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颐寿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辞章学新学科建设刍议
郑颐寿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研究辞章学的目的在于继承、弘扬优秀的文化传统、建立一门桥梁性的学科;研究汉语辞章学要明确“辞章现象的领域”及其意义,要理解辞章学领域特有的矛盾;我们称辞章学为“广义修辞学”或“大修辞学”,是研究辞章的理论体系及其原则、规律、方法的科学;普通辞章学建立之后,在不断完善它的同时,还要逐步细分,建立它的下位学科“专门辞章学”。
创建;辞章学;分支学科类别
任何新科学的建设都取决于社会的需要,都是时代的产儿。时代向前发展,其政治、经济、文化也与时俱进。1901我国先知先觉的学者,讨论如何弘扬古代汉语辞章学的“吾国旧学之菁英”[1],并进一步提出要创建适合时代需求的科学的汉语辞章学,举旗、呼吁者是语言学界的泰斗吕叔湘[2]和著名语文学家、语言学家张志公[3]。
改革开放,百废俱兴,知识分子的才智得到最大的发挥。从1986年,我国第一部《辞章学概论》问世。洪心衡[4]、张寿康[5]、林立[6]、林承璋[7]、任凤生[8]、林虹[9]、江仁魁[10]、寒庄[11]、张会森[12]等教授、专家、学者、作家发表了10多篇评介文章,肯定它是开拓性的著作,填补了空白。正如辞章学史专家林大础、郑娟榕所说的,此书是“当代汉语辞章学的奠基之作”[13]。张寿康、洪心衡诸教授,都说它填补了空白。从此,现代科学的汉语辞章学进入初创期,并准备迎接“辞章学花团锦簇的明天”[14]。20多年来,海峡两岸出版了给硕、博士研究生、本专科学生、中小学生和大中学语文老师、广大语言工作者学习、参考的专著、论文集、丛书、辞典、趣话系列等七八十本,论文几百篇,1 000多万言,创建了普通辞章学和多门专门辞章学。
在汉语辞章学蓬勃发展的大好形势下,我国辞章学研究会的会员、会友、包括一些教授、博导都建议要进一步组织“辞章学理论体系建设”的讨论,并出版一部论文集。这建议十分及时,非常必要。本文就对此略陈管见,以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参加讨论。讨论的题目,可针对普通辞章学,或一门专门辞章学,也可以只谈其中的一两个问题,把它谈深谈透,待论文发表一定数量时交清华大学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出版,并出版纸版的《辞章学理论体系建设》一书。让汉语辞章学沿着更加健康、更加科学的道路前进。
限于篇幅,本文只重点从辞章学研究的目的、对象及其矛盾统一的特殊性、辞章的定义以及新学科的开拓等,略陈鄙见,以就正于方家。
研究辞章学在于继承、弘扬汉语优秀的文化传统,建立一门桥梁性的学科,为语文教学、语言教学,全面提高听说读写能力服务。20世纪60年代,吕叔湘和张志公都认为当时对辞章学的研究是个“薄弱的部门”[2]23“薄弱的方面”[3]2。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编辑部的顾振彪在给张志公的《汉语辞章学论集》写的《序》中说:“目前语文教材中的语文知识,大部分是西方引进的,比如语法、语汇、语音、修辞等等,无不如此,它们同我们的汉语文有很大距离,甚至格格不入”。“张志公站在语文教学现代化科学化的制高点上,首倡辞章学这门桥梁性学科,把语文知识同培养听说、读写应用能力结合起来”。“辞章学是语言的基础知识、基础理论与培养听说读写能力的实际运用之间的桥梁性学科”[15]。此论精辟。我们从语文教学的实践中感到“桥梁性”还有第二个含义:从信息学讲,它是架在编码与解码之间的话语;从“四个结构”讲,是架在“表达元”(说写者)与鉴识元(听读者)之间的“话语元”(口语、书语或电语);从结构语言学讲,它是建构、解构和在解构的基础上进行“重构”(文章修改属于此)的言语成品;从文学讲,它是创作与鉴赏两种活动的对象[16]。这一桥梁性决定了培养、提高“说写⇆话语⇆听读”双向互动的综合运用的语言能力的学科建设的目的和研究的对象。汉语辞章学“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先秦两汉的文献里,‘文、辞、章、文辞、文章’就已频繁出现。”