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良
俗话说,“旁观者清”。为什么?因为旁观者涉身局外,较客观;旁观者看对象不唯一,有比较;旁观者是旁观,不自迷;旁观者察事理有距离,易冷静。所以,旁观者才当得起一个“清”字。观物察理如此,那么看人呢?如旁观者见出某人美丽,若无任何功利因素,此人在旁观者眼中就是真美丽;若将此等情形写入文中,细细描摹,这人就一定会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从写作的角度来讲,这就是侧笔的妙用。
何谓侧笔?写作学认为:侧笔“不直接对人物进行描写,而是通过其他人物的态度、议论和评价,达到间接表现人物的目的”。这种解读告诉我们三点内容:其一,这是一种间接表现对象的写作技法,不直接表现对象;其二,这种技法主要用来写人物,不为描物写景,不为议论评价,即使出现景物描写与议论评价,也是为写人物服务的;其三,直接表现旁观者,间接表现主人公,前者是方式,后者是目的。法国作家小仲马的《茶花女》有一段写茶花女登台演出的文字,用的就是侧笔。文中写道:“当她出现的时候,一个个脑袋彼此起伏,连舞台上的演员也对着她望,她仅仅一露面,就使观众这样骚动。”作者在这里,没有一笔直接描写茶花女,只写了茶花女的出现,以及舞台下观众的骚动,舞台上演员的倾慕,但茶花女的惊人之美,恰恰就在这旁观者眼中表现得十分传神;虽然是间接表现,较之直接表现也丝毫不逊色。侧笔既有如此写作效果,那么,究竟如何巧妙地运 用呢?
一、通过视觉折射神采
视觉是人们观察感受的重要凭借,通过视觉的作用,人们可以在对外部世界的观察中,产生空间感、运动感、色彩感、造型感、质地感。故此,不少作者都喜欢通过写视觉作用下的内容来表现主旨。并且,在写作中,视觉作用者不同,将其观察的对象写在文章中的笔法就不同,如果直接表现作者观察的对象,就用正笔;如果表现旁观者观察的对象,就用侧笔。事实证明,在一定的条件下,有些作者更喜欢运用侧笔,因为侧笔表现的对象,使人觉得更真实、更客观,更有神采,所谓“旁观者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汉乐府《陌上桑》中,为了塑造了一个美丽、机智、勇敢的采桑女子罗敷的形象,全诗一共用三解来写。诗的第一解主要写罗敷的美丽。罗敷究竟有多美丽?作者“不从罗敷本身实写,却从旁观者眼中、神态中虚摹”,从而表现旁观者视觉折射的神采,这就是典型的侧笔。诗曰:“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此等侧笔,有何奥妙之处呢?
其一,罗敷之美,不是作者眼中见出来的,而是从旁观的“行者”“少年”“耕者”“锄者”眼中见出来的,这就比作者自说自话、直接描写有力得多。尽管作者有着生花妙笔,也可直接把罗敷写得天花乱坠、美艳绝伦,但读者不一定相信,毕竟有偏爱生情一说,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是存在的。据说黑格尔曾经幽默地讲过,热恋中的男女谈起所恋着的对方,都会情不自禁地眉飞色舞,都会认为他所爱的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其实他们中的大部分,冷静地看去,却很平常。因此,有的读者也许会认为,罗敷的美丽是作者因偏爱生情而凭空编出来的,虽然作者和罗敷不可能是情人关系,但作者偏爱作品中的形象也是有的。聪明的作者深谙其道,于是巧妙地回避了这一点。罗敷之美是眼中见出来的,谁眼中“见”出来的呢?不管作者如何写,诗中的“见”,说到底还是作者之“见”,可作者却偏偏写成是“行者”“少年”“耕者”“锄者”眼中之“见”,自己隐身幕后。这一招“移花接木”可真漂亮,硬是给读者造成了一种错觉:“罗敷之美不是作者所见,而是‘行者等人所见,不是一人所见,而是不同的人所见,这还有假吗?”虽然是错觉,但也恰恰就是这错觉构成了诗的艺术魅力,极大地增强了诗艺世界的真实性和艺 术性。
