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我怎样望着它
它就怎样望着我
即使换个角度换个时间
甚至换个地方
也是这样
今晚的月亮太圆了
是圆得不能再圆的那种圆
此刻,望着它
或被它望着的人
肯定不止我一个
它先是浸泡在
波光粼粼的兴凯湖里
后又悬挂在埃菲尔铁塔上
除此之外,国内国外的
月亮,一个样
——怀抱着一块,和
自己一样大一样黑的石头
整夜飘浮在大家的头顶
并在飘浮的过程中
把石头弄亮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
同往日一样,我
一声不吭地坐在
自己的身边
我很愿意这样
很愿意把我和自己
视为一只安静的瓷瓶
和另一只同样安静的瓷瓶
比喻总是荒谬的
而荒谬的比喻使我更加荒谬地感到
一只瓷瓶和另一只瓷瓶
跟我和自己一样对称
使它们过分地脆弱
因惧怕致命的磕碰
而不得不相互靠在一起
是的,人与自己,简直
就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瓷瓶
中间那道无法弥合的缝隙
使它们成为难以分开的整体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区别
那仅仅是:一只一直空着
另一只则渴望盛满什么
要是反过来讲,也一样
山里的黄昏这么安静
那些向上的草木
和向下的根
似乎都不再使劲
山里的黄昏这么空旷
使一个随意走动的人
难以遇到
另一个走动的人
因此,山里的黄昏才这么好
对于明天就要回到城里的我
它好得像是这个世界上
最后一个黄昏
但山里的黄昏有些模糊
我一直试图分清
透明的余晖与透明的福尔马林
哪个更加透明
比起浸泡
山里的黄昏更倾向于笼罩
此时,我坐在哪块石头上
不是坐在生死之间
最近这些年
我总是重复地做着
同样的事情
比如早上起来
满满地烧开一壶水
比如待在不大的书房里
把十几支香烟
不紧不慢地吸成
十几个烟蒂
再比如,下午两点
去绿树成荫的北陵公园里走走
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一些
和这座曾经的皇家陵园
无关的事情
年过花甲的我
越来越依赖于这样的重复
就像那面渴望呐喊的鼓
过分地依赖于
两支很有劲儿的槌
这样的类比
我可以列出很多
甚至还像一棵有根的草木
过分地依赖于
无根的气候
你在我的梦里不停地哭
醒来之后
便再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滋味
只有睡不着的人知道
如同那件瓷
在无声地忍受
一道无声的裂纹
那是不久前的某个下午
一次意外的撞击所留下的痕迹
但此时,它静默得就像
什么也没有发生
现在已是后半夜
极力想重新入睡的我
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自己
不断地翻身
不断地相互碰撞
你知道吗
——每次碰撞
都使那道裂纹
跟新的一样
码头睡着了
由一块块石头砌成的码头
在海鸟的叫声里
和海浪的拍打下
像石头那样睡着了
码头睡着了
即使梦见了什么
也只有码头自己知道
此外,再无别的事
当码头无事时
不但整座小岛无事
大海似乎也无事
我从某处漫步至某时某刻
酣睡不醒的码头
使一个四处闲逛的人
久久遇不到
另一个闲逛的人
使空阔的大海更加空阔
既什么也没有
又显得来日方长
这非常適合我此时的心情
作者简介:
柳沄,1958年出生于大连,1964年随父母工作调动来沈阳,下过乡,当过兵,做过编辑和专业作家,现已退休。