[17]20-21辞章学,“它相当复杂,但是相当有用”,它是“具有我们民族特点的有实际意义的一门新的学问”[18]。“这样一门学科,不仅考虑到汉语自身的特点,能够对语言的各个方面进行综合的考查,而且注意到了长期以来语言理论研究与听说读写的实际运用之间的脱节问题,应该说在语文教学中有相当大的实用意义”[19]。在当今强势文化“渗透”的时代,继承弘扬这一国宝,对于提高民族的自信心,建设中华民族新文化中也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辞章”是个多义词;人们对作为“辞章学”的“辞章”的认识有个历史发展的过程;因此,对“辞章现象”的认识,也是逐步才趋于明确的。
明确研究对象,在实现建立汉语辞章学的目的、建立科学的独立的区别于其他相邻、相近的学科中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从哲学讲,所有的“运动形式,都是互相依存的,又是本质上互相区别的。每一物质的运动形式具有的特殊的本质,为它自己的特殊的矛盾所规定。”“因此,对于某一现象的领域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的研究,就构成了某一门科学的对象。”[20](本文中所有的着重号均引者所加)汉语辞章学就是要以“辞章现象的领域所特有的矛盾的研究”为这“一门科学的对象”。这里要解决两大要点:一是“辞章现象的领域”包括哪些内容;二是辞章领域“特有的矛盾”是什么。对这两个问题从先秦的《尚书》开始就有许多精辟的论述[21],并逐步地趋向全面而深刻。
(一)明确“辞章现象的领域”及其意义
1.讲究文采,是辞章艺术的应有之义。《尚书洪范疏》:“言者,道其语有辞章也。”这里所讲的“辞章”就是“言”、“语”的“文采”[21]82。 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文,文采;行,流传[22]。梁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篇所讲的“言以文远,诚哉斯验”本此[22]540。 “文”,引申为“文雅”,与“质”相对:“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22]465)它是一种言语的风格,是辞章特点的总和[23]。2.对文章进行修饰、加工,使之有文采,是动态辞章现象的一大方面。清袁枚《虞东先生文集序》:“《易》称修词,《诗》称词辑,《论语》称为命,至于讨论修饰而犹未已,是岂圣人之溺于辞章哉?盖以为无形者道也,形于言谓之文;既已谓之文矣,必使天下人矜尚悦怿而道始大明。若言之不工,使人听而思卧,则文不足以明道,而适足以蔽道。”这一段论述十分精彩。“修”、“修饰”,指的是“对文章修饰、加工,使之富有文彩。”[21]82它还论及表达者:话语的建构者(“圣人”);鉴识者:话语的解构者(“天下人”、“(使)人”);论及在解构基础上的重构(进行“修”与“修饰”);论及话语的客观效果的优(“矜尚悦怿”、“明道”)与劣(“听而思卧”,“不足以明道”、“蔽道”);论及表达者与鉴识者的双向互动(“讨论”);论及书语之“文”与口语之“言”;论及“文”、“言”之形式与内容(“道”)这一辞章现象领域“所特有的矛盾”。笔者与张慧贞、郑韶风合撰的《辞章艺术示范》一版(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再版(1992),就是以优秀作品的“讨论修饰”为范例写成的。与“示范”完全同一构思、同一体例不同书名的还有:拙撰《文章修改艺术》(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83),笔者与祝敏青等编著的《言语艺术示范》(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笔者与潘晓东主编的《初中语文名篇修改范例》、《高中语文名篇修改范例》(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7)等五部的“修改示范”,书中名篇几乎都是作者的原文与作为读者的语文编辑室专家讨论、修饰的改文作对照比较,真正体现了“读、写双向互动”,其所改动的内容含辞章学的所有范围。我们从“修改”的比较中,总结出:常格、变格、畸格(合称“语格”)的3大类型9种基本变化模式,可以建构不同体系的辞章学的下位学科 “辞章规律学”(“辞律学”)、“比较辞章学”、“语格辞章学” 、“常格辞章学”、“变格辞章学”、“规范辞章学”[25]和“语法辞章学”[26]等。鲁迅先生盛赞从定评作家同一作品的原稿与改稿的比较中学习。他在《不应该那么写》中指出:“这确是极有益处的学习法,而我们中国却偏偏缺少这样的教材。”