其二,不少作者写人眼目所见,多喜用形容词写人“见时”的方位或状态,写向上观看,就用仰望、仰视;写向下观看,就用俯视、俯瞰;向远处观看,就用远望、远眺、远看;写向四周观看,就用环视、环顾、东张西望;写聚精会神地观看,就用注视、凝视、凝望、目不转睛;写悄悄地观看,就用窥视、偷看、窥探、斜眼一瞥;写瞧不起地观看,就用轻视、蔑视、不屑一顾;写愤怒地观看,就用金刚怒目、双眼冒火、两眼圆睁、怒目而视等。《陌上桑》的作者写人眼目所见,却不愿因袭旧俗、人云亦云,而是力图跳出前人的窠臼,另辟蹊径,通过人“见后”的动作与神态来写,且不同的人写出不同的样儿:“行者”本来在匆匆赶路,一“见罗敷”,就急急地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地放下担子,装模作样地摸着胡须以掩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敷;“少年”们一“见罗敷”,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故意摘下自己的帽子,装着整理自己的发巾,以炫耀自己的青春活力;“耕者”一只手扶着犁,一只手扬着鞭,正在吆喝着牛快点儿耕,一“见罗敷”,连脚步也迈不开了,不仅“忘其犁”,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锄者”正用力挥动锄头锄地,一“见罗敷”,锄头很快从空中落下,一把拄在手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追赶着罗敷,痴痴迷迷,“忘其锄”的同时也可能忘了自己。上述可见,写人“见时”的方位或状态,是写“怎样见”;写人“见后”的动作与神态,是写“见怎样”。前边重在写“见者”,后边虽然也是在写“见者”,但却重在写见的对象对“见者”所产生的影响,实际上是在写见的对象。正如一幅画,单写一个精通绘画者在怎样看画,这画未必好;如写有众多精通绘画者看画后都夸好,这幅画才可能是 真好。
其三,写“见怎样”,作者不仅仅写人“见后”的动作与神态,还深入到人的情感深层去写。那些“行者”“少年”“耕者”“ 鋤者”们,欣赏了罗敷之美,理应是满心欢喜,或大开眼界;或痴心妄想;或心满意足;或做白日梦。为什么一回归到自己的家,反而气冲冲地“相怨怒”呢?清代学者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说:“缘观罗敷,故怨怒妻妾之陋。”原来如此,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没见过凤凰,以为锦鸡最美,到过了苏杭,才知何谓天堂。“但坐观罗敷”一句,足以证明陈祚明对人的心灵世界洞悉之深。作者来此一笔,不仅增显了视觉折射的神采,而且延伸了视觉表现的领域:它不仅仅是视觉观看的对象,还有视觉反察的心灵奥秘。这种延展造成的艺术空间,无比的阔大深邃,可以调动读者无限丰富的联想与想象,真可谓神来之笔。
二、通过听觉折射神采
研究表明:“倾听是人们相互交流的最主要的构成要素。”要使这一要素发挥最佳效果,凭借的就是听觉。如果一个人具有正常的听觉能力,不仅能接受到大量的外界信息,而且在相关生理功能的作用下,还会产生强烈的内在情感反应。这不仅表现在现实生活中,还表现在艺术作品里。清代学者林嗣环的《口技》在这方面就很有代 表性。
尽管《口技》是写表演者的口技之妙,但通观全篇,除了开篇第一句有一个“善”字外,再无一字称赞口技表演者。读完全文后,你却被他的口技表演艺术深深地震撼,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喊出一个“好”字来。为什么呢?
