影响外,不论是不同时期,还是不同地区,通货膨胀均显著促进了中国经济增长。(2)不同时期不同地区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程度不同。1995—2015年通货膨胀贡献了经济增长的2.77%,1998—2008年贡献了经济增长的4.52%,而2011—2015年则贡献了经济增长的11.41%。1998—2015年,通货膨胀对东部地区经济增长贡献了1.40%,对西部地区经济增长贡献了1.61%,而对中部地区则是不显著的促进作用。(3)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短期效果显著大于长期效果。作为较长时期的1995—2015年、1998—2008年,通货膨胀分别仅贡献了经济增长的2.27%和4.52%,而在较短时期,如2011—2015年,通货膨胀贡献了经济增长的11.41%,是1995—2015年的5.03倍,是1998—2008年的2.52倍,是1998—2015年的9.05倍。
表5中的其他控制变量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分析如下:资本投入与经济增长正相关,且无论是在不同时期,还是在不同地区,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估计系数在(0.3804,0.5430)内浮动,这表明资本投入对经济增长具有稳健的促进作用,并且是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西部和中部地区的回归系数显著大于东部地区,意味着资本投入向西部和中部地区倾斜更能促进经济增长。教育总体上促进了经济增长,但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区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存在差别。产业结构状况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区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各不相同,交通线路发展总体上对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通讯状况发展与经济增长正相关,除2011—2015年的正向相关不显著外,其余各个时期、各个地区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与经济增长正相关。
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之间并不存在唯一确定的关系,同一时期的不同国家(地区)、同一国家(地区)的不同时期,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可能会截然不同。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依赖于通货膨胀率的高低及其变动趋势:低通胀有助于经济增长,高通胀有害于经济增长;逐步升高的通货膨胀有害于经济增长,逐步降低的通货膨胀有利于经济增长。通货膨胀在短期内会对经济增长产生较大的影响,但在长期,通货膨胀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十分有限,经济增长主要依靠物质资本投入。
中国的通货膨胀总体上处于较低的水平,而且主要来源于从计划向市场转型的过程中相对价格的调整,这种相对价格的调整使其不断趋近市场出清水平,从而极大地促进了资源优化配置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因此,无论与经济增长负相关,还是正相关,通货膨胀均对经济增长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在我国目前处于较低通货膨胀阶段,政府可以灵活运用货币政策,使得通货膨胀率适度上涨而又控制在合理的限度内,从而促进我国的经济增长。在灵活适度地运用稳健的货币政策、适度增加货币供应量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需要更加重视资本形成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大力发展教育,加快产业结构优化升级,进一步促进基础设施建设、交通运输和通讯事业发展,全方位激活经济活力,促进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