3.诗文中的言语艺术仅是辞章学研究对象的一个部分。《后汉书》六十下《蔡邕传》:“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早期的辞章学研究,可能受此影响,认为 “‘辞章之学’就是文章之学”(1962)[17]12,“汉语辞章学”“是文章之学的一个侧面”(1982)[17]42,“辞章学是研究诗文写作中运用语言的艺术之学”(1983)[17]20。张志公先生是位伟大的胸怀坦荡的学者,1996年,他在《汉语辞章学论集》的《结束语》中说:“辞章学不仅仅是写作的艺术,它是全面培养提高运用语言的能力(包括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也就是平常说的听说读写在内的各种能力)的一门学科。这里说说,也是想提醒你们注意:不要因为在总的方面你们接受我的观点,就认为我说的每句话都对;同时也建议你们,要敢于发现并承认在研究、讲述、写作中出现的某此失误。”“不对!该否定就得否定,清代学者戴震说过,作学问,要‘不以人蔽已,不以已蔽已’。”[17]259这段话其实也在“提醒”后学者,在研究中不要再走弯路,它给我们的研究指明了方向。
(二)辞章学领域特有的矛盾
辞章这一“艺术形式”与其所承载的内容之间是矛盾而又高度统一的话语。
清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指出:“义理存乎识,辞章存乎才,征实存乎学”。 这里“‘义理’、‘征实’指文章的思想内容,‘辞章’指文章的艺术形式。 ”[21]82“义理”、“征实”与“辞章”并提,这是一对辞章现象“特有的矛盾”:对立的统一。类似论述还很多,例如,清 姚鼐所讲的“义理”“考据”和“文章”的“学问三端”[22];都论及内容(信息)和形式(载体)的辩证关系[22]527。这类理论在我国有几千年的优秀文化传统。经过我们初步梳理编入《辞章学辞典》的辞条就达百计。“辞章”在古代简称“辞”或“文”、“言”、“言语”等,略举一些,以示一斑。
辞意论:以辞达意[22]561,辞以达意[22]76,遣辞措意[22]319,意能遣辞[22]572,兴意措辞[22]512,以辞抒意[22]561,辞以意为主[22]26,辞丰意雄[22]73,辞尽意不尽[22]76,指辞尽意[22]633……
辞情论:情动辞发 ,辞以情发 ,情见乎辞[22]334,情经辞纬[22]332,辞妍情实[22]76,情信辞巧[22]335,……
辞事论:事辞称则经[22]402,辞切事明[22]75,事贵详,情贵隐[22]402,辞约事详[22]79……
辞理论:辞达理顺[22]73,辞理庸俊[22]75,辞者理之纬[22]79,辞定理畅[22]247,理朴辞轻[22]248,理懿辞雅[22]248,……
辞旨论:辞旨款密[22]79,辞旨皆无所畔背[22]80,辞旨俱美[22]72旨远辞文[22]634……
文意论:文约意广[22]479,文以意为主[22]478,意余文足[22]575……
文情论:文足显情[22]482,文以情变[22]477,情者文之经[22]482,以情纬文[22]563,情深文明[22]334,情文并茂[22]334,……
文质论:文附质[22]470,质待文[22]636,文质彬彬[22]482,文为质饰[22]475,以文被质[22]563,碑披文以相质[22]13,文质半取[22]482,……
文心论;假文达心[22]199,觇文见心[22]43,……
文实论:文以纪实[22]477,文现实露[22]475,有实有文[22]596,……
文理论:理发文见[22]247,文奇理正[22]472,……
其余的,如:言意论:“言止达意”[22]540等;言情论:“言近情遥”[22]536等; 言志论:“言以足志”[22]538等;言心论:“言达心”[22]535等;言事论:“事信言文”[22]404等;景语论:“景语”[22]222等;言物论:“言有物”[22]539等……