首先,作者善于写听觉接受的声音错觉。
文章开篇明明告诉听众:一“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但口技人一旦表演,听众就远远地听到从深巷中传来的犬吠声,接着写一家四口人深夜被犬吠声音惊醒的表现,先写“妇人惊觉欠伸”,后写“其夫呓语”,再写幼儿“大啼”,接着丈夫被吵醒,大儿也被吵醒,于是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霎时齐发,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也愉悦了听众的心灵。如果说这次声音错觉是文章的第一高潮,那么写突然发生火灾的声音错觉,则是文章的第二高潮。文章开始用类似画外音的手法,以“一人大呼‘火起”,接着写这个四口之家突然遭到意外变故的声音表现:“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气氛骤变。然后由内转外,以“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表现人们的惊恐万状,再以“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表现火势之凶猛及火场之杂乱,又以“凡所应有……不能名其一处也”,极言声音之纷乱逼真。至此,声音错觉达到了第二个高潮。
明知是一人之口技,偏以为是千百人在奔走呼号;明知是一人所发之音,偏以为是火灾现场应有的杂乱之声,人人都似乎身临其境,人人都惊慌万分,明明是作戏,为什么听众都信以为真?这就是听众的错觉所产生的感染作用;如果正面写口技表演如何惟妙惟肖,无论怎样写,都是作者自圆其说,其艺术魅力必然大打折扣。可见,侧面写口技表演之精湛,比正面写更让读者心动。因为,人们大多有一种趋众心理,读者也是人,在与作品中的人物对话的过程中,也会受到作品中听众错觉的影响。加之艺术的生命力来源于艺术接受者的参与创造,口技也是艺术,也需要听众与读者参与创造,再感受到错觉造成的艺术真实。同时,听众与读者也在创造和丰富作品的内涵,并在参与创造中感受到惊愕、满足与欣喜,于是口技人的声音魅力就会更加深深地感染他们的心灵。
其次,作者善于写听觉构成的情绪反应。
文章出现第一次声音表演高潮时,“满堂宾客”出现的情绪反应是:“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文章出现第二次声音表演高潮时,“满堂宾客”出现的情绪反应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两次高潮,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应,这是为什么?因为,第一次高潮是第二次高潮的铺垫,情绪性质是愉悦的;第二次高潮的是第一次高潮的深化,情绪性质是惊恐的。由喜到惊,宾客的情绪急转直下,形成了一种突变;有突变就有波澜,有波澜就会有曲折起伏,有曲折起伏就会有美感。当然文章不是为了美感而故弄玄虚,使得众宾客惊恐万分,而是为了表现口技人的技艺之“善”。作者十分清楚这一点,这就是作者在文章中写足了声音表现之后,还浓墨重彩写众宾客情绪反应的原因。
这样写有很多好处:其一,声音被人的听觉器官所接受,必然引起人的情绪反应,尤其是那种突然逆转的情绪反应;满堂宾客不是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口技吗?他们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逆转呢?这个问题更能引起读者的注意,挑逗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于是宾客情绪的变化就显得分外自然。其二,这样写,能调动读者和作品对话,调动的引点就是情绪突变构成的疑问。在对话中,读者慢慢会发现:情绪反应突然逆转,是因为声音表现的突然变化。前者模拟的生活场景温馨亲切,宾客就“微笑默叹,以为妙绝”;后者模拟的生活场景凶险异常,宾客被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原来还是由口技人的声音表演造成的。其三,这不是看口技表演吗?宾客怎么会如此失态呢?原来此刻的宾客已经忘却了自己在看表演,完全陷于了一种意乱情迷之中,为自己身陷火灾现场而恐惧,读者读到此处,谁会不拍案叫绝呢?如果口技人的技艺不是妙绝,宾客们怎么会吓得两腿哆嗦打抖、意欲争相逃命呢?可见,不注重写正面的中心人物,而重点写侧面的旁观者,写活了旁观者,中心人物在其折射下也就活了。
