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王阳明:不真的会死

2019-04-19 01:36枕星子
廉政瞭望 2019年3期
关键词:辞章刘瑾王守仁

枕星子

在还未成为“王阳明”时,王守仁并不让人看好。他成天不是气父亲就是气先生,时不时冒出一些荒唐言行,只让人觉得这孩子能顺利参加科举,谋个一官半职,平稳度过此生就是祖上积德了。所以一开始,当他口口声声嚷着自己要“做圣贤”时,没人把他当回事,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常把人气得跳脚的顽劣孩子,还真在走了几十年的“弯路”后,终归于圣贤,也成为了后人眼中的圣贤。

何为第一等事?

1472年,王守仁出生在浙江余姚的一个官宦地主之家,祖上官员不少,但大多官职不高。到了成化年间,王家终于文运昌明了,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中了状元,举家搬到京城。

12岁时,正在私塾里学习的王守仁向先生提出了一个他思考多日的问题:“何为第一等事?”先生答道:“惟读书登第耳。”王守仁闻言却摇了摇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先生的“标准答案”,王守仁给出了自己心中的正确答案,也立下了人生的一个远大志向——读书的目的不是考科举谋官职,而应是做圣贤,这才是天下第一等事。

可做圣贤不是个容易事啊,几千年来在儒家思想中能被公认为圣贤的不过孔、孟、朱等几人,一个半大孩子张口就说自己要当圣贤,只会让人觉得大概是童言无忌吧!父亲和先生都对王守仁的想法不屑一顾,劝他不如实际一些,多看几本书,顺利登科入仕,最好能跟父亲一样也当个状元,光宗耀祖。但在王守仁的思维里,状元不过风光一时,远不如成为圣贤能流芳百世,圣人也不是天生的,我怎么就不可以成为圣贤?那么如何成为圣贤呢?王守仁开启了漫长的探索。几年后,他在娄谅那里得到了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答复。

娄谅是明代著名的理学家,在芸阁讲学时,听者上百,门生众多,王守仁到上饶拜访他时,他已年近七十。面对王守仁的问题,他微微一笑,给王守仁吃了定心丸:“圣人可学而致之。”没有嘲讽,没有不屑,这是王守仁收到的第一个有关圣人是可以后天养成的确切回答,他不由得振奋起来,继续问:“有何途径?”娄谅告诉他:“格物致知。”

王守仁自以为窥得成圣成贤的奥妙,兴冲冲地赶回家,与一名姓钱的同好之人选中了一片竹林,俩人就开始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格”。第三日,好友劳神成疾,先行放弃了,到了第七日,王守仁也坚持不住地病倒了。病中,王守仁第一次对朱熹的“格物致知”、对朱熹产生了疑问,同时也动摇了自己“做圣贤”的想法,与好友感叹大概“圣贤是做不得的”,暂时抛开了原本心目中的“第一等事”,老老实实准备科举了。

“五溺”之弯路

但王守仁毕竟是王守仁,他的人生就离不开折腾二字。顺利通过乡试,中了举人后,他没有像父亲预料的那般走上“正轨”,而是先后沉溺于佛道、辞章与兵法。

对于此时的王守仁来说,“做圣贤”依然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既不知做圣贤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不过既然在理学中探索圣贤之道失败了,还对朱熹产生了质疑,那不如另辟蹊径,在别的领域尝试“做圣贤”。