上述,“辞”、“文”、“言”,亦即辞章,都是话语(包括口语和书语)[24]3的艺术形式,“意”、“情”、“事”、“理”、“志”、“旨”、“质”、“心”、“景”、“物”等,都属于被艺术形式所承载的内容、信息: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矛盾统一的辩证的表里关系。[27]47-48
上述古代辞章论,论析了“辞”与“意”这对特殊矛盾统一的关系都是可取的,值得我们继承,弘扬。
辞章学还要研究、克服“零点以下”亦即“畸格”的现象。在处理“辞”、“意”关系方面,存在3个方面的问题。
1.“辞”、“意”都有毛病的,如:“理侈辞溢”[22]247—说理夸张,用辞过滥;“意相袭,句相袭”[22]573和 “常语滞义”[22]44—缺乏新意和创意;即使“辞意俱尽”[22]76—在文学作品中,也不如“辞尽意不尽”[22]74、“篇有余意”[22]598者理想;当然,文学作品也不喜欢“文露旨直”者[22]472。
2.先贤们厌恶主次颠倒的辞章现象,批评:“辞胜于理”[22]76,“辞胜理伏”[22]75,“辞胜事则赋”[22]75,“以意徇辞”[22]567,“多辞寡义”[22]114,“意尽辞不尽”[22]572,“瘠义肥辞”[22]192,“以意从法”[22]565,“抑义就词”[22]578。 宋 魏了翁(鹤山)在《杨少逸不欺集序》中指出:“尚辞章者乏风骨”这是要避免的[21]83。
3.同时,也反对:“事胜辞则伉”[22]403,“质胜文则野”[22]637,“言不尽意”[22]535,“意多乱文”[22]571……
我们在继承、弘扬优秀的辞章文化传统、反对不良的辞章现象中,明确了“辞章是属于文章形式方面的问题。讲究辞章,在我们说来,就是要求适合于内容的完美的形式。”[28]它属于“语言运用的技巧和语言运用的效果,”它们“都有一些规律”[3]7。
以上讲的是辞章学领域内部特有的矛盾。
辞章学区别于论述书面话语写作的写作学、文章学、诗学、词学等辞章学领域“外部”的学科,也就是说它们是“互相区别”的。但它们又有联系、交叉的部分,也就是还有“互相依存”的一面。现代早期的辞章论,强调了“互相依存”这一面。例如说辞章 “指写作的方法和技巧”,“也就是指作品的形式方面”;[17]12它是 “诗文写作中运用语言的艺术之学”[17]20;“‘辞章之学’,就是文章之学”[17]12,“是文章之学的一个侧面”[17]42,它是“写作艺术:从语言学角度探讨”[17]43……这些理论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第一,辞章学是研究作品的形式的,这就抓住了辞章学领域的内部矛盾,是很精辟的。第二,它是作品的“语言运用”的方法、技巧、效果。这是对古代“辞意论”之类研究成果的继承与发展。只是它们都共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把辞章学限制在 “文章”、“写作”等书面语上。张志公先生很了不起,指出“现在认识到这种说法有片面性。辞章学同所谓文章之学有相同、相近的部分,但是,也有很不相同的部分,因而说成‘就是’,把(在)这两个东西当中划个等号,是不妥善的。”“因为辞章学不仅仅是写作的艺术,它是全面培养提高运用语言的能力(包括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也就是平常说的听说读写在内的各种能力)的一门学科”[17]259。这就阐明了辞章学领域的外部矛盾。这是具有方向性的问题。今天的辞章学研究不宜再停留在书面语 (“文章”、“诗文写作”)上。如今,已有研究书面写作的“文章学”、“诗学”之类学科,如果还停留在书面语写作上,不仅仅是重复建设,而且与我国几千年来有关“辞”(辞章)的理论相忤。
辞章,属于语言学的范畴,因此,很有必要运用语言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即“话语”这一概念来统称它。1986年版的《辞章学概论》指出:“辞章学就是研究有效地表达话语信息的艺术形式的科学。 ”包括口语和书语[24]3。
“有效”之说与张志公所讲的研究“语言运用”的“效果”吻合;“表达”,就含“口头表达与书面写作”[24]3;我们研究语言的“艺术形式”,但是以“有效地表达话语信息”为前提,为其限制语[24]3。
