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辉
大地荒芜了多久,我就等待了多久
尘土飞扬的时光
像我快要冒烟的嗓子和眼神
深爱的鹅毛大雪、刺脸的小北风
隐居进花蕊、嫩芽的内心
最先醒来的暖,把我的屋脊又抬高了几寸
像一个孩子,在清晨窗玻璃的哈气上
我写下一个:春,又写下一个:天
河水和风声,就开始一天天长高、红润
就这样,风一路吹着
吹亮了幼儿园孩子们的小手指、小脚丫
也吹亮了钢厂内笨重的鱼雷罐和钢锭
立春了,我要穿过含苞的山坡、城市
穿过茂密的雨丝和星辰
天亮之前,我要和心爱的女人一起醒
从大雪纷飞开始,我一直在等
等河流解冻、山坡苏醒
等你前来劝降或诏安
已经雨水了,北方仍有零星小雪飘落
凛冽的风,占据了流逝和昼夜
占据了,我一事无成的枝头和人间
怀揣多少萌动,就怀揣多少不安
众多的亲人、燕子和天空
总有一些,让我莫名地感动和忧虑
茫然四顾的唐家路,只有风还活着
我知道,我欠你
一次艳遇,一场鲜活的春天
春分:穿过我闲置多年的身体
我赞美过的春天,大抵都是如此地美
大地褪去薄雪,天空画满风筝
暮色背起河流、鸟鸣
背起一个人的失眠
燕子是我掌心发出的嫩芽
渐渐亮起来的树梢、麦垛、屋顶
转身就成了清脆的鸟鸣
最先知道河水暖起来的
除了远处那几只游来游去的野鸭
还有我的双手和双唇
我要使劲去爱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街巷
每一粒涌出我眼角的尘埃和雨滴
炊烟茂盛、白发从容
风,穿过我了闲置多年的身体
今生,我已无任何非分之想了
只愿煎药、酿酒,且旁若无人
天,越来越长了
晚饭后,仍有大片的光斑,在洗衣绳上摇荡
慈眉善目的村庄,到处是漏洞百出的风
张开枝干的杏树,迫不及待地包住了整片月亮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扮演着别人
用旧的皮肉,模仿了太多的悲欢和离合
不温不火的生计、懒散和奔波
使我的活,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人
藏好所有的焦渴、火焰和冲动
我放过了这个夏至,却怎么也放不过我自己
夏天开始变老,时钟逐渐模糊
慵散的风丝,懒得和这窗帘、茶盏搭讪调情
目的如此简单,我就守候着这只果盘
守候着你饱满的乳房、额头和多汁的唇
多么鲜艳,多么垂涎欲滴
用指尖或牙齿,我要慢慢打开你的肉体和内心
人到中年了,即兴说谎已无须脸红
说句真话,反而要借助一点酒气
此刻,我越来越想1991年的夏天了
越来越想福金沟外那棵樱桃树下的红
还说什么呢,这一场又一场的秋霜
依次覆盖住了黑夜、异乡和我锁骨的清凉
世事茫茫,万物惆怅
每一次离别,都加重了人间的三分忧伤
为旧事耿耿于怀,为薄情倾其所有
干净的霜花,多像我无法拾起的光阴和银两
猜忌、纠结、执拗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需要多少回独自活到天亮
在秋霜上,我一笔一画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轻轻把它擦掉,好像我从没有写过
把每一场雪,赞美一遍
把每一场小北风,也赞美一遍
倒挂在枝头的风声,尽情地白
凝固的河水,也不时地呼出几口热气
入九后,我要对屋檐的冰挂调情
就像要再一次坐到自己的对面
低眉顺眼地布菜、敬酒
且不停地劝:明辉大哥,你请尝尝
这一天,众多麻雀自在幸福地活着
积雪也是,我也是
“落日浩大,溢出酒杯”
我正竭尽全力与这个人间,握手言欢
冬夜浩荡,大地苍凉
掠过楼顶的北风,像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更像我不舍昼夜的归乡之心
凌乱的车辙、积雪,化开又冻上
卡在眼眶里的远方
比这个最冷的冬天还要冷、还要漫长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
白发苍苍的月光,在雪地上翘首张望
顶风前行的绿皮火车,还在异乡
大雪如席,如一页无字的信笺
一笔一画写上:我挺好的;再写上:勿念
其他天大的事,都别来烦我
作者簡介:
侯明辉,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星星》《绿风》《中国诗歌》《草堂》等期刊发表诗歌作品。出版诗集《中年书》。有作品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