三、通过议论折射神采
议论都是有对象的,无论是哪一种议论,都有议论者和被议论者。议论者对被议论者而言,是旁观者;被议论者对议论者而言,是评价对象。写文章时,需要通过议论表现人物时,写甲议论乙,看起来是写甲,实际上是写乙,因为甲是旁观者,乙才是写作对象。这也是一种侧笔。这类侧笔有两种方式:
首先,一类议论者议论一个对象。
这种方式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群像议论者,人虽不是一个,但都是一类;另一类议论者是作者,人虽只有一个,但却是另一类。《水浒传》里写了两个泼皮,一个是十二回的“没毛大虫”牛二,另一个是四十四回的“踢杀羊”张保。
前者的出场是这样写的:“杨志立未久,只见两旁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杨志看时,只见都乱窜,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却那得大虫来?”“两旁的人”就是群像,人虽不是一个,但都是一类,都是街两旁的匆匆过客;他们边慌乱地跑边恐惧地喊:“大虫来也。”就是通过呼喊进行的议论,这种议论中包含着他们对议论对象的评价。在“两旁的人”与“牛二”之间,谁是议论对象?自然是“没毛大虫”牛二。大虫是老虎的别称,老虎生性凶猛,牛二被众人称作大虫,可见他平素是何等的狂野与凶恶。在这段文字中,议论者是“两旁的人”,被议论者是牛二。看起来是写群像,其实就是写牛二。后者的写法又有所不同。虽然“踢杀羊”张保也是一个泼皮,作者为了避免写法雷同,并没有通过群像的议论来写,而是亲自出面议论:“只见侧首里又撞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一个叫作‘踢杀羊张保,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破落户汉子。”在这段文字中,作者用了三个关键词议论张保:一个是“踢杀羊”,可见他的残忍凶狠;第二个是“时常讨闲钱使”,可见他带的这班人的平素营生就是敲诈勒索;第三个是“破落户汉子”,可见他这班人无非是一群横行霸道的混混无赖。议论者是作者,议论的对象是张保;如果说牛二是独自一人横行街里的无赖,张保则是带了一群人的泼皮。
就全书来看这两个泼皮,并无多少意义,都是为表现主要人物杨志与杨雄服务的,只是“借勺水兴洪波耳”。就是这等次要人物,作者都着意用侧笔来写,可见侧笔运用的频率是何等之高。
其次,多类议论者议论一个对象。
这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新闻采访式的写法。德国作家伯尔的《以一个妇女为中心的群像》就是这种写法。小说以一位“笔者”走访的形式,走访了莱尼的许多熟人、朋友和敌人,请他们讲莱尼的情况。这些被访者有五六十人,他们形成群像,生活在莱尼周围,通过叙述与议论,讲他们了解的莱尼。一人谈他们了解的一个侧面,许多人就会谈到莱尼的许多侧面;这许多侧面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莱尼。在小说中,莱尼是沉默寡言的,不直接向读者讲话,只通过众人讲莱尼,读者只能从众人的介绍议论中得知莱尼的一切。看起来作者没有用主要笔墨写莱尼,大多是写莱尼周围的人,实际上笔笔都在写莱尼。另一种是不同类型的人议论一个对象。法国作家莫泊桑的《羊脂球》就是这种写法。羊脂球是小说的中心人物。围绕在她身边的有三对资产阶级夫妇,两个修女,一个假民主党人士,他们同坐一辆马车逃出巴黎,路遇普鲁士军队。普鲁士军队的一个军官要求羊脂球陪他过夜,否则,就要扣留他们。羊脂球坚決反抗,怒声高喊:“决不、决不,决不。”这些不同身份的人士为了自己逃命,却对她百般劝诱,逼其就范,但羊脂球一概不理。鸟先生主张把这个“贱货”绑了交给那个军官;阴险狡猾的伯爵认为通过说服,让她自动去屈从敌人;两个披着宗教外衣的修女更具欺骗性,说是她们不能按时赶到哈佛港,几百个染天花的法国士兵会因为她们不能前去看护而送了命,于是,善良的羊脂球终于在他们喋喋不休的议论与劝诱下依了敌军官。小说花了很多笔墨写旅伴们对羊脂球的议论与劝诱,看起来是写他们的自私、虚伪和卑鄙,其实是为了从侧面表现羊脂球和法国人民的爱国精神。
(广东省广州工商学院基础教学部;510850)
★宋词春意
卜算子
◇〔宋〕王观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