“信息”,就是话语艺术所承载的思想内容,即上文所说的“意、情、事、理、志、旨、质、心、景、物”等。我们把新兴的信息(资讯)理论引进辞章学,则便于论释信息的“编码”、“承载”、“解码”的辞章活动[24]44,把“说写听读”都笼括进去了;便于论释理性信息、审美信息、信息冗余、信息短缺,信息之增值、贬值,信息值之大、小、正、负、零等概念,便于论释 “表达元”、“话语元”、“鉴识元”——“《吕氏春秋离》谓:‘夫辞者意之表也,鉴其表而弃其意,悖。 ’”[27]48;西晋欧阳建《言尽意论》所说的“名不辨物,则鉴识不显”的“四六结构”[22]203论。
基于这种认识,我们可以先研究书面的语言运用(这种“先”,是在认识“辞”有口头语、书面语的基础上进行研究,以突出其特点,而不是口头语、书面语混淆不清的理论)。书面语言是口头语言的提高和规范,它和口语有共同性;但是口头语言又是书面语言的基础,两者有差异性,因此,还要研究口语辞章学。“春秋、战国时就很重视口语修养。《诗经小雅都人士》云:‘出言有章’。郑玄谓:‘……吐口语言又有法度文章。’《礼记》在引用孔子的话‘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之后就援引了《诗经》‘出言有章’之语。所谓‘吐口言语’、‘有章’、‘有法度文章’就是口语辞章。孔子把‘言语’列为他教学的一个内容。十分强调言语的功能和言语的适切。他说:‘……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左传 襄公二十五年》)《周易》所谓‘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周易 系辞下》)孟子也说:‘讠 皮 辞知其所蔽,遁辞知其所穷?’(《孟子 公孙丑上》)这些论述中的‘文章’、‘辞’都指口语辞章。刘勰指出:‘辞者,舌端之文,通已于人。’(《文心雕龙 书记》)历史发展到今天,还把辞章局限在‘写作技巧’和文章的‘表现形式’是不够全面的。 ”[21]83-84
辞章学独立成一门学科,它研究的范围广,综合性大,我们称之为“广义修辞学”或“大修辞学”。正如张志公所说的:它“包括的范围相当广泛。”“无论是关于语法修辞的,关于语音声律的,还是关于体裁风格的,都属于辞章之学。”[17]13我们编写的《辞章学辞典》就包括了这些内容;我们写了《辞章学导论》[29]、《辞章学新论》[30]、《辞章学发凡》[31]之后,还写了《辞章体裁风格学》[32],也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辞章”之所以能够成“学”,张志公先生讲的“都有一些规律”[17]7。我们从作为“语言艺术”的汉语辞章学对它总结出八大“言语规律”:诚美律、表心通意律(表心律)、适合语境律(适境律)、辞体(含语体、文体)适合律(得体律)、风格协调律(协格律)、常格律、变格律和化畸律,就是要作重点研究的,并以之为“纲”,分析其内在的体系,可以建立辞章学的诸多下位学科,以服务于各个交际领域的要求。符合这些规律的“表达”,才是“有效、高效”的;符合这些规律的“鉴识”,才是“适切、深入”的。经过逐步深入的研究,我们进一步把辞章定义为:
辞章是在特定的语境里,有效、高效地表达、承载并借以适切、深入地理论话语信息的艺术形式。
辞章学是研究辞章的理论体系及其原则、规律、方法的科学。
上述定义是对几千年来古圣今贤成果的理解、分析和笔者40多年来不断研究才逐步总结出来的。它包含以下要点:
1.“表达”,含“说”与“写”,“理解”含“听”与“读”;“说”、“听”属于口头语的交流,“写”、“读”则是书面语的交际。它们是双向互动的。
2.“表达⇆承载⇆鉴识”:是在认识、感受客观事物的基础上进行的,是“意成辞”的过程;从信息学讲,就是“编码”的过程。说写的表达、编码,是主动的对“话语”体裁的选择;一经“定体”,体裁又反作用于“说写”者,要遵循体裁的言语特点进行表达。听读者,则要“一观位体”,按不同的体裁,既有被动的依体裁的特点进行“鉴”(欣赏、评赏)“识”(理解、接受),不宜“望文生义”,更不宜抓其一点不及其余的误解、曲解;另一方面,听读者又是积极的、主动的进行解读、反馈,对于文艺体还允许“再创造”,才能正确、深入地理解其内容。这是“辞成意”的过程。