佛道之学王守仁早有涉猎,他曾醉心于与道士论道,忘记了成亲,害得大家满世界地找这个不省心的新郎。也曾学佛参禅,但仍未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至于辞章,他是有天赋的,毕竟幼年时就能随口吟出“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这样非凡的诗句。1493年第一次会试铩羽而归后,他开始全力钻研辞章,回到家乡余姚,在龙泉山寺组织起诗社,终日与文字打交道,结识不少文人,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但他还要继续折腾,因为有人告诉他,辞章不过“小技”,在这方面是成不了圣贤的,远不如建功立业有意义。王守仁不由想起了年少时颇有任侠之气的自己,15岁那年,他来到居庸关,看到关外广阔的天地,看到草原上策马奔腾的蒙古骑兵,不仅毫无畏惧,还心生为国效力的豪迈壮志。终于,在第二次会试失败后,王守仁开始学习兵法与谋略,学习武艺和骑射,重拾“经略四方”的志向。当然,在这方面,王守仁依然成为了佼佼者,多年后凭着这番本事,荡贼寇、平叛乱,被明穆宗朱载垕称为“具拨乱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

好在王守仁还是给了父亲面子,尽管在其他事务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但读书备考并未落下,第三次会试时终于成功了。这一年他28岁,去了工部,管营造工程,似乎满腔热血与文韬武略毫无用武之地。

表面上看,王守仁与其他同经科举入仕的同僚没有什么区别,连他也对自己产生怀疑,觉得自己走了这么多弯路也没有探寻到成为圣贤的方法,到头来不过一介平庸之辈,大概就只能身不由己地在宦海中沉沉浮浮,过完短暂而无趣的一生。但实际上,所有的弯路都不是白走的,他看似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但他走的每一条路,都目的明确,就是成为圣贤,他热爱的每一样东西都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所有的沉溺与付出,最终都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带来回馈与惊喜。

終归于圣贤

王守仁的至交好友湛甘泉后来在他的墓志铭上这样写道:“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说王守仁曾“五溺”于其他领域,直到正德元年,才归正到圣贤之学上。湛甘泉与王守仁志同道合,其甘泉学说与王守仁的阳明学说并称为“王湛”之学,所以湛甘泉是十分了解王守仁的,他提出的“五溺”正是王守仁一生学术的脉络走向。

那么,正德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王阳明再次回到了圣贤之学上呢?

明孝宗朱祐樘去世后,朱厚照即位,改元正德,是为武宗。即位后的朱厚照,不顾刘健、谢迁等顾命大臣的劝诫,终日贪玩享乐,不理朝政,而深得他宠幸的、以宦官刘瑾为首的“八虎”趁机干政,把朝野上下搞得乌烟瘴气。正德元年(1506年)十月,刘健、谢迁奏请诛杀刘瑾,朱厚照不纳,二人只得辞官致仕。朝中大小官员对此不满,纷纷上书挽留,刘瑾将上书的人一个个抓来施以廷杖,而其中有个人尤其让他气愤,那就是王守仁。因为王守仁不仅上书,还将刘瑾称为“权奸”,除了被廷杖四十,他面临的还有贬谪。

一路上逃过了刘瑾的暗杀,经历了内心摇摆不定的挣扎,王守仁终于来到了当时远在贵州瘴夷之地的龙场驿站,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驿丞工作。一开始必然是痛苦的,甚至连个像样的庇身之所都没有。人生的辱与失和身处险恶环境的不安让王守仁陷入了迷茫,对生存和生命提出了疑问。他时常问自己,如果是圣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想、怎么做?格物致知,格物穷理,那么理又在哪里?

终于有一天,王守仁在龙场顿悟了,“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王守仁终于明白了,圣人之道在于心,“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就在这一刻,王守仁的心学横空出世,逐渐成为一门影响巨大的学说。后来,他筑室于会稽山阳明洞,时常在那里讲学,开始自号阳明子,而世人尊称一声“阳明先生”,其心学也被称为“阳明心学”。自此,王守仁蜕变成了“王阳明”。

有人认为,王守仁宗教般的“顿悟”带有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甚至将他的顿悟神化,与佛陀开悟联系在一起。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王守仁如何折腾,他走过的所有弯路,都没有偏离他从一开始就立下的“做圣贤”的方向,他学到的所有“歪门邪道”,最终都是他成就自己“圣贤之学”的力量源泉。而人们之所以推崇王守仁,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歪门邪道”让他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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