3.从定义中还可看到,“话语”是说写的成果,“听读”的对象,是“辞意相成”的统一体,它在“说写”与“听读”中起“桥梁性”的作用。
4.体裁不同,功能不一,表达者对风格的特点也要讲究,例如实用体的辞章风格,要注意简洁、明晓、朴素、严谨,不宜“浮想联翩”、夸张失实;文艺体的风格,则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听读者则要在“一观位体”的基础上感受其风格特征,才能正确、深入地理解“话语”的内容,捕捉其理性信息、美学信息,言内信息、言外信息,做到风格协调,合乎“协格律”。
5.由于“体裁”、“风格”的不同,又带来说写、听读所用的思维类型的区别:艺术体用形象思维,实用体用逻辑思维,融合体也以逻辑思维为主,辅以形象思维的“综合思维”。因此,所要遵循的言语规律各异,这就不细述了。
6.“有效”对“无效”、“负效”而言,含说写“编码”中失误的所有现象:错别字,错别音,语法不通,逻辑不对;修辞错误:错用、乱用辞格,不合章法,失体,歪风卑格等。从修辞讲,这些现象都是“零点以下”的,从辞章规律讲,是畸格的。“高效”是对“有效”的进一步优化:妙用文字,语音富有音乐感,不仅语法通、逻辑对,而且修辞好;实用体章法多见程式化,艺术体章法则富于变化、奇妙;话语“得体”;风格“协调”,不仅使人领悟,而且使人感动;不仅能启智、致用,而且能怡情、养性。
7.理解的“正确”是对歧解、歪解、偏解、费解、误解而言;而“理解”的“深刻”,则要“知人(表达者)论世(客观世界)”,在正确理解的基础上,要求全面、深入、有“创造性”的解读,甚至能对“说写”的作品作出修正、批评;再者,不仅“正确、深入”的“理解”,还应该懂得反馈,并从中得到启发,有助于学习、工作,提高自身修养,推动社会、推动历史向前。
8.“表达 ⇆承载⇆理解”,是“写读”(也可叫做“读写”)互动的结构。语文教学,尤其是作文的面批面改;领导、专家、出版社、报刊社的编辑与作者所作的交流,对其文本所做的修改,都属于“读写互动”。 我们写的《比较修辞》(1982)、《文章修改艺术》(1983)、《辞章学概论》(1986)、《辞章艺术示范》等五书(1991—1997),其中所选的作品,绝大多数是以作者的“原文”(写)与《语文》编辑的专家在“读”的基础上所作的修改写成的“改文”。有的修改稿还和原作者交流,征求意见,再作修改。这是高品位的“读写互动”。20多年来,笔者实践、宣传“读写互动”的工作,还先后发表了《先秦修辞双向互动论》等论文,受到好评,常被引用,并被作为语文刊物的专栏名称。
9.因此,要说写听读得好,都离不开客观世界(“信源之源”、“信宿之宿”:含自然界,人类社会,文化背景),离不开这个“信源”之“源”、“信宿”之“宿”。这个定义就隐含着“四元六维结构”。
10.这个定义,把“辞章”定位在话语“艺术形式”上,以“辞章”这一“艺术形式”作为研究的对象,但不是“为艺术而艺术”,不“溺于辞章”之中,而是以“有效、高效地表达、承载并借以适切,深入地理解话语信息”为限制语、为前提,达到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高度统一。这是“种差”加“属”的逻辑定义。
11.“话语”属于语言学的范畴,它含口语、书语、电语中“内容上有一定主题或有完整话题、结构上互相衔接又相对独立的一连串语句”[31]98。它参考、吸收了国内外“话语”研究的成果,加以改造、“汉化”;又从我国传统的文章学、辞章学理论出发,加以科学化、时代化而赋给它特殊的含义[31]98-99。
12.因此,辞章学是“以话语为本位”,是修辞“以语言为单位”的延伸与发展。运用、理解辞章艺术的任何单位:词语、句子、段落、辞格、艺术方法、表达方式[31]99-100以及由这些单位所形成的“辞章体裁”、“辞章风格”,由“点”(词语)到“线”(段篇),由“线”到“面”(辞体平面)[32]192-234,由“面”到“体”(“四六结构”),要求“话语”与“说写”、“听读”、“客观世界”联系起来。这是立体的动态的思维方式。
张志公先生早就说过:汉语辞章学“这样的书大概要比现在所有的语法书都厚得多”[17]36;又说“科学研究,往往是越分越细的”[17]11。普通辞章学建立之后,在不断完善它的同时,还要逐步细分,建立它的下位学科“专门辞章学”[33]。仅就这个定义讲,就可细分为以下学科:
从说写角度,要继承、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建言修辞”[34]“构章成篇”、练句、练字等理论,并借鉴国外建构语言学,建构主义修辞学的成果,写成“建构辞章学”简称“建辞学”[35],其下位还有“作文辞章学”、“写诗辞章学”、“填词辞章学”、“谱曲辞章学”和“说话辞章学”、“讲演辞章学”、“辩论辞章学”,等等。
从听读角度,要继承、弘扬中华文化中有关注、解、疏、笺、评点等“知音”、阐释、批评的理论,[31]60-76借鉴外国批评理论、接受美学等对我有用的东西,撰写“解构辞章学”(简称“解辞学”)或称“鉴识辞章学”。其下位还可依照辞体不同的特殊性,例如“诗无达话”,可写“诗词解构辞章学”,还有 “散言解构辞章学”(独白为主的散文、小说)、“戏剧解构辞章学”;实用体用了许多术语、图表、符号、公式、数字,又有其特点,可以写成“实用解构辞章学”、“图符辞章学”。至于电语、口语又有特点,也可写成“电语辞章学”、“网络辞章学”、“口语辞章学”,等等。
在解构的基础上,转向重构(文章修改属于这一类),可建立“解构、重构辞章学”。它是编辑人员、语文老师的“拿手货”。
从话语文本角度,可以写成“文本辞章学”,简称“本辞学”[31]100。根据文本的构成单位,还可写成“语音辞章学”、“词语辞章学”、“篇章辞章学”(已由台湾学者陈满铭教授推出)[33]、“艺法辞章学”、“表(达方)式辞章学”。 “表式辞章学”,还可细分为“叙述辞章学”(国外已有“叙述修辞学”)、“抒情辞章学”、“描写辞章学”、“说明辞章学”、“议论辞章学”和 “辞章体裁学”、“辞章风格学”(已由笔者推出)[32],等等。
“文本辞章学”是个大家族,根据各种体裁、各位作家,还可撰写“文艺辞章学”,其下位还有“诗歌辞章学”、“散文辞章学”、“小说辞章学”(已由祝敏青教授推出)、“戏剧辞章学”等。从体裁的历史发展研究,可以写成:“诗经辞章学”、“楚辞辞章学”、“乐府辞章学”、“古诗辞章学”、“近体诗辞章学”、“长短句辞章学”、“新诗辞章学”和“红楼梦辞章学”等等。
有的作家,既是辞章艺术家、又是辞章理论家,还可写成“孔子辞章学”、“老子辞章学”、“韩非子辞章学”、“曹丕辞章学”、“陆机辞章学”、“刘勰辞章学”、“钟嵘辞章学”、“刘知己辞章学”、“皎然《诗式》辞章学”(已由台湾学者许清云教授推出)[33]、“杨万里诗歌辞章学”(已由台湾学者欧阳炯教授推出)[33],“陈 马辞章学 ”,“司空图辞风学”、“吴讷辞体学”、“徐师曾辞体学”,等等。
从方法着眼,还有“比较辞章学”(已列入暨大出版社出版计划)、“统计辞章学”,等等。
上述辞章学的定义是根据逻辑学的原理下的。它是“压缩饼干”,是“浓缩液”。它揭示了学科的内涵及其与相关学科的联系和区别,从中还可派生出“辞章运用过程论”、“辞章效果论”、“话语结构组合结合论”、“表达⇆话语⇆鉴识”互动论、语境论等系列的几十个全新的理论[31]108-197。
建立、完善、发展汉语辞章学,任重道远。上述仅就辞章学的研究目的、对象,辞章学的定义及其分支学科建设略述刍议。至于辞章学的体系、性质、效果和学科宏观的“四六结构”、中观的“八条规律”、微观的“三九变化”等只好另文专论。
在辞章学建筑群正在奠基、开工之际,谨抛此“土砖”,希望能引来“钢砖”,以建设“辞章学村”的高楼大厦。
研究建设科学的辞章学一定要突出“三性”:民族性、时代性、融合性。最富民族性,才具世界性;最富时代性,才有历史性;最富融合性,才有实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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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禤展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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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9-8445(2011)01-0019-07
2010-11-01; 修改日期:2010-11-17
郑颐寿(1936-),男,